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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花浮舟 作者:渡边淳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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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仓井来公司上班是在妻子去世后的第六天——周一午后。 他一进屋,职员们都停止了手上的工作,视线一齐集中到了社长身上。 加仓井停顿了片刻,微微点了下头,然后直接走到里面靠窗户的位置上,又环视了一圈后说道: 这次给诸位添麻烦了。多亏大家帮忙,葬礼顺利结束,家里也总算安顿好了。非常感谢大家的多方协助。 加仓井刚一向大家低头致谢,职员们也跟着低下头来致敬。 圣子的位置在编辑室后面。从那儿望去,没觉着加仓井有什么特别的疲劳。 跟大家打完招呼,加仓井在用隔板跟大家隔开的社长办公桌前刚一落坐,高杉跟牧村便像早已等候着似的,立即开始跟他谈工作。 休息了近一个星期,好像积攒了很多需要加仓井审批的工作。 圣子也要汇报各种来电以及今后的日程安排。她在自己的位子上等了约十分钟,听到加仓井招呼她。 “没什么变化吧?” 加仓井两手放在桌子上,看着圣子。 “身体有点儿不适,灵前守夜和葬礼都没能去,非常失礼。” “哪儿的话,那些都没事儿。今天的预定呢?” “三点钟,明正书店的社长将来访,但因我们这边的时间不确定,所以要我们打电话再跟对方确定。” “你转告吧。星期四过后,什么时间都可以的。” “另外您不在期间,福冈的田边先生和堀先生来过电话……” 圣子以办公室的口吻汇报了工作情况,加仓井一边听着,一边对照自己的记事本做出指示。 “好,就这些了吧。” “是的。” “我去谈业务,完了后到M医科大学见萩原教授。如果‘爱路木’公司的人拿来稿件,把这个交给他。” 加仓井从皮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子。 “递交对方就可以了对吧?” “告诉他想看校样。” “明天您的日程怎么安排?” “家里还没完全安顿下来,明后天都在家里。有什么事的话,给我打电话。” “明白了。” 圣子鞠躬后正欲离开…… “身体没事了吧?” 圣子目光低垂着点了点头: “不要紧了。” “小心点儿为好。” 加仓井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拿起包起身走了。 六点钟回到三鹰,高明已铺了被褥在休息。 高明在圣子回来前想要休息时,一般是在沙发上躺躺,很少这样铺开被褥。 “怎么了?” 圣子边脱大衣边观察着高明的面容。 “脚有点儿疼。可能在岛上走多了。” “右边吗?” “截肢的部位。” 刚装上假肢时,高明常常抱怨截肢的部位疼痛。医生说,可能是截肢部位的皮肤没长好,不适应新装的假肢。并告诉他,刚开始或会有些疼痛,渐渐就会习惯的。 “没去医院吗?” “还没去。休息一下会好的。起来的话得走动,就躺下了。” “那么,冷敷一下比较好吧?” “没关系,别管我……给我把桌子右边放着的书拿过来。” 圣子照他说的,将桌子上放着的A出版社定期寄来的小册子拿给了他。 “明天还是去医院看看的好。有拐杖嘛。” 装假肢前用过的拐杖还在家里,一直放在壁柜里呢。 “不用担心。” 高明依旧很要强。 第二天,脚上的浮肿稍稍退了些。看来还是不用假肢的好。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休息两三天就没事了。” 高明依然是不喜欢去医院。 圣子没再劝说。她早饭只喝了杯咖啡,吃了片烤面包,然后出门。 十点半到了公司。快到年末发奖金的时候了。 今年物价上涨,好像大出版社发放的数额是五六十万。H公司那样的地方,男职员发放的金额说是近百万。 工会希望健康社发放的数额相当于三个半月的工资。 其实健康社工会组织仅十余人,即作为管理人员的社长、高杉和牧村以及临时雇佣的人员。说到底不足以成立那样的一个组织,但是,哪怕一种形式也好吧,两年前终于成立了健康社工会。 工会主席是《疾病丛刊》的主编杉江,包括此人,工会里没有一个激进派。因此无论怎么折腾,在不到二十个人的小公司里都难有作为。 加仓井好像并不反对组织工会,作为企业,奖金也是尽可能兑现。 总之,劳资双方是在明智的前提下周旋。 但是今年的《身体》杂志勉强达到收支平衡。