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暮里站的南出口出来后，来夏穿过谷中陵园走向店铺。正值银杏时节，地面金黄一片。突然看到一只猫咪，大概饱受宠爱，圆滚滚的身子上戴着红色的项圈。走下三崎坂的时候，能看到大圆寺美丽的银杏大树。和果子店的屋檐下，蜜豆凉粉的鲜艳彩旗在秋空中翻腾飞舞。来夏犹豫要不要以慰问品为由买上一点，其实只是自己想吃而已。

去今宫相机店的途中，她的目光停留在插在容器里的五彩切花上，自然放慢了脚步。叶片长有花纹的罕见芦荟也插在优雅的花瓶里，生机勃勃地舒展着叶片。

店门口有个幼儿园年纪的小女孩在撒娇，坚持要自己拿买好的花束。但宝贵的花束可能会擦到地面，花瓣也可能被甩掉。她把花束举在胸前，表情仿佛在说“别拿我当孩子”。虽然对不住一脸困扰的母亲，来夏还是觉得小女孩真可爱，不觉莞尔一笑。

别拿我当孩子。

来夏的一部分记忆突然打开了盖子。伴随着淡淡的Antaeus[香奈儿专为男士推出的一款香水。——译者注]香水味。

——来夏——

——别总拿我当孩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嗨，来夏现在去打工吗？”

这声叫唤令她回过神来。她担心自己的表情是不是有些恍惚。老板矢敷笑得油腻腻的，不断向这边靠近，来夏便露出亲切的笑容往后退了半步。这家店叫“花与美酒立饮店·毛豆屋”，招牌就算看上三遍，也弄不清店铺的概念，总之是家吊人胃口的花店兼立饮[立饮是日语“立ち飲み”的直译，指站着喝酒的意思。立饮店因价格便宜以及速度快等特点，在日本很常见。——译者注]店。尽管怀疑鲜花跟立饮是否合得来，但好像还挺受待见，上下班时里面总有客人在。继承花店的第二代老板矢敷，似乎开辟了一条新道路。

取这个店名并不是因为卖了毛豆，纯粹是出于老板的喜好。

“来夏呀，和那个怪人共事还好吗？没事吧？”

矢敷压低了声音，来夏顿时慌张起来。

“咦，呃。没事……”

矢敷与今宫是同年级学生，生来便是谷中的孩子。

“那家伙从懂事起就满嘴相机相机的，说什么相机比女生好，没说过一句轻佻话。总感觉作为男人，作为一个物种，他好像有什么毛病。”

来夏只能回以苦笑。

“说到谷中的花花公子，那可正是相机店的今宫先生——也就是他老爹，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为什么儿子成了那个样子呢？”

“哦，这样啊。”

来夏尽量面不改色地附和着他。

“不过，他也有过风流往事，都是从前了。”

“欸？”正在来夏有些吃惊时，背后就传来绯闻主角的声音——“你们在聊什么？好像很有意思。”她慌忙回过头去。

“咱们走吧。别被矢敷灌输奇怪的东西了。”

“有什么不好，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说到大实话，上周五晚上，你和某位莺莺燕燕——啊，是有子小姐，喂！”

矢敷的态度突然恭敬起来。看着踱步而来的有子，来夏每次都觉得她是位充满气场的太太。

“不许说啊，你不许说啊。”矢敷在一旁小声嘟囔着。今宫没有理他直接走掉了，来夏也赶紧跟在后面。

“你听到了什么？”今宫走在前面问道。

“咦？没什么。”

“真的？”

“算是吧。”

“真是的。”今宫喃喃着，继续前行。

刚到店里，他便把购物袋拎上了二楼。袋子里装着生姜和青花鱼块。可能今晚准备做青花鱼味噌煮。

来夏望着玻璃柜，确认自己转让的相机是否还在上面。柜子上整齐地排列着相机，并标有各自的价格，其中有的标价旁边写着“代售品”的字样。

“我一直挺好奇的，这个代售品是什么意思？”来夏问从楼上下来的今宫。

“是客人寄放在我们这里的相机。”

来夏感觉很神奇。

“这里卖客人寄放的物品吗？”

“卖掉后钱归客人，而店家会从中抽取百分之几的提成，简而言之，就是出租摆一台相机的位置，售价由客人决定。”

来夏点了点头。

“说曹操曹操到，我就知道他们差不多过来了。”今宫看着店外说道。

两名男性客人结伴而来实属罕见。不过，同色西装配同款发型就更加稀奇了。甚至连挂在身上的相机也是一样。

客人是对同卵双胞胎。

“真的添新人了啊。”

“白天是来对了。”

“我是在这儿打工的。”来夏向二人打招呼。

双胞胎兄弟分别叫小林省吾和小林玲二。两个月的代售期已结束，他们是来决定究竟是收回相机、降价还是改成自己买下。

最终他们选择降价，延长两个月的代售时间，支付手续费后事情算告一段落。

来夏被小林兄弟成对的相机吸引了目光。那的确是相机，但长方形的机体上有两只横向而列的镜头，想想就觉得奇怪。也许是看到了她好奇的表情，“这个知道吗？是立体相机。”对方说道。来夏仍然疑惑不解。

“那给你出个问题，这台相机如何成像？”

“我们习惯对初次见面的人出题。”

