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本岛 拍摄开始

孤岛的来访者  作者:方丈贵惠

二〇一九年十月十六日(周三)11:55


走在佑树身后的西城语气半是佩服半是无奈地说道:“你总是这样,龙泉,你真厉害。我看着都替你担心。”

“不过木京P可真是能吃。”

“的确啊,每次拍外景他都能吃两份盒饭,还要放好多鲣鱼干。”

“要是有他喜欢的虾天妇罗饭团便当,不准备三个他就会像个小孩子一样闹脾气。”

木京是个鲣鱼干狂,这在台里也是出了名的。拍外景时他会自己带着鲣鱼干,配着盒饭一起吃,刚才他们喝加冰威士忌的下酒小食会是鲣鱼干也是因为如此。

说到这儿,西城伸出手指指着佑树,冲着三云戏谑道:“顺便说一句啊,龙泉明明长了一张老实人的脸,可其实表里不一……他只有在被上司训话的时候才装出一副谁都拿他没办法的天真模样,所以他本性可坏啦。”

听了这话,三云毫不惊讶,微笑着说:“而且他是个骗子,我都知道。”

西城轻轻吹了个口哨。

“看来你的本性被彻底看穿了呢。是吧,龙泉?”

“能不能别再讨论我了。话说回来……三云小姐,刚才真不好意思。”

佑树停下脚步说完这句话,三云吃惊地回头看着他。

“有发生什么需要你道歉的事吗?”

“有啊。搞得好像是让三云小姐接待三位领导一样,真抱歉……在往公民馆搬行李之前,我或者信乐应该想到先安排好的。”

听了这话,三云的表情变得柔和了。

“哟,你也有贴心的一面嘛。”

“只是偶尔。”

“不过……那时候我们社长也在,J电视台的制片人也在,对吧?我想这是个推销自己的机会才那么做的,所以你根本没必要道歉。”

这话让佑树心情复杂。

他发现因为知道木京和古家几天内会死,所以自己想事情时都是以此为前提的,因此没考虑到她说的这些。

这不是个好兆头。不能因为说错话这种低级错误毁了计划。看来今后要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

回到港口,先开始拍摄片头。

这次的外景拍摄是少人数团队,没有专门拿话筒的人,就由佑树和西城轮流负责。

正式拍摄时三云总是神色不安,她是第一次做这种工作,也情有可原。虽然NG了好几次,但没出什么大问题,就这样完成了片头的拍摄。

差不多要汇报进度了,佑树拿起无线对讲机联系海野。

海野回话的语调低得异常,看来茂手木组的拍摄进行得不太顺利。那边说接下来的拍摄要使用话筒,叫他们除了紧急情况之外暂时不要联系。

汇报完之后,西城从背包里拿出作为午饭的比萨面包,站着吃了起来。然后低头看了看表。

“……十二点四十五分了啊。到傍晚还有不少时间,接下来去哪儿?”

“为了节省时间,边走边说吧。”

说着佑树便往公民馆的方向走去,并继续道:“我们组重点拍摄岛上的三个地方。具体是村落遗迹、墓地和神域。踩点的时候我确认过,都是非常能带来震撼感的地方。”

“从哪儿开始?”

三云到底还是对自己的祖先有些在意,说话语调显得很雀跃。

“先去村落遗迹吧。”

佑树负责带路,后面跟着三云和大口吃着面包的西城。

从港口到村落的路两旁曾是广阔的农田,据说战后主要用于种植甘蔗,但如今只有矮树及丛生的杂草,全无当时的风貌。

走过公民馆前面之后,柏油路的风化现象越发严重起来,被植物占领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担心穿着休闲连衣裙在如此恶劣的道路上行走不方便,三云换上了黑色的运动紧身裤。这样既能做出幅度稍大的动作,还能防蚊虫叮咬,一石二鸟。保险起见,佑树又一个不落地通知了所有来岛上的人要喷防虫喷雾。

没走多远,就听到右边的草丛深处传来很大的声响。

佑树一愣,站住了。他旁边的西城也露出紧张的神色。

“是野生动物吗?”

