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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本岛 拍摄中断孤岛的来访者 作者:方丈贵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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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九年十月十六日(周三)15:15 佑树一行从墓地回来的时候,公民馆附近弥漫着一股好闻的味道。这是自然,因为信乐正在用铸铁锅做饭。 “这次算告一段落了吧?” 面对信乐的提问,佑树摇了摇头。 “我只是回来拿干活要用的工具。三云小姐和西城先生两个人要在这儿等一会儿了。” 不过佑树被这香味勾得突然觉得疲劳且腹中饥饿,便决定稍作休息。他从保冷箱里挑了一瓶大麦茶。三云和西城分别拿了运动饮料和咖啡。 三云在折叠椅上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后问信乐:“好香啊,今天要做什么菜啊?” “等吃的时候就知道了,敬请期待。我打算搞成简单的自助餐形式。” 这时佑树突然想起信乐之前说的话,问道:“……对了,之前我们回来的时候你好像说什么‘三云组也回来了’。这么说来,茂手木组已经回来了吗?” “他们回来得可早了,吓我一跳。” 佑树往公民馆内的多功能厅瞟了一眼,然后又问:“可他们好像不在啊。去哪儿了?” “我一直在准备饭菜,不太清楚啊。木京P和古家社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杯子和酒瓶还丢在那儿呢。那两个人太我行我素,没辙。” 肩膀上挂着摄像机、嘴上叼着烟的西城苦笑道:“每次不都是这样嘛。” “他们在会打扰我准备晚饭,走开了反倒是好事。” “喂,你又把心里话说出来啦。” “不好意思,我不太会说话。我想他们俩现在肯定都在里面的小房间里。” 多功能厅里好像空无一人,要是在小房间里午睡的话,那就算呼噜响彻天估计在这里也听不到。 “……这是什么?” 三云突然插嘴问了这么一句。她指着折叠桌上的纸盘,上面放着没料理过的竹荚鱼,看起来不像是用来下酒的。 信乐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道:“哦,我想给刚才那只黑猫来着。那只猫很亲人,我想它应该会吃吧……可就在我准备的时候,它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佑树四下张望寻找那只猫的身影,可惜好像不在附近。他稍微有些失望,又问信乐:“茂手木组的那三个人呢?” 信乐压低声音说:“好像拍摄的时候茂手木教授和海野D吵了起来。教授怒气冲冲地说还有调查不到位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八名川小姐说还想再拍一些岛上的画面,也出发了。不过我想他们很快都会回来的。” “海野D呢?” 这个问题信乐答不上来。 “这个啊,关于海野D我也完全不知道。他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不过似乎也没进公民馆里。” 西城舒服地喝着咖啡,说:“那就是和平时一样,抽烟去了吧。” “他看起来坐立不安的,可能是缺尼古丁了。” ……如果是这样,那海野应该是去抽烟了。 这半年来,佑树已经收集到了海野习惯性吸食LSD药物及大麻的证据。他应该也把那些东西带到了幽世岛上来,很可能是谎称抽烟,其实是去抽大麻了。 佑树拿出随身包里的无线对讲机,说:“要联系一下吗?” 也差不多到了汇报外景拍摄情况的时候了。他对着无线对讲机呼叫:“我是龙泉。海野先生,关于拍摄,有事要向你汇报。请尽快回公民馆遗迹。” 然而等了半天也没有回应。 “……发生什么事了吗?海野先生,请回话。” 又连着问了一分多钟,佑树只觉得胃里发沉。他感觉可能发生了糟糕的事情。 海野是个瘾君子,很可能因为吸食过量昏倒了,这可直接关乎性命。 ……在我亲手杀死你之前,你可千万别擅自暴毙荒野。 佑树在心里咋舌,他粗鲁地把无线对讲机放回随身包的外袋,然后对三云和西城说:“没人回应,说不定他身体突然不舒服,咱们分头去找找吧。