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果

黑牢城  作者:米泽穗信

1

夕阳残照,苇原升起血烟。

敌方六人。荒木摄津守村重有同伴三人,郡十右卫门、干助三郎、杂贺众下针。但干助三郎背着行李,行李中有名贵茶器,令他投鼠忌器,无法自如作战。敌方六人皆头戴斗笠,身穿盔甲,一看他们手中长枪就会明白这些人都是巡逻足轻。敌人误以为村重一行人是落难武士,大加猖狂地出言羞辱。一名足轻大大咧咧地走近,“唰”,村重手中奈良刀光一闪,敌方立刻只剩五人。

“可恶!”

足轻一边嚷着,一边举起长枪。眼见他们打算替战友报仇,村重反而安下心来。要是这五人作鸟兽散各自求救的话,那就万事休矣。

“大家留神。”

低头看了一眼飞溅到自己盔甲上的鲜血,村重高声喊道。郡十右卫门架起持枪,突然瞄准足轻掷了出去。突如其来的一掷令那个足轻闪躲不及,持枪一下就刺穿了他的喉咙,顿时倒毙。十右卫门接着刷的一下拔出刀来。

形势瞬间逆转,足轻们脸上露出恐惧神情。好机会,村重挺刀朝其中一人冲去。十右卫门也举刀砍向另一个人。剩下两名足轻被村重的进攻速度所震慑,但到底是乱世之兵,不至于吓到动弹不得。一人举起长枪朝村重刺去。但这一招村重早有预料,他闪身躲过长枪,一刀砍中足轻肩膀。足轻吃痛不起,长枪掉落在地,然后村重对准他的脑袋就是一刀。

“把枪丢掉,拔刀!”

剩下三名足轻里最年长的一个人嚷道。面对骑马的武士,长枪极其有利,可要是近身搏斗,长枪着实施展不开。足轻们便将长枪仍在脚边,齐齐拔出刀来,但十右卫门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从尸体上拔出先前所投掷持枪,连续使出二段、三段突刺。一名足轻招架不住,胸口立时多了个窟窿。

另有两名左右夹击的足轻同时举刀砍向村重。村重举刀架住右侧,将左侧交给诹访大明神

的加持。果然左侧一刀未中要害,只割伤了他的盔甲半袖处。村重超右侧敌人连出数刀,对手勉力挡住村重连击,而后反手进行还击。经过好几次对刀,村重手中这把奈良刀立刻弯曲了。但村重却用这把钝刀再次使出连绵不断的攻势,终于贯穿了足轻身上的薄甲。

剩下那名足轻把刀一丢,什么话也不说地掉头就跑。要是让他逃了可就麻烦了,就在村重懊恼的一刹那,下针说:

“我来。”

下针早已摆好了架势,举起火绳枪瞄准逃跑的足轻。

“好。”

村重话音未落,铁炮口就冒出火舌,弹丸不偏不倚正中足轻的后脑勺。

黄昏时分,天空宛如炎热地狱般赤红。村重发现弯曲的奈良刀已塞不回刀鞘,试了几次后干脆丢弃。十右卫门似乎负伤了,按着自己的右臂。下针四处张望着,好像在寻常是否还有敌人藏在苇草从中。他为了能尽快放炮,手里头一直抓着早合*。没机会出手的干助三郎一脸遗憾。

(早合:将铁炮一次射击所需的弹丸和火药合成封装,一般用竹筒或纸包)

“敌人可能会听到铁炮声,得赶紧走。”

村重说完。十右卫门走上前单膝跪地,道:

“主公。属下想在此辞别。”

“什么?”

“刚才那一枪已贯注了属下最后的舍己奉公心愿。那一枪既已命中,请恕属下不能陪您前往尼崎了。”

笼城九个月来,十右卫门想必有许多苦衷和难言之隐。村重扬起眉毛道:

“你这是要和我断绝君臣关系吗?要弃我而去?”

十右卫门深深低头,气沉丹田,重重地说:

“属下没有抛弃您!”

接着,十右卫门压低声音,呕血似的说:

“属下虽身无大才,既忝任御前侍卫组头,率领御前侍卫,自当忠心无二守护主公左右。但属下与御前侍卫同甘共苦,共赴沙场。怎可丢弃部下,独自出城?”

