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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落日孤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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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习习,农忙时分还远远未到,天下万民得以稍许歇息。村重心想还不到放松警惕的时候,但至少勉强撑了一年。只要一日仍处于笼城状态,一日就不能大意。 城内光士兵就有五千人,农田有限,粮食蔬菜不管怎么计算都不够。自战争打响,有冈城就一直在开发新田,但原本那些土地就不适合播种,因而收获寥寥。战前搬运的粮食就成了城内众人的命数所在。 每年,村民会把收割的稻米拿去卖钱,再上缴一部分给武士。武士拿着收缴的钱,要么买武具,要么进献,要么买茶器,或者反过来去买米。村民拿米换钱,武士拿钱买米,米店在这两者之间赚取薄利。然而值此时局,最重要的钱币质量极差。唐土钱币的存量越来越少*,市面上尽是些破损货币。摄津离京城很近,但阪东一带同样很缺钱,最近终于有家族开始直接拿米上贡了。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荒木家也会落到这步田地……自打荒木家兴旺以来,村重从来没丧失过战略和方向。唯独今年,村重心中一团乱麻,毫无头绪。检查稻谷收成,扣除天灾影响再决定今年年贡数额,此乃武士本分。但这件事如今已无意义了。因为有冈城没法同他国往来,完全不能互通有无,北摄一带所有村落全部落于织田之手。今年,荒木家没有进账一文钱。 (唐土钱币:日本铜币的铸造工艺不高,规格不一,导致来自中国的铜币成为民间硬通货。明朝的永乐通宝自室町时代起就是日本最重要货币,直到江户时代才被幕府废除) 七月下旬某一天,响晴白日,村重巡视城内。他上半身穿着铠甲骑在马上,后头跟着马夫和枪兵,以及御前侍卫。往常这种时候,跟随村重左右的人是刀法出众的秋冈四郎介和熟知伊丹土地的伊丹一郎左卫门。可是他们已经死了。这一天,陪伴村重的人是大力士干助三郎。 盂兰盆会和施饿鬼会*已经办完了,寺庙和村镇里人烟稀少,不知从哪里飘来念佛声音。骑马转过店铺后,只剩下村重一行人顶着温热空气前行。织田把交通要道全部阻绝,但凡稍有点眼力见的商人全部离开了伊丹,留下来的店铺里亦然毫无可售货物,只能靠吃余粮支撑度日。这段时间,村镇里连打架斗殴都没有,也就没有人需要打造铠甲刀具,铁匠铺里自然失去了挥锤的机会。 仿佛全城人都死了一般,鸦雀无声。村重耳中只听到坐骑的马蹄声,御前侍卫的铠甲声,还有蝉鸣。伊丹百姓一动不动,似乎都在望眼欲穿地枯等战争结束的那一天。不对,老百姓其实是躲起来了。他们躲得远远的死盯村重,所有人都极其畏惧被领主发现,唯恐惹祸上身,因此才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百姓的想法,村重心下了然。 不久,一行人离开平民住宅,向城南鹎冢砦走去。村重看到之前无边被刺的那座草庵就夹在农田与荒野之间。在这座辽阔的有冈城,只有本曲轮外面建有水渠和石墙,城池外廓是木栅栏,少数几处守城关隘也不过是木板。村重透过栅栏朝城外看去。茂密的草丛里有织田军丢弃的竹垛。竹垛是攻城方用来抵御弓箭铁炮的防具,就是杂兵用来靠近城池的攻城器具。 看到村重勒马停步,助三郎问道: “主公,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村重说完,转头看向道路前方,发现有几个穿着简易铠甲的足轻。他们似还未注意到村重的样子,朝这边走来。助三郎大喝了一声,足轻们慌忙跑到路旁跪下。村重催马上前经过平伏在地的足轻身旁,忽然发现这些人之中有个穿戴与众不同的人。那个人穿着粗布麻衣,身无寸铁,看起来很是穷酸,既不像武士,也不像足轻。这个人身处足轻们中央,好像被保护着一般。 “我问你们……” 村重开口道。足轻们宛若死期将至,统统把脑袋压得更低了。 村重毫无顾忌地问道: “那家伙是谁?准你们仰面答话。” 足轻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人回道: “禀主公,他是解死人。” 果然不出村重所料。 不管是武士还是庶民,至亲被杀都是不共戴天之仇。己方如有一人被杀,那就要对方一条人命偿还。己方若有两人被杀,如果不杀对方两人的话,自家就会被世人看作胆怯弱小之辈。家族一旦被世间视为懦弱,灾祸更会接踵而至。但如果不加限制地这么冤冤相报下去,反会导致各自守护的家族或村落加剧衰弱。这种时候,先杀人的一方为表歉意,往往会派出一个人,这个人将代替家族承受对方的报复。此乃室町以来的传统古法。这个替杀人者顶罪的替死鬼就是解死人。 此人不像贵人,却由足轻保护,多半是解死人。甫一察觉,村重就已经看穿了这件事。可到底是谁家出了命案呢?村重没有这么直接问,而是绕着圈子说: “从哪里送解死人去何处?” 足轻敬畏答道: “回主公话,这是从野村丹后大人那儿,送给池田和泉大人。” “丹后与和泉吗?把情形细细说来。” 足轻重重地把头磕在地上,说: “请主公恕罪。我等只负责送人,其中缘由实不知情。” 村重跨在马上,俯视足轻头顶。不一会儿,他扭转马头,向原路返回。御前侍卫众人皆感讶异,但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只是忠诚地无言跟上,护卫村重左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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