我去港口那边,西城先生去公民馆遗迹后面……” “我能说一句吗?” 佑树回过头,看到三云正表情凝重地看着他。 “刚才你用无线对讲机呼叫的时候,我好像听到有你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是顺风传来的声音,很微弱。”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听到了。” 三云和西城指的是从公民馆遗迹看过去的东边方向,那里树木十分繁茂。 “我去看一下。” 说着佑树就迈步往那边走,西城仍挂着摄像机,一手抓着瓶装咖啡跟了过来。烟他似乎已丢到了烟灰缸里。略迟一步,三云也来了。 路上西城边把咖啡往背包里塞边说:“大概是海野D不小心弄掉了对讲机吧,没必要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啦。” “做好最坏的打算反而能安心一些。” 佑树说完再次取出对讲机,按住通话按钮,用手指弹了好几次话筒。 如同在回应他一般,从眼前一棵树的背后传来砰砰的声音。正如三云所言,对讲机好像就在他们前方,距离公民馆前方的广场约五十米的地方。 那棵树约五米高,细长的树叶非常大。最为突出的特点是结着像菠萝一样的果实。 西城看着那棵树,眨了眨眼。 “菠萝树能长这么大吗?” “不对,这是露兜树。” “露兜树?” “果实倒是也能吃,不过好像不好吃。据说冲绳的椰子蟹爱吃。” “……龙泉先生真博学,人不可貌相啊。”三云用讥诮的口吻插嘴道。 “是来踩点的时候向导告诉我的。” 这是假话,其实佑树为报仇计划做准备的时候熟读了亚热带植物图鉴,这些知识都是他泡在植物园里得来的。 制订计划的时候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预料之外的事情是不可避免的。为了到时能灵活应对,他特意重点调查有毒的植物和昆虫,当然这是为了能在当地搞到毒药。 成熟了的露兜树果实散发出甜味。西城走过这棵树,在旁边的灌木边发现了掉落的对讲机,他指着对讲机说道:“看,果然只是弄掉了而已——” 不过西城这句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因为他已先一步绕到了露兜树后。跟上的三云也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几乎同时,佑树也僵住了。 ……乍一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海野仰面躺在盛开着紫红色大花的灌木上。 灌木高约六十厘米,海野似乎压折了树枝,看起来就像他的身体深陷于花丛中。 换个角度或许可以说海野就像睡在装点着花朵的低弹力自然床垫上。然而现场的情形并不容许他们产生这类无聊的联想。 海野的叠穿T恤前面被染得通红,中心开了一个小孔,现在仍有血在一点点渗出。 “……啊?” 虽然知道作为发现尸体的人第一反应是发出这样的声音很不正常,可佑树控制不住。他用尽全力才把从心底涌上来的“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被别人杀了啊”这句话压了回去。 四周全是血。包住海野全身的灌木的枝叶上也沾了血。海野的身体上有蹭到的血迹,周围的叶和花上也有多处血痕,应该是飞溅上的。 过了一会儿,西城用颤抖的声音嗫嚅道:“这,是怎么回事?” 说实在的,佑树才是最想知道答案的人。 他拼命让因惊愕而麻木的脑子转起来,试图去理解眼前的情况。 海野不是会搞恶作剧吓唬自己员工的那种人。他的性格要是还有这种可爱之处,那多少还有药可救。如果说这不是他自编自导,那就只能认为是被什么人抢先一步下手了。 这名副其实是最坏的情况。 佑树双手紧握,指甲几乎把手掌掐出血来。然而现在无论多疼,都被崩溃发狂的感情遮盖了。 当然,见计划乱了套,佑树不可能不焦急不慌乱。可比起那些,更让他受不了的是未能守住在菜穗子和隆三的遗体前立下的誓言……这到底是谁干的?他紧咬牙关,因自己的没用而感到极其恼火。 看上去海野像是心脏被刺中了。 伤口很小,凶器肯定是类似碎冰锥(锥形)的东西。然后因为用蛮力硬拔了出来,周围才会到处都是喷出来的血。这种情况不太可能是自杀。 不知是不是正好想到了同样的事情,西城开口道:“这简直……跟‘幽世岛的野兽’事件一样嘛。” 