“就像二格漫画一样，依次拍下不同时刻的照片吗？”来夏思忖片刻后说道。

“不对哦——”“可惜猜错了。”“这台相机的成像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的。”小林兄弟接连说道。

“立体吗？”

或许从来夏的语气中感觉到了怀疑，省吾掏出迷你相册。

“那给你看看吧。”

照片就贴在迷你相册里面，可在来夏看来，只是两张完全相同的照片贴在一起而已。

“你没有做过吗？把这样的照片贴近双眼，移开视觉焦点，正中央便会出现一张照片。还有在箱子里安装了镜片的专用观看器，但即使没有它，也有诀窍可以看到。”

“啊，那个呀。我试过的。”

来夏点点头。她在书店见过那种宣称能改善视力的书。为了把两张照片看成三张，又是得斜着看又是得移开视觉焦点。把相册挪远挪近，等到了合适的位置时，来夏发出了惊异的声音。

照片上是泰姬陵，看起来确实有立体感。

“真的好像浮出来了呢。”

“旅行时用这台相机拍照，回来了看也非常有意思。”

来夏掌握了窍门，也试着看其他的照片。无论是水果、人物还是风景，仿佛都浮现在眼前。

“太有趣了。好像自己缩小了，真的去到那个地方欣赏风景一样。”来夏大声说道。

“小林先生专门收藏这类立体相机。”今宫说。

“总感觉吧，一样东西要成双成对的心里才莫名踏实。”

“对吧？”两人一同点头。

“要摸摸看吗？这种型号叫Stereo Graphic[Stereo Graphic指的是美国格拉菲（Graflex）公司生产的一款立体机。——译者注]。”玲二把相机递来，来夏紧张地接过。

“因为有两只镜头，这样拿着一看，感觉看起来像人脸似的，有点可爱。”

“对对。有两只镜头正是它的特色。”

来夏把相机还给玲二，他指着并排而列的两只镜头。

“动物的眼睛都是横着长，完全没见过竖着长的吧？”

来夏试图找出眼睛纵向生长的动物，可就是想不起来。

“嗯，确实没错。”

“究其原因，是因为大脑是通过左右眼的视差来计算纵深的。所以，遮上眼罩的话就没法准确把握距离了。”

省吾来回指着相册和相机镜头。

“左镜头拍出的是左图，右镜头则是右图。虽然好像同一张照片，但应该能看出左右有点偏移吧？这正是左右镜头的位置距离。观看者只要刻意转移视觉焦点，大脑便会以为这是立体的图片。”

“真的有点偏移。”

来夏做着对比。

“立体相机的原理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因此两只镜头的距离就跟人眼的间距一样。最近的3D电影同样利用此原理，令画面有了纵深感，它还被应用在防止车辆过近的自动刹车系统中。”玲二继续说道，“人类的眼睛很有意思，假如这组照片的其中一张有瑕疵或污渍，当把它们看成立体图时，大脑会自动消除那些东西。”

来夏有些吃惊。

“立体相机如此好玩，但与国外相比，它在日本居然没什么人气。我都奇怪为啥没能流行起来，明明诗人萩原朔太郎也用它拍过照。”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很有趣呢。”

今宫也点点头。

“不过，立体相机原本是为军事用途而开发的。”

“军事用途……”今宫的话语令来夏感到意外。

“想准确把握地形的时候，或者想看破伪装的时候，这种立体视觉便能起到作用。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现在NASA的探测器也用到了这一原理。”

来夏观察着玲二手中的立体相机。

“啊，对了，我有点事情想问今宫先生。假如我有一张照片，你能锁定其中的地点、人物和年代吗？”

“锁定？”今宫手抵着下颚陷入思考，“得视线索而定。怎么了吗？”

省吾和玲二相视点头。

“有张图片想给你瞧瞧。已经印出来了，能帮忙看一下吗？”

省吾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并排印刷着两张黑白照片，准确来说是一组照片。左图和右图中，都站着一名黑色直发修剪至下颚的女人，身着黑色连衣裙，摆着相同的姿势。背景里种着类似芦荟的植物，好像在室外。除开冷冰冰的砌块，再没有任何信息了。影子长度相同，往一个方向倾斜拉长。光线很强，女模特的眼睛微微眯起，也许时间临近夏季。

“这张照片被上传到了立体照片爱好者的网站上。”

“好漂亮呀。”

照片中的女人笑得温柔无比，来夏都不禁这样感叹道。

“一眼看上去像立体照片吧？但你仔细看看。两张图虽然十分相似，但身后的植物不同，鼻子的形状也略有差异，左边照片里的人，眼角有颗痣。所以严格来说，这并非立体照片。”

来夏细细观察了一下，的确左边的人眼角有泪痣。植物的形状也略有不同。也就是说，它不是用两只镜头拍下同一物体的立体照片。如此一来……

“我们想到了。这两位女模特跟我们一样也是双胞胎。”

确实是相同的面容、相同的衣服、相同的发型。

“在立体相机不算普及的日本，还有和我们一样的双胞胎对立体照片感兴趣。不觉得这就是命运吗？”

原来如此，这下理解了。总之这对双胞胎想见到这两个女人，来夏在心里扑哧一笑。

“询问在网站上发帖的人最为方便，你们当然已经试过了吧？”今宫说着打开了电脑。

“已经给网站的管理员发了邮件，可发帖人似乎不仅限于会员，任何路人都能发帖。我们也在论坛上留言，希望知道这张照片的发布者，可对方好像真的只是个路人，即使查发帖IP，可那个人也没再发过帖了，简直是石沉大海。可能是从哪儿搜刮来的图片吧，没有一点信息。”