“……好像不是。”

透过草丛的间隙望过去,冲进佑树眼帘的是茂手木教授的身影。刚才那声巨响似乎是他为了调查什么而翻开石头弄出来的。

三云也松了一口气。

“搞来搞去,原来他们组就在这么近的地方拍摄啊。”

“真是,这样都没必要用对讲机联系。”

隐约能看到茂手木好像不太高兴,他把翻过来的石头丢到一边,冲着海野和八名川不停地说着些什么。

佑树竖起耳朵仔细听,好像是茂手木对野外作业的成果不满意,把气撒到了那两个人身上……似乎是说植物、昆虫和鸟类都如期采集到了样本,可在动物方面没有任何收获。

茂手木身为学者,擅长通过足迹、粪便、食物残渣追踪动物,并且在这方面很出名。可即便是他,似乎都没在岛上找到新鲜的野生动物留下的痕迹。

“怎么回事啊,难道这岛上只有家猫吗?”

听到茂手木这样大叫,佑树不由得笑了。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笑声,八名川注意到了他们几个。佑树冲她微微招了招手,又继续往前走。

“……虽然教授那么说,可这种无人岛上要是有猫,也挺奇怪的吧。”

过了一会儿,西城这么嘀咕了一句。

“没什么奇怪的啊。我来踩点的时候就碰到了带着小猫的黑猫妈妈。”

“哦,可能原本是家猫,后来成了野猫。”

随着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通往森林之中的柏油路渐渐变得让人忐忑。森林里不时传出小鸟的叫声,但正如茂手木所言,没有动物的气息。当然也可能是察觉到人类的气息,动物就藏了起来。

三人走了六分钟左右,在佑树的带领下拐进了右边的岔路。佑树认得转弯处那块已经风化了的石碑。

三云在石碑前蹲下,十分意外地小声说道:“这不是指路的啊。”

石碑上刻着这样的文字:

“稚童尤××金虫 岂料×片不×众 但若觅其心脏处 自有真理宿当中”

“以前幽世岛上很流行和歌吧。港口那儿也刻着和歌。”

这里这块石碑的状态较好,可还是有一部分字迹无法辨认。三云依然皱着眉,双手抱胸。

“把这种和歌刻在石碑上是要干什么呢?”

“谁知道。说不定是幽世岛历史上的伟人留下来的呢。”

佑树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在岔路上大步向前。不一会儿树木变得稀疏,他们来到了一片开阔地。

展现在眼前的光景让西城轻轻吸了一口气:“……怎么说呢,比资料上看到的更梦幻啊。”

面前是村落遗迹,矗立着约十栋房子。

大概是为了防台风,基本都是平房。其中还有在本州很难见到的石头房子。也许石头房子更适合岛上的气候。

外墙统一都是白色的。这里肯定曾经充满异国风情,是会让人联想到地中海的漂亮房子。而如今都被比人还高的树木或藤蔓植物覆盖。

渐渐被植物吞没的光景不知怎的让人想到地球末日。

屋顶残破,墙壁剥落,到处都有裂缝。很明显四十五年来饱受严酷的风雨侵袭,也许下一秒就会坍塌。

“在这个村子里……一九七四年时生活着十二名岛民。”

而这里也是发生惨剧的现场。知道此事的西城面容扭曲地说道:“应该就是在这里找到了半数以上的尸体吧?”

“是的。事件是十月四日发生的,事发后在这个村子里找到了十具尸体。据说每具尸体的致命伤都是被某种锥形物刺穿了心脏,类似碎冰锥那样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佑树的解说让他又想吐了,西城再开口时声音像堵在嗓子眼儿一样。

“真是一起离奇事件啊。”

“那起事件中最离奇的部分是,有一具尸体格外惨不忍睹,像是被野兽啃咬过。因此世人才称之为‘幽世岛的野兽’事件。”

佑树突然发现三云正如梦游般脚步不稳地向前走去,连忙叫住她。

“请不要靠近房子。听村公所的人说,这些房子随时可能坍塌。”

也不知道三云有没有在听,她凝视着其中一栋房子。那栋房子在整个村落里也散发出一种特殊而异样的存在感。

过了一会儿,她才用愣愣的声音小声问:“……莫非这就是?”