却又因为出版《疾病百科全集》,投资很多,加上纸张供应不足以及金融紧缩等原因,公司的情况有些勉强。 以前出版的医学方面专业书籍的销售,没出现大的波动,所以靠着这方面盈利,好歹维持着公司的运作。 但职员们每天面临着物价上涨,不可能只是期待社长的明智决定。 不管是否可能,反正有要求的话先提出来为好。 “社长这种状况,太太刚去世,不好紧催啊。”午休时,杉江在大家面前搔着头说。 “可是已十一号了,得快点儿决定才行。”年轻职员不满地说道。 工会在十二月三号已经提出了奖金发放数额的要求。 可是第二天,社长的夫人去世了。金额方面的交涉就因此中断。 “明天头七刚完,太早了啊。” “不能把自家的私事跟公司的事混为一谈哦。工作是工作。” 怜子也在给往后退缩的工会主席打气。 两天后的中午,加仓井在公司里露面了。 过了头七,大概情绪稳定些了吧,面部表情比三天前看着明快了许多。 一到公司,便有大量文件、票据得审批,还有关乎“全集”的商谈,加仓井果断利索地处理着各项工作。 很快,四点多了。加仓井跟杉江走进了会议室。 知道他们是在为年终奖金交涉,大家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等着二人回来。 “不知道交涉是否顺利……” 怜子交叉抱着双臂,来到圣子边上。 “那杉江弄不好,又做了缩头乌龟呢。” “不过,没办法嘛。” “为什么……” “没什么……” 圣子慌忙收口,怜子有点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 “你是社长一派的哦。” “哪儿的话……” “哎,喜欢就说喜欢,对不对?” “什么呀……” “唉,算了,因为是你,不计较。” “没那么回事儿,请不要乱说。” 对于圣子意想不到的抗议,怜子似乎吃了一惊:“失礼,失礼了。收回好吧。” 随意道歉之后,怜子点起了一支细长的外国香烟。 差不多三十分钟过去,加仓井走出了会议室,紧跟着杉江也走了出来。 加仓井回到位子上,立即开始整理桌子上的文件。准备回去…… “要回去了吗?” 圣子拿着翌日的日程安排,来到加仓井面前。 “现在去跟代销店的朋友吃饭,明天中午来公司。” 加仓井说完,又问:“你今天八点有空吗?” “八点吗?……” 圣子看了看周围,加仓井则显出并不在意的样子。 “有点事情托付你,来一下。” 加仓井这么说完后,泰然地接着做回家的准备。 六点开始,还有工会召集的会议。 首先是杉江把跟社长交涉的结果转告给了大家。 “社长说,工资三个半月上下的金额是非常困难的,按照现在的情况,三个月已经到头了。” 不等杉江说完,中冈举起了手。 “我反对。” 与此同时,其他职员也一个接一个地议论起来。 “现在物价这样死涨,怎么维持生活呀。” “应该还能拿出来的。” “基本工资不高,奖金也不加把劲儿,怎么行呢?” 怜子照旧面红耳赤,义愤填膺。 “丛书的销售,不也不错吗?” “什么不景气?出版市场还是不错的呀。” 其他职员齐声赞同。三个月的奖金,似乎大家都难以接受。 圣子在大家议论的当间离开了公司。对不住了!工会。 此时此刻的圣子,顾不上考虑什么奖金不奖金的。 离开公司后,她来到骏河台下的餐馆,吃了份意大利面,喝了杯咖啡。而后慢悠悠地向车站方向走去。 她在车站的公用电话亭里给高明挂了个电话,告诉他要晚一些回去。 高明跟以前一样只是“噢”地答应一声,并不问理由。 “脚怎么样了?” “好多了。” 就这么一个回答,到底是否好了不知道。圣子放下了电话。 她直接上了电车,在四谷站下了车。 上次跟加仓井见面后,已经过了近半个月。本来八天前要见面的,却因加仓井的妻子突然去世泡汤了。 那天跟现在一样刮着寒风,天气寒冷。 圣子看着墨黑的夜空,突然意识到马上要见的是妻子过世才七天的男人。 他妻子的骨灰还在家里呢,这时见面合适吗? 圣子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邪恶的事情。 可是比较自己,更重要的是加仓井怎么想。莫非在他的意识中,妻子之死使之获得了自由? 圣子觉得,这样的话,两人都会被加仓井之妻的亡灵诅咒的。 到达饭店时,已经八点过了。 圣子跟以前一样,穿过大厅,来到左边的咖啡茶座。 在右边靠里的座位上,加仓井在那里等着。圣子径直走到他面前,微微地低下头:“对不起,等久了吗?” “哪里,刚到。晚饭呢?” “吃过了。” 服务员过来,圣子要了杯咖啡。 这么面对面坐下后,圣子总算涌起来一股重逢的实感。 “久违了。” “嗯。” “已经有半个月了啊。” “十四天。” 圣子准确地记着两人没有见面的天数。 “是吗?” 加仓井像是想起了那些手忙脚乱的日子,点点头。 “已经平静下来了吗?” “嗯。” “突然感觉寂寞了吧?” 