“那不是没办法了吗？”

今宫盘起手臂。

“别这么说嘛。对了，来夏小姐能用女性的眼光从服装、发型、妆容的风格中看出什么吗？”

来夏仔细观察这张图片。发型是复古款式，也算不上流行，二人的妆容都很清淡，再加上是黑白照片，实在难以看出色彩。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也没有涂任何颜色，右手则放在腹部。

刚想着手上有没有戴戒指，却发现左手偏偏在阴影处，也无从知道她们是否已婚。

如果自己在服装方面略懂潮流，说不定能明白些什么，简洁的黑色直筒连衣裙上，唯独裙摆点缀着低调的褶边，鞋子是平底凉鞋。光滑的肌肤质地估摸在二十五岁左右。

“唔，只看出年纪在二十五前后……不好意思。”

“这样吗，果然不行啊。被命运拆散的两对双胞胎。啊啊！”

“好想见见啊。每天看着照片，她们甚至出现在了我梦里。”“我也是我也是。”两人深深叹了口气。

“我又不想在大型论坛上发帖求个人信息。既有个人隐私的缘故，也因为一旦把照片晒出来，就感觉她们会被其他男人给玷污。”

来夏也想帮他们找找，但是靠这些信息根本无从下手。

“不过，这两张照片是出于什么目的拍摄的呢？应该不是正常的胶片比例吧。像是打印出来后，特意裁剪成了这个大小。它被上传到立体照片爱好者的网站上，乍看之下也很像立体照片，但长宽尺寸的比例与立体相机的规格相去甚远。立体相机好像有三种规格对吧？”今宫开口说道。

“就是说啊。”玲二说道，“这个比例很奇怪。和24mm×23mm的常规尺寸及立体相机的默认尺寸完全不同。拍摄者也许没打算严格模仿立体照片……搞不懂。”

“今宫先生认为这是胶片还是数码呢？”

“这个嘛，毕竟隔着屏幕，且光线很强，有些泛白的部分，所以我无法断言，但就印象来说，更接近胶片吧。二者成像相似，应该是同一只镜头、同一台相机、同一款胶片。而且从影子来看，极有可能是同日同时刻拍摄的。不过——”

今宫歪着头。

“我不擅长拍人像，所以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就背景的布置和姿势的摆法来看，不像专业人士呢。像是家人拍摄的纪念照片，又或者是有意拍成这种风格。总之，构图有点奇怪。”

这么一说，来夏也感觉有些奇怪，仿佛把大照片裁了一部分下来似的。与照片的尺寸对比，人物好像显得太小了。因此，看起来也像跟不明植物的合影。可能也有远近感的关系，但那棵植物即使单独拎出来看也很大。高度大概超过了成年人的腰部，跟芦荟妖怪一样。左图中的植物没有茎。但是，右图植株的茎向上生长，被照片边缘给截断了，突然中断的感觉也有点违和。

“今宫先生，如果你能锁定信息……”

“我们就把藏品里的那款相机便宜让给你。”

听到玲二和省吾的话，今宫的眼神突然认真了起来。

“Rolleidoscop？”

“没错，就是那台Rolleidoscop。”

仿佛亲眼见到了喜爱多年的女明星似的，看着今宫一副欢欣雀跃的样子，来夏惊呆了。

“那个Rolleidoscop是什么呀？和禄莱有关系吗？”

听到来夏的话，玲二点了点头。她也知道，禄来双反相机在赶时髦的学生中相当畅销。那是一款箱型的古典式相机，两只镜头纵向排列。

“Rolleidoscop是台有三只镜头横向排列的立体相机。以这款Rolleidoscop为基础，竖过来去掉一只镜头便是禄来双反相机了。因此Rolleidoscop历史悠久，不仅是禄来双反，也是所有双反相机的原型。”今宫小声补充道，“我特别想要。”

今宫像在寻求来夏的同意般点了下头，可来夏只是疑惑地望着天花板。

“所以，如果你能一起找这两个女人，那就是帮大忙了。有消息可以随时联系我们。如果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留下这番话后，小林兄弟便回去了。

“状态那么好的Rolleidoscop真的很稀有，好像要啊。真想要。”

来夏侧眼看着嘀嘀咕咕的今宫，开始洗东西。

从那日起，今宫每天都热心地盯着照片看，或是细细浏览上传了这张照片的网页。头发看起来也比以前更邋遢了。

“今宫先生不把头发扎起来吗？”

“没事儿，太麻烦了。干活的时候绑着就行。”他打了个呵欠。

“知道什么了吗？”

“完全不知道。”

“我觉得绝对找不到的。不如死了这条心吧？”

“新发现的是这张照片有点偏梯形。尽管只有零点几毫米，表面上不容易看出来。”

“怎么是梯形呢？”

“这张图片，大概是从倾斜的角度拍下了两个女人的照片。长方形斜着拍的时候，会变成梯形吧？然后用图像软件把梯形调整成长方形，上传网络——这样的可能性很高。”

“从正面拍就好了呀，为什么特意斜着拍。”