正如他所说,刺死海野的人应该是想再现过去发生的那起事件。 三云的脸色眼看着越来越苍白,身子也摇晃起来。西城想去扶她,可三云像是拒绝一般,右手撑在了露兜树上。 佑树自己也感觉脑内神经乱跳,头发热,完全无法集中精力思考。他闭上眼睛,想稍微冷静一下。 可以确定,在这座岛上,除了佑树以外,还有其他心存杀意的人。 本来海野这个人就遭到异常多的人记恨,这是他自己不好。想置他于死地的人恐怕多如繁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何时被杀都不奇怪。 在杀人计划就要实施的关头却被人抢先了,佑树知道小说和电影里有这样的情节,可没想到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且,那个对佑树而言的“碍事鬼”跟意在打造一次“实用性犯罪”的他目标似乎截然相反,否则那人不会意图重现过去的事件。 渐渐冷静下来的佑树缓缓睁开眼睛。 可不能容许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进一步妨碍他的报仇计划。要打破这个局面,他只能想到一个方法。 找出杀害海野的碍事鬼,把他囚禁起来……只有这一个办法。 多少有些消极懈怠情绪的佑树实在抑制不住自嘲的心情。谁能想到为了圆满完成报仇计划,却搞成了要玩侦探游戏的局面。龙泉家的家训“不管多么不可能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竟然是真的。 在小说之类的虚构故事里,经常出现图谋犯罪的人为了保护自己而玩起侦探游戏。但佑树对自保没多大兴趣。 如果说报仇的结果是被逮捕或丧命,他会想着“那就这样吧”,坦然接受。可要是实施计划的途中被一个碍事鬼杀掉,那是绝对不行的。 ……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找出这个碍事鬼是谁。 他又打量起事发现场,想找到蛛丝马迹。 灌木周围几米内都很泥泞,泥地上留有一串浅浅的人类的脚印,方向是走向灌木的。要说有什么意外发现,那就是到处都是猫的脚印,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痕迹了。 那一串人类的脚印应该是海野的,这一点可以肯定。 想到这里,佑树感到一阵头痛。 因为他意识到那个碍事鬼还表演了一出带有不可能犯罪色彩的“无足迹杀人”。这家伙跟他真是水火不容。 “……西城先生,请你用相机把周围的情况都拍下来。” 被佑树这么一叫,一直魂不守舍呆站着的西城表情转为困惑:“啊?可这绝对不能在电视上播吧。” “跟电视没关系,我是想到跟警察说岛上发生的事情时,留下记录比较好。” 倚靠着露兜树的三云猛地直起身子,用沙哑的声音说:“特别是留在地面上的脚印,最好着重拍下来。” 佑树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他很意外她也留意到了这一点。 “知、知道了。” 等待西城完成一系列拍摄期间,佑树查看了灌木四周的猫脚印。不知是不是因为是野猫的缘故,跟他在家附近见过的家猫相比,爪子好像要大一些。形状可爱的脚印每一个都深深地印在地上,所以很容易看出猫的行动路线。 看起来它似乎来来回回反复靠近又远离灌木,其中还有应该是踩到血之后的脚印。灌木旁边还留下了用力蹬地的痕迹,应该是跳了起来。也许是发现了海野的尸体后凑了过去,又被吓得逃开了。 佑树慢慢走近灌木,尽量避免干扰到海野留下的脚印,但每前进一步,他的脚印还是清晰地留了下来。此时地面似乎仍旧很松软。 海野的身体陷在紫红色的花丛中。 虽说发誓要报仇,但佑树过的一直是标准的平稳人生。到今天为止他都甚至不曾让他人受过伤。他喜欢读推理小说,但从没实际见过死于他杀的尸体。而且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如此异常的“死相”。 他压下一阵阵从心底涌出的想逃的冲动,伸出手,手指按在海野的颈部……感觉不到脉搏,不过身体还留有余温。 “没救了。” 过了五秒左右,佑树收回手,回头看向紧挨着他站在身后的三云。她的脸色依旧没有恢复。西城也中断了拍摄,凑过来惴惴不安地问:“是被人杀死的吗?” “看这情况似乎只能这么认为了。体温还没怎么下降,估计刚被刺死没多久。” “……是谁干的呢?” “很明显不是我、你还有三云小姐干的。” 