“我没有放弃有冈城,十右卫门。我一定会回去,一定会带着毛利地援军回去!”

“属下当然也期盼着那么一天。可我不能随主公同往,有冈城里的御前侍卫们还在等着我。主公,请您下令让我率领御前侍卫留守有冈城。属下……属下不能抛下他们!”

顺着十右卫门的右臂,鲜血流淌在地上。

十右卫门这番话可谓是赌上了性命。村重并非不能理解他的想法。村重无力地耷拉着肩膀,干巴巴地说道:

“好吧。十右卫门,你回有冈城去吧,在我回来以前,你要守住城池。”

“属下誓不辱命。”

“要是万一……不,是万万一……”

村重说道:

“我没有回来,十右卫门,你可别死啊。你身怀将才,在这个时候为我而死就太可惜了。至少……”

村重的声音里满是自嘲。

“至少,要为一个值得死的主君而死。”

“主公!”

“去吧。不准抗命!”

“是!”

临行前,十右卫门最后看了一眼干助三郎。干助三郎的双眼湿润了。

“助三郎,主公就拜托你了。”

“首领大人,请您放心吧。请您一定照顾好我们的同伴。”

听了助三郎的话,十右卫门微笑着说:

“我答应你。那么,属下告辞了!”

十右卫门深深低头行了一礼,拎起持枪转身离去。

下针一面目送十右卫门,一面背起火绳枪,说:

“那么,小人也告辞了。”

“……你也要走吗?”

下针略一点头,说:

“小人原非摄津守大人的家臣,而是铃木孙六大人的人。很荣幸能帮上摄津守大人的忙,但要是小人就这样离开孙六大人的话,难免日后要被杂贺庄的人指指点点。”

下针所言合情合理。村重颔首道:

“明白了。你干得很好。”

“像小人这样的卑贱之人竟然让摄津守大人如此赏识,惶恐之余,不胜殊荣。好吧……”

下针表情稍许为难,接着鼓起勇气说:

“其实朝能登入道大人放炮的便是小人。”

“原来是你吗?”

铁炮这东西,想要精确命中简直难于登天。饶是如此,那人还是能向能登放炮,只可能是专精铁炮的杂贺众所为。村重原本就是这么想的。下针的话,那一切都符合情理了。

下针挠挠头,说:

“阿出大人出言相求,小人难以推脱。那一夜,小人满心以为必中,却被那道忽如其来的落雷给吓了一跳……小人琢磨这应该是与您的最后一面了,因此想说出来。不过我说要回去找孙六大人这决不是谎话,但终归只是个借口罢了。在您面前这么说或许有些不敬,阿出大人告诉小人‘前进才是极乐,后退就是地狱’是句彻头彻尾的假话,无须前进照样可得极乐。会这样说的人只有她。小人我一辈子都在战斗,即前进的日子里度过,是她让我人生头一回体会到了喘息和安心。”

下针这番话的确有无视身份地位的逾矩之嫌,可村重丝毫没有不快。亲眼看到被千代保所拯救的人现身说法,村重不可思议地感到很是欣慰。

“失去了城主,有冈城接下去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反正终归一死,小人拼死也要保住阿出大人。”

“知道了。你就放手去做吧。”

村重说完,下针再度低头。

“摄津守大人,请一路小心。告辞。”

语罢,下针便消失在了苇从中。

就要入夜了,村重和干助三郎二人伫立在苇原之上。助三郎背着村重交待的行李,摆出一副舍命护卫的架势。行李里头放著名物茶壶“寅申”。那是用来乞求毛利伸出援手的礼物。

“走吧,助三郎。”

“是。”

助三郎毕恭毕敬地从命。

君臣二人在天色渐暗的北摄旷野中前行,他们身后就是血淋淋的足轻尸体。村重蓦然回首,只见有冈城恍如漂浮在绯色与群青色交织的空中,摄津大地上横卧着它那庞大的黑影。

2

因果循环。

有冈城。

十月十五日,中西新八郎和泷川左近内通,开门引织田军入城。有冈城北、西、南三座城砦悉数陷落。织田占领了伊丹村,焚烧武士住宅。最后只剩下本曲轮负隅顽抗。剩下的家臣在本曲轮里又撑了一月有余,但毛利仍然没有来,本曲轮终究还是沦陷了。

