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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栗  作者:索伦·斯外斯特普

夜幕已经降临。平时这会儿最后几辆车都已经离开希德码头,街上也不会再有行人,但今天不一样。昔日哥本哈根最大的屠宰场,现在只剩下一座摇摇欲坠的大楼,四周的街道到处都是拿着航空箱的警官和取证技术员。一辆辆车子排成长队,大楼的每扇窗户里,透出来泛光灯发出的光。

在一楼的房间里,赫斯能听到审讯中老太太时不时爆发出的哭声,还夹杂着警探给下属的命令、急促的脚步声和对讲机里传来的一条条信息。但最突出的还是门口图琳和詹森的争吵声。

“谁给你报的信?”

“谁说有人给我报信了?我就是开车过来兜兜风。”

“那你为什么没打电话?”

“给你和赫斯打?给你俩打电话有什么用?”

照片应该是两年前拍的。玻璃上落满了灰尘,但黑色的相框非常精致。照片放在白色婴儿床的枕头上,床上躺着一个假人,旁边放着一缕细细的白发。照片中的母亲很年轻,站在保育箱旁,怀中抱着裹在毯子里的孩子,微笑着看着镜头。那微笑像是强挤出来的,女人明显极为疲惫,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病号服。赫斯推断照片是孩子出生后不久在医院拍的。女人眼里没有任何笑意,表情中有种微妙的情绪,有种不真实的抽离感,好像孩子是别人强塞进她手里的。她努力装出一副母亲的样子,但明显还没准备好。

毋庸置疑,照片里的妮迪克特·斯堪斯就是他们询问侯赛因·马吉德医生那天,在瑞斯医院儿科病房见到的那个护士。护士头发更长了一点儿,容貌也衰老了一点儿,脸上也没有了笑容,不过她绝对就是照片里这个女人。

赫斯努力地思索着其中的关联。自从他和图琳从精神病监狱出来,莱纳斯·贝克的话就像恶性肿瘤一样,在他心里迅速增殖。他把全部的精力和注意力都放在思考,能不能用贝克破解的档案照片来追踪凶手上,但现在各种消息接踵而来。先是来自根茨,然后是来自詹森的增援请求,火速赶往希德码头。不难猜测,给詹森报信的肯定是在社会事务部查案的某个同事。但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了,毕竟他们在妮迪克特·斯堪斯和她男友身上有了重大发现。

“你们进展如何?”

刚刚到达现场的尼兰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詹森似乎松了一口气。

“租房的人是妮迪克特·斯堪斯。二十八岁,瑞斯医院的护士。十八个月前,她和男友的孩子被哥本哈根市政府接管,送到了寄养家庭。她提出上诉,还在媒体上抨击过社会事务部长鼓励政府接管孩子的行为。”

“罗莎·哈通。”

“是的。媒体大肆宣传了她的案件,但随后发现政府接管她孩子的做法是没有问题的,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但她和男友依旧不依不饶,因为他们的孩子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孩子死后,她被关进了精神病院,今年春天才被放出来。她回到了原来的岗位工作,和男友搬来了这里。但从墙上能看出来,他们从未忘记发生过的一切。”

赫斯忙着看墙上的内容,没听詹森讲的内容。他已经从某个探员带来的档案里知道大部分信息了。

妮迪克特在汀山的青春都挥霍在了毒品和夜店上,她在精品时装店实习过,但没能转正。二十一岁时,她进入哥本哈根的护士学校,之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大约在毕业那年,她遇见了她的男友:阿斯格·尼尔加德。尼尔加德是她在汀山就读的高中里比她大几届的学长,当时他在斯莱格尔的部队服役,之后曾被派驻到阿富汗一段时间。两人在一起后,就在废弃的屠宰场安了家。最开始她在瑞斯医院的儿科当护士,同一时期,她和男友开始打算要孩子。社会工作者的记录显示,她在怀孕时开始表现出焦虑以及过强的自尊心。二十六岁时,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孩,之后便一直遭受产后精神问题的困扰,孩子的爸爸也没给她什么帮助。社会工作者发现,这位二十八岁的前士兵幼稚、孤僻,有时甚至会在她的怂恿下有暴力行为。政府竭尽所能地提供各种支持方案,但在生产后的六个月里,她的精神问题愈发严重,还被确诊为躁郁症患者。由于连续几个星期联系不到两人,市政府曾向警方求助,警方随后强行闯入家中—后来的事情证明这是极为正确的决定。在婴儿床里,警察发现两人七个月大的孩子失去了意识,身上沾满了粪便和呕吐物,还有严重营养不良的迹象。孩子被送往医院后,医生发现孩子不仅患有慢性哮喘,还对一些食物过敏,很可能是他们给吃的坚果巧克力导致出现生命危险。

虽然政府的介入救了孩子的命,但妮迪克特对此大为火光。她后来在接受采访时,曾表示对家里的遭遇极为愤怒:“如果我是不称职的母亲,那像我一样的人到处都是。”这句话曾成为某天报纸的头条标题,看起来她好像的确遭受了不公的待遇。之后罗莎·哈通出面对此事做出回应,并提醒媒体和各地政府尽可能严格遵守及执行相关法律的条款,毕竟这样才最能保证儿童的权益,媒体随后便不再咬住此事不放。孩子在被政府接管的两个月后,染上急性肺炎不幸去世,社会工作者将此事通知了妮迪克特。她对此反应极为激烈,随后被送到了精神科门诊,之后被安排到罗斯基勒的圣汉斯医院住院。今年春天出院后,她又回到瑞斯医院继续当护士,目前仍处于观察期。

