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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黑牢城 作者:米泽穗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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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铁炮声,紧接着宅邸内外就传出各种各样的大呼小叫。村重持刀站立,大喝道: “出什么事了!” 这声大喝竟把身旁的千代保震得立足不稳。拉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 那是宅邸的近侍。 “说。” “有歹人。刚才是瞭望楼上的足轻所放铁炮。歹人仍在逃窜,请主公万万小心。” “好。你留在此地守护千代保。” “是。” 千代保合上双眼,村重只说了句: “不必担忧,我马上派人来。” 接着他瞥了一眼地板上的茶器,走出书房。 村重来到回廊,看到手持火炬的兵卒喊着“在哪里”“在那边”奔走呼号。人群之中有个虎背熊腰的武士认出了村重,走上前来单膝跪地。那是御前侍卫五本枪之一,干助三郎。 “主公。” “歹人有几个?” “估计只有一个。属下一时失察,让他逃了。” “无妨,他逃不出这本曲轮。真是胆大包天哪!随我一道去取铠甲。” 御前侍卫陪同下,村重走向放置铠甲的房间。途中遇到了其他侍卫,村重便命令其中一些人去保护书房,另一些人去把守本曲轮的出入口。早有近侍在房内准备为村重穿戴铠甲。紧急情况下也要穿戴铠甲是武士的义务,可歹人怎么说都只有一个而已,没必要把打仗用的铠甲全都穿上,村重穿好护臂和护腿就走出庭外。 是有人发号施令了吗?兵士们比起刚才沉着冷静了许多。村重看到郡十右卫门站在士兵中央,便大声喊了他的名字。十右卫门走到村重身边跪下说道: “歹人就躲在天守旁的草丛中,等同于瓮中之鳖。为防歹人狗急跳墙,属下已命人远远用弓箭、铁炮围住了他。” “好。我赶到现场前,不准杀他。” “是。” 十右卫门一阵风似的向事发地跑去,村重跟在他后面走下庭院。今晚月色阴暗,跟随村重的御前侍卫立马取出火把。兵士们原本因为不知敌人藏于何处,声音略显狼狈,现下那份狼狈已经转为叫骂声。 夜幕笼罩下的天守底部聚集了许多兵卒,众人手中火炬令这片区域亮如白昼。士卒们所持兵器不同,有人拿长枪,有人拿弓箭,有人拿铁炮。但所有人都对准那片草丛,连一只老鼠都不能放过一般地盯着草丛。 包围圈打开一角,村重在御前侍卫保护下走向草丛。杂草微微摇晃,在火炬照射下绿得有些发光。 “主公小心。” 一名武士提醒村重。他的目光尖锐犹如老鹰,原来是秋冈四郎介。村重注意到他的盔甲上横着一道崭新的刀口。 “那家伙身手了得。” 四郎介虽为高手,却不是个自满的人。只要和刀法相关,四郎介绝不会谦虚,也不会骄傲。村重点点头,停下脚步。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向草丛高声道: “你这混蛋竟然潜入到我有冈城本曲轮来了!你已无路可逃,爽快点,自己走出来如何?” 村重本没指望对方会出声回话,但他转念一想,歹人都潜入到这个地方来,多少是会想跟他亲口谈话吧。如他所料,那人回答了: “真是可笑,小小的池田弥介竟然也装模做样学起大将口吻了。” 弥介是村重过去的名字。当面用这个名字称呼已经成为摄津守的村重,这是莫大的侮辱。村重再怎么气度恢宏,此刻也涨得满脸通红。这时,村重面前草丛晃了晃,走出来一个手持白刃的小个子男人。 “我出来了,你又能怎么样?” 兵卒似乎比村重更按捺不住,村重不得不挥手制止眼看就要挺枪刺出去的手下。村重孰视着这个男人。这个人既然骂出了池田弥介这个名字,那就应该是美浓或尾张之兵。村重感觉此人似有点面善,便拿火把去照他的脸,再仔细一瞧,果然是曾经见过的人。 “你是……” 村重总算想起来了。 “黑田善助吗?” 那人听到村重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顿时没了力气似的,低着头垂手回刀入鞘,说: “摄津守大人竟还记得小人的名字,真令人意外。不错,小人正是黑田家臣栗山善助。” 栗山年约三十上下,长了一副好比理智与冲动并存的脸。侍奉播磨黑田家,那他应该就在年纪相仿的黑田官兵卫身边做事。距今十年前,在一场事关黑田家生死存亡的苦战中,此人虽为小卒,却斩取了两颗敌人首级。当时村重就在一旁亲眼目睹了他奋勇作战的样子。 “善助。” 村重再次说出他的名字。 “为何潜身来此?黑田家也加入织田军了?” “小人潜入此城的缘由,您心知肚明。” 善助讽刺地笑道: “我家主公生死未卜,小人只是为确认状况和救他而来。” 