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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栗  作者:索伦·斯外斯特普

在这座大房子的每个角落里,都回荡着楼上两个女孩的哭声,厨房里也不例外。埃里克·塞耶-拉森坐在厨房那张上等木料制成的大桌子旁边,身上还穿着前一天穿的西装。赫斯坐在他身边看着这个男人。很明显,他自凶案发生一直没睡过觉。他的眼睛是肿的,布满血丝,身上的衬衫也又脏又皱。地板上的玩具扔得到处都是,炉子上也堆满了脏兮兮的锅碗瓢盆。图琳坐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赫斯看到图琳试图让男人的眼睛看向自己,但没有成功。

“请你再看一眼这张照片。你确定你的妻子不认识这个女人?”

塞耶-拉森垂下眼睛,看着劳拉·卡杰尔的照片,但是他的目光呆滞,眼神空洞。

“那这个人呢?这是社会事务部的部长,罗莎·哈通。你的妻子认识她吗?和她说过话吗?你们夫妻一起见过她吗?或者……”

图琳从桌子另一边把罗莎·哈通的照片滑了过去,但塞耶-拉森看着照片只是无动于衷地摇了摇头。赫斯看得出图琳在尽力压抑自己烦躁的情绪,他能理解—毕竟这已经是她这周第二次面对面地审问一个刚失去妻子的鳏夫了。而且两人一样,对她提的问题一片茫然。

“塞耶-拉森先生,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你一定能想到什么的。她有没有什么敌人?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人?或者说……”

“她没有敌人,生前只关心房子和孩子们的事,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图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问问题,但赫斯觉得塞耶-拉森说的是实话。赫斯试着无视孩子们的哭声,开始后悔在车站第一次见到尼兰德时,没表态说这边的案子与他无关,也不打算插手。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今天他只睡了三个小时,在短暂的睡眠中,还梦见了用血肉之躯做的栗子人和残肢断臂,这些画面就像烙在他的视网膜上一样。他刚醒过来,公寓的物业管理员就出现了。张口就因为把刷漆的工具和地板磨光机放在过道中间的事情训斥他,但他没时间为这些和管理员纠缠不清。在往局里走的路上,他给海牙打了个电话,尽可能为错过和弗里曼的电话会道歉,前一天下午他完全把这个会抛到脑后去了。电话那边可以明显感受到秘书冷漠的态度,他也懒得解释疏忽的原因。他匆匆忙忙地挤过火车站早高峰的人流,要是现在动作快一点儿的话,就能有时间再仔细看看安妮·塞耶-拉森尸体的照片。他知道,如果能在尸体的其他部位,找到犯人截断手时工具留下来的割痕,那就没有必要再去深究他醒来时脑子里那个变态的可能性了,他甚至给验尸官办公室打电话确认这件事,然而他并没有得偿所愿。在这两起案子里,截肢的工具都只是用来截掉死者的手。这几乎是肯定了他的设想,他不知道自己推测未来还会有别的受害者是否正确,但他愈发担心了。他觉得最理想的情况是先给这两起案子按下暂停键,全力以赴调查克莉丝汀·哈通的案子,然后再看这两起案子有没有新的调查方向;然而尼兰德坚决反对重启哈通案,他只好和图琳来到塞耶-拉森家,但仍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行动一开始,他们花费了两个小时搜查这幢宫殿般的房子及其庭院,发现房子北部面向森林的监控摄像头被关掉了。从安妮·塞耶-拉森跑完步回到家关掉警报开始,无论什么人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过围墙闯进房子里。他们的邻居也什么都没看到—这完全有可能,毕竟这条街上的豪宅彼此相距甚远,用“与世隔绝”来描述这些房子都算不上夸张。

根茨带着取证部的技术人员集中精力在花园、前厅和大厅里搜寻着潜在证据,图琳和赫斯则上楼去检查卧室里的抽屉和衣柜,希望能搜集到一些关于安妮·塞耶-拉森生活的信息。如果算上水疗室和衣帽间,二楼一共有九个房间。赫斯对奢侈品没什么研究,但他觉得卧室里那台大电视的钱就够付奥丁几套公寓的首付了。房子的设计格调很高雅,那些高大华丽的窗户没有任何窗帘或百叶窗作遮挡。站在屋里,他不由得思考,凶手有没有透过这些窗户监视安妮·塞耶-拉森?会不会躲在花园阴暗的角落里,悄悄摸清她每晚的行动路线?