“嗯,是三云家的房子。也就是你祖母曾住过的房子。”

那栋三云家老宅建在村落里高出一截的地方。

过去那应该是一栋极其豪华的大房子。它占地面积比其他房子都大,也是唯一一栋两层楼高的……不过也损毁得很严重。

与其他房子最为不同的是,这栋房子是黑色的。但并不是说三云家老宅的墙壁和房顶原本就是黑色的,是之前发生的火灾把房子熏成了黑色。房子的一部分炭化了,没有炭化的部分也裹着黑色的焦炭。屋顶和墙壁上有被火烧出来的大洞,洞口已被灌木及蕨类完全覆盖。

三云对佑树的忠告充耳不闻,走到了大门残骸的近旁。透过茂盛的植物茎叶,只能隐约看到黑色的门环。

过了一会儿,她呆呆地抬起头,看着房子喃喃道:“我都不知道发生过火灾。”

“火灾是二十年前发生的,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据说是雷劈中了房子,就烧了起来。”佑树把从村公所职员那儿听来的话原样学了一遍。

“不能去里面看看吗?”

明明看见房子损毁得有多严重,可三云仍期待地看着他。佑树摇了摇头。

“你也看到这情形了,村公所的人也再三叮嘱严禁入内。不管怎么说,关键的柱子都毁了,现在房子还没倒,都算是奇迹。”

她难过地盯着房子看了一会儿,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嘲弄态度,说道:“不能去里面看看真可惜……本来听了龙泉家的家训,我也想去验证一下我爸说的是不是真的呢。”

这话似乎引起了西城的兴趣。

“你们两个别净说些我不知道的事啊。三云小姐的父亲说什么了?”

三云回过头,给了他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算是一个父亲为孩子创作的有些残酷的怪谈吧。内容过于荒唐无稽,我可没胆量在这种地方说。”

“别啊,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更想知道了。”

然而三云只是笑着,不打算再说什么。西城坚持想问出什么,终于还是放弃了,低声嘟囔了一句:“三云小姐……原来你这人这么固执啊。”

佑树挥了挥手,如惯常那般漫不经心地打圆场:“算啦算啦,等到了晚上说不定就有讲怪谈的气氛了。”

结果西城瞪了他一眼,说:“别转移话题,你家的家训也没告诉我呢。”

“你在说什么啊?”

“你们俩啊……”

佑树不再理会无奈的西城,恢复了正色,再次开口:“说正事吧,我们要在这里拍摄到一点四十分。能拍多少就拍多少吧。”

三云连忙拿出剧本,刚要看,又马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为什么结束的时间定得这么精确?”

“因为接下来计划去神域拍摄,这关系到退潮的时间。”

佑树一行人按计划离开村落遗迹,向与港口相反的方向前进。

依然是一条让人心生忐忑的路,而且左侧有一座坡度很陡的小山,高低差很大。三个人都专心走路,没怎么交谈。

以三云家老宅为中心的拍摄进展顺利,在村落遗迹的拍摄计划完成了一半。天气预报说明天也是个大晴天,照这个样子,三云组估计明天一天就能完成全部拍摄。

想到这里,佑树微微摇了摇头。

……不,明天没有拍摄了。因为早上就会发现死者。

佑树打算用带来的安眠药迷晕其他人,然后半夜时分把海野带到港口,问完话就直接把他推入海中。他是个秤砣,对水异常恐惧。掉入黑夜里的大海他大概会惊恐万分又无计可施,直至被溺死。

距离实施计划终于只剩下十二个小时了。

离开村落遗迹后大概过了十分钟吧?身上开始出汗的时候,三人听到了海浪的声音。这一带是比较陡的下坡,且变成了柏油路面。

佑树停下来喘口气,看了看时间。快下午两点了。

“我们来到岛的另一边了。也就是说我们横穿了这座岛。”

幽世岛本岛呈椭圆形,短轴长约九百米,长轴长约一千四百米,岛的周长近四千米。刚才佑树等人是沿着短轴走来的。

“刚开始退潮。咱们下去看看吧。”

佑树边说边沿着用水泥加固过的陡坡往下走。

等没有了遮挡视线的树木,就能看到正前方浮着一座圆圆的绿色岛屿。那座岛距离本岛将近一百五十米,大小比本岛小了一圈还多,是座直径约六百米的小岛。

佑树指着对面的小岛,又说:“那就是神岛。以前是人们信仰的对象,被称为神域……通常将这座神岛和本岛并称为幽世岛。”

总是偷懒不看外景资料的西城露出尴尬的表情说道:“说是岛,可怎么看都与陆地相连啊。”

正如他所说,两座岛之间有一条被蓝色大海包裹、宽约五十厘米的石子路。确实不符合通常对岛的定义。

这时三云用调皮的语气开始解释。

“神域平时都是被海隔开的,只有退潮的几个小时会出现一条石子路,与本岛的陆地连起来。就像圣米歇尔山一样,是潮汐岛的一种。”

