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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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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如风干的棉絮挂在青色的天空,偶尔有苍鹰掠过,然后又挥动着翅膀飞向遥远的天际。张骞勒住马头,南望祁连山,觉得三百多人的队伍,行走在这狭长的山道间,仿佛一叶孤零零的小舟。眼前除了一片片的衰草,再也看不到耕牛漫步田头的散淡。有时候走上半天,才能看见散落在草原上的几顶穹庐。 故土有多远,那情感的量尺在游子的心底。尽管陇西是大汉的西部边陲,可只要站在那里,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也带着长安的温度。而如今,他才真正地感受到了异国他乡的寂寞。 前几日,在陇西的一个驿站,张骞与陇西太守作别。马上相揖,太守话里为张骞壮行——从此往西,就不再是大汉国土,而是匈奴休屠王的领地。那休屠王狷狂倨傲,常常派遣军队袭扰陇西,杀我吏民,掠我财物,望使君小心谨慎,尽量避其锋芒…… 太阳升上头顶的时候,清晨的寒意渐渐退去。张骞与堂邑父并马行走,话里自然绕不开河西的风土人情。 堂邑父道:“这里原本是大月氏的领地,与我朝接壤。那时候,大月氏兵强马壮,匈奴奈何不得。但自冒顿单于以来,大月氏国势逐渐衰落。文帝十四年,冒顿单于率军攻入大月氏,杀了月氏王,用他的头骨做了酒器。并分河西土地给浑邪王、休屠王、折兰王、卢侯王等。从此,匈奴就成了大汉的严重威胁。” “哦!”张骞沉吟了一下,就从背囊里拿出匈奴全图,果然此处标示的是大月氏国,这让他对皇上凿空西域的深意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如果能够与大月氏联手,那么根除边患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 但是,眼下他要担心的是三百多兄弟的安危。陇西太守说得对,必须避开休屠王的耳目。想到这里,张骞对堂邑父道:“你去告诉后面的兄弟,跟上队伍,切勿喧哗,我们要速速过境。” “诺!”堂邑父拨转马头,朝后奔去。 这些日子以来,堂邑父陪着张骞晓行夜宿,张使君的举止都看在他眼里。匈奴人说,猎鹰再嫩,也是兔子的天敌。汉人也说,有志不在年高。不要看张使君年轻,可办起事来沉稳、庄重…… 队伍贴着祁连山北麓一直向西,正午时分,来到石羊河畔。张骞找了一山坳避风处歇息,并派人到河里汲水造饭。离开陇西时,太守送了一些熟羊肉和用麦粉做成的糇粮。为了不耽误行程,张骞要大家赶快做饭,然后尽快赶路。 在大家忙碌的时候,张骞靠着向阳处坐下了。紧张奔走的日子,所有的乡思都被压在心灵深处,可只要一静下来,那思乡之情还是悄然爬上了心头。 离开长安时,他曾向祖父去了一封家书。他在信里只是询问了祖父起居,并没有将西去的消息透露半字,他害怕因此让老人家寝不安席。 父亲当年死于意外,母亲随即改嫁,祖母因思儿心切,也郁郁而亡,祖父就成了他惟一的亲人。教他读书做人,送他北出南山。可他自从来到长安后,就再也没有回到故乡。每思及此,他总是充满内疚。这一去,尚不知几时才能归来。也许,在他归来之日,祖父早已驾鹤西去了,这份思念让他心里酸酸的。 他就这样让自己的思绪慢慢展开,却不料一场危机正在渐渐临近。当马蹄声响过河滩的时候,他看见一队匈奴骑兵朝这儿奔来了,而他的部下也纷纷亮出了兵器。 张骞从地上站起来,迅速来到队伍面前,扫视了一眼严阵以待的部下道:“少安毋躁,我们身负皇命,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妄动手中兵器。”说话间,匈奴骑兵的身影就渐次地清晰了。 “什么人吃了豹子胆?竟敢闯入休屠王领地?”奔跑在前面的匈奴将领大吼一声,看他的装扮,至少也是个当户。 堂邑父见状,急忙上前说话:“小人见过将军,我们是前往西域的商贾,在此休息片刻即走,还望将军给个方便。” “商贾?”当户狐疑的目光转向张骞,就看见了他手里的汉节。 “既是商贾,怎么会拿着汉节?”当户说着,就朝身后的士卒挥了挥手,匈奴骑兵立即四处散开,把使团围在中间。 “你要说实话!否则,休怪刀箭无情!” 事情既已穿帮,张骞也不打算隐瞒,上前有礼道:“不瞒将军,我等确非商贾,乃大汉使团,欲往西域寻求通商。” “什么通商?兔子再狡猾,也逃不过鹰的眼睛!分明是在刺探军情。给我拿下!”当户大声道。 