不知是不是还没想到这点,西城一怔,之后慌忙点头道:“是啊,那肯定是啊。” 三云压低声音,附和般接着说道:“我们最后一次看到海野D,应该是环岛途中碰到茂手木组的时候。那之后我们三人一直在一起行动,所以凶手在我们三人之外的那五个人之中。” “……或者,这岛上说不定除了我们还有别人。” 西城的语气中带有希望如此的期盼。然而佑树觉得实在不太可能。 首先需要获得批准才能上幽世岛,其次,尽管有宝藏传说,但这里也不是众人熟知的知名地点。如果是寻宝的人擅自上岛,这人又刚好是杀人犯,也未免太巧了。 反而是考虑到海野这个人的人品,认为他是被身边的人杀害的猜测比较合理。 “……不像是外人作案。” 佑树蹲下来,边说边抬起了头。西城也学着弯下腰。只见一把小巧的碎冰锥掉落在灌木下方。 “这是凶器?” 碎冰锥掉在被海野的血染红的那一带。碎冰锥还很新,尖端部分呈朱红色。三云好像有些头晕,她以手撑地,很快又闭上了眼睛,说:“我想这把碎冰锥应该就是刚才他们用来调制加冰威士忌时用的那把。大小、形状还有标签都一样。” “如果这是木京P带过来的那把,那就是凶手把放在营地的碎冰锥拿过来了。” 西城仿如呻吟般说道,佑树也点点头。 “信乐就在外面做饭,就算岛上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别人,那个人应该也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去拿碎冰锥吧。” “确实。” “但如果是前来拍摄的工作人员中的某个人,要不引起信乐的注意拿走碎冰锥,我想并不难。” 一阵沉重的沉默。不久后西城露出一副没招了的表情,开口道:“遇到这种情况的话,在警察来之前不能碰现场吧?” “是这样的。可就算现在报警,警察过来岛上也要花不少时间吧?在那之前不知道凶手是谁,我想我们会慌乱不安的。” 闻言三云皱起眉。 “你该不会想在警察来之前找出凶手吧?” “就算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我想也该这么做。” 两个人像在互相试探般对视着。 “……怎么被卷入杀人案你还能这么镇静啊?” “我只是照家训行事而已。而这句话同样能用在你身上。” “你觉得我应该大声哭喊,或者歇斯底里,抑或直接昏过去才对?” 三云这么说着,露出了微笑,可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出卖了努力装出的微笑。 直到这时佑树才发现她的强势仅仅是虚张声势。她的眼中藏着深深的胆怯,同时对危险的恐惧和无措已无处隐藏,流露了出来。 可能是看不下去他们俩这样,西城的声音少见地冷酷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就别吵架了好不好啊,求求你们了。” 佑树自己也很后悔把话说重了,可他决定不直接向三云道歉,因为他觉得继续假装没注意到她在逞强反而好些。 “……先把尸体从树上搬下来吧。” 之后佑树和西城两人合力把海野抬了起来。 脱力的关节软绵绵的,一旦抬起,尸身就彻底搭到了他们的手臂上。佑树穿着的灰色T恤上沾满了血,可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搬动尸体时西城差点儿摔倒。 “没事吧?” “抱歉,我被海野D的对讲机绊到了。我先把这个塞到灌木下面去。” 就这样,他们清出一块地方,把海野放到了地上。佑树将视线移到上面已经没有了尸体,空有一处凹陷的灌木上。 除了移动海野尸体时弄断的树枝,灌木上方的凹陷呈现出一个完整的人形。也就是说,他躺倒在灌木上之后就没移动过。 凹陷处下方的枝叶上也有大量滴落的血迹。佑树觉得奇怪,便把海野的尸体翻过来查看他的后背。 “唔,看起来伤口很深,贯穿到了后背。” 海野的T恤后背上也破了一个洞,现在还有血在一点点渗出来。从衣服纤维的破损方式来看,应该是从胸口刺进去的东西刺穿了T恤。 西城似乎忍不住微微发起抖来。 “凶手刺中海野D的时候肯定用了格外大的力气。” “我……我回公民馆去叫大家来。” 三云这么说着,猛地扭过头开始后退。看她的脸色和踉踉跄跄的脚步,搞不好下一秒就会吐出来。大概她一直在逞强,也到了极限。 “喂,都说别乱动了!” 西城厉声叫道,可三云没有停下脚步。 “让她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西城先生你也跟去好吗?