“真的?那可挺罕见的啊。”

“要不拍下来?之后说不定能用上。”

西城连忙凑近相机的取景框。

为了不妨碍拍摄,佑树就站在靠近本岛这一边等着,三云跟在他身边。

因为已经决定先拍全景影像,事后再配音乐,所以这次也不需要在意声音。对佑树和三云而言是段比较轻松的等待时间。

三云把视线投向大海,眯起眼睛。

“我可能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海,连游来游去的鱼都看得很清楚。”

“不过好像海流很急,不适合游泳。之前听向导说过。”

“说起来,父亲也提起过,说看到海胆就在眼前却捉不到,特别懊恼。”

佑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踩点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

“之前我就觉得奇怪……这个是大门的遗迹吧?”

靠本岛一侧,坡底的左右两边各立着一堵两米高的水泥墙。水泥墙下方千疮百孔,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到了怕是要晕倒。

两堵水泥墙之间相隔三米左右。右侧的墙上挂着生了锈的金属门残骸,左侧的墙上有合页留下的痕迹。门的厚度大概有十厘米。

两堵墙的宽度均为五米左右,紧贴岛上的悬崖……过去只要关上这扇门,估计就无法下到通往神域的石子路上了。

三云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点点头道:“我听父亲讲过,造了一扇门防止有人进入神域。除了有祭祀活动的时候,都会插上铁门闩,三云家以外的人谁都过不去。”

听了这番解释,佑树依然感到费解。

“我觉得门或者围墙应该建在神岛那边啊。像这样也很容易就能入侵神域呢。”

“怎么入侵?”

“坐船在神岛附近转悠,看准退潮的时候走石子路就可以进去啊。我要是想做什么坏事的话肯定会这么干。”

三云没坚持。

“可能吧。我没想过。”

“这样的话,那就不是为了防止入侵神域……你不觉得反而是为了防止有人从神域入侵本岛吗?”

“哪有那么荒唐的事。”

三云的语气急剧变冷,眼睛好像也吊了起来。

佑树完全不明白是什么刺激到了她,愣在原地,三云似乎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低下了头。

“因为有不能随意在神域内活动的规矩,所以我认为或许不能在神域那边建围栏或者大门。”

“加上信仰这个前提的话,那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你这算什么?听着好像完全不认同嘛。”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会儿。或者准确来说是互相瞪了一会儿。以佑树的性格,在这种事情上是绝不肯让步的,三云好像也一样。

这时,只听完成了拍摄的西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聊的都毫无意义。快别说那些了,去神域看看啊。”

他边说边哼着歌往下走,到了石子路上。佑树和三云也跟在他身后。

脚边散落着漂亮的贝壳和没见过的海草屑,海的味道及海浪声让人非常愉快。尽管知道到下次涨潮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佑树等人还是急匆匆地往神域走去。

越靠近神域小岛,佑树越觉得跟之前来踩点时所见的有哪里不一样……这种感觉还越来越强烈。仔细一想原因,他恍然大悟。

“对呀,树没有了。”

走在前面的西城疑惑地回过头。

“你说什么呢?”

“之前我来踩点的时候,神域右边的悬崖上有一棵很大的树。可现在那棵树的大部分枝丫都没了。你看,就是那边开着橙色花朵的树的旁边。”

西城费了半天劲才找到那棵树,不过随着与神岛的距离越来越近,他明白了佑树的意思。

长在悬崖上的树一片焦黑,树干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缝。

“……是雷击造成的吗?”同样抬头看着悬崖上方的三云不太确定地嘟囔。

“恐怕是。既然有‘雷祭’,说明这里应该经常打雷。肯定是我来踩点之后被雷劈中的。”

要是运气差点儿,搞不好火势会蔓延开去,不过幸好周围的树木都完好无损,大概是多亏了下雨或岛上的湿度高。

……以前每当神域有大规模落雷时就会举行雷祭。如果没有四十五年前的那起事件的话,现在是不是仍守着秘祭的传统呢?佑树脑中闪过这样的疑问。

西城在走到离神岛还有几十米的位置时又拿起了摄像机。而几乎与此同时,三云惊叫了一声:“猫!”