二楼其他房间的内饰和家具也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安妮·塞耶-拉森的衣帽间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高跟鞋、连衣裙和刚熨过的裤子,它们都挂在同样的木衣架上;她的袜子和内衣也摆放在同样整洁的抽屉里。套房里的浴室就像直接从五星级酒店里搬出来的,有洗手池、贴着意大利瓷砖的下沉式浴缸、独立的水疗室和桑拿房。孩子们卧室墙上五彩斑斓的巨大丛林动物壁画,环绕着房间里的两张小床,床上方的天花板画着繁星密布的天空,行星和流浪的火箭点缀在旁边。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搜查,都没搞清为什么会有人在安妮·塞耶-拉森的家袭击她,还追到森林里锯掉她的双手。

他们把精力转移到对埃里克·塞耶-拉森的审问上,他刚刚讲述了是怎么和安妮在奥竹普高中相识的。两人从哥本哈根商学院毕业之后马上就结了婚,然后开始环球旅行,后来曾先后在新西兰和新加坡居住。埃里克投资了几家生物科技公司,走运赚了大钱,安妮则一心想着生儿育女,组建家庭。他们生了两个女儿,在大女儿到了上学的年龄后才回到丹麦。他们起初在布鲁日群岛上一个新建的社区里租了一处住宅,在买下卡拉姆堡的房子前,一直住在那里。卡拉姆堡的房子离埃里克长大的社区很近。赫斯发现他们家的生活完全靠埃里克的收入维持,虽然安妮几年前曾经接受过室内设计师的培训,但她最喜欢的还是母亲这个角色。她平时的工作就是料理家务,安排朋友聚会—这些所谓的朋友其实大部分都是埃里克的朋友。局里还派了一个警探去赫尔辛格见安妮·塞耶-拉森的妈妈,据她所述,安妮出身贫寒,早年丧父,从小就渴望能建立家庭。安妮的母亲还用哽咽的声音说,她本来希望女儿带着外孙女从亚洲回来之后能常常来看她,然而事情并非如此,她觉得这是因为埃里克不喜欢她。倒不是埃里克或安妮当着她面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她只有在埃里克上班的时候才能见到女儿和外孙女,极偶然的情况下,女儿也会开车带着孩子过来打招呼。她觉得安妮和埃里克在家庭里的地位并不平等,安妮太弱势了,但她女儿每次都会袒护并拒绝离开他。这位母亲也清楚,如果她还想继续见女儿,就不该再提这类意见。然而在昨天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就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厨房里有两个斯麦格牌的大烤箱,其中一个计时器的数字又跳了一下。赫斯强迫自己专心听图琳审问埃里克,不要理会楼上的哭声。

“但你的妻子收拾了一包行李。案发时她正往外走,还和互惠生说她会亲自去接孩子,她这是要去哪里?”

“我告诉过你了,她是打算去她妈妈家过夜。”

“但事实看起来不是这样。她在包里装上了她们仨的护照,而且包里的衣服也够穿一个多星期的,她这是打算去哪儿?她为什么想离开这个家?”

“她没想离开。”

“可我觉得她是想离开,人不会无缘无故就这么逃走。你要么直接告诉我原因,要么我去申请一张搜查令,查你的手机和网络通信记录,看看能不能找到她想逃跑的原因。”

埃里克·塞耶-拉森看起来已经快要忍耐不住了。

“我和我妻子的感情很好。但是我们……确切地说,我有一些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

“我有过外遇,但都只是逢场作戏,没动真格的。但是……可能被她发现了。”

“你说的外遇,是和谁?”

“和不同的人。”

“和谁?怎么认识的?和男人还是女人?”

“和女人。就是随便玩玩。有的是平时遇到的,有的是在网上认识的。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你为什么要搞外遇?”

塞耶-拉森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有时候,生活并不能如我所愿。”

“你这是什么意思?”

塞耶-拉森神色茫然地盯着空荡荡的房间,他最后说的那句话让赫斯深感共鸣。但赫斯还是禁不住暗自发问,像塞耶-拉森这样的人,生活还有什么不如意的?他已经有了一位花瓶般的漂亮太太,一个完整的家庭,还有一栋至少值三千五百万丹麦克朗的房子。

“你的妻子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是怎么发现的?”图琳继续厉声发问道。

“我不知道,但你刚刚问她……”

“塞耶-拉森先生,我们已经查过你妻子的手机、电子邮件和各类社交软件的账号。如果她发现了你刚刚讲的这些,按理说她会找谁说一说你出轨的事情。要么直接和你摊牌,要么会和她妈妈或者哪个朋友聊聊,但通信记录显示根本就没提过这事。”

“好吧……”

“所以说,这可能不是她想逃走的原因。所以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为什么你的妻子想离开你?她为什么收拾行李,还……”

“我不知道!我只能想到这个原因。看在上帝的分上,放过我吧!”