加仓井没有回答,点起了一支香烟。寂寞了?不寂寞?他不回答。也许这种沉默是一种心地善良的表现吧。 “家里怎么安顿的?” “以前家里就有佣人,没有变化。” 加仓井极其自然地说。圣子对他的“没有变化”挺在意的。 “可是,孩子们会觉得很孤单的吧。” 加仓井头转向了窗外。可能是心理作用吧,怎么觉着就这么几天工夫,他鬓角的白发明显地增加了。 圣子顿时涌起想要安慰眼前这个男人的冲动。 “真是难为您了啊。” “大家都这么说,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对前来吊唁的人点头致谢罢了。” 加仓井苦笑着说。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来参加葬礼?” “有点儿感冒了。” “听说了。就只有这个理由吗?” “是啊……” “那,走吧。” 加仓井将两份账单拿在手上。 “今天就到此了,我回去了。” “有什么事吗?” “没有事,可……” “那,急着回去干吗?” “但是,今天不要了吧。” “别那么别扭……” 离开饭店,加仓井先坐上了出租车。 “怎么了?” “我不去。” “哎呀,先上来……” 没办法,圣子上了车。 车门关上后,汽车绕过饭店前面,向四谷方向驶去。 还是去那个旅馆。圣子两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身体绷得紧紧的。 刚过头七,就要去旅馆,这是什么事儿啊?以前虽一直卧床不起,但……毕竟是长年相伴的妻子啊。 难道不应彼此心情平静下来,再好好相爱吗?头七刚过,就迫不及待…… 今天能在那里等候,令人高兴。但实在让人觉得他是受欲望的驱动。也许男人可以这样,女人不行。身体重要,情绪也重要。必须在极其放松的情况下才能接受。像加仓井这样的男人,应该明白这一点的。 汽车穿过外苑,驶向千驮之谷的那家旅馆,不言自明。 不一会儿,汽车在落叶飘散的法国梧桐林荫道前停了下来。 “下去吧。” 加仓井低声说道。 “不。” 圣子坚定的态度,似乎使加仓井也有点儿吃惊。 “先下来再说。” 加仓井又说了一声。 “拜托,快点儿决定……到底怎么样啊?” 被司机这一催促,圣子无奈,下了车。 汽车像是发怒了一般,猛地发动,瞬间消失在法国梧桐林荫道的一端。 “怎么了?” 现在只有两个人了,加仓井又一次问道。 “不愿意。” 今天一开始就说过了“不行”。虽已亲密无间,但是,女人是有不愿意的时候的。不论多么喜欢对方,总会有这天不想亲密的时候。 “我直接走到千驮之谷车站,坐电车回去。” “还在生气吗?” “根本不是生气的事儿。” 如果不是要做爱的话,圣子可以陪他。说实话,圣子今天真想见加仓井来着,也很想一起说说话。 但让圣子现在不情愿的是,头七刚完,就迫不及待地要见面要去旅馆。她讨厌这种赤裸裸的做法。 “那,到那边去喝了茶再回去吧。” “不了,今天这就回去了。” 这会儿去喝什么茶?刚刚别扭了一场,那份窘迫不悦尚未散去呢。 “是吗……” 加仓井像是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后,开始迈步向车站走去。 “下次什么时候可以……” 两人并排走着,他问道。 “什么时候?……” 这不是圣子回答的问题。加仓井邀请,圣子不去多想……顺从愿意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今天很可惜。” “……” “说实话,今天想要来着。” 加仓井说这些话的时候,两人已到了车站的售票口前。 “那……” 圣子回头望时,加仓井正目送着圣子,脸上露出了寂寞的神情。 坐上电车后,圣子觉得有点儿魂不守舍,好像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那样坚定地拒绝他呢?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奇怪的是,当加仓井放弃去旅馆、改道去车站时,圣子却又希望加仓井再次提出去旅馆。对方刚决定不去,圣子倒开始后悔了。 进则退,退则进。这或许就是恋爱的策略手腕吧。跟加仓井分手后,现在又是一个人了,她开始觉得自己干了件很无情的事。 即便是刚刚过了头七,加仓井那么想要的话,也许应该给他的。 圣子曾经在什么书上读到过:男人的生理条件跟女人不同。男人一旦想要的话,是迫不及待的。 特别是加仓井,一个四十三岁的健康男子。想要的话,目前只有圣子。不对,如果男人只想要解决性欲问题的话,也许会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女人。 