她指着岛上的草丛,只见一个黑影钻了出来。

那只猫看到佑树等人就跳了下来,落地时发出一声极大的闷响,然后慢悠悠地走到了海上的石子路上。西城真是个天生的摄影师,在三云指向猫的瞬间就迅速转动摄像机,捕捉到了那只猫的身姿。

说到猫,大多数都怕水,可这只黑猫却显得完全不在意,一直走到了海浪拍打的地方……这进一步加深了佑树心里觉得这只猫很怪的印象。

虽说它在野外生活,但大小跟佑树见惯了的家猫一样,只是身体精瘦。这只猫有双金色的眼睛,背毛如天鹅绒一般,很漂亮。

近十天前佑树来岛上踩点的时候遇到过一只黑猫妈妈带着小猫,这只猫也许就是那只母猫,不过今天它没带着黑色和灰色的小猫们。

黑猫的眸子闪着光,充满好奇,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观察。猫在小石子路上走动时跟人走过时一样,会踩得小石子互相摩擦发出嚓嚓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想让猫放下戒备,三云蹲下来冲着黑猫微笑,说道:“……这只猫会不会也知道潮汐岛的特点呢?”

猫像是在撒娇般冲她“喵”了一声。

“也许凭借本能知道吧。它在岛上生活,肯定要在两座岛之间来回。”

西城说着,脚下不断靠近猫,佑树连忙提醒:“虽说这只猫之前肯定是家猫,但你别忘了它现在是野猫了,不要随随便便去摸它,很危险。”

“没事的,我不摸它。”

猫把鼻子凑近摄像机镜头呼哧呼哧地喷气,似乎很快就认定了这三个人是无害的。接着它从摄像机旁走过,在佑树旁边坐下来,开始梳理身上的毛。

看着那可爱的样子,佑树笑了。

“现在的话……应该可以摸一摸吧?”

小时候佑树养过猫,他刚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西城就夸张地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背上。

“喂,龙泉,要是连你都败给了诱惑可怎么办啊!”

“……你说得是。”

佑树咳嗽一声,掏出插在口袋里的潮汐时刻表。

“话说,此次退潮的峰值预计发生在下午三点二十六分。”

像是在证明他的话一样,就在他们走过这条海上之路的时候,路面也渐渐加宽为一米左右。也就是说,比刚下来的时候海水退了更多。

三云凑过去看着潮汐时刻表,开口道:“我听说日子不同,海上石子路出现时间的长短也不一样,今天是怎样的情况呢?”

“喵呜。”

黑猫像是在附和她的提问,叫了一声,佑树不由得笑了。

“其实今天和明天好像是水位下降最多的日子,而且海上之路会出现三个小时,是一年之中最长的。”

有的日子前往神岛就会特别困难,佑树他们也是考虑到潮位和天气,才决定了今天来拍摄。

三云沉思了一会儿,小声说道:“这么算下来的话,差不多五点之前都可以前往神域。”

听到这里,西城举起一只手,有些疑惑地说:“不好意思,我没好好看过资料,这涨潮退潮之间间隔多长时间啊?”

“以今天来说的话,晚上九点半左右会迎来满潮,明天凌晨三点四十五分左右又会有一次退潮,大致是这样的。”

“是这么回事啊。好了,咱们赶紧开始拍摄吧。”

西城说完就抱着摄像机沿着陡峭的岩石堆往上爬。佑树一边照顾着穿连衣裙的三云一边爬上神岛。

岩石堆上方并没有一条像样的路,唯一的人造物是仿佛故意藏在树后的石碑。看到石碑,三人互相看了看。

“哎呀,不会刻着同一首诗吧。”

西城说着,第一个凑近石碑,接着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读道:“稚童尤梦金甲虫,岂料四片不合众,但若觅其心脏处,自有真理宿当中。”

可能是因为有纠缠的藤蔓保护,神域上的这块石碑状况良好,能看清所有文字。佑树之前一直顾及三云的情绪,此时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哎呀——这是有多喜欢这首诗啊!”

“……父亲也没说过岛上曾流行和歌啊。”

三云不知怎的显得很不自在。西城一边扯下缠在石碑上的藤蔓一边说道:“真是首奇怪的诗,用的是标准语和现代假名[假名为日文中的表音字符,古时与现代略有不同。],应该可以肯定是战后写的。这么新的诗也不像是祭祀时的祝祷词啊。”

石碑上只刻着这一首诗,也不知道作者是谁。

佑树回过头,发现三云正盯着前方如灌木丛般的原始森林,那里树木茂密得大白天也很昏暗。

“不会是……要进去这里面拍摄吧?”