“也许有什么无法正面拍摄的原因。一般的相框上都嵌有亚克力板或玻璃板吧？如果从正面去拍，会把反光或自己的倒影拍进去。所以，这个人才以四十五度角进行拍摄，事后再用图像软件修正。其实这种方法不太高明，应该把亚克力板那些给摘下来了再拍，或者从两个方向进行打光，摄影者也可以用黑布罩住自己，只露出镜头。”

“也就是说，有两个女人的相框被挂在某处，而外行人斜着拍下了这两只相框，调整后再上传网络？”

来夏觉得有点不自然。若要把自己拍的宝贝照片上传网络，会选择这种容易出现偏差的方法吗？直接扫描照片会更简单，这一点应该很容易想到。

“啊，我还知道了这身衣服是手工制作的。我在商店街向专卖服饰的人打听过，对方说可能不是现成品。但可以知道，这两人穿着同一件衣服。”

“一看就是同一件衣服呀。”

“不。同一件衣服，指的是两个人穿一件衣服，你瞧这里，右边照片的裙摆有一小部分绷得很紧吧，而左边也是一样。

的确，裙摆的部分褶皱形状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明白。”

来夏也很不解。首先，给双胞胎姐姐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她立刻把衣服脱下，换给双胞胎妹妹。妹妹再穿上它……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只有一件衣服，为什么非得穿着它拍照？”

而且，这也不过是件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连衣裙。看起来并不贵。

“那关于这棵长得像芦荟的植物呢？”

“植物啊……我认为这组照片的主题和植物毫无关系。因为造型和构图都尽量做到了相仿，唯独植物明显不同。右图的茎伸得很长，左图却没有茎，状态稚嫩。”

来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知为何，她感觉植物上有什么关键线索。

“可是等一下，为什么拍摄的时候，不在同一棵植物前面拍呢？那样的话，看起来更像完美的立体照片呀。”

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类似的植物……来夏左思右想之时，想起了矢敷店门口的芦荟。虽然大小和种类不同，但感觉上很相似。

“我去问点事情。”

来夏站起身来。

“问谁呀？”

“毛豆屋的矢敷先生。”

今宫慌忙制止。

“我觉得问也是白问。他那么肤浅的人，店名里有‘毛豆屋’，不过是因为他爱吃毛豆而已。”

“你不想要Rolleidoscop了吗？”

“这个……说的也是。”今宫不开心地说，“他八成不知道，要是真说不知道，你大可骂他是‘没用的毛豆混蛋’。啊，骂他可能还会高兴，请你带着冷漠的眼神直接回来就好，一句话也别说。”

今宫说着些无理取闹的话，来夏只得连连答应，走出了店铺。

“花与美酒立饮店·毛豆屋”门庭若市。矢敷这边忙着跟卖供花的老婆婆聊天，那边忙着往桌子上端烤肠和贝类罐头，顺便再和别人闲聊几句，忙得不可开交。来夏不由得想到，如果今宫相机店也卖点蔬菜、大米的话，或许会有更多客人上门。

她找准时机向矢敷搭话。

“我有点东西想让您看看，请问有时间吗？”

“来夏的请求当然没问题啦，啥事啥事？”

“这个长得像芦荟的植物，是芦荟的同类吗？”

来夏指着照片。

“这女孩好可爱，要介绍给我吗？”

“不是，都不知道她是谁呢。”

听完事情来由之后，他似乎失去了大半兴趣。

“那你要问什么事？关于背景中的植物？这个啊……”

半晌过去。

“是龙舌兰，金边龙舌兰。汉字是龙舌二字加个兰，但和兰花相差很远，属于多肉植物。”

“难道是什么天然纪念物？是那种比较罕见的植物吗？”

“倒不是。我们店就有，不过种类有点不同。我们卖的时候就叫龙舌兰，六百九十日元，来夏要买点回去当室内装饰吗？”

矢敷指着店铺角落里的花盆。那只花盆有些眼熟。来夏先前以为是芦荟，看样子是其他种类。利落生长的棘刺与硬质叶片格外美丽。

“虽然也要看具体种类，但只要种在地里，就能像那张照片一样长得硕大无比，因此需要注意。连着花盆种在地面即可。”

“这样子啊，谢谢您。”

本以为能有所收获，可果然没什么线索。

“啊，等一下。我再看看那张照片。”

矢敷拿着照片，指着照片中被截断的部分。

“这个是花梗吧？”

“花梗？花梗是什么？”

“就是结有花朵的茎。”

说着，他搬出了另一钵花。这是来夏也很熟悉的一种芦荟。芦荟的茎部向上长出了一根如纤细长茎的东西。

“看，现在这盆芦荟上也有吧？花梗就像这样向上生长开花。”

“原来如此……”

“龙舌兰也被称为‘世纪植物’。为什么会这样叫呢？因为五十年才开一次花。”

“五十年一次吗？”

“没错，不过按日本的气候，时间会短一些，也有三十年左右开一次的。开完花便枯萎，旁边会萌生新的子株，母株则直接枯死。开花本身很稀奇，形状也挺独特的，所以开花的时候经常登上地方新闻。”

听到这里，来夏恍然大悟。

“谢谢您！”她急忙赶回去。

“咦，什么，突然咋了？”身后传来矢敷的声音。

来夏哐啷一声猛地推门而入，今宫惊讶地抬起了头。

“今宫先生，这下说不定能找到了。”

