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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永别给一个未出生孩子的信 作者:奥里亚娜·法拉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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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非常热情地迎接我,仿佛我刚治愈了脚病或耳疾。他们祝贺我不畏艰难地完成了任务。他们带我外出吃饭,而且都绝口不提起你。每当我想要说点什么时,他们就显出尴尬窘迫的神情,好像我想引出一个烦人的话题,而他们想说“我们别再想它了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后来我的朋友把我拉到一边,如同在提醒我一个重要的约会一样,告诉我她跟医生咨询过了,他说我不能再指望你自然离去了。如果我不把你拿掉,我将死于败血症。 我必须下决心。要是让你杀了我,倒也公平,可这就太矛盾、荒谬了。我还有太多事情要做。你还没有开始做过任何事,而我不同。我必须把我的事业干下去,证明自己跟男人一样能干。我得同那些惊叹号带来的惬适安逸战斗,我得让人们经常自问为什么。我必须把自怜自爱踩在脚下,说服自己痛苦并不是生命的盐。生命的盐是欢乐,欢乐是存在的,它存在于对它的追求之中。最后我还必须弄清楚他们称为爱的那个谜——不是那种在床上通过互相抚摸的性爱——我指的是我原本要和你一起弄清楚的东西。我想你,孩子。我想你,就像我在想念一条胳膊、一只眼睛,或我自己的声音一样。但是我没有昨天那样想你,没有今天早晨那样想你了。这真奇怪。人们说痛苦将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消逝,会被其他事情所取代。狼群已经开始呼唤我了,就算它们离得还远,那也没关系;一旦它们走近,我知道我会随它们而去。我真的蒙受了如此深重、如此漫长的痛苦吗?我不相信地自问。我曾在一本书中读到,只有当痛苦过去以后,我们才知道它究竟有多么难熬,随后我们会惊呼:我居然从绝境中挺过来了!情形必然如此,生命实在让人惊讶。我们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在愈合。要是不留下疤痕,我们甚至记不起我们曾经流过血。再后来甚至连疤痕也不见了。它们褪去了,最终消失了。 这种情形也会出现在我身上。会吗?我必须让它出现,因为我非如此不可,因为我需要如此。现在,我要把你的相片从墙上取下来,我将不再拿你圆睁的双眼来吓唬自己。我还要撕下其他照片。我要把这个棺材般的摇篮砸碎,扔进火炉,把你的衣物送给别人,或者撕成碎片。我将跟医生预约个时间,我将告诉他我同意了,就在这几天把你取出来。我甚至还可能叫你父亲或别的人来,今晚就和他上床睡觉,我贞洁守够了!你死了可我还活着。我还活力充沛,我不后悔,我拒绝审判,拒绝裁决,甚至拒绝你的宽恕。狼群来了,近在咫尺,我拥有能够再生你一百次的力量,而无须乞求上帝和任何人的帮助…… 上帝啊,多么痛!蓦然,我感觉生病了。什么?又来了,刀刺般的剧痛。跟从前一模一样,疼痛一路向上直刺大脑,让我头痛欲裂。我大汗淋漓。我浑身烧灼。我们的时辰到了,孩子:把我俩分隔的时刻来了。啊我不想这样!我不想他们用匙子刮掉你,把你随着脏棉纱一起扔进垃圾堆。我不愿这样。可我别无选择。如果我不赶到医院让他们把你从粘连着我的体内扯出来,你会杀死我。这是我不允许的。我绝不能。你说我不相信生命,你错了,孩子。我相信它,我喜欢它,即使它有许多恶名。我要不惜任何代价活下去。我要跑了,孩子。我要狠心地对你说,永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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