见她突然露出胆怯的表情,佑树摇摇头宽慰她。

“神域变成了原始森林呀。村公所的人也嘱咐我们往里走的话千万要小心。所以,三云小姐只要站在附近拍几组就OK了。要是素材不够,我们明天再来拍一次。”

卧在海上石子路上的黑猫正舔着肚子,突然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热闹地说着话的佑树他们。

麻利地完成在神域的拍摄,三个人花了约十五分钟回到了林间路上。

那只黑猫好像挺喜欢这三个人的,一路沿着海上石子路跟了过来。它还在佑树他们的脚边嬉闹,三人好几次被它绊住差点儿摔倒。

猫咪的喉咙里不时发出“咕噜噜噜——”的声音,那模样实在可爱,让佑树的表情一直很柔和,另两个人的反应也差不多。

能从树木间看到公民馆的时候,三云诧异地说:“咦,不是要去墓地吗?”

“当然要去。墓地在公民馆遗迹后面。”

在公民馆前方的广场上,小型煤气炉和铸铁锅都被安置好了,做饭的准备进行得很顺利。

听到了佑树等人的脚步声,正在切蔬菜的信乐抬起头。

“哟,三云组也回来了啊。”

“我们还没拍完。”

听西城这样回答,信乐便开始跟他们讲计划吃晚饭的时间。

“大胃王木京P下指令说要早点儿吃晚饭。我预计五点左右开饭,你们照这个时间回来啊。”

木京和古家刚才喝酒的那张桌子现在空着,也不见那二人的身影。下酒的芝士和鲣鱼干都没了,大概是散场了。

黑猫可能是被食物的味道吸引了,开始围着信乐打转。佑树等人留下黑猫,往房子后方走去。

爬上陡峭的石头台阶,上面是一块高地。

往海那边眺望,视野极好,美丽的蔚蓝海面让人几乎惊呼出声。不过神岛那边会被本岛上的小山遮挡,看不到。

“……对于‘死’,不同宗教及文化下,人们的看法有很大不同。这里的居民未必认为‘死’就是阴暗的。”

正如西城所说,这座岛上的墓地跟常见的墓地氛围不太一样。

制作墓碑大多选择花岗岩,但这里的一排排墓碑选用的是要白得多的石头。而且墓碑边围绕着充满生命力的细竹和开着五颜六色花朵的树木,看上去更显得与“死”无缘。

小路上铺的地砖也不同寻常。

地砖都是边长五厘米的方形,有的被泥土覆盖还长出了苔藓。几乎所有地砖都是灰色的,但好像颜色又都不一样。

有灰白色的,有深灰色的,还有泛着橙色的灰,泛青的灰,发黄的灰……可谓集齐了各种灰色。

在小路上走着,佑树发现只有四块地砖不是灰色的。那四块虽然不显眼,但颜色更接近梅红色和橙红色。

佑树抬起头,开口道:“话说,这里的墓好像都是战后修的。”

这一信息三云好像也是头一次听说,她眨了眨眼,道:“是嘛。”

“直到战前岛上还保留着土葬的习惯,但墓几乎都是用木材搭建起来的简易坟墓。战后出于预防传染病的考虑,加上地方自治部门过来指导,才开始了火葬。”

这些在《未解之谜》中都有记载,佑树也听村公所的人提过。

一九七四年时幽世岛上并没有火葬场,因此火葬的方式是把木柴铺在地上,然后把棺材放在上面露天焚烧。以往有的岛用风葬,有的岛用土葬……埋葬的方式都不一样,村公所里一位上了年纪的职员还曾发自肺腑地跟佑树说在离岛上办葬礼有多不容易。

待佑树一通解释完,西城口吻严肃地问:“……这里也是那起事件的事发现场吧?”

“嗯,在墓地发现了两具尸体,一位是岛上的居民,还有一位是被认为是引发事件的罪魁祸首笹仓博士。三云小姐的祖母英子女士的遗体则漂到了离这里有一定距离的海上,最后在岩石堆后方被发现的。”

佑树低声说完,三云悲伤地往墓地深处走去。那边连着大海,有一段几乎坍塌的石制护栏,护栏的另一边是陡峭的悬崖,正下方就是大海。

“祖母她一定是从这处悬崖……掉进海里的吧。”