此事想想就让人胆寒。门后墙上的内容表明,这名年轻女性的精神状况远远算不上正常。

“我认为她和她男友是共犯。”詹森对尼兰德继续说道,“显然,他们觉得自己遭到了不公正的对待,所以他们病态的脑袋里就酝酿出了这个计划,诋毁部长,让人们觉得她很可笑。他们觉得这样一来揭露了制度的弊端,二来也惩罚了那些不好好照顾孩子的女人。你看这面墙,他们的目标是谁毋庸置疑。”

詹森说得没错。房间一边布置成了死去孩子的陵墓,另一边的摆设则显示出了对罗莎·哈通病态的执着。墙上从左到右都是她女儿失踪事件的新闻剪报,报纸上的照片和相关报道的标题被剪下来贴在墙上,其中还有狗仔队抓拍到部长在追悼会上,情绪崩溃的照片,旁边印着“肢解埋尸”和“先奸后杀”的纸片。有几张剪报的大标题是“罗莎·哈通一蹶不振”或“积郁成疾”。随着时间推移,剪报的内容有所变化,墙右侧钉着一些三四个月前拍的照片,标题是“哈通归来”。在一则报道上,有人用笔圈出了部长回归议会的日期,那张剪报旁边贴着一张满是克莉丝汀自拍的A4纸,上面写着“欢迎回来。你死定了,贱人。”

更让人害怕的是,除了剪报,墙上还贴着一组用相片纸冲洗出来的照片。大概是初秋时节九月末拍的,上面的内容是罗莎家房子的不同角度、她丈夫和儿子、体育馆、部里给她配的专车、她的办公室以及克里斯钦堡,照片旁边还有大量从谷歌地图下载、打印出来的前往市中心的路线图。

墙上的信息多得让人眼花缭乱,赫斯离开精神病监狱时,在脑海中搭建起来的理论体系此时轰然倒塌。他们去找莱纳斯·贝克到底有意义吗?不管赫斯怎么努力,他都想不清楚自己的理论了。困扰他的不止这个,另一个潜在的威胁明显更加棘手,他们以为已经控制住局面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必须马上采取行动。他一遍遍梳理着墙上的信息,尼兰德向詹森发问:“那对情侣现在在哪里?”

“那女人几天前给瑞斯医院打电话请了病假,医院的人就没再见过她。我们对她男友所知甚少,也不知道他会在哪里。他们没结婚,所有东西都是在妮迪克特名下的。我们可以向军方请求调出他的档案。这里的情况通报情报部门了吗?”

“通报了,部长现在很安全。楼下住的女人是谁?”

“是阿斯格·尼尔加德的妈妈,好像也住在这里。她说她不知道两人在哪儿,但审问还没结束。”

“我们现在能断定这对情侣就是几起凶杀案的嫌犯吗?”

赫斯发现墙上钉着几张纸片,被压在一两张剪报下面,像是匆忙中没撕干净的照片。

“现在还不知道。在下结论之前,我们得……”詹森还没回答,图琳突然插话道。

“得干吗?天啊,你没长眼睛吗?”詹森抗议道。

“是,满墙的资料都是关于罗莎·哈通的,但这里没有被杀女人的任何信息。如果这对情侣是凶杀案的犯人,这里总该有关于那几个人的线索吧?完全没有!”

“但那女人在儿科病房当护士,她至少见过两位受害者和孩子。这和案子总该有关系吧?”

“这和案子没关系,我们得逮捕审讯他们才行。可现在事情不好办了,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搜他们的家,不就是告诉全世界我们在找他们吗?”

赫斯找不到那张原本应该钉在墙上的照片,他听见身后尼兰德冷静地插话道:“图琳,在我看来,詹森完全有权采取行动。几分钟前莱纳斯·贝克的精神医生联系了我,他说你和赫斯刚刚去骚扰过贝克……我之前还特地明令禁止调查哈通案。你想解释一下吗?”

赫斯知道现在他该挺身而出维护图琳,但他把脸转向了詹森。

“詹森,那个老太太在你进来之前,有没有从墙上取下来什么东西?”

“你俩找莱纳斯·贝克究竟想干吗?!”

争吵还在继续。赫斯似乎置身事外,他想象着如果自己是犯人,警察敲门的时候会把东西往哪里藏。他挪开墙边的五斗橱,缝隙里掉出来一张攒成团的照片。他急忙把照片捡起来展开。

照片上有个年轻人,赫斯猜这就是阿斯格·尼尔加德,他身材高大,腰板挺得笔直,站在车边上,手里拿着一串钥匙。他身穿考究的深色西装,在阳光下,旁边的黑色轿车闪闪发光,好像刚刚才洗完打了蜡。这身西装和昂贵的德国车,与他身后摇摇欲坠的屠宰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赫斯一开始没明白为什么阿斯格的妈妈要把这张照片藏起来,他又看了一眼车子,然后跑回墙边和部长的专车比较了一下,一模一样,谜团都解开了。赫斯还没来得及说话,根茨的脑袋就从门边探了进来,身上还是他一贯穿的白大褂。

“抱歉,打扰一下。我们刚刚开始搜查这座旧屠宰场,有东西我想让你们看一眼。他们布置了一间房,像是要长期监禁什么人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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