可是,圣子觉得加仓井最爱自己。虽然他有些害羞,不曾明言,但是可以实际感受到的呀。 疲倦了的时候,感到烦恼的时候,当然一定想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的。 从这个角度考虑,今天难道不该接受加仓井,温柔地听听他要说些什么吗?今天加仓井最想要得到的就是圣子的这片柔情吧? 可是……自己干吗要冷冰冰地将他拒之千里呢? 真是一个不懂事的女人。圣子对自己的行为摇头叹息。 不过,加仓井跟自己分别以后,干什么去了呢?直接到什么地方去喝酒了呢,还是去找什么女人了呢? 她想:“怎么会呢?” 他如果去了别的女人那儿做爱,固然是无法忍受的。 无论如何,这一点绝非她所希望的——就那么直接回家。 这会儿已分别了也没办法,明天……如果他再度提出想要的话,就乖乖接受吧。绝不再那么任性了。 圣子暗忖。闹了别扭以后,她反倒更爱加仓井了,真是不可思议。 在以后的几天里,加仓井、圣子几乎没说话。 不过两人是社长与秘书的关系,所以并非缄口不语。 传达电话内容、商量面见客户等,还是有些事务性的交谈。这种时候,加仓井也跟以往一样,点头或做口头指示。可这只是出于工作上的需要,没有过多内容,只是最小限度上的应答。 同样是商量日程安排,以前他会加上一句“今天好像精神不错啊”,商量完了也会关切地说一声“做事慢慢来啊”,诸如此类。并且,同样是谈论工作,加仓井有时还会递给圣子一个温柔的眼神。 但是这几天里,加仓井的那份温柔不见了踪影,仅仅是态度生硬地重复那些格式化的对话。 圣子明白,毫无疑问是在生那天晚上的气。 不过,好像不仅仅对于圣子的态度有了变化。这些日子,加仓井还无精打采的。即便是来到了公司,也长时间地陷入沉思之中。 加仓井与平时不同的样子,令圣子感到心里沉甸甸的。可是看来,他又未必完全是在因了圣子的态度而生气。 好像也是因为至今尚没谈妥的奖金斗争之影响。 这一个星期来,社长跟杉江总共谈判过两次,依然是双方各持己见,无法达成一致的协议。 工会方面要求的奖金数额相当于三个半月的工资,社长则坚持三个月。双方的差额为半个月,据说目前的交涉举步维艰。 职员们都认为:不就是半个月嘛,别抠门,发给大家得了。可是从发放奖金的一方来看,可能的确不容易。到了这种局面,加仓井仍坚持三个月的金额,说明公司确实很困难。 一条道跑到现在,公司总算是第一次要碰壁了。 工会成员们议论纷纷。再交涉一次,如果还没有进展的话,就罢工吧。 因为是出版社,即便罢工,对外界也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不过是约取作者稿件或书籍的发货稍稍迟些,给公司外部添点麻烦而已。这亦属可理解的范围。 第二天,杉江再次跟社长见面交涉,结果照旧。 这样一来,职员们于周五晚上再次聚集,多数人主张罢工。 “下星期一,准备罢工一天。” 杉江有些兴奋地征询大家的意见。 “赞成!” 职员们都举手表示同意。 实话讲,圣子反对罢工。但在此场合,如果不举手赞成,大家会产生反感的。 跟加仓井的事,按道理没人知道内情,但背后似乎已一点点地开始有了流言蜚语。因为是当事者,没有直接的耳闻,但不可掉以轻心。 圣子慢慢腾腾地举起手。 “日诘,你到底是赞成还是反对?” “噢。” 圣子慌忙举高了手。 “好,绝大多数通过。决定星期一罢工。” “好!” 大家一齐鼓掌。 即使只是罢工一天,也是自健康社成立,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有的公司年复一年,雇员对罢工已习以为常,但这里从未有过。大家心里,总有些心神不定的紧张。 星期天整整一天,圣子都在犹豫:翌日去公司,跟大家步调一致的好呢,还是不参与的好? 作为工会成员,若是跟大家采取统一行动,当然是不能工作了。硬要工作的话,则破坏了工会成员集体行动的规矩,更何况圣子是举手表示赞成了的。 可是参加罢工,实在心情沉重。可能的话,哪怕自己一个人工作也行,想尽可能地帮助加仓井。自己一个人工作,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工作成效,但她很想让加仓井知道,自己并非跟其他人一模一样。 话说回来,加仓井打算怎么办呢? 杉江已经通知,他理应知道了周一罢工的事。但他没有任何表态,星期六整整一天都没有去公司。 就这样开始罢工的话,这个行业规模不大,很快就会传出去的。 获知健康社罢工,银行、书店等会对公司怀有戒心。罢工一天,对公司的利益没有实质性影响,但从名誉上讲,该公司有过罢工的事实则会成为一个负面的影响。这一点似乎更加可怕。 聪明的加仓井应该明白这一点的。 