野村丹后在鹎冢砦遭到攻打之时,几乎损失了包括杂贺众在内的绝大多数兵力。他提出投降但遭到织田拒绝,随后被织田所杀。

荒木久左卫门把诸将的妻子儿女扣押为人质,和其他老臣一同前往尼崎城劝降村重。但村重拒绝投降,且不愿回到有冈城。于是,久左卫门逃亡去了淡路。

池田和泉留守有冈城,在听说荒木久左卫门逃之夭夭的消息后,自知无法保住子女妻小,最后用铁炮爆头自杀了。留有辞世诗二句:

形散如朝露,徒留子孙憾*。

(原文为露の身の消えも心残り行、何とかならんみどり子の末)

3

中西新八郎引织田军入有冈城后,就成了北摄新主池田胜三郎恒兴的家臣,之后再无建树。

高山大虑在城破后保住了性命,后来成了北陆的柴田修理亮胜家手下。他的儿子高山右近

早早归降,是以后续得到了织田家的重用。

铃木孙六在此战后生死不明。有人说他在鹎冢砦里被敌所杀,也有人说他没有死。日后,他的儿子在纪伊德川家底下做事。

北河原与作侥幸未死,一直在北摄一处叫小野原的土地上生活。传说他后来抚养了变成孤儿的村重之孙。

下针同样生死不明。不过据史书记载,有冈城里杂贺众无一生还。

无边虽在北摄身亡,在安土却出现了冒用无边名号的人。此人受到民众爱戴,不久骗局被人揭穿,遭到处斩。

干助三郎成功护送村重和名器抵达尼崎城。之后下落不明,不知是否继续与村重转战南北。

郡十右卫门没有死于有冈城之战。三十六年后,丰臣秀赖命他在大阪之阵出战。大阪精锐七人组中就有他,人称郡主马。七十高龄的他被任命为旗奉行,战至最后一刻,最终切腹自尽。

4

诸将的家眷妻小大多遭到了处刑。

在尼崎城,约一百二十二人被施以磔刑。

在有冈城,里有女子三百八十八,男子一百二四人被活活烧死。

在京城,有名有姓的将领妻小三十余人被斩首。

千代保亦被押解进京。赴刑场时,她在寿衣外披了一件华美的小袖。到达六条河原刑场后,千代保走下囚车,理理高发髻,整整小袖衣领,心无旁骛地、安静地、从容地引颈就戮。千代保留有不少辞世诗,其中一首为:

心月无乌云,与光同西行*。

(原文为みがくべき心の月のくもらねば、ひかりとともににしへこそ行)

西是极乐净土的方位。据说和千代保一起被斩首的还有许多侍女,她们都和千代保一样从容赴死。

5

荒木村重仍在战斗。逃离有冈城后,他在尼崎城和花隈城持续坚守到了翌年七月。想必还是在枯等毛利吧。花隈城破,村重便逃到毛利领内。

后来他以茶人的身份回到摄津,在有冈城陷落后的第七年,寿尽离世。村重理应作过辞世诗,可无人知晓。没有任何人为村重书写过一笔一墨。

6

织田信长在有冈城破三年后,于京都本能寺迎来终结。

据说尸首不见踪影。

7

至于黑田官兵卫。

有冈城陷落之际,家臣栗山善助在狱卒加藤又左卫门的引导下救出了官兵卫。官兵卫衰弱不堪,他的双颊凹陷,腹部膨胀,好似饿鬼。四肢像枯萎的树枝,头顶还留有结痂伤疤,腿部弯曲过久积重难返。官兵卫生还令羽柴筑前守秀吉大喜过望,他让官兵卫先把政事放下,去静养一段时候。官兵卫从命,便到有马温泉疗养身心。

时过境迁,待到十冬腊月,官兵卫终于可以自行起身,能进食稀粥之外的东西,依靠拐杖也能自力行走。他的声音不再沙哑,眼睛再次习惯了阳光。

静养处有栗山善助等数人服侍官兵卫。但当官兵卫听闻千代保被处斩的消息后,他没有带任何侍从,独自走出旅店。深冬,有马山间白雪皑皑。官兵卫被囚入有冈城就在去年冬天。自那以来,整整过了一年。可是官兵卫却仿佛只觉得过了一夜。