鹿儿岛警方的看法是,笹仓为了找到传说中藏在幽世岛上的基德的金币而盗墓,不料被岛上的一位居民看到了。

笹仓杀害了那位居民,然后就像是发了狂,把熟睡中的全岛居民都杀了。只有三云英子躲过魔掌,从家中逃出,可还是在墓地边的悬崖上跟笹仓缠斗起来。两人打得不分胜负,最终受了致命伤的英子掉入海中,以悲剧结尾。

世人普遍认为这就是“幽世岛的野兽”事件的真相。

然而,加茂冬马在《未解之谜》杂志中提出了新的看法……但在佑树看来,存在某未知品种大型犬这一说法实在太过天马行空。

那位刑警所说的内容也很可疑,连当时的兽医的见解也不知有几分是正确的。袭击笹仓遗体的是家犬,这真的是“幽世岛的野兽”的真相吗?

完成了墓地附近的拍摄后,佑树依次拨开附在墓碑上的爬山虎和杂草,开始寻找三云英子的墓。这是为拍摄三云上香的画面做准备,那将是这次拍摄策划中的一个重要部分。

没想到这项工作比想象中的还要难。

缠绕在墓碑上的植物根茎粗壮,徒手根本无法扯开,墓碑上还积着泥巴和尘土,很难看清刻在上面的文字。

结果几分钟之后,佑树对三云和西城说:“没有工具不行啊。暂时解散吧,你们俩先去公民馆里待命,等我找到英子女士的墓碑再说。”

佑树事先想到了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带了折叠式的小型万能镰刀和毛刷到岛上来。只要把那些工具拿来,大概用不了三十分钟就能找到英子的墓。


| 菜穗子的遗书和报刊报道

续木菜穗子的信

爸爸,您会读到这封信,就是说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这开场白实在差劲,但我决定坚持自己的方式,开始了就不回头,继续这样写下去。

我的一个大学时的前辈可以信任,于是我拜托那个人,要是我出了什么事,就把这封信寄给您。我跟那个人说这封信里写的是对父亲的感激之词,那个人应该会信守承诺,不会看信的内容。

要从哪里开始说呢?这时候还是照爸爸教我的那样,直截了当地写下来吧。

现在我正处于危险之中。

放在平时,要让您相信这句话应该很不容易,可这封信寄到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所以爸爸肯定会毫不怀疑地相信我的话。

为什么我觉得有生命危险,理由简单得让人伤心,那就是我想告发某个人的罪行,结果失败了。

实际上,在我采取行动之前他们也拼命劝我。但现在平静得吓人,我想就要轮到我了。

不过我一个人死就够了。

为了不连累任何人,我打算不管是对父亲,还是对任何人,都继续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这样一来,他们肯定也会觉得我没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是个又笨又迟钝的人。只要让他们认为我没跟任何人说过任何话,就是安全的。

小时候我的梦想就是做跟电视有关的工作,所以,我想得到了这份工作的我也是一个幸福的人。

可在我所处的职场中,欺凌、利用职权骚扰和性骚扰都过于平常,如今我都不知道什么是骚扰了。待在这个地方,我觉得正常的感觉在一点点麻木。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被分配到现在这个岗位后,马上就被可以说是台风风眼的两个人看上了。那就是J电视台的木京P和J制片厂的海野D。

那两个人总是欺负、羞辱、骚扰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根本不管我的意愿。好几个人因此自杀了,可J电视台里没人能治得了木京P,整个氛围就是这样的。

我所在的世界就是这么疯狂。

这种情况让我完全无法忍受,好几次想辞职。可是制作电视节目的工作很有意义,更重要的是,我觉得要是我不在了,会发生更糟糕的事,这让我很害怕。

为了能多少减少一点木京和海野对他人的迫害,能做的我都做了。尽管我做的一切可能不过是自我安慰,但我确实在努力帮助那些受到伤害的人,让那两个人怒火的矛头不指向任何一个人……那时候我也是很拼命的。

可一个月前去国外出差的时候,一切全变了。

我们去参加在东南亚某地方城市举办的电影节。我在那边跟您联系过,所以您是知道的吧?