圣子想,要不要给加仓井家里挂个电话?或许还是告诉他的好——明天的罢工不仅只是威胁一下或是什么交涉的策略,大家是动真格的了。 这么犹豫不决中,眼看到了傍晚。 高明突然想到要吃河豚,他好久没吃了。圣子便到车站后面的鱼店里买来了河豚生鱼片。高明喜欢吃河豚的鱼白,那样的东西,现在即便是高级餐馆也很少见。 六点过后,高明自己开始喝起冷酒来。可能是截肢部位的疼痛好了些,今天的情绪不错。 “怎么了……不喝吗?” “喝啊。” 圣子稍一愣神,端起了酒杯。 “明天公司罢工。” “罢工?” 高明停下夹着河豚的筷子,看着圣子。 “因为年末奖金只发三个月的工资……” “能发这些,不挺好的嘛。” “但是,现在物价上涨,大家希望至少能给三个半月的。” 好久没跟高明谈起公司的事了。 “可是,公司也很难办吧?” “是啊。” 圣子像是等着高明的这个意见似的,点点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 “工会决定的事啊。能怎么办?” “不去上班?不行。即便是一个人,也要去工作。”没想到,高明的语气很坚决,“半个月的钱,算什么啊。” “可是……” 高明不知道面对现实的苦衷,他没有自己含辛茹苦地赚过钱。所以,才那么信口说道。圣子刚想到这儿,高明又对她命令道:“总而言之,你不该参加罢工。” 涉及公司,高明还是头一次颐指气使。以前回家早了晚了,工作带回家来做,高明都是一言不发。他从来都是一个态度,即圣子公司的事与己无关。 但是这一次,他却开口明确表态了。 “但是,大家都参加罢工,我一个人不参加,不合适啊。” “不合适也不在乎。” 刚才是想过,哪怕自己一个人,也要去工作的。可现在被高明这么一说,倒不由自主地反驳起来。 “那样一来,对不住大家啊。” “总之,应该去工作。” 高明这么说完后,将酒杯里的冷酒一饮而下。 “好喝。不喝吗?” “喝……” 圣子稍显娇媚的样子,胡乱将酒咕嘟了下去。 “真不好办。” 圣子嘴上这么嘟囔着,内心里却松了口气。 既然这样,没什么可犹豫的了。高明既然说了,自己就不参加罢工了吧。不管别人说什么,明天去上班。 摇摆不定的心情,被高明的一句话敲定了。 不过,高明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去工作呢? 她没问。反正即便再问,高明也不会有更多的表示了。 可是不参加罢工,等于站在了加仓井一方。尽管不了解上班族的事,高明也应该明白这一点的。 明白,却要圣子那样做,为什么呢? 如果高明怀疑自己跟加仓井有暧昧关系,想必是不会那么表态的。理应期待罢工不断,让加仓井倒霉才是。 高明或是没有察觉?至少……可能不知道圣子在外过夜的对象是加仓井吧。 他坚决主张不要参加罢工这一点,还是让圣子心里打鼓。如果对加仓井没兴趣,应该是默不作声的嘛。可他却那么斩钉截铁地表示…… 莫非还是起了疑心? 突然,完全相反的结论涌现在圣子的脑海里。 因为怀疑,反倒使这个不同寻常的人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说话,而后看反应。 如果这样,那真太可怕了。现在圣子一个又一个的反应,高明已尽收眼底。 但此刻的高明,完全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在那里默默地喝着冷酒,一边吃蘸上醋的河豚生鱼片。 高明不作声时,有时难以捉摸。他不会赤裸裸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不过高明不是那种坏男人。他感受敏锐,难以估摸,但人很好,所以交往至今。 可能高明还是喜欢加仓井的吧。虽未直接用语言表达出来,内心或是有好感的。 以前,圣子曾觉得加仓井可能对高明持有好感。加仓井也未曾明确言表,只是圣子觉得他是在乎高明的。 有时圣子想,两人都不直接表述出来,会不会总是透过圣子这扇窗户,彼此表达着善意呢? 高明不让圣子参加罢工,也许是这种善意的一个表现。虽然是间接的,但是觉着是在帮加仓井一把。 第二天,圣子九点离开了家。 说是罢工,工会的成员都先到了公司,然后在营业部的房间里集合待命。大家在那里等待杉江跟社长谈判交涉的结果。 圣子十点到达公司,见二楼的门上、墙壁上到处贴着标语口号: 开始罢工!坚决要求三个半月奖金! 在同一大楼办公的其他公司职员,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嗬,真行哪!看着那些标语口号和与己无关的斗争,不用说越热闹越有看头。 “早上好。”杉江站在门口,摊开双臂,“请到营业部的房间去。” 圣子点了下头。