来夏用电脑，今宫用手机，分头搜索龙舌兰开花的全部新闻，看能否找到背景相似的。

出来的图片令来夏有些吃惊。当时听到开花，脑海里浮现的，是如百合般楚楚可怜的花朵，可搜索到的图片，每一张都是叶片中窜起五米左右的长茎，如松树般威风凛凛。花朵本身也充满活力，仿佛把松树的绿叶部分替换成了密集的黄色花朵。原来如此，如果登上新闻，无疑具备视觉上的冲击力。

来夏猜测——那对双胞胎是以这种稀奇的花朵为背景拍摄纪念照。如此一来，就找到了为何要拍这组照片的原因。但想到这里，她发现一处不自然的地方。

为什么要把开花的部分裁掉。假如要当纪念照，都难得拍到了五十年一遇的珍稀花朵，何不留下来好好欣赏呢？为什么双胞胎中的一人在开花的植株前，另一人在没有花的植株前呢？这也令来夏感到疑惑。既然两人都换衣服拍照了，明明可以稍微挪动一下到花株前拍照的。

来夏向今宫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也很奇怪，这组照片果然有哪里不对劲。”说完，今宫又转向了电脑屏幕。有客人上门时便接待一下，其他时间两人都默默地埋头搜索。

疲劳的时候一闭上双眼，白色的光粒便在眼皮内侧聚聚散散。突然抬起头来，发现今宫也在眨眼睛。周边在逐渐变暗。

“我跟认识的摄影俱乐部、摄影沙龙打了招呼，他们在帮我问有没有人拍了龙舌兰花。”

来夏感觉很不可思议。

“有相机的话，果然谁都想把稀奇的东西记录下来，这算是人之常情吧。我觉得肯定有摄影爱好者拍了下来。所以，我给照片上的女性的脸打了马赛克，用邮件发给各俱乐部的组织者，询问有没有人知道这张图上的龙舌兰，能否提供情报。”

今宫看着外面。来夏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天已经完全黑了。

今宫站起身来，准备打开外面的电灯泡。

“来夏小姐可以下班了。”

这时，电脑响起轻快的声音，似乎收到了邮件。

今宫刚打开邮件，便招手让来夏过来。

“怎么了，收到什么消息了吗？”

“好像有张照片拍到了同一株龙舌兰。”

来夏看着那张照片，深吸了一口气。邮件发来的这张，距离比双胞胎的黑白照更往后一些，且不是黑白而是彩色。背景和双胞胎的黑白照一模一样，是面砌块墙壁，龙舌兰的花梗、叶片形状也几乎相同。在这张照片中，宽广的空地上伫立着一棵龙舌兰，粗茎高高地伸向蓝天，可以清楚看到密集绽放的黄色花朵。

“我看看，照片的标题是‘摄于咖啡店后院的开花龙舌兰’。肯定就是了。”

“太好了！这下我帮大忙了吧。”

“都是你的功劳，我请你吃些什么吧。”

刚一说完，今宫的语调瞬间急转直下。

“啊，但这个……是二十一年前的照片。”

今宫立刻把小林兄弟叫了过来，来夏也决定在这里等他们。

“咦？”看着彩色照片，今宫发出了声音，“为什么空地上只有一棵呢？双胞胎身后一人一棵植物呀，这就有些奇怪了。”

来夏也发现了这点。照片中，宽阔的空地上只有一棵龙舌兰。另一棵没有花梗的去哪儿了呢？

“会不会另一张摄于花朵完全枯萎后呢？”

“若是那样，影子的方向应该会稍有不同。可二者完全一致，包括长度。”

“那转移到别的位置……不对，背景中的砌块墙长得一样，两棵植株也都是这个位置吧？那么，姐姐拍完一张照片后，妹妹把花剪掉再拍了第二张？”

“这花都罕见到可以上新闻了耶！”

事情越讲越麻烦。就在二人冥思苦想时，小林兄弟快步走了进来。

“真的找到了吗？”

“我可相信今宫先生了！”

该把真相告诉欢天喜地的两人了。

“二十一年前啊……假设当年她们二十五岁，现在就是四十六岁左右。”

小林兄弟失望地垂下了肩膀，来夏看着都觉得可怜。

“不，我们也三十四了。大十岁也不是不行，她们如今肯定也是美丽的熟女！”“没错，上了年纪也一定美丽！”二人大声说道，吁了口气。

“那要怎么办呢？直接去这家咖啡店吗？好像是静冈县某咖啡店的后院。开车走高速的话，大约三小时，没办法当天来回呢。如果突然打电话过去，对方也许会觉得可疑而不愿跟我们说太多，所以我觉得直接去更好。”

玲二看着店里的日历，发出了“啊”的一声。

“对哦，今宫先生。明天是第三个星期一，后天是星期二吧？”

“店铺会连休吧？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吗？来夏小姐也一起呀。我们来开车。找得那么努力，应该很想亲眼看看真相吧？而且有个女生同行，感觉不易被怀疑。”

“我可以一起去的。”来夏觉得很有趣，于是点头道。

“知道了。我会去的。”旁边的今宫也说道。

集合地点在相机店的门口。次日清晨，开车来接两人的小林兄弟，选择了比平日质量优质一点的衬衫和颜色不同的夹克，从穿着上便能感觉到他们的干劲。今宫还没出来，来夏便拿出店铺的备用钥匙，才说了句“从一楼叫看看吧”，他就刚好现身了。不知头发是不是睡变形了，仿佛被突如其来的暴风从右面吹过似的。整个人看来起床气很重。