官兵卫在雪地里踯躅而行,身后留下一路脚印和杖迹。

那间地牢中所发生的事,思来像是做梦一般。可真是个噩梦啊。官兵卫穷极己身才智,只为了永久地贬损另一个人的名誉。但是最终结果怎么样呢?战争时间被拖长了,无数军民为此而死,几百人被烧死、受磔刑、遭处斩。

竹枝承受不住积雪重量,产生极大弯曲,随后发出咔嚓一声。官兵卫似乎没有注意到这声音。

在那间地牢里,自己是被邪魔上身了吧?官兵卫暗自想道。否则,以他的智慧绝对不可能忽视这些后果。没错,由于儿子那毫无荣耀可言的枉死,我一心只想着折杀村重的名誉。因此除此之外,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过,官兵卫不认为这件事的责任不完全在于他施展了智谋。官兵卫确实预料到了荒木久左卫门等家臣会跑到尼崎城说降村重,但即便是官兵我也不可能料到久左卫门他们说降失败后会直接逃之夭夭。听说比起村重逃离有冈城这件事来,更加触动信长逆鳞的反倒是这帮半路逃亡的家臣。或许没有这件事的话,千代保就不需要死了,其余数百人或许也不会遭到屠杀。

如此想来,官兵卫将战事拖长之举倒未必是件坏事。信长知晓村重谋反后,立刻就派兵搜寻北摄、播磨山野,把躲进山里的百姓尽数诛杀。要是有冈城过早开城,那时信长怒气未消,说不定反而会演变成第二个伊势长岛。官兵卫把战事拉长说不定倒正好让信长平息怒火,他说不定还算拯救了苍生黎民。

“不对……”

官兵卫摇头自语道。不用自欺欺人了,地牢中的他根本没想到这么远。当时,官兵卫满脑子只是对村重的怒火,对村重违背世间习俗导致松寿丸惨死的怒火。为了复仇,他什么都不顾上了。也许当时他有想过后果,但为了血仇,在当时的官兵卫心里,即便牺牲千万人亦在所不惜。官兵卫心道:果然,在地牢的自己是邪魔附体了。而且那心魔仍未消退,还藏在我心中。

风吹竹叶摇。沙,沙,沙。

村重的虚荣心杀死了松寿丸,松寿丸之死激发了官兵卫的仇恨心,这番因果循环最终导致有冈城男女老少被烧死、磔刑、处斩。然而再往前回溯的话,村重辩驳说他之所以反叛,是因为信长嗜杀,终将为世所不容。那么,嗜杀的信长就是一切的恶因吗?可是织田领国能够在这乱世之中消弭战事,很难说不是信长斩尽杀绝作风的功劳。也就是说,这乱世才是滋生恶因的土壤,凋敝世道,处处恶果。在这样一个世道,违反世理的说不定是只在乎儿子的官兵卫,是扭曲了的自己种下了恶因。官兵卫心道:这样想来,果然罪过还是在我。而且恐怕所有武士、所有百姓、所有僧侣、所有人都是同罪,都有同样的业障。无法承受业障的人要么念佛,要么捐赠香火,要么改信南蛮宗。更多武士则把过错推给了弱者,是弱者自己不前进,他们只有这样告诉自己方可求得心安。这不都是无可奈何的借口吗?种恶因结恶果,得恶果再生恶因,这世间常理,莫非真是人力不可违?难道我今后要继续出谋划策,为杀戮间催生杀戮吗?

不知不觉,官兵卫已在竹林里转了一圈。他拖着寒冷的身体回到住所。善助正在四下寻找官兵卫,一看到官兵卫便喊道:

“在这里!”

然后迅速冲上前来。

“主公,天寒地冻,您上哪儿去了?请务必保重身体啊!”

“我没事。”

官兵卫烦闷地摆摆手让善助退下。但善助没有退开,郑重地说:

“有客求见主公。”

官兵卫皱起眉头,起初他以为是羽柴秀吉的使者,可善助为什么会说是客人?