赫斯看着埃里克·塞耶-拉森突然这样暴怒,有一瞬间觉得他有点儿反应过度。但仔细想想,眼前这个男人可能确实已经支撑不住了。今天发生的事已经够多了,赫斯觉得继续这样审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便打断了两人说:“谢谢你的配合,今天就到这里吧。你要是想到别的什么事,就马上通知我们。明白了吗?”

塞耶-拉森充满感激地点了点头,赫斯转过身去拿外套,虽然背对着图琳,但他也知道图琳肯定很不高兴。幸好这时有一个声音响起,图琳才没有再说什么。

“我能带她们俩出去吃冰激凌吗?”

互惠生带着两个女孩下楼,她们已经换好了出门穿的衣服。赫斯和图琳已经找她问过话了,她从昨天早上起就没见过安妮,中午在菲律宾人的自由教会吃午餐,下午接到了安妮的电话。电话里,安妮说今天她会亲自去接两个孩子。看得出来,她对塞耶-拉森一家非常尊敬,对警察也是,赫斯猜她持有的居留证可能不太符合规定。她把埃里克的小女儿抱在怀里,拉着大女儿的手,两个孩子都红着眼睛,眼泪汪汪的。埃里克站了起来,朝她们走过去。

“好主意。谢谢你,朱迪思。”塞耶-拉森摸了摸一个女儿的脑袋,向另一个挤出来勉强的微笑,四个人向厨房的后门走去。

“要是我真的问完了,我会自己说的。”图琳走到赫斯面前,棕色的眼睛盯着他,让他没法逃避自己的目光。

“听着,昨天下午安妮·塞耶-拉森遇害的时候,我们和他在一起,不可能是他干的。”赫斯解释道。

“我们现在要找的是两起杀人案之间的共同点。两位受害人一位换了门锁,而另一位想逃跑……”

赫斯打断了图琳:“我才不找什么共同点,我现在要找的是杀人凶手。”

图琳拦住了想到前厅听取证部技术人员汇报的赫斯:“现在就把话说开吧。我们俩一起工作要相互配合,你对此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我没意见。但还是分头行动吧,不然我们在一起就会傻乎乎地互相较劲。”

“我打搅你们了吗?”大厅米色的推拉门被拉开,根茨出现在门口,他穿着太空服似的白色防化服,手里拿着一个航空箱,“我们现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我不想让你们失望得太早,但现在从表面上看,这案子和劳拉·卡杰尔的案子没什么关系。这次最大的发现就是大厅地板缝隙里的血迹,但这些血迹在那里已经有些日子了,而且和安妮·塞耶-拉森的血也不匹配,所以我觉得两起案子不相关。”

根茨身后的门厅地板上,鲁米诺试剂在磷光灯下发着绿色的荧光,有个技术员在旁边举着相机照相。

“为什么大厅地板上会有旧的血迹?”图琳发问道,塞耶-拉森刚刚从厨房的后门回来,开始冷漠地收拾地上的玩具。

“如果是在楼梯边发现的,那有可能是索菲娅的血,就是我们的大女儿。她几个月前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摔断了鼻子和锁骨,还在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

“有可能就是这个。赫斯,顺便说一下,活动委员让我向你问好,谢谢你给送的那头猪。”

根茨向其他一身白衣的“宇航员”走去,关上了身后的推拉门。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把目光转向埃里克·塞耶-拉森,但被图琳抢先一步。

“索菲娅住的是哪一家医院?”

“瑞斯医院。但就待了几天。”

“瑞斯医院的哪个科室?”

这回提问的是赫斯。塞耶-拉森显然困惑了,他手里推着一辆儿童三轮车,站在屋子中间不懂两位警探为什么突然都对这个话题产生兴趣。

“应该是儿科吧。是安妮打理这些事情,也都是她去医院。为什么问这个?”

两人都没有回答。图琳大步向前门走去,赫斯知道这次她也不会让他坐在驾驶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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