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儿童精神科中心的病房和成人病房基本是一样的，唯一的不同是这里有不少儿童尺寸的桌椅，旁边还零星地散落着玩具和书。其实区别作用不大，房间里还是充斥着压抑和悲伤。但图琳过去的经历告诉她，有很多比这里条件差得多的地方。

护士从小男孩的房间出来，故意无视了一旁的赫斯，径直走向图琳。

“我告诉他你们要和他说一会儿话，就五分钟。但是他话很少，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你们不要强迫他说，明白了吗？”

“谢谢，这样就好。”

“我在这里给你们掐着表。”护士说着，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手腕，然后用厌恶的目光瞥了赫斯一眼—他的手已经放在门把手上，想要迫不及待地进去了。

马格纳斯·卡杰尔在两人进屋的时候没有抬头。他坐在床上，盖着羽绒被，靠在支起来的床头板上；手里捧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玩，电脑上有个大大的医院标志。这是一间单人病房，窗帘已经拉上了，床头桌上的台灯发出柔和的光，电脑屏幕照亮了孩子的脸。

“嗨，马格纳斯。很抱歉打扰你，我叫赫斯，这位是……”

男孩没有回答，于是赫斯凑上前去，走到床边。

“你在做什么？你介意我在边上坐一会儿吗？”

赫斯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图琳则在他身后踱着步子。不知为什么，她想和这两人保持距离—她也说不出是因为什么，但感觉就应该这么做。

“马格纳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问你一点儿事，好吗？”

赫斯看着男孩，但男孩没有回答。图琳觉得他们就是在浪费时间。马格纳斯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来回敲动着。他好像在周身搭起了一个隔离罩，任凭赫斯在一旁精疲力竭地问，他就是一言不发。

“你在玩什么？玩得怎么样？”

男孩依旧没有回答，但图琳马上就看出来他在玩《英雄联盟》，她在女儿电脑的屏幕上也看过这个游戏。

“这是个电脑游戏。你得……”

赫斯向图琳摆了摆手，示意她安静，他则盯着男孩的屏幕问道：“是召唤师峡谷吗？我最喜欢这个地图了。你玩的英雄是圣枪游侠卢锡安吗？”

男孩没有回答，于是赫斯指了指屏幕下方的一个符号：“如果你玩的是卢锡安，马上就能升一次级了。”

“已经升过了。我现在在等下一级。”男孩的声音机械而单调。

赫斯没有气馁，又指了指屏幕：“小心，有些杂兵过来了。你什么都不做的话，基地就要被他们端了。快用技能，不然要输了。”

“我才不会输。我已经用了技能了。”

图琳试图掩盖自己的惊讶。局里的其他同事都对游戏一窍不通，对他们来说游戏就像天书一样复杂—显然赫斯和他们不一样。她本能地感觉到，对马格纳斯来说，这番对话是他今天进行的最有意义的谈话；她同时也有点儿吃惊地意识到，这个坐在男孩身边的男人可能也有一样的感觉，他也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你玩得还挺好。等你打完这一局，我想给你另外一个任务。和《英雄联盟》不太一样，但也很有挑战性。”

马格纳斯把电脑放到一边等着赫斯，但依旧没有看他的眼睛。赫斯从他的内兜拿出了三张照片，倒扣着放在男孩面前的羽绒被上。

“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你刚刚没和我提照片的事。”

一旁的图琳也凑了过来。赫斯没理她，继续看着男孩说：“马格纳斯，等一下我会把这些照片一张张翻过来。你有十秒钟的时间看每张照片，然后你告诉我有没有什么东西不在原来的位置，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该出现的，或者有没有奇怪的、不属于那里的东西。就像是挑出混进你地盘里的特洛伊木马。好不好？”

这个九岁的男孩点了点头，全神贯注地盯着羽绒被上照片的背面。赫斯翻开第一张照片，是位于席德凡格路房子厨房的一角，有几个架子放着香料和男孩的抗焦虑药。照片应该是根茨和取证部的人照的。图琳突然意识到他来医院之前还去了趟局里，她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马格纳斯的眼睛扫过照片上的每一个细节，机械地分析着照片，但最后摇了摇头。赫斯向他报以赞许的微笑，然后又翻开一张照片。这是另一张随手拍的照片，照片上是客厅的一个角落，照片中间的沙发上堆着一堆女性杂志，还有一条折起来的毯子。背景里有一个窗台，上面放着电子相框，显示着男孩自己的单人照片。马格纳斯又像刚才那样仔细看了一次，但还是摇了摇头。赫斯翻开了最后一张照片。这是玩具屋的一张特写，图琳的胃里一阵抽搐，她仔细打量着照片，确保里面没有劳拉·卡杰尔的身影。照片拍摄的角度对准了秋千和背景里棕铜色的树，但不过片刻，男孩的手指就指向了照片右上角，从横梁上悬挂下来的栗子人。图琳看着他的手指，房间里的沉默让她倍感煎熬。赫斯开口了。

“你确定吗？你从没见过这个东西？”

马格纳斯·卡杰尔摇了摇头：“昨天喝茶之前和妈妈去游乐场玩过，没有栗子人。”

“好极了……你真是太棒了。那你知道是谁把它放在那里的吗？”

“不知道。任务完成了吗？”

赫斯看着男孩，又挺直了自己的身子。

“任务完成，谢谢你……你真是帮我大忙了，马格纳斯。”

“妈妈不会回来了吗？”

有那么一会儿，赫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男孩仍旧没有看向两人，这个问题在空中盘旋了好一会儿，赫斯才握住男孩放在羽绒被上的手，凝视着他。

“你的妈妈不会回来了。她现在在另一个地方。”

“在天堂吗？”

“是的，她现在在天堂。那是个好地方。”

“你还会回来陪我玩吗？”

“当然会了。我过两天还会来。”

男孩又打开了电脑，赫斯才不得不松开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