先走到衣柜处脱掉了大衣,而后直接走到编辑室自己的位子上。 平时总是电话铃响,职员们忙东忙西奔走着的房间,这会儿显得空荡荡的。 十点钟了,没有一个人出现。好像大家都去了营业部。 不一会儿,房门开了,牧村走了进来。 “唉?!你今天不参加罢工吗?” 牧村是总编,跟杉江一样,属于公司的管理人员。今天像是因为罢工,才提早来了社里的。 “我不参加了。” “大家都参加,你不去,不好吧。以后会被欺负的哦。” “但是,没关系。” “哦……” 牧村奇怪地看着圣子。 “对我们来说,你来工作很好。不参加罢工,有什么理由吗?” “没有什么理由。我刚刚来公司工作,又是社长的秘书。” “哎,当然,秘书嘛,特殊点儿。不过,我们这儿场子不大。” “社长什么时候来上班?” “说是十点半来。” 牧村看表时,门被推开了,怜子走了进来。 刹那间,圣子想躲避一下。但怜子毫无顾忌地大步走到圣子面前。 “你,干什么呢?快过去!该不是要破坏罢工吧?” 被怜子那单眼皮的眼睛盯视着,圣子反倒镇定了下来。 “我今天就在这儿。” “说什么?!你上次不是赞成罢工的嘛!” “是赞成来着,但是主意变了。” “为什么变了?说说理由!” 眼前的怜子跟平日判若两人,目光锋利。 “说不出来吗?” 圣子没想回答。说实话,一开始就没打算参加罢工。说是改变了主意,其实是有些夸大其词。 “好了,你等着。” 不知道怜子打算怎样,她粗暴地关上门,走出了房间。 不一会儿,杉江跟怜子一起进来了。杉江看见房间靠后的地方有牧村在,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神色。他径直走到圣子身边。 “日诘,你反对罢工吗?” 因为是男人,杉江的问询,语调多少平稳一些。 “在我们看来,全体人员参加,才更有利于斗争。” “对不起。” 对于这样平静的提问,圣子只好表示歉意。 “我才刚刚开始工作就参加罢工,有点儿太狂妄了。”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理由!” 怜子从一旁插嘴道。 “你是喜欢社长吧?” “你说什么啊……” “喜欢的话,是你的自由。但是公事、私事混同一起,不行!” 圣子低垂下了眼帘。正是怜子说的那样。被别人指责也没办法,圣子确有这样的问题。但是在牧村和杉江面前被点破,令人难堪。 “哎,没什么了。” 看着圣子默不作声,杉江像是要调解似的说道: “反正我们都在营业部的房间里,你要是改变主意了,就过来吧。” 杉江说完后,冲牧村那边点了下头,走出了房门。 不过是罢工,没必要争吵。小公司里,个人相互之间争斗没有意义。也许杉江考虑到了这一层吧。 两人出去后,编辑室里又只剩下了牧村跟圣子。 “说话真刻薄啊。”牧村向圣子搭话道,“她有点歇斯底里,别在意。” 受到安慰,圣子反倒觉着委屈了。 这样的斗争,从一开始就跟圣子无关。工会若不提出那个数额的要求,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反过来,加仓井如果顺顺当当接受工会的要求,也就不成问题了。本来是社长跟工会之间的争执,不知不觉中,竟把圣子也卷了进去。 我遭受了这样的委屈,他会知道吗? 圣子忽然对加仓井感到了一丝愤恨。 一点儿都不理解我的心情。这么一想,眼泪都要涌上来了。 “给你泡杯茶吧?” 牧村安慰道。 “不,我去泡茶。” 圣子正要去茶水间,加仓井进屋来了。 “怎么回事?” 加仓井站在门前,看着圣子。 圣子没有回答,走过他的身边,直接去了洗手间。 一看镜子,发现自己的眼睛红红的,含着泪水。圣子用手绢冷敷了一会儿,才又回到了房间里。 在用隔板隔开的社长办公桌那边,加仓井跟牧村正在商量着什么。大概是在做与工会谈判的准备。 圣子泡了茶,端过去后,加仓井转过头来。 “你今天照常上班?” “嗯……” “是吗?谢谢。” 加仓井说完,有滋有味地品了口茶。 社长跟工会的交涉谈判十一点开始,地点在会议室。 社长跟牧村代表公司方面,工会方面则由杉江跟营业部的山川出面。 已经接近中午,编辑室里打进来许多电话,圣子独自一人在处理。 问询电话姑且不论,约取稿件、发送书籍等,所有一切无法即刻处理的,都得找借口搪塞过去。 正午了,谈判交涉仍在继续。 圣子惦记起加仓井他们的午饭,可就为这个,去会议室又不妥当。她只好那么等待着,或许会来人吩咐她做些什么。 代销店来过电话后不久,门开了,加仓井和牧村返回房间来。 加仓井看到圣子,点了下头,跟牧村直接往社长办公桌那边走去。两人在社长办公桌前接待来客的一角商量着什么。加仓井在说,牧村点着头。 谈判结果怎么样了?圣子很想尽快知道,可又不好意思马上过去打听。 一会儿,牧村离开了那儿。 “结果怎么样?” 圣子回过头来,小声问牧村。 “下午开始再一轮交涉,基本上可以谈妥吧。” 牧村说完后,立刻出了门。 编辑室里只剩下了加仓井跟圣子。 加仓井在干什么?有隔板隔着,看不见。圣子又泡了茶,端过去。 加仓井正呆呆地望着外面,听到动静,马上回过头来。 “谢谢。” “谈判有结果了吧?” “嗯……” “那,罢工只今天一天就可以结束了吧?” “大概是吧。” 加仓井微微一笑,抬脸看了眼圣子。 “也让你担心了。” “没有。” “完了以后,想跟你好好待会儿。” “好的。” 这次圣子顺从地答应了。 “午饭呢?” “现在,要去原上饭店见一个人。你今天一直在这儿吗?” “打算这样。” 加仓井点点头后,站起身来。 “那,出去一趟。” 他把香烟装进口袋里,然后穿上了大衣。 声音听起来还算有精神。但是,也许是这些日子来劳心劳力,加仓井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倦怠。 罢工,正如加仓井说的,只进行了一天就结束了。 傍晚时分达成了协议,聚集在营业部的职员们,蜂拥着回到了编辑室。 协议金额仍为三个月工资,外加统一的三万日元。工资高的人不说,对于工资低的人,基本也相当于三个半月的金额了。 工会方面,算是维持了面子,公司方面则尽量使三个半月金额的要求没有成立。结果双方似乎在说得过去的条件下达成了协议。 “啊呀,辛苦了。” 返回到编辑室,怜子最先跟圣子打招呼。脸上露出笑容,语气中却含有“没参加罢工”的讽刺。 “对不起。” “没什么要道歉的啊。你嘛,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做呀。” “好了,没什么了嘛。” 看到气氛不对,杉江插了进来。 “多亏日诘,电话好歹对付了过去。” “罢工要全体人员参加,不是你说的吗?” 这次,怜子又冲着杉江去了。 “唉,是啊。日诘又没有什么恶意。” “知道!” 怜子气冲冲地走了。 “她有点儿歇斯底里,别在意啊。” 杉江说着笑了笑。 大部分职员都知道圣子罢工的时候在工作,没人去追究。 刚参加工作不久,又是社长的秘书,所以,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大家都采取了宽容的态度。 “喂,祝贺我们达成了协议,干杯吧。” 不知是谁,准备得那么周到,从哪儿订来了整整一箱子啤酒。 “日诘,过来啊。” 杉江招呼道。 “可是……” “可是什么,没关系呀。” 大家嚷嚷着“干杯”,举起了杯子。圣子也被感染,举起了酒杯。 喝了一口以后,大家一齐鼓掌庆贺。 “社长这次可是大吃了一惊。” “结果还算可以啊。” “明年搞得再热火些。” 大家谈笑着今天的罢工。大约过去了十分钟,电话铃响了。圣子拿起电话,传来了加仓井的声音。 “我在六本木一家叫‘里昂’的酒吧。红绿灯处往麻布方向,左边的白色建筑,一看就明白的。能来吗?” “明白了。” 圣子放下电话,径直走向衣柜。 罢工结束后,职员们喝着啤酒,相互干杯庆贺。加仓井可没那样的心情。经营管理者的结局好像总是孤独的。现在加仓井能够不加提防谈话的,似乎只有圣子了。 衣柜那边的门正好不在大家的视线范围,圣子穿上大衣,从那边的门出去了。 她从电梯上下来,走到了外边,周围的霓虹灯已在闪烁。在刺骨的寒冷中,夜晚正在拉开帷幕。 来到大街上,她拦住一辆出租车,去往六本木。 跟加仓井,圣子有种分别日久的感觉。今晚一定要不顾一切地尽情相拥。圣子的身体已经扑向了加仓井。 六本木的“里昂”酒吧,很容易就找到了。 推开黑色的木门进去,在灯光最里边的角落里,加仓井一个人坐在那儿。 像在沉思,圣子走到了跟前,他才察觉到抬起头来。 “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啊,完了。” 加仓井点点头,喝掉了杯子里剩下的白兰地。 “很难办吧?” “嗯,说难办,也的确不太好办。大家都在公司里吗?” “是。” 圣子不好告诉他,大家在喝啤酒祝贺呢。 “你喝什么?” “我也来杯那个。” 圣子喝烈酒,还很少见。加仓井不禁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遂向酒吧侍者要了杯白兰地。“里昂”店面不大,木材质地的整个氛围显得沉静典雅,感觉很不错。 加仓井像是经常来这儿。酒吧里只有一个魁梧的男性侍者跟一个穿着白色套头毛衣的女性,两个人在照应来客。他们好像都跟加仓井很熟。 “喝那样的酒,不要紧吗?” “今天想喝点儿。” 从刚才接到加仓井的电话开始,圣子就产生了一醉方休的心情。好像喝醉了,就可以忘掉怜子指责的不愉快。 “那……” 加仓井像是在等着圣子拿起酒杯,做了个干杯的手势。 “今天,麻烦你了。” “什么话……” 圣子后半句的“理所当然”没有说出,便将酒水灌入口中。顿时,一团火焰顺着喉咙落了下去,那种热辣辣的感觉真畅快。 约一个小时后,两人走出了“里昂”酒吧。圣子忽然起了醉意,惩罚自己似的猛喝下肚的白兰地,酒劲儿上来了。 “要紧吗?” “没事。” 嘴巴上要强答应着,脚底却不争气。登上台阶来到外面,冷风拂在醉酒微热的面颊上爽快极了。 六本木的红绿灯一带,到了夜晚更加热闹。快到年末了,来往人群的脚步显得匆匆忙忙。 临街有家玻璃窗透出店内光景的咖啡店。在拐过那家夜店的拐角上,加仓井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千驮之谷。” 圣子跟在加仓井的后面上了车,清楚地听到他跟司机说的地点。 两人自上次在那里的旅馆前发生口角,已经过去十天了。 今天圣子没有拒绝的意思,一切听从加仓井的安排。 “你今天为什么来工作啊?” 汽车驶过乃木坡,加仓井问道。 “也没什么理由。” “为了我才来上班的?” “想工作,就来上班了嘛。” 不知为什么,圣子脱口而出的并不是她内心所想的。 不一会儿,汽车穿过神宫的绿林,在旅馆的前面停了下来。这里是十天前,她跟加仓井闹别扭后分手的地方。 那天刮着冷风。不过,今天的寒冷有些缓和。 圣子默默地跟在加仓井身后,进了旅馆。身着和服的女服务员带他们踩着庭院里的踏脚石,来到边角的那间房屋。一个月前来这里时,庭院里铺满了落叶,现在已经打扫干净,地面上露出浅褐色的冬天土壤。 “请慢慢用。” 进入房间,泡好茶,女服务员退了出去。来过几次了,彼此面熟,但女服务员什么都没说,表现出对客人不闻不问的态度。 “久违了。” 女服务员出去后,加仓井盯着圣子。的确,两个人面对面单独在这样一个房间里,时隔很久了。上次在这儿幽会,还是加仓井妻子去世前一个星期的事。大概快有一个月了吧。 “想要你。” 加仓井隔着桌子握住了圣子的手,那只大大的手很是厚实。 圣子低垂着眼睛,感觉到了那只手传递过来的温暖。 “你可真是捉弄人啊。” “怎么了?” “知道人家想要,却故意让人着急上火。” “没有的事。” 别扭、拒绝事出有因。过后觉得没有意义,但是当时,并非为了耍弄对方。 “您洗澡吗?” “等会儿再洗。” 加仓井就那么一把抱起圣子进了寝室。 对圣子来说,稍有矜持、感到羞耻的是被拥抱前的那段时间。一旦被接吻并拥抱在怀中,她的身体也就渐渐地放松下来,任其摆布了。 高明也好,加仓井的亡妻也好,内心的纠葛、芥蒂、犹豫都在做爱的过程中消隐无踪,只有一个完全恢复了自我的圣子存在着。 圣子在加仓井的怀抱里回转过神来,是在一个小时以后了。 她头靠在加仓井那宽厚的肩膀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在柔和的和式吊灯下,可以辨明天花板的木纹。圣子望着那缓缓的斜面,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变化好大啊。 到底为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总觉得被爱抚之前与之后,从身体到思想,仿佛完全判若两人。 现在这样被拥在加仓井的怀抱,以前反复思考、无尽烦恼的那些事,都已远离自己不复存在了。 曾经的苦思冥想是否参加加仓井妻子的葬礼,以及拒绝加仓井头七一过要做爱,一切都已变得毫无意义了。 真不可思议啊。 以前跟现在,中间只隔了一个事实——跟加仓井做爱,仅仅得到了一次爱抚,为什么想法和态度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呢? 圣子悄悄地抬抬头,观察着加仓井的面容。 跟以往一样,此时的加仓井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呼吸均匀的样子,可能是在睡眠中。 被爱抚时不用说,那以后,两人这样相拥而眠的感觉,圣子也很陶醉。 经历了无数次,每次尽情地做爱后,圣子的内心都会得到无限的抚慰。似乎觉着这样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不在乎了。加仓井让自己一起赴死,可以去死;让自己活着,也便能好好地活下去。 现在,圣子没考虑任何其他的事情。 高明、加仓井家里、公司,所有的都忘却了,唯有尽情地享受这种满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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