我留在这里看着尸体。” “那抱歉了。” “可以的话,麻烦你也看一下碎冰锥是不是不见了。” 目送把摄像机夹在腋下跑出去的西城的背影,佑树低下头,冷冷地看着海野的尸体。他看到了尸体胸前口袋里的便携式烟灰盒……佑树知道这个烟灰盒里有个隐蔽的暗格,海野平时都把违法药物藏在那里。 佑树轻轻叹了口气。 “事情变成这样,只能说遗憾了。本来今天晚上该由我杀了你的。” 当然海野没有任何反应。即便如此,佑树也刻意保持恭敬,用平时工作时跟海野说话的语气继续道:“就算我说得不对,也请不要当我是在开玩笑。你用卑劣的手段害死了续木菜穗子,我无论如何都要让你遭到惩罚。” 看了菜穗子的遗书,佑树毫不怀疑里面写的都是真的。不过他也进行了一番验证。/書 分 享 公 眾 號 晚 霞 书 房 首先,佑树通过认识的人收集到了菜穗子车祸现场的轮胎痕迹和已经变为一堆废铁的那辆小型车的信息。接着独立查明了那场车祸极有可能不是事故,而是有人蓄意安排的。他还确认到在续木家被烧之前和之后,附近的摄像头都拍到了海野的身影。 进入J制片厂以后,他又花了四个多月的时间,把公司里发生的事情、在东南亚某国发生的事情,以及那三个人的私生活全都彻查了一番。 结果一件一件都证实了菜穗子遗书中写的句句属实。佑树这才下定决心,实施计划。 想到这里,佑树露出苦笑。 “……然而你竟然如此轻易地从我手中逃脱了,真伤脑筋啊。我真服了你的恶人运了。” 唾弃般地说完这句,佑树慢慢站了起来。然后注视着自己和西城、三云留在地上的脚印。 看得出来,只有和西城一起抬起海野时的脚印稍微深一些。应该是海野留下来的脚印的深度跟空手时的佑树等人留下的差不多,都非常浅……看来那串脚印是海野自己走过时留下的。 最后他抬头看向灌木上方。 灌木的正上方毫无遮挡,能直接看到天空,旁边的树也没有树枝伸过来。那么,应该很难利用树枝把什么东西吊到灌木上方。 佑树第二次叹气。 “我真的是不想玩侦探游戏啊……必须赶紧查明事情真相才行。” 没过五分钟,此次拍摄的所有人员……也就是剩下的八个人,都来到了露兜树下。 西城和三云回公民馆的时候,茂手木和八名川刚好回来。木京和古家在各自小房间的帐篷里沉睡。 佑树看了看所有人的着装,没人换过衣服。 而且原本就没有穿黑衣服的人,所以要是沾上了血迹,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没有一个人的衣服上有沾染了血迹的痕迹。当然,搬动过海野尸体的佑树和西城除外。 最晚赶来的信乐紧紧地握着卫星电话,一副要哭的表情说:“怎么办,卫星电话坏了,既没办法报警也没办法求救。” 这可真是彻头彻尾的最糟糕的情况,木京和古家的酒看起来都彻底醒了。只是这两个人面对海野的遭遇没表现出任何哀悼之情。 古家左手抱着爱犬塔拉,居然还能用右手灵活地抢过信乐手里的卫星电话。 “给我!” 他发疯似的不断敲击电话上的按钮,发出含混不清的叫喊。 关于这个,佑树没什么可说的。因为破坏卫星电话的人正是他。 为了保证计划开始之后就算出了错自己也不会畏缩不前,佑树故意制造出背水一战的状况。而其中的一个环节,就是把卫星电话彻底弄坏。 然而现在想想,这是一处败笔……佑树打从心底感到后悔,但如此异常的事态谁都预料不到。就是对跟报仇无关的人感到过意不去。 木京很平静,和古家表现出两种极端。似乎不管谁死了,对他而言都只是发生了一件棘手的麻烦事。佑树听见他这样嘟囔:“这下节目要被束之高阁啦,唉。” 他低下头,目光冰冷地看着海野,缓缓地抽着烟,不知是不是在考虑如何善后。大概连自己人也对他的这种态度感到愤慨,只见古家用力挥动右手,把卫星电话摔在了地上,叫嚷起来:“木京,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想这些!” 塔拉像在配合般狂吠起来。被摔出去的卫星电话运气不好,狠狠地撞上一块大石头,天线折弯了。木京回给古家一个浅笑。 “……真脏,别喷口水啊。” “你!” 古家把塔拉放到地上,想去抓住木京。旁边的茂手木和八名川慌忙阻止。一点肌肉都没有的古家轻易就被反扭了双手。 塔拉似乎对主人面临的危机没什么兴趣,冲着佑树叫了一声之后又跑到西城面前汪汪叫了起来。也许是二人搬动海野尸体时沾到衣服上的血刺激了它。 古家打了个手势表示不会再做什么,然后恨恨地丢下一句话:“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有脑子能理解现在的情况吗?