堂邑父大喊一声道:“弟兄们,操兵器!” 霎时间,三百多名勇士刀光闪闪,与匈奴骑兵形成对峙。大家把目光投向张骞,只要他一声令下,就会拼个你死我活。但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命令,而是看到了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平静。 “张骞奉诏,是为寻求睦邻而来,将军不必动手,我们随将军去就是了。” 当户听不懂张骞绕口的话,瞪着眼问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堂邑父急忙上前解释:“大人的意思是说,跟着将军去见休屠王就是了。” 当户听了,嘟囔道:“那还废什么话?走吧!” 一干人上马驱车,在匈奴人的挟持下来到姑臧城。适逢休屠王北来察看兵情,长期闭塞,偏居一隅的他对大汉国情知之不多,忽地遇上了自称大汉使团的三百多人,惊异中又多了许多新奇。他拿着汉节看了半天,才抬起头凝视被缚了绳索的张骞,目光中露出狡黠:“你果真是汉使?” 张骞一脸愠怒道:“我乃堂堂大汉使节,何须隐匿行踪?倒是王爷不通礼仪,对一个寻求通商的使节如临大敌,让本使可笑。” 休屠王遭到奚落,尴尬之余,转而恼怒道:“羔羊还敢在野狼面前撒野,你不怕死么?” 张骞冷笑一声道:“据本使所知,大汉隆虑公主现为阏氏。王爷杀了本使不要紧,若是因此而导致两国战事重起,单于追究下来,您恐也难辞其咎吧?” “你说什么?” 堂邑父在一旁解释:“使君的意思是,我们是大汉的使节,如果您杀了我们,单于怪罪下来,您能担当得起么?” “这……”张骞如此说辞,让休屠王很意外,但就此收场,他又觉得威严顿失,于是又问道,“既是汉使,就该持通关文书,何故本王只见汉节而不见文书?” 张骞又笑了笑道:“敢问王爷,匈奴主政者是大单于,还是您休屠王?” “这还用问,当然是大单于。” “那就是了!本使在大汉也只闻匈奴大单于之名,现在休屠王要本使交出文书,是否欲取大单于之位而代之?” 这番话让休屠王一时语塞,未及回过神来,又听张骞道:“今日张骞以汉使身份被王爷囚禁,本已没有求活之念,现在就请王爷取了本使项上人头,好去向大单于邀功。但张骞一死,我大汉雄师必席卷而来,何去何从,请王爷三思!” 气氛急转直下,休屠王眼看乱了方寸。这时候,陪坐在一旁的当户侧身对休屠王低声耳语,才见他的脸上渐渐有了活泛之色,说话的口气也收敛多了。他吩咐左右松了张骞的绳索,要当户好生招待。 “呵呵!”休屠王脸上堆着笑道,“既是汉使到来,本王也不敢私自做主,待明日本王便送使君去单于庭,大单于想怎么处置都行……” 张骞听了这话,心情就不由得沉重了。原本打算借一场唇枪舌剑逼迫休屠王放行,却不料他意出邪处。这误了行程不说,倘若单于欲加阻挠,岂不负了皇上的嘱托?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这一番心头的翻波卷浪,都被他眉宇间的淡定从容掩盖了。张骞伸了伸酸疼的胳膊,一步上前把汉节持在手中。这时他听见穹庐外传来红鬃马的嘶鸣,哦!那是堂邑父在帐外等着呢…… 军臣单于和隆虑阏氏生下的小王子已经七岁了。 在诸多的王子中,他是惟一的混血儿,这使他的体形比同龄的小孩大了许多。不过,只有隆虑阏氏才知道,他那双眼睛,他说话时的声音和节奏太像小时候的刘彻了。 十多年来,刘彻声泪俱下的呼唤,没有一天不在她的耳际萦绕。她明白无论是贵为阏氏,还是岁月在她身上打上的匈奴人印记,她永远都割不断与长安的血缘。因此,尽管军臣单于给小王子起了一个“呼韩琅”的名字,但隆虑阏氏却在心中为他珍藏了一个汉人的名字——刘怀。 军臣单于很喜欢呼韩琅,刚刚六岁,就为他安排了老师。他每天带着呼韩琅朝拜太阳神,训练他骑羊——匈奴习俗,孩子从骑羊开始,到了一定年龄,才改为骑马。 而隆虑阏氏却暗地做着另一件事情——教儿子汉朝的文字;为他讲述外祖父平定七国之乱的故事;告诉他舅舅如何才智过人、英武雄健。现在,趁军臣单于和众大臣聚会之机,她把呼韩琅叫到帐中来,检查儿子近来的学业。 等待儿子的时间,是隆虑阏氏最感漫长的时候,惟一能够让她安静的就是弹奏多年来相伴的琵琶,吟唱她用乡愁填写的歌词: 苍山巍峨兮长城长, 长城之内兮有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痛断肠, 望断云山兮情已觞。 鸿雁南飞兮去复还, 带我心魂兮一同往。 …… 阏氏唱着唱着,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珠子流淌下来。 她怎能不伤心呢? 父皇驾崩的时候,军臣单于派出庞大的使团参加了葬礼。