木京的朋友,古家PRO的古家社长也来了。然后自由活动那天,木京和古家两个人去嫖娼……可怕的是,他们对那名女性施暴,她死了。

住在同一家酒店的我和海野碰上了要去丢弃尸体的他们。女孩的脸已几乎看不出形状,像是被什么东西连续击打过,脖子上还鲜明地留着被掐过的手印。

掐死人的好像是古家,因为他说“当时火一上来又掐死了一个”,并且十分害怕警方从留在死者脖子上的手印提取到自己的指纹。

我马上就想报警,可海野对那两个人言听计从。他决定帮忙弃尸,而为了防止我在他们抛尸期间擅自行动,他把我绑在了床上。

从他们三个人聊天的内容中,我得知他们以前曾在国外给两名女性下安眠药,这么做的目的想都不用想。那次因为药物起作用的时间因人而异,一人先昏睡过去了,另一个人马上察觉到不对劲。她大声呼救,奋力挣扎,并在药效发作之前打伤了海野的头。

可她的抵抗也就只到这里为止了,慌了神的古家最终残忍地掐死了她。

……我被绑了整整六个小时。

想到也许会被杀,我一直在发抖,现在还会反复梦到当时的情形。更可怕的是,去抛尸的那三个人看起来完全是轻车熟路的样子。

等那三个人终于回来,便要求我保密。我实在过于恐惧,就答应了,选择先乖乖回日本。

回国之后,海野几乎每天都到我住的公寓来。

他用各种方式要求我保守秘密,要么威胁,要么安抚,要么承诺让我成名。每次我都会答应他不说出去,可他们好像还是不相信我。

就在那个时候,海野劝我抽点大麻,说那样心情会轻松。

他说他是个瘾君子,而这事被木京和古家知道了,没办法他才帮他们的。还说在受到威胁这件事上,他跟我同是天涯沦落人。

可那些都是骗人的……因为海野津津乐道地跟我说过要怎样杀人才能伪装成自杀,要怎样才能不留下证据,让一切看起来像是一场交通事故。

我表面上顺从他们,暗地里进行着告发他们的准备。

我觉得日本的警察大概不能去调查在国外发生的事件,而且很可能不会相信我的话,所以我决定利用媒体。我事先把情况跟工作时认识的T报社的记者说了,并与她约定秘密会面。

然而我的判断错了。

对我很友善的那位记者是木京的人。会跟她相识也是设计好的,是为了确认我是否要告发他们的陷阱。

令人厌恶的是,知道我的背叛后海野没生气,只是这样对我说:“……真蠢,你做什么都没用的。你不知道不管哪个出版社、报社的高层都有我们的人吗?”

他说这话时的笑容跟之前说起伪装成自杀或交通事故的方法时的笑容是一样的。

我明白自己已难逃一死。我能做的只有不再让更多人受伤害。

最后,我想请求爸爸,看完这封信之后请直接烧掉,不要给妈妈看。

我写这封信的目的不是为了揭发那三个人的罪行——在这件事上我已经失败了,并吸取到了教训……不管谁来做,结果都是一样的,肯定会被干掉。

说真的,该不该留下这封信也很让我烦恼。

我这么做的话,会让爸爸背负上超乎想象的重担。也许我应该不让任何人知道,偷偷地死去。

可只有爸爸,我无论如何都希望……您能明白。我不会丢下爸爸妈妈去死的。我想告诉爸爸原原本本的事实。

一直以来我都只做自己相信是正确的事情,我对这样的活法从未觉得后悔,就算能重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做一样的事情。

可惜不能对小佑说声抱歉,这让我心里觉得很遗憾。明明说好了一起去看电影的,可我不可能守约了。

爸爸,请原谅我的不孝。妈妈就拜托您了。

---二〇一八年十二月五日 菜穗子


T报 二〇一八年十二月十五日 晚报

民居烧毁 火灾现场发现两具尸体/东京都江东区

十五日黎明,东京都江东区的续木隆三(56岁)家起火,木造的两层住宅全部烧毁。灭火用了约五个小时,在火灾现场发现两具性别不明的尸体。据F警署的警员说,火灾发生时续木隆三的妻子敦子女士(50岁)正在住院,因此不在家。目前尚未联络上独自生活的隆三先生,警方认为两名死者中很可能包括隆三先生,正在加紧确认,并在调查起火原因。


T报 二〇一八年十二月十七日 早报

民居火灾 两具尸体身份查明/东京都江东区

F警署于十六日发布消息,在十五日江东区发生的民居火灾现场发现的两具尸体身份已查明,为户主续木隆三(56岁)及其女儿菜穗子小姐(25岁)。

司法解剖结果显示隆三先生的死因为一氧化碳中毒,尸体在二楼卧室被发现。菜穗子小姐的死因与火灾无关,原定十五日灵前守夜,故遗体暂时停放在家中。F警署表示不排除纵火的可能,正在加紧调查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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