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五年之前，我一时起意，想编一本关于生日的小说集，收集了十来篇“birthday story”，自己动手翻译。然而作为一本书，似乎分量还稍稍有些不足，于是便想道：干脆自己写一篇以生日为主题的原创短篇小说吧。这就是小说家来做小说汇编者时的利处之一了。循照一个主题书山觅宝觅得筋疲力尽，抑或是山穷水尽时，就可以来它一个“啊呀，烦死啦！”自己提笔上阵。

然而，我是怎么会想到以生日为主题编一本小说集的呢？这是因为我很久以来一直觉得生日这玩意儿很不可思议。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拥有一个生日。就如同每个人都拥有一个肚脐眼一样。既不存在一个生日也没有的人，也不存在（我猜大概不存在）有两个生日的人。或许在某种场合下，有人会“不知道生日的确切日期”，然而即便是这种情况，只要他自己认定“这天就是我的生日”，那个日子就变成他的生日了。（恐怕）谁也不会说三道四的吧。而且世上所有的人，都拥有一个对于自己而言很特殊的日子，一年之中仅有一天，换算成小时的话仅为二十四小时。富人也罢穷人也罢，名流也罢无名之辈也罢，高个儿也罢矮子也罢，孩童也罢大人也罢，善人也罢恶人也罢，大家都被赋予了这个每年仅此一度的“特殊日子”。公平至极。而事情规规矩矩地公平到了如此地步，难道不是极其美妙吗？

时常会有人如此声称：“我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就算生日到来了也没什么好高兴的。”不过每次我都会反驳：“不对。问题不在这里。不是上没上年纪的问题，而是生日对你来说，是一年只有一次、真正特殊的日子，你得更加珍惜才是。还得祝福这种罕有其匹的公平才是。”

在这层意义上，我是生日的同伴，随时站在生日这边。遇到朋友的生日，我就想送上祝福；而自己的生日，我也会买礼物送给自己。为自己的生日买的礼物，一般都是“寻常的日子大抵不会买”的东西。虽然不是那种“负担不起……”的昂贵的东西（比如说法拉利的加利福尼亚之类），但也是平素舍不得购入的物品。即，可称为“小小的奢侈”那样的东西。比如去年的生日，我就大方了一回，给自己买了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的The River套盒（CD四张、DVD三张）。虽然其中的一半音源都是我已有的，但为了那几个未经公开的音源、相当充实的小册子，再加上对里面所收录音乐的爱，我花了两万多日元。毕竟是难得一回的生日嘛，还不得大方一点……我暗想。

你还记得二十岁生日那天自己做了什么吗？我是记得一清二楚。一九六九年的一月十二日是一个寒冷微阴的冬日，我在咖啡店里打工做服务生。我很想休息一天，可是找不到换班的人。最终，那一天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发生一件愉快的事儿。这简直就像是在暗示我此后的人生——我（那时候）觉得。

在这个故事里，作为主人公的女孩身处孤独之中，如同当时的我一样，迎来了黯然无光的二十岁生日。日暮时分甚至还下起了雨。那么，会不会有个最后一瞬的大逆转在等待着她呢？

---二〇一七年九月

---村上春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