“今宫先生睡觉的时候是朝右的吧。”

“你怎么知道？”说话的声音比平时迷糊多了，他理顺头发，低头说道，“小林先生早上好。”

车内宽敞又舒服。今宫与来夏在后座拉开了微妙的距离。

车子以舒适的速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半路上喝喝茶、稍做小憩，最后于两点左右，错开午餐高峰的时间点抵达目的地。

“我们到啦。”车子驶入停车场是在两点刚过不久的时候。停车场内几乎没有车辆。

这家三角屋顶的咖啡店和从前别无二致，店名叫“山彦”。

工作日的下午两点是个无法把握客人数量的时间段，但来夏等人计划先以普通客人的身份进店，去确认一下后院。如果照片中的地点无误，就拿出照片，问店员是否认识这两个女人。

走进店中，貌似从午餐时间段留下来的客人正在各自看报，放松自我。一阵淡淡的咖啡香味飘过。内部装潢老旧而令人怀念，装在银盘子里的拿破仑蛋糕一定很适合这里。来夏一行人走到了能看见后院的最里面的位置。

后院正是那张早已看腻的照片中的院子。完全没有其他植物，唯独一棵龙舌兰以砌块墙为背景，在正中央向四方伸展夹杂着灰色的绿叶。亲眼看到后，它的硕大与魄力简直超出想象，就像雕塑一样。光是一片叶子，几乎就有来夏的头顶到脚趾尖那么长。这个大小确实足以被称为龙舌。

貌似老板的男子过来点单，大家准备在点单的时候打听龙舌兰的事情。

打听消息这种事由来夏负责。

“不好意思，问件有点奇怪的事情，那棵龙舌兰二十多年前开花时，有上过新闻吗？”

“哦哦。”貌似老板的男子表情松弛了下来，“上过呀，花开得特别鲜艳，电视台、广播台、报社都来了。还来了许多客人。”

他怀念地望着外面的龙舌兰。

“那请问，您知道这张照片里的人吗？这是网上的照片。”

来夏不失时机地继续说道。

老板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深深地点了点头，对厨房喊道：“喂——佳乃。”

“来了。”声音响起，走出了一名穿着围裙的女性，来夏瞠目结舌。

容貌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女性正向这边走来。

“奇迹啊……”玲二发出了呢喃声，兄弟俩同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佳乃正往自己这边过来，她来回看着同张面孔、服装同款不同色的男子，残留在嘴角的亲切笑容僵住了。

“我们太想见到你们了。”

“能见到同样的双胞胎，是我们的荣幸。”

“你喜欢立体照片吧？”

“请问你是姐姐还是妹妹呢？”

小林兄弟越说越起劲，佳乃呆住了。

“不好意思，您们说姐姐……是不是认错人了呢？我是独生女。”

其他客人也好奇地注视着这边。

“但是、但是那张立体照片……”

佳乃有些纳闷。

“不好意思。立体照片是什么？”

只见小林兄弟呆然地四目相对。

“我们在找这组照片中的女性。”

今宫站起身来，拿出了那组照片。

“啊，这张照片……”

“对不起，我们还以为这肯定是对双胞胎。”

来夏说完，佳乃扑哧一笑。

“真有那么像吗？这是我和我妈妈。”

来夏愣住了。

“咦，也就是说二十一年前的照片，也就是开花时的这张，上面的人是令堂？”

“对，是我妈妈。”佳乃眼神温柔地望着外面的龙舌兰说道，“相框就在这边呢。”她指向店堂柜台的一旁，墙壁上并排挂着两张相片。

今宫最先走过去看，细细打量一阵后，他喃喃道：“果然亲眼看到后，感觉更为震撼。”

“话说回来，二位竟长得如此相似。今天令堂不在吗？”

来夏随口询问，佳乃双目微垂，露出了微笑。

“我妈妈不在了。”

“对不起……”

来夏沉默了。

“这是妈妈生前的最后一张照片。她在生我的时候……”

来夏忽然发现了，直筒状的黑色连衣裙并未勾勒出身体的线条。她把手搁在腹部，是因为知道里面有了小宝宝。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妈妈好像笑着说，等这棵子株下次开花的时候，自己肯定都抱孙儿了。我一直珍藏着这张龙舌兰花与妈妈的合影。请稍等一下。”

说完，佳乃把手机屏幕展示给大家看。

“这是原图。”

母亲就站在正方形的构图中。

“在翻新我们自己住的别屋时，偶然发现了这张照片的黑白底片。”

“机会难得，我去别屋拿过来。”身为父亲的老板这样说着，便离开了。佳乃也从隔壁餐桌拉来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底片很稳定，容易保存。反而比照片更好。且万幸的是，它没有在气候潮湿的日本发霉。”今宫说道。

“是呀，一直收在桐木衣柜的桐木匣子里，被遗忘了多年。”佳乃回答。

“过了二十岁，开始有许多人说我越来越像妈妈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时我还在肚子里，可我们二人的合影只有这一张。不过，听到大家都说我们像，我还蛮开心的。虽然从没见过妈妈，但能感觉到我们之间有强烈的牵绊。”佳乃继续说道，“为防止底片劣化，我们刻在了CD上，觉得可以把照片再洗一次，便随手送去冲洗了。结果，二十一年前的胶片竟洗出了艳丽如新的照片，仿佛是不久前拍摄的，真叫人大吃一惊。”