村重转头看了看对准善助的枪、弓、铁炮,说: “你,孤身一人?” “这件事恕小人不能透露。” 如有真有同伴的话,为保护同伴,善助必定会说自己孤身前来。既然不能透露,那就代表他的确只有一个人。 当真是匹夫之勇。黑田官兵卫确实囚禁在本曲轮。但这人应只是听了些风言风语,完全不辨真伪就孤身一人潜进这座天下名城有冈城。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别说他根本不知道官兵卫的具体所在,就算他撞大运进入关押官兵卫的地牢好了,想带着官兵卫逃跑亦是难于登天。可是对于栗山善助这份莽撞,村重毫无嘲笑之意。善助为了实施这起无谋的行动,豁出命才摸到了本曲轮。 周围兵士的气焰略有衰退,枪尖弓箭都稍稍放低了些。身为武士,难免不对眼前这位勇者心生尊敬。即便不是武士的人也会在心里向善助挑起大拇指。 “是吗?是来救官兵卫啊?” 村重自语道。善助似乎精力消耗殆尽一般,单膝跪地。他穿的麻布衣裳破烂不堪,鲜血沿着他低垂的双手滴落到地面上。善助喘着粗气问道: “摄津守大人,我家主公还活着吗?” 村重犹豫片刻,答道: “他还活着。” “还活着啊。主公他、官兵卫大人他真的还活着,对吗?” 村重默然点了点头。 突然,善助双手抱脸发出呜咽声。他哭了。一边哭一边喊道: “为何?为何您不杀他?” 善助字字珠玑地说: “被逼前来有冈城时,主公他笑着说反正此行必不得生还,是以早就做好了死后安排。杀掉不称心的使者本是战时常事,但使者首级还是会被送回原处。假若主公真被摄津守大人所杀,身处战乱,我方自无怨言。但究竟是为什么?为何您不杀主公却又不让他回去?” 村重无法回答善助的问题。善助自知命在顷刻,继续呐喊道: “主公出使有冈城一去不归,然而又传出了主公还活着的流言。摄津守大人,您清楚信长大人他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吧。黑田家每日都活在诚惶诚恐之中。族人今天枯等消息,带不回主公,也得带回主公首级。主公就算死了那也得是尽忠而死,否则黑田家永无翻身之日。” 善助仰头望天。纤细的月亮向大地投下清瘦的月光。 “信长他认为主公,不,是黑田家与有冈城私下勾结。岂有此理!您不杀主公却囚禁他?世人岂会相信这种事!” 黑田不是能与织田分庭抗礼的家族。想在这乱世苟活,他们只能向织田表示官兵卫是一个人擅自投靠了村重,和黑田整个家族无关。就算织田接受这个理由,恐怕黑田家也会付出沉痛代价。 村重和官兵卫的那次见面已经是去年十一月战事未开之时的事了。官兵卫说他的独生子松寿丸已献给织田作了人质。 善助越哭越厉害,涕泗滂沱地说: “摄津守大人,您知道吗?信长杀掉了少主松寿丸大人,黑田家断绝了!” 村重依旧沉默。 一方面,这场大战不仅赌上了荒木家的未来,还有毛利家以及本愿寺的沉浮。他实在顾不上其他家族的安危。至于黑田家是否绝后这种事,根本不在村重斟酌范围内。。 另一方面,村重完全没料到自己囚禁官兵卫此举等同于送松寿丸去死。松寿丸年仅十二岁。如果要村重在官兵卫和松寿丸之间杀一个人,他会怎么选呢? 一旦是经过深思熟虑所做的决定,不管怎样村重都不会后悔。但这是个未经思忖的结果,村重心中陡然徒生一层薄薄的,和纸一样薄的悔意。 可村重毕竟是大将,不能露怯,于是他喝道: “混账!这与我何干!” “村重!” “尔乃无名小将,何须在此丧命。来人,把他绑上找个地方关起来。他要拼命反抗的话就砍了吧。” 说完,村重便背过身去。士兵气势汹汹地向善助逐步靠近,夜空被怒涛般的吼声震颤着。 回到宅邸,近侍帮村重卸下铠甲。郡十右卫门前来报告说栗山善助已经被绑,随后他问道: “现在可以让兵士撤离了吗?” 栗山善助引发的这场骚动惊动了不只有本曲轮的卫兵,很多在外头戒备的人都赶进来帮忙了。村重正要说“那就撤走吧”,霎时间又踌躇了。十右卫门扬眉问道: “主公,怎么?” “不……” 善助身手固然了得,可怎么看都不像是擅长潜行的人。但他仅凭一时冲动就能潜入本曲轮。村重乍然发觉有冈城之守备竟不稳至斯。 “调御前侍卫去保护无边所在那座草庵。四人看守四面,不得让任何人接近庵。直到天亮无边离开前,都要有人看住入口。” “是,属下遵命。” 十右卫门没有质疑村重命令,立刻退下照办。脱去铠甲,肩膀顿感轻松,村重忽地又有叫十右卫门回来的冲动。按理说派老弱残兵保护无边足矣,那样的话才不会叫人察觉无边的重要性。可事到如今再改变命令出兵未免显得轻率急躁了。 村重意识到自己产生了迷茫。他一沉丹田,心下暗道自己这不是朝令夕改的迷茫,而是三思后行的谨慎。迷茫,等于死,犹豫就会败北。村重对自己说道。 夜更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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