使者回来后告诉她,父皇就葬在阳陵,但她却没有机会看父皇最后一眼。 她怎能不伤心呢? 刘彻举行登基大典的时候,军臣单于又派出庞大的使团前去致贺,回来的时候,使团带来了新皇赠予她的珍珠、绢帛。可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刘彻坐在帝位上是怎样的风采。 去年十月,诸侯朝觐的时候,皇上特邀了军臣单于,封都尉李穆奉命随使团前往,她托李穆为母后带去了裘皮锦衣。李穆回来后,为她带来了母后的来信。 若是在长安,哪怕是嫁给一位平民百姓,她都有省亲的机会。可现在,她只有伴着琵琶度过一个个长夜了。 惟一让她欣慰的是,怀儿一天天长大了。此刻,紫燕带着他进帐来了。 呼韩琅看上去足有八岁少年的个头,大概是因为贪玩挨了紫燕的责备,现在还噘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母亲唤孩儿来有何吩咐?”在阏氏面前,呼韩琅说着汉话。 “娘就是想问问,最近《论语》读得怎么样了?” “孩儿……孩儿……” 紫燕笑着打趣道:“刚才还像一头发怒的小狼,怎么这会儿不会说话了呢?” “一定又是贪玩,受到姨娘的训斥了吧?” 自己养的儿子自己知道,阏氏心里很清楚,出生在草原,吃着牛羊肉长大,受着匈奴习俗熏陶的儿子对绕口的汉文不感兴趣。但对她来说,汉文是她情感的寄托,她只有听着儿子背诵那些来自故乡的经典,才不会忘记他身上的汉家血统。 “不是为娘说你,这样贪玩可不行。你舅父八岁时已经是大汉太子了!” 呼韩琅低着头,小声说道:“母亲,不是孩儿不愿意学,实在是夫子的话太绕口了。而那些汉字,更是难学。孩儿……” “不好学也得学。要知道,你是汉家的外甥,总有一天要到长安去。如果见了你舅舅不会说汉话,岂不让舅舅伤心?”隆虑阏氏加重了语气。 “孩儿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如有不懂的地方,你可向李穆请教。”阏氏脸上露出喜色,“你现在为娘背诵一段《论语》吧!” “是,孩儿遵命!”呼韩琅摇头晃脑地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他天真的样子,让一旁的紫燕忍俊不禁。 呼韩琅瞪着紫燕说道:“姨娘笑什么?难道我念错了么?” 紫燕止住笑,对阏氏道:“公主看看怀儿的神态,像不像当年的皇上?” 阏氏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本宫当年离开长安的时候,皇上还只有四岁,现在过去这么些年了,他已经做了皇上,但愿他能像父皇那样有作为。” 说完,阏氏转脸又要呼韩琅把文中的意思讲给她听。儿子的声音,如四月的春风吹皱了阏氏的心湖,她忘情地将儿子搂进怀抱,在他的额头烙下唇印。可呼韩琅却摇着头挣脱阏氏的怀抱:“母亲不可这样,孩儿已经是大人了!” 阏氏就忍不住笑了:“怀儿还不好意思了。” 这时候,从帐外面传来脚步声,紫燕忙出帐去察看,原来是李穆来了。 他为隆虑阏氏带了一个十分惊人的消息——休屠王在河西一带俘获了三百多名汉人,现在已押到单于庭来了。 “都是些什么人呢?” “听说为首的叫张骞,手中持着汉节,车上拉着的都是丝帛和银器。”李穆答道。 阏氏明白了,这一定是皇上派到远方的一个使团,那缀着红缨的汉节表示,他们是一支寻求友好的队伍。他们没有北行到龙城,而是一直向西,这表明他们是要穿越匈奴国到很远的地方去。 阏氏眉头一皱,说道:“单于应该明白,既是持节的使者,就应当以礼相待,放他们过境,为何要将他们扣留呢?” 李穆知道阏氏是一位很重情感的人,不要说是三百多名汉人,就是从天空飞过一只南来的候鸟,都会让她双目流连,心驰神往。 “单于将会对他们怎样呢?” “单于会不会杀了他们呢?” “单于会不会因此而再起烽火呢?” 伴随着杂乱的脚步,阏氏提出了一个个问题。 她再也无法在穹庐中待下去了,她让李穆将王子带回去,随后便朝帐外喊道:“紫燕,备马!” 这是建元三年的五月,是匈奴人欲望最冲动的季节。 此刻在单于庭中,军臣单于和身边的臣下们正围绕如何处理汉使而各持己见,争论不休。 吐突狐涂认为,张骞一行,手持汉节,车载辎重,穿境而过,并无恶意。随意扣押,显然失理。况且自汉朝新皇登基以来,虽小有摩擦,但总的来说,两国边境安宁,如果因为扣押汉使而导致烽烟再起,势必会生灵涂炭。 而耶律孤涂和曾经在剿杀东胡战争中屡建战功的左屠耆王则认为,张骞等人通商是假,刺探军情是真,应该杀之以绝后患。 提起汉人,耶律孤涂总是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他大声道:“单于,看狼的脚印就可以知道它是向羊圈去的,看狐狸的笑容就知道它心怀一肚子坏水。