我们被杀害海野的凶手困在了这座岛上啊!” 这话虽然没全说中,但与现状相去不远。不过就算佑树没有破坏卫星电话,那个“碍事鬼”也极有可能去破坏。 其实每个人应该都察觉到了被困在岛上的事实,然而被人道破似乎对众人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包括兴奋过度后又蔫下来的古家在内,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趁这个机会,佑树把发现海野的经过简短地做了说明。 一些关键的地方西城和三云进行了补充,并告诉大家西城用摄像机把现场拍了下来,还明确指出三云组的人没有行凶的可能。 就在说明到尾声的时候,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喵”。 佑树吓了一跳,差点儿原地跳起来,不过马上反应过来应该是那只黑猫的叫声。他连忙寻找黑猫的身影。 黑猫躺在离他们二十米左右的树根下,正挥舞着右前爪扑蝴蝶。 塔拉又以黑猫为目标激烈地吠叫起来。古家见状连忙把它抱了起来。 “会染上病的,不许过去啊,塔拉。” 黑猫似乎瞟了塔拉一眼,依然姿势不变地躺在地上。趁着佑树的注意力完全被黑猫吸引过去,三云开口接着说道:“……由于凶器是碎冰锥,所以只能认为凶手就在我们中间。不好意思,需要确认各位的不在场证明。” 她似乎无意多做粉饰,不出所料,气氛僵住了。情绪再次升温的古家瞪大了充血的眼睛,质问她:“你当自己是警察了吗?区区一个白拿钱的小歌手,别拿到一次电视台的工作就以为自己多特殊。” 仿佛是为了发泄先前的愤懑,这话说得充满恶意。三云的表情顿时失控。佑树曾多次见过这样的景象,遭到木京或海野的言语羞辱,精神失去平衡,需要住院治疗的人都会露出类似的表情。 佑树沉默不下去了,他开口道:“恕我直言……既然卫星电话用不了,船来之前我们又没办法离开这座岛。从现在起到十月十八日还有两天,什么都不做我想不是个好办法。” 古家眯起眼睛,似乎在看是哪个年轻人敢顶嘴。 “你应该是那个,J制片厂的AD?刚才你好像也对木京说了些胡话啊。” “是的。我也有名有姓,叫龙泉佑树。” 在那些趋炎附势的人身上,他的姓氏总会引发戏剧性的效果。果不其然,古家瞬间面露狼狈,不过他马上就恢复了嘲弄的态度。 “我听木京说过,他的下属里有个说也不是骂也不是的公子哥儿,他很头疼不知该怎么对待。” “……公子哥儿,是关西话里‘少爷’的意思吧?” 古家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这时木京把抽到一半的烟弹了出去,向前一步道:“别再装傻充愣了,在这见鬼的情况下还玩这一套,简直令人作呕。” 佑树踩灭了落在杂草上的烟,然后捡了起来。 “我可不是在装傻,只是单纯地好奇‘公子哥儿是什么?’……不管怎么说,现在我知道了。” 木京哼了一声。 “脸皮真够厚的。要不是知道你不可能行凶,你肯定是头号嫌疑人。” 木京似乎已认定佑树是个需要戒备的人。 在这个意义上毫无疑问是佑树失算了,不过眼下最好先去考虑如何能尽早解决那个碍事鬼。 “话说回来,就算不调查不在场证明,也能找出谁是杀害海野的凶手。” 佑树接下来的这句话,令众人花了足足约十秒钟才消化理解。黑猫依旧优哉地躺在树下。 带头的是八名川。她双手抱胸说道:“我倒是不介意说明自己的行动……只是我和茂手木教授在完成拍摄之后就分头行动了,独自一人的时间比较多,大概会成为嫌疑人吧。” 茂手木也一脸不情愿地说道:“我在港口附近看到了木叶蝶,就开始调查,仅此而已。木叶蝶是濒危物种,而且在这座岛上的目击案例不多。因为这点事就被当成凶手,也太没道理了。” 这句话引得八名川再次开口。 “我也没干什么可疑的事啊,我只是想去岛上各处都拍一拍而已。” “照你这么说,那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啊?” 指出疑点的是同为摄影师的西城。 “之前教授和海野D吵了起来导致拍摄中断,我想着这时候差不多该和好了吧,于是过来看看情况……当然了,路上我一个人都没碰到,所以也没什么不在场证明之类的。” 不知是不是无法忍受只有自己这组人遭到怀疑,茂手木犀利地说:“一个人准备晚饭的信乐也值得怀疑啊。因为就算他稍微离开岗位一会儿估计也没人发现,他拥有自由行动的时间。” 