佳乃笑了。

“看着这张照片，我突然发觉自己刚好和照片中的妈妈年纪相同。于是我想到，精准重现这张照片应该会挺有意思的。妈妈的那条黑色连衣裙和鞋子被收藏得很好，我打算做同样的发型和妆容，并在同一天的同一时间段摆出和妈妈一样的姿势，用同样的相机和胶片进行拍摄。相机的位置也一模一样，就在那块石头上摆好三脚架。”

“但是，龙舌兰没有开花呢。”

听到今宫的话，佳乃惊讶地点点头。

“是呀。这点让人头疼。开花就完美了，可这种植物似乎很难开花。所以没有开花的背景也只能凑合用了。现在院子里的龙舌兰，是由枯萎的母株繁殖而来的健康子株。”

由枯萎母株繁殖而来的健康子株——听到这句话，来夏凝视着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儿。又想到她母亲究竟有多想看到她长大后的模样呢？

“摄影者是我爸爸，相机也在桐木匣子里，他笑着说自己真的好久没拿出过相机了。”

老板父亲抱着桐木匣子过来了。看到里面的相机，今宫从口袋里掏出皮筋，把头发绑成一束。

从匣子里取出来的相机，外形很奇妙，如同把镜头直接装在了四方形的箱子上。

“哦，是勃朗尼卡S2。您喜欢摄影呀。”

今宫高兴地说着，老板则有些不好意思。

“让您见笑了，我忙于各种事情，早把相机忘到了九霄云外。时隔多年再想把它拿出来，却发现都过去了二十多年。这么做实在对不住相机。不过，我明明二十年都没碰过它，它却依然成像清晰，就像一直等待主人的忠犬一般，真的很可爱。今后我准备重拾摄影。”

老板说得云淡风轻，但仍能从中感觉到现实的沉重——在夫妻两人即将养育新生命的时候，妻子却突然去世了。丈夫甚至忘了自己曾经喜爱的相机，想到这二十年的时光，来夏就觉得揪心。

“都二十年没碰了，我有些担心里面有没有损伤，也不知生锈了没。”

“不好意思，我刚好在二手相机店做相机修理的工作，若是不介意，我现在可以做个简单的检查吗？”今宫说。

“当然，太好了，我还想着哪天一定要送去专卖店检查呢。结果总是在拖延。”

老板爽快地把相机递给了他。

今宫打开相机的后盖，对着光亮查看镜头，按了几次镜头右下方的快门。每次都有声音响起，店里的客人都好奇地转过头来。是沉稳的机械声。

“真厉害，也幸亏保存状态好，现在都能用，堪称奇迹啊。”

他也把相机展示给来夏看。

“勃朗尼卡的创始人叫善三郎，是个热爱相机的人。为了追求自己理想中的相机，他采用了当时最先进的技术，投入两亿日元的私人财产制作出了这款梦中相机。相机已经停产了，但现在善三郎先生的儿子是相机维修公司的董事长。儿子的公司如今负责修理父亲用爱与热情生产出来的相机，我觉得很棒。”

来夏想到，正因为这台相机是机械式的胶片机，才能让两张照片跨越时间，实现与立体照片不分伯仲的摄影。

“倒卷的差速齿轮部分有点松动，这个零件可以给善三郎先生儿子的技术公司进行更换维修，还可以做个全面检修。如此一来，以后能放心用很长一段时间。”

今宫不会在此时说“请务必交给我们店修理”，来夏觉得这既是他的弱点，也是他的优点。

“这个是底片。”老板递来的东西和来夏想象中的不同。要大上一圈，不，是两圈。

“好大呀。”

“毕竟是中型相机[即120胶片机、220胶片机的统称。——译者注]。”今宫说道，“是6×6厘米的正方形。底片本身也很大，即使放大来看，成像也如此美丽。”

今宫恭敬地伸出双手接过，看过底片后，又小心地还给了对方。

“谢谢您让我看了这么珍贵的东西。”

今宫低头行礼。

“不过，在网上发帖的又是谁呢？”

来夏忽然低声说道。

“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是哪位客人喜欢我们的照片吧。”佳乃说完，又“啊”了一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说道，“话说，刚才您们说了立体，请问立体照片是什么？”

“立体照片啊——”

小林兄弟探出身子进行说明，听着他们的声音，不知何时，来夏对院子里的龙舌兰看入了迷。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但是，为了能将时间之河的某一瞬间始终铭记在心，人才会选择拍照吧。

小林兄弟带来了珍藏的相册，佳乃看着里面的立体照片，发出了惊呼声。她好像很快掌握了窍门。

“看起来真是立体的呢，好有趣。”

她痴迷地窥视着相册。

“今天冒昧打扰完全是因为误会，太不好意思了。原来和立体照片毫无关系啊，难怪尺寸规格会不同。”玲二边说边挠头。

“原以为除了我们，还有喜欢立体相机的双胞胎。是我们太心急了。”省吾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佳乃突然抬头看着墙壁上的相框。

“请问，这两张照片也能呈现立体的效果吗？毕竟很像立体照片。”