匈奴人的眼睛是太阳神给的,能穿破汉人的皮,看到他们的心。虽然多年来汉朝与大匈奴和亲,但它一刻也没有放弃灭我族群的企图。张骞一行,显然有奸细之嫌,应杀之才能解朝野之虑。” “难道你不担心两国战事再起么?” “怕什么?我大匈奴控弦数十万,战马百万匹,难道还怕小小的刘彻不成?” 右屠耆王道:“杀掉汉使,违背惯例,一旦打起来,周围的国家一定会为汉朝说话的。” “大匈奴连汉朝都不怕,难道还怕那些小国议论吗?对匈奴人来说,这个天下就是弱肉强食的天下。王爷为何对汉人惧怕到如此地步,真是愧对我大匈奴的祖先!”左屠耆王讥笑道。 “你!”右屠耆王顿时黑下脸来,脸色变得十分冰冷,“本王跟随单于征战无数,怕过谁呢?” 这个左屠耆王,平日趾高气扬,与右骨都侯沆瀣一气,经常挑唆大单于对汉朝作战,致使两国屡有风波。现在他又寻衅滋事,不是引火烧身么? 他轻蔑地看了右屠耆王一眼,笑道:“王爷若是不服,可与本王比试比试。” “比就比,难道本王怕你不成?” 两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就听见帐外一声“住手!”隆虑阏氏已跨进帐来。 “战争还没开始,自己人倒先斗起来了,你们不惭愧吗?” 匈奴风俗,一向尊重女人,加之隆虑阏氏又是大汉公主、大单于的最爱,自然备受大家的尊重。左右屠耆王被阏氏呵斥,忙单膝跪地,一场即将爆发的格斗遂告平息。 阏氏不等军臣单于说话,就自顾自先说了:“大单于身为一国之君,怎能看他们无谓地打杀呢?刚才臣妾在帐外就听见单于和众大臣说扣留汉使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军臣单于抬起头来面对阏氏,觉得此事无法隐瞒,于是说道:“休屠王在河西捉到张骞一行三百多人,疑是汉朝奸细,寡人正与众位大臣商议该如何处置。” “那这些汉人所持何物?” “持有汉节。” “所带何物?” “布帛银器。” “准备去往哪里?” “听他们说要到大月氏。” “既是这样,臣妾就有话问大单于了!” “阏氏有话尽管说。” “大单于可曾想过,世上哪有人持节来做奸细的?世上哪有车载布帛、银器来刺探军情的?他们带着这些东西到大月氏去,显然是意在通商啊!” “这……” “单于!臣妾远离长安,来到单于身边。虽然昼夜思念故土,却不曾想过要返回长安。为何?就是为了汉匈之间的和平。今汉朝新皇登基,百废俱兴,对我国并无用兵之意,单于为何要重燃烽火呢?” 阏氏说话的时候已经来到单于身边:“而现今汉朝新皇,乃臣妾胞弟,年轻有为,高瞻远瞩,这正是再续两国和平关系之良机。倘若单于听信谗言,杀了张骞等人,必然会激怒汉朝君民,一旦用起兵来,不仅两国百姓要遭受兵祸之苦,而且孰胜孰负,也未可知呢!臣妾已为单于生下琅儿,汉与匈奴更是甥舅之亲,两家若是兵戎相见,岂不让臣妾伤心?” 阏氏说着说着,眼中便涌出了泪花。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可有几人体察得到这柔软的魅力呢?有几人能透过她们的呢喃软语看到这至强至坚的力量呢?在军臣单于的周围,有着众多的阏氏和王妃,可隆虑阏氏的言语和温情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平复他躁动的心。 他不得不承认阏氏的每一句话都如重锤一样敲击着他的心弦,让他无言以对。但他是一国之君,他深知匈奴与大月氏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汉使想过境去大月氏,他也不能不心存忧虑。 既不能杀,也不能放,单于进退维谷,难以定夺。他环视帐内,右骨都侯和左屠耆王板着面孔,皱着眉头,对阏氏的话很不以为然。再看看左骨都侯和右屠耆王,倒是频频颔首。 他知道,作为元老,左骨都侯向来处事稳健,颇多谋略。果然,顺着阏氏的话音,吐突狐涂说话了,一向主张汉匈和睦的他怎能看不出单于此刻矛盾的心理呢?身处相位,他虽然不主张杀掉张骞,可也不主张放他们过境,老谋深算的他很快就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阏氏说得很有道理!张骞他们万万杀不得,可也万万放不得。既然眼下还不知道汉使的真正意图,为什么不让他们留在匈奴,是羔羊还是野狼,一试不就知道了?” 隆虑阏氏没想到左骨都侯会提出这样一条奏议,她忙转身望着单于,希望他能够驳回左骨都侯的奏议,做出放行的决断。 军臣单于站了起来,他轻抚着阏氏的肩膀,通过久握弓箭的手传达着他的情感,他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站在自己角度去考虑此事。 “阏氏呀!寡人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汉匈之间的和睦。可是,地处西方的大月氏从来就没有忘记仇恨,何况还是我们把他们赶走的呢!现在汉使要到敌国去,岂能不引起寡人的疑虑?请阏氏想想,倘若寡人要派使节从大汉过境到南越国去,汉皇会不会答应呢?” “单于……”隆虑阏氏还要说话,却被他摆手制止了。 “寡人决定留他们在匈奴住一段时间,如果他们真是要通商,寡人自会放他们西去的。阏氏,这样总可以了吧?” “单于圣明!”大家叫嚷道。 隆虑阏氏还能说什么呢?单于毕竟是一国之君,他决定不杀汉使,已给足了自己颜面。不管怎么说,汉使的危险暂时解除了,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 平阳公主的性格与远在草原的隆虑妹妹相比,相差实在是太大了。倒和姑母窦太主很像。的确,这两个女人的经历太相似了。她们都身居长公主的高位,都有着一段不幸的婚姻,都有一个才气平平却经常病恹恹的丈夫。 在平阳公主的记忆中,她的姑母总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她开朗的笑声时时在父皇耳边响起,而父皇对姑母的尊敬也曾带给她做女人真好的感觉,她不用和男人一样去承担很大的压力,却能得到男人得不到的东西。 而当姑母和母后待在一起的时候,却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姑母常常哀叹自己命途不济,虽然有一个丈夫,却跟守活寡没有什么两样。 这种遭遇渐渐改变了她的性格,使她变得刻薄、尖酸,尤其对女人有着一种阴冷的妒忌和仇恨。但她和母后之间却因为有了某种利益关系而变得融洽起来。 新皇登基之后,馆陶公主顺理成章地晋升为窦太主,地位也更高了,那么等皇上有了太子,是不是意味着太主的桂冠也在等待着自己呢? 一想到太子,平阳公主的目光就黯淡了。说起来,阿娇进宫也有几年了,可为什么总怀不上龙种呢?这不仅让窦太主着急,就连她的母亲、当今的太后也时常忧心如焚。 作为皇上的大姐,她如果不操这份心,又有谁来为母后分忧呢?开春以来,她就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为刘彻选妃的事情上来了。她要为皇上选一位美丽贤淑的新皇妃,为他生下一大堆的皇子。她要让母亲和小弟知道,她有着一双识人的慧眼。 现在,一群从各地选来的少女已经站在平阳公主面前了。她们一个个身材苗条,两肩如削;那肌肤细腻如脂,润滑如水;那手指柔嫩如笋,长细如叶。 平阳公主缓缓地掠过一张张俏丽的脸庞,她惊异上苍的鬼斧神工。虽说她们一个个都是美人坯子,可每个人的气质又都各有不同。有的笑靥可人,有的亭亭玉立,有的婉转蛾眉,有的低眉弄目。 她轻轻呷了一口茶,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紫娟是太后身边地位仅次于紫薇的人精,果然把公主的心思理解得十分透彻。当平阳公主正想知道她们对宫中礼仪的掌握时,紫娟的声音已经如竽笙丝竹似的在她的耳边轻轻响起。 “公主是要看她们的步法和礼仪么?” 平阳公主点了点头。紫娟也不说话,只是向面前的少女们招了招手,就见她们依次地轻移莲步,缓缓地向公主走来。在一一演练了如何拜谒太后、太皇太后,如何恭迎圣驾,如何接待皇家公主和妃嫔后,平阳公主没有任何表情。仅仅这些还不够,在皇上身边的女人怎能只如花瓶一样的徒有其表呢? 公主的这一点心思,早已传到紫娟的心中去了。于是她又一招手,少女们便都到后堂换了统一的舞装,在悦耳的乐声中表演了最能展现女人形体美和温软柔声的《踏歌舞》。一时间,舞姿翩翩,云转飘忽,纡修袖而将举,似惊鸿之欲翔。 平阳公主正看得入神,孰料一位少女在大厅间来了一个大旋转,很潇洒地飘落在她面前只有几步远的地方。 一个惊鸿回眸,那千般的风情,万般的妖媚便从那双明亮的眼睛中飞了出来。只是这眉目传情中多了几分挑逗的意味,这让公主心中极不舒服,让她在这一刻想起了栗姬。 这样的女人怎么配为皇上的妃嫔呢?倘若她有一天得势,在皇上耳边妖言惑众,岂不是朝廷的灾难?平阳公主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时荡然无存,冷冷地瞅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眼光似乎要穿透那凝玉般的肌肤,把她的五脏六腑看个明白。 乐师们见公主变了脸色,一个个不知所措。