这间旅店没有接待客人的房间,官兵卫稍加思索,命道:

“我马上在佛堂接见客人。”

随后,家臣服侍官兵卫换上见客的衣服。官兵卫喝下善助事先备好的药汤。待身体暖和之后,官兵卫一边想着到底是什么人,一边朝佛堂走去。旅店主人很识相地在房间准备好了座垫和扶手。

客人一见到官兵卫就拜倒深深行了一礼。不必看此人腰间佩刀,光看架势官兵卫就知道他是个武士。客人行礼后抬起头来,官兵卫觉得此人面貌似和某人有些许相像,但说不上来。官兵卫心想自己应没有见过此人。

官兵卫在座垫坐下,开口道:

“无奈身患腿疾,恕我无礼了。”

接着他就伸直左脚。客人的声音意外地很是轻快:

“打扰您静养,万分抱歉。”

官兵卫一面上下打量客人,一面自报家门道:

“我便是小寺官兵卫。”

只要小寺家还在,官兵卫就不得不使用小寺的名号。但官兵卫心知他很快就可以用回黑田这个名字了。客人点了点头,说:

“小人名叫竹中源助。初次拜见官兵卫大人。”

听到竹中二字,官兵卫恍然大悟地点头。羽柴筑前守家臣里有位和官兵卫话语投机的家臣叫竹中半兵卫重治。此人相貌的确与他有几分相似。今年夏天,在官兵卫身陷地牢时,半兵卫已然病故。

“竹中,你是半兵卫大人的……”

“半兵卫正是小人堂兄。”

“原来如此。”

官兵卫轻阖双目,感慨道:

“我与你堂兄交情不浅,未能见上最后一面实乃遗憾。”

“官兵卫大人您经历了千辛万苦,堂兄泉下有知,自然欢喜。”

既是故友亲人,官兵卫稍许宽心。

“那么,你来此所为何事?”

“其实……”

源助正座道:

“不知官兵卫大人是否知道,负责令公子松寿丸之事的正是我堂兄。”

“什么?”

官兵卫不禁哑然失声。信长应该知道官兵卫和半兵卫互为知音。明知如此,他还是命令半兵卫负责处决松寿丸,真是太残忍了。

“堂兄不顾陪臣身份,公然进谏不该处斩黑田人质。多半因此惹怒了信长大人,以此为惩罚吧。”

“是这样啊。半兵卫大人替犬子求情了吗,那半兵卫大人他……”

官兵卫顿了顿,痛苦地挤出声音:

“没让犬子受苦吧?”

源助听了这个问题,神情困惑。官兵卫立时察觉到了,便追问道:

“怎么?有何不妥?”

“这……当然没有受苦。”

“那,你今天是专程来告诉我犬子临死的情形吗?还是说,带来了什么遗物?”

源助低下头来,自言自语般说道

“小人惭愧。小人远不及堂兄那般睿智,思来想去也不知该以何种方式告诉您这件事。索性请您先亲眼看看为妙。”

官兵卫心下讶异,源助大声说了一句“进来吧”。门外传来清脆的一声,“是”,拉门打开了,佛堂流入冬季寒气。

有个小小武士平伏在走廊上。

源助道:

“堂兄说处斩黑田人质,不该有三。损伤中国的攻略大计,此为一不该;不见容于天道,此为二不该;无颜面对官兵卫大人,此为三不该。堂兄陈述完理由就说‘羽柴大人,恕属下难以从命。假以时日,主公他或许会回心转意,请暂且饶此子一命吧’。”

小武士抬起头来,官兵卫一看,惊呼道:

“松寿丸!”

松寿丸一直在走廊等候吗?脸颊冻得通红。

“父亲大人!”

官兵卫的双手压抑不住地震动,他瞪着眼睛,用颤抖的双唇说道:

“半兵卫大人种下了善因。半兵卫大人他以命相搏,种下了善因哪!你是想告诉我人力足以抵抗乱世吗?半兵卫大人?”

源助的表情越发一头雾水。松寿丸笑容满面地喊道:

“父亲大人,许久不见,您的话还是那么深奥,孩儿听不懂啊!”

黑田官兵卫有遗训传世:

神罚可