“这个嘛……”

省吾的表情有点纠结。立体照片是由于镜头位置的偏差，而使得大脑产生了立体图像，虽说这两张照片长得像，但拍摄时并未考虑到前面的原理，估计很难实现立体效果。

然而他不会说出口吧。

“我有点不确定。”他说得很含糊不清，“不过，但愿能看到。”

这句话中透着祈祷的感觉。

佳乃站在相框前，移开视觉焦点，往前走了一点又往后退去，露出了奇妙的表情。

来夏也祈祷佳乃能够看见。此时此刻，店中鸦雀无声。

“啊。”

佳乃小声喊道，整个人定住了。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爸爸你过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招了招手。

“你站在这里，看，好像妈妈就在眼前一样，正站在那边笑呢，你看呀。”

老板也站在了相框前。

回去的路上，来夏说道：“小林先生，没有喜欢立体相机的美人双胞胎真是可惜。”

“没事啦，这当然可惜，但幸好来了这里。”“我也觉得。”

玲二和省吾回应。

“佳乃小姐真漂亮。”“是吧。”

来夏从后座望着笔直延伸的高速公路。大家似乎都各有心事。晚餐是小林兄弟请的海鲜盛宴。

车辆行驶在天色全黑的道路上。刚听到轻微的鼾声，就发现副驾驶座上的玲二好像睡着了。

啊，他睡着了——正在来夏这样想的时候，今宫的脑袋靠了过来。或许这一趟旅行令他筋疲力尽，他平日里作息规律，现在好像是进入了熟睡的状态。他的小拇指与自己的小拇指处于若即若离的位置。

“啊，今宫先生也睡着了。”省吾对着后视镜讲道，“来夏小姐，你和今宫先生怎么样啦？”他的声音很小。

“怎么样是指……”

“原先以为今宫先生绝不可能收女孩子打工的，所以我们也很意外。虽然只是我们的猜测吧。你看，他还莫名其妙地增添了玩具相机的柜子。”

来夏向省吾讲述了打工的缘由。

“嘿。今宫先生遇到三十四年份的幸运了啊。”省吾对着后视镜咧嘴一笑，“你们干脆交往得了。来夏小姐现在没有男朋友吧？你们两个很般配哦。气氛特别好。”

来夏把“不行”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睡颜意外的可爱呢。”

“玩累了就睡，跟孩子似的。”

感受着肩膀和脸颊上头发乱蓬蓬的触感和今宫的重量与体温，来夏维持着这个姿势，以免弄醒他。

如果向大家坦白真相，今宫和自己肯定会无法维持现状。那样的一天要是永远都不会到来该多好。

周三上班时，团子店的老婆婆又喊住了来夏。

“你等一下呀。吃点团子吧，离开工的时间还早呢，给。”

“谢谢您，我不客气了。”

老婆婆的多嘴虽然很麻烦，但这些团子果然配茶最适合，非常美味。

她一直望着今宫相机店那边。

“那孩子严重赖床，平时都是九点左右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

老婆婆要说什么呢？来夏心里纳闷，默默地听她讲话。

“有天早晨，我见他五点钟就起来了，吓我一跳哩。看样子是醒来早了，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失眠的缘故，总之他把这条街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还擦了擦相机店的窗户和拉门。当时觉得可真稀奇呀。”

来夏姑且点点头。

“然后，他隔一会儿就坐立不安地跑出来，盘着手臂从外面打量店铺。接着又进去调整柜子，再出来看看店铺。我挺纳闷是怎么回事，便一直盯着看，原来是你来了。那正是你来的第一天。”

来夏低下了头。

“那孩子应该最清楚维修的可怕之处。自己的手也许会弄坏宝贵的相机，令其无法复原。越是宝贵，就越不敢随意触碰。”

来夏注视着鞋尖旁的石头。

“我没说你非得回应他。只是，希望你千万不要背叛他的一片真心。”

来夏低头呢喃道：“嗯，我知道。”

打完招呼后来夏走向店铺。她觉得或许是因为丰富的阅历，老婆婆才敏锐地有所察觉吧。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刚到店里，今宫的表情明显很高兴。

“怎么还没到啊，估计两点前能收到吧。”

说好的Rolleidoscop似乎快到了。

“希望能早点送到呢。”

去店外做打扫时，快递的货车停在了门口。看到今宫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来外面迎接，来夏就觉得他真像个孩子一样。

今宫把相机一会儿凑近看一会儿隔远看，还贴上去对着眼睛看，按动快门听声音，一脸幸福无比的表情。甚至来夏做完卫生进来的时候他都没发现。

“今宫先生，有人预约暗室。”

来夏试着搭话，可他依旧盯着取景器没有回应。

“不好意思，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咦？嗯。”他盯着取景器，回答得极为敷衍，来夏不觉叹了口气。

“怎么了？暗室的事情？”

“真是够了。”

今宫对着气呼呼的来夏按下了Rolleidoscop的快门。来夏又是吐舌头，又是像河豚一样鼓起脸颊。每到这时，都会响起快门的声音。

来夏突然在意起来。

“没有装胶片吧？”

“当然装了呀。”今宫笑了，“鬼脸，而且是立体的。”

“等一下。真是的……请把胶片给我！给我啦！”

今宫躲开来夏试图抢走相机的手，拿着相机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