再看那少女,笑容僵持在眉宇间,仿佛一尊玉雕的人儿。 “你从何处而来?”公主就这样看了少女许久,才冷漠地问道。但是,她没有从方寸已乱的姑娘那里得到答案,公主便越发地恼怒了。 “似你这样妖媚之女,一脸凶兆,前世不是鬼魅便是妖狐,岂能容你在府上作孽。来人,拉下去!”少女这时才明白过来,是那双秋水惹下了杀身之祸。她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捣蒜般地连连叩首,乞求公主饶命。 紫娟在一旁看了,倒吸一口冷气,心中道,她简直就是窦太主的化身,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卫士拖着那女子出去了很长时间,她的求饶和哭声仍然在紫娟耳边回响。 “紫娟,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 “是不是在怜悯那妖人呢?” “紫娟怎么会呢?” “呵呵!本宫料你也不会的。” 平阳公主早已把刚才的恼怒和不快抛之脑后,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的说道:“好吧!今日就到这里。先带她们下去吧,本宫累了。” “诺!” 这半天的观看,平阳公主虽然有些累,但却增加了她的信心。她相信在这些如花似玉的少女中,一定会有人脱颖而出,成为皇上心爱的妃嫔。到了那时,她在未央宫将会是怎样的风光和荣耀呢?公主一边想着,一边伸了伸发酸的胳膊。 几位侍女见公主起了身,急忙上前搀扶。当平阳公主刚刚步下大厅的台阶时,她脚步骤然停住了。从乐坊中传来婉转清亮的歌声,驱散了她的困顿和疲倦。那歌声仿佛春风,仿佛春水,让她神清气爽。 穿过竹林枝叶的缝隙,她看见一位俊俏的女子正伴着音乐且歌且舞。 “哦!那不是卫子夫么?怎么把她给忘了。” …… 两天之后,便是建元三年的清明节。平阳侯曹寿陪同皇上祭扫皇陵回来,带给平阳公主一个欣喜的消息,皇上将到府上来小住一段时间。她敏锐地感觉到,机会来了。 她准备了丰盛的酒宴,刘彻被安排在中心的位置,而曹寿和她则分别在两边作陪。现在,朝廷事无大小都要请示太皇太后才能最后定夺,她清楚弟弟不是那种甘愿被人左右的皇帝。她尽量不去触及这个话题,只是要曹寿殷勤地劝酒,而她则伺机去完成策划已久的夙愿。 看着刘彻心境不错,她很适时地把关乎皇家命脉的话题提到了面前:“皇后近来还没有怀孕的迹象么?”她说话的声音很低,连曹寿也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刘彻摇了摇头,仰起脖子,一口饮下爵中之酒。曹寿见此,忙又为皇上斟满了。 “这怎么好呢?皇上不能无后啊!” 刘彻阴郁的眼睛被酒酿燃烧得血红,从胸中发出沉闷的低吼:“朕现在只是个傀儡,还管什么有后无后?” 看弟弟这个样子,平阳公主心中也很不好受。这哪是刚刚登基时那个踌躇满志的皇上啊!他苍白的脸色下有一个多么痛苦而又饱受折磨的灵魂啊! 在这样的心境下饮酒是很伤身体的,父皇留下的皇子一大群,可她只有刘彻这个亲弟弟。她不能看着他每日都在受折磨,她更不能看着他在无所作为中消沉下去。她希望自己能够给他的生命注入重新崛起的力量。 “皇上不必再想那些伤心的事情了。今日春和景明,臣妾为皇上准备了乐舞,皇上可有兴致观看?” 她见刘彻不置可否,便要府令到后堂安排。不一刻,整个客厅就乐声绕梁,一群身着淡青色舞装的歌伎婷婷袅袅地进了前厅。 踏歌兮渭水汤汤而东去, 舞袖兮终南巍巍而耸立。 踏歌兮杨柳依依而碧垂, 舞袖兮长天昊昊而云飞, 踏歌兮吾皇仗剑御社稷。 舞袖兮万民安乐呼万岁, 踏歌兮,舞袖兮。 水逶迤,山崔嵬。 …… 伴随着旋律的起伏,舞者前俯后仰,脚步虚虚实实,婉转悠扬,有如龙趋凤回、行云流水。尤其是那些从眼前飘过的纤纤细腰,风姿婀娜;而那长舒的舞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的弧线,似乱花飘摇,又似霓云簇簇,把曹寿看得两眼发光。 平日慑于平阳公主的威严,曹寿从来不敢正眼瞧一瞧这些人间精灵,今日借皇上的光,他大饱眼福,禁不住引颈张望,那一颗心便心猿意马地离缰而去了。这一切都被平阳公主收入眼底,她眉目间顿时涌出万千嗔怨,却当着皇上的面不好发作,只好瞅个机会干咳两声。 曹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很快地调整了坐姿,对刘彻道:“皇上!这可是公主特地为您安排的啊!” 可是,当平阳公主打量刘彻时,却见他目光冷漠,心不在焉,甚至昏昏欲睡,仿佛眼前的乐舞离他非常遥远。显然,这些女人没有一个能进入他的视线。她很失望,一腔兴致霎时一落千丈。