被点到名字的信乐不高兴地回敬道:“这点上木京P和古家社长也一样吧?我一直在专心做菜,没注意他们俩拖拖拉拉喝到了什么时候,觉得他们好像进了公民馆里面,但也不是清楚地看到了。” 他又把心里想的啰啰唆唆都说了出来。 不过这次未必是一不留神说出来的,也许他早已下定决心,这次摄影结束之后就辞掉这份零工。决意辞职的人大都无所畏惧,信乐也不例外,不管是古家瞪他,还是塔拉对着他吠叫,他都不为所动。 木京突然低声笑了出来。 “怎么,一听事关有没有不在场证明,一个个就跟女人似的口无遮拦……顺便一提,我也不记得喝到什么时候了。散了之后我就去帐篷里睡觉,所以也不知道古家干了什么。” 古家用沉默被动地表达了赞同。似乎知道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不只自己一个,他就稍微放心了。 佑树苦笑着说:“真不好意思,难为你们都做了说明,可我要说的真的跟有没有不在场证明无关。” “那你说问题出在哪里?” 三云说这话的口气中带有挑战的意味。 “真相极为简单……最大的问题是能不能让各位接受。” 不出所料,多数人的表情变了,像是在说别拿腔拿调了赶紧往下说。三云是个例外,只有她看上去恐惧多于焦虑。 佑树牢牢记住了她的表情,深吸一口气之后继续说道:“现场有两点解释不通。一个我已经说过了,周围没有疑似凶手留下的脚印。” 闻言茂手木耸了耸肩。 “不就是凶手玩了什么诡计嘛。看这个情况啊,我想是用投飞镖的手法把碎冰锥投了出去。” 听了这话,佑树不由得半张着嘴愣住了。 因为他没想到茂手木这个人会讲出如此粗糙的推理。在他原本的计划中,茂手木将扮演侦探,讲出伪解答……看来需要重新考虑一下角色分配了。 佑树在心里叹息着,说道:“恕我直言,投掷碎冰锥不会造成贯穿到后背那么深的伤口。” “那就肯定是用什么东西把尸体吊起来,移动到灌木上方。只能是这样。” “您也看到了,那棵树上方没有伸出来的枝条,所以不可能把尸体挂在树枝上再进行移动。” “那么就是那个了。用一架巨大的无人机——” 没空听茂手木这些荒诞的推理了,佑树打断了他的话。 “我们先把没有脚印这点放到一边,比起这个,我想更应该思考的是‘凶手为什么要特意把凶器拔出来’?” 闻言信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开口道:“对呀。只要不拔出凶器,周围就不会全是血了啊。” “拔出凶器还会让自己身上溅到血,对凶手而言是很不利的行为。尽管如此也要拔出来,那凶手肯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受到这句话的启发,大家开始检查彼此的衣服。其中还有人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主动让别人看后背。 “可好像既没有人身上溅到血,也没有人换过衣服啊?啊,龙泉先生和西城先生的衣服上沾了血,可是你们两个有不在场证明。” 对于信乐的反驳,佑树点了点头。 “凶手要么准备了雨衣之类的东西,以防止身上溅到血。要么现在还穿着沾血的衣服,但是谁都没发现……我想真实情况就在这两者之中。” “第二个不太可能吧?没有人穿黑衣服,不管是谁,只要身上沾了血,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话无从反驳,不过佑树认为未必一定不可能。众人同时沉默了一瞬,茂手木像是瞅准了这个间隙,再次开口:“来想想凶手拔出凶器的原因吧……因为碎冰锥就掉在尸体边,所以目的应该不是为了隐瞒凶器。那就只能认为是为了掩盖现场已有的血,所以要洒上新的血。” 佑树不理会这没头没脑的推理,拿手帕裹住灌木下方的碎冰锥捡了起来。 “因为过于简单,我还以为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把碎冰锥不是杀害了海野D的凶器……你们看,针尖部分太短了。” 佑树边说边指了指碎冰锥的针尖。三云在做加冰威士忌的时候用过碎冰锥,所以立即出言附和。 “说得是啊。针尖只有约六厘米长,不够贯穿人的身体。” “那当然了,我特意选了便于携带的迷你尺寸。” 碎冰锥的主人木京插嘴说了这么一句。 “这样一来,作为前提的事实里就有一件站不住脚了。凶手用不是碎冰锥的某样东西杀害了海野D……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凶手不能把那样东西留在尸体上,不得已才拔了出来呢?” 