皇上不喜欢,女人们就是舞断了腰肢,也是枉然! 她正欲中止乐舞,却听耳边的旋律忽地变了。始则急促跌宕,旋而舒缓婉柔。平阳公主抬头看去,啊!原来是卫子夫从厅堂的左角飘然入场了。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刘彻“啊”了一声,只见他睁着一双惊奇的眼睛,痴痴地望着卫子夫轻盈摇曳的风姿,目光追逐着卫子夫在大厅里来回流转,胸膛也因为卫子夫的到来而剧烈地起伏着。 踏歌的歌伎们悄悄地退了,刘彻的眼中只有卫子夫的影子在摇动。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每一次流转,每一个顾盼,都把多味的感觉传达给刘彻,是忧郁的美,还是凄婉的美;是恬淡的美,还是娇柔的美。他只要与她目光相对,就有一种被燃烧、被融化、被震撼的感觉。 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目光?那忧郁,他只在母后的眼睛中读过;那凄婉,他只在隆虑姐姐的回眸中看见过;那恬淡,只有参透了人生的女人才会如此安谧;而那娇柔则把她化为一汪春水,漫过他的心灵。 那是怎样的歌声啊!是冰雪融化后山泉的叮咚,是春日枝头黄鹂的婉转,是北国笛声的如慕如诉,是江南丝竹的如缯如缕。时而低吟浅唱,时而引吭高歌,时而高山流水,时而平湖秋月。 乐莫乐兮心相知, 苦莫苦兮将远行。 将远行兮吾相送, 杨柳依依兮知我情。 为君且歌兮舞广袖, 天涯海角兮伴君影。 坚石峻峭兮多磨砺, 高树秀林兮多悲风。 长天赐剑兮斩腐恶, 荡平浊浪兮世清平。 …… 整个大厅里除了乐师们的演奏,就只有这天籁之音在刘彻耳边回旋。他的眼睛模糊了,他强烈地感受到,这词,这曲,就是他此刻心境的写照。 啊!汉宫粉黛无数,人间佳丽无数,究竟有几人能像她这样读懂朕的内心呢? 刘彻眼前幻化出一幅幅动静交叠的画面:一轮皎月轻盈窈窕地在云彩间穿行,满天云彩追逐着月亮轻快的脚步,一位天上的仙灵,从月中脱颖而出,飞翔在万里云天。她宽大的长袖携带着云彩的多情,把万里长空织成流光溢彩的云锦;她的身上洒满银色的月光,在星际间裁出绚烂璀璨的霓虹。 长天赐剑兮斩腐恶, 荡平浊浪兮世清平。 …… 这歌声,仿佛天际间一声叹息,重重地敲着刘彻的心弦,于是,天空忽然变得一片阴暗,恍惚间,刘彻似乎觉得自己握着长剑,腾空而起,与卫子夫共舞于茫茫苍穹。 他的长剑划过云山雾岭,在天地间劈开一道闪电;他的长剑刺向云涛雨浪,在太极深处唤来阵阵雷鸣。他的长剑与卫子夫的长袖交织在一起,他强健的体魄与卫子夫的倩影凝结在一起,他火焰般的目光与卫子夫秋水般的眸子碰撞在一起。 刘彻的郁闷因为与一个女人的共舞而获得了空前的释放,他在意念深处将自己化为一条巨龙,而身旁的卫子夫分明是与他相依相偎的彩凤。 电闪处,刘彻牵着卫子夫的长袖急速地旋转、翻飞;流光中,卫子夫舞姿带起的风在刘彻的剑刃上划出一阵阵鸣响,那是夏风掠过竹林的节奏,是万花散开的耀眼。 忽然,卫子夫似一只受伤的小鸟跌跌撞撞,她被刘彻轻轻地托起,一缕黑发顺着俏丽的双肩瀑布般地流淌到刘彻的膝前。 乐师们忘记了演奏,他们的目光聚在刘彻和卫子夫身上。 平阳公主惊呆了,她的心随着刘彻和卫子夫的狂舞而上下翻飞。 曹寿沉醉了,他不知道用怎样的话语描绘眼前的情景,只是两片厚唇张着,发出“啊呀”的感叹。 站在帐后的黄门和宫娥们屏住了呼吸,皇上的刚健,卫子夫的阴柔,让他们都认为这是一对天作之合。 一曲终了,大厅内在寂静片刻之后,爆发出“皇上万岁”的欢呼声。 从歌舞中清醒过来的卫子夫发现自己被刘彻拥在怀里,顿时满脸通红,低声道:“妾身惊动了皇上,罪该万死。” 刘彻诡谲地笑了笑,对平阳公主说道:“朕要更衣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平阳公主笑逐颜开。看来,她多日来的运筹终于因卫子夫的出现而达到了目的。她轻轻地拉了拉卫子夫的衣袖,朝着皇上的身影努了努嘴,说道:“还不快去伺候皇上。” 卫子夫面露难色:“公主!这个……奴婢……” “这个什么?宫中的女子谁不盼望皇上的雨露呢?”平阳公主不由分说,催促卫子夫进了尚衣轩。 刚一进去,卫子夫就被刘彻有力的臂膀抱住了,他喘着粗气道:“美人儿!朕的美人儿……” 刘彻在卫子夫身上找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和快意,这使他许久以来已经淡漠了的东西逐渐苏醒、崛起。他们狂热地交欢,放纵地媾和,用各种姿态和心境演绎着人性的优美和激越。他们从生命腾飞的战栗中触碰到了彼此的情感,直到东方鱼白,才带着倦意进入梦乡。 醒来的时候,春日已爬上了侯府高大的桧松枝头。刘彻展开双臂托起卫子夫,轻轻地放在梳妆台前,铜镜里就映出女人端庄还带着惺忪的脸庞。 “子夫!朕昨夜过于冲动了吧?” 卫子夫回眸给了刘彻一个灿烂的笑容,她没有说话,她全部的感受都融在笑意中了。她看了看垫在身下的“铺垫”,眼角溢出泪花。 “为何哭了?” “不!妾身是在高兴。” “朕要带你回宫去。”刘彻捧起卫子夫的脸说道。 “这要公主允准才行。” “小傻瓜!难道你还看不出公主的意思吗?就是她要你陪伴朕的。”刘彻拿起了梳妆台上的眉笔说道,“朕要为你画眉。” 卫子夫躲闪着:“皇上!您别折杀妾身了,妾身怎么敢让皇上画眉呢?” 没有了坐在朝堂上的矜持和肃然,年轻的皇上把自己还原为一个浪漫的少年。他像常人一样追求和享受着闺房的乐趣,他忽然觉得与阿娇那种夹杂着太多因素的婚姻是多么索然,而与那些受过训练的妃嫔们在一起又是多么刻板。 刘彻拿起眉笔,在卫子夫的眉宇间轻轻地勾勒出浅浅的八字形。他上修下描,不一会便画好了,这眉越发地衬托出卫子夫忧郁、婉转的美。 刘彻画完眉,很得意地站在卫子夫身后欣赏了一会儿,他显然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 “好!就这样。朕要命宫人都画成‘八字眉’!” 卫子夫心中漫过一种无以言状的温馨。她原以为皇上是正襟危坐的模样,原来他也有温柔情趣也有常人的愁苦欢悦啊! 这时候,侯府的丫鬟进来了,请皇上过去用膳。刘彻拉起卫子夫就向外走,她却轻轻地挣脱了刘彻的手说道:“妾身本一奴婢,怎敢与皇上和公主一同进膳?” 那传命的丫鬟见状,忙说道:“公主有命,让姐姐与皇上一起前往。” 卫子夫听了,眼睛就湿润了,这是怎么了?这是真的么?虽说平时公主对自己不像对其他下人那样的横眉冷目,然而毕竟主仆有别,自己何曾有过与公主坐在一起吃饭的荣耀呢?卫子夫就这样心绪彷徨地被刘彻牵着手来到饭厅。 平阳公主和曹寿早就在那里等着了。他们迎接刘彻入座,公主特意安排卫子夫坐在刘彻身边。 平阳公主很亲昵地拉着卫子夫的手问道:“妹妹昨夜睡得可好?” 卫子夫脸上顿时泛起一朵朵云霞,窘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皇上过剩的精力使她整夜都泡在情海爱波之中,哪里还说得上睡得好不好呢?公主见此,便神秘地笑了…… 用罢早膳,刘彻对公主道:“朕要带子夫回宫去。” 平阳公主脸上顿时笑成一朵花,曹寿也是高兴之至,心想:这卫子夫倘若果有造化,日后得了皇上的百般宠爱,再给皇上怀上龙种,他不也要跟着沾光么?于是,他忙着张罗为卫子夫安排车驾,但这举动却被公主拦住了。 “皇上垂爱子夫,自是臣妾的荣幸。只是光天化日之下,带着一个女子回宫,如果让永寿殿那边知道了,又要横生枝节。皇上还是先行回宫,待明日臣妾专程把卫子夫送进宫中便是。” “这样也好,只是皇姐可不要延误啊!” 刘彻出得门来,抬眼望去,早有黄门及侯府的家奴们在院内伺候。其中有一精壮汉子,身高体阔,目光炯炯,牵着一匹雪青色的战马,样子十分英武。 刘彻禁不住问道:“这是何人?” 平阳公主回道:“这是卫子夫的兄弟,名叫卫青,现为侯府骑奴。他练得了一身好武艺,我们出行,常以他为护卫。” 隔着一段距离,刘彻静静地注视着卫青,心中倒有几分喜欢了。只是卫青不知道,眼前的皇上与他今后的命运有着莫大的关系。 第二天,卫子夫向公主夫妇道别,她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此去对她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皇上与她情感到底能够持续多久。 她虽然在平阳府为奴,可这里毕竟留下了她青春的足迹。她要走了,可她的母亲和弟弟还要继续留在侯府,她不知道这一进宫,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 这一切都让她百感交集,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她一副热泪欲流还住的样子,越发楚楚动人。 她深深地向平阳公主和曹寿行礼,言未了却已潸然泪下:“奴婢这就向公主和侯爷辞行了。家母年高,还望公主关照;舍弟卫青,生性好勇,还请侯爷严加管教。” 平阳公主轻抚着卫子夫的掌心,那眼中分明多了许多的温情:“妹妹,你此番进宫,若得皇上宠幸,可别忘了姐姐哦!” “子夫怎敢忘了公主的恩德呢?” “好了!上车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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