听到这里,西城轻轻呻吟出声。 “还特意准备了用于伪装的凶器,那么那样东西说不定能指出凶手的身份,对凶手而言是很危险的,是这么回事吧?” “……我想应该不是普普通通的东西。” 佑树垂下眼帘说完,茂手木又一次插嘴。 “那凶器就是弹簧弓箭的箭了。只要看准海野站在灌木旁边的时候下手,就能不留下脚印行凶。” 这次的推理佑树也不好不理会。 “弹簧弓箭的箭能不能造成那么深的伤,我想还不好说。这次的这种情况,还需要绑根绳子,好取回射出去的箭。” 若在箭上绑绳子,则空气阻力增大,威力减弱。佑树继续说道:“就算假设凶手是这么做的,是不是能够把箭收回来,也还存疑。” “为什么?” “贯穿到后背的箭应该轻易拔不出来吧。岂止如此,我想更有可能发生的是箭和尸体被一起拉动。” 说到这里,佑树借助西城拍摄的影像,给大家看灌木上形成的凹陷,证明没有海野的身体倒在灌木上之后又被移动过的痕迹。 八名川专注地看着留在摄像机里的影像,说道:“看留在周围的血迹,不太像拔出凶器之后再搬动尸体放到灌木上的。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灌木周围应该有更多血才对,不然不合理。” “正是如此。” “那这样的话……不管凶器是什么,为了拔出凶器,凶手都必须走到尸体旁边,不是吗?” “嗯,我认为凶手肯定是亲手把凶器拔出来的。” 一直默默听着的木京笑了起来。 “这可跟现场没有脚印的情况相矛盾啊。事件依然无法都释,情况一点都没变,连一毫米的进展都没有吧?” “不不,距离锁定凶手只差一步了……至少我们发现了凶手的行动上有新的矛盾。这个凶手‘明明应该有计划性又很谨慎,可考虑问题时却浅薄又马虎’。” “什么鬼话。” “具体来说,凶手会弄出一个没有脚印的现场扰乱我们,并想方设法不让自己溅到血等行动,说明他做事有计划且谨慎……然而同时凶手却又使用了不能留在现场的武器,明明准备了碎冰锥伪装成凶器,真凶器却在海野D身上刺得太深,这又说明他考虑问题时浅薄又马虎。” 木京像是略感佩服,他呼出一口气,道:“让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 “这次的外景拍摄还将继续几日,就算对海野D心存杀机,凶手也不必如此着急。他大可以准备好更合适的凶器之后再对海野D下手。” 这是佑树从自身的实际经验出发得出的看法。他就是打算看准大家都沉睡的时机行凶。那个碍事鬼为什么没这么做,一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然后呢,要怎么解决这个矛盾?” “分析一下凶手的行动特征,就能看到解决的眉目。光天化日之下在公民馆遗迹附近袭击海野D,有被人听到声音的危险,而没被任何人看到也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三云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凶手‘考虑问题时浅薄又马虎’,这点又加了一分。” “要是‘考虑问题时浅薄又马虎’这一特性很明显……那凶手或许并不是我们所认为的有计划性且小心谨慎。” 三云似乎不太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不再说话了。反而是茂手木瞪大了眼睛开口道:“难道你的意思是凶手既没有弄什么脚印诡计,也没有想办法防止溅到血?” “嗯,凶手本来就不必搞什么脚印诡计,身上溅到血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怪了。那就是说,凶手不在我们八个人之中。” “这就是真相。” 茂手木嘴里嘟囔着什么,像在反刍这句话,不久后他扫视了周围一圈,然后目光落在一个点上。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确实有符合凶手条件的家伙。” 他伸手指向那只黑猫。黑猫正如其名,一身黑色的毛,就算沾了血也看不出来。 佑树的视线不离黑猫,用力点点头。 “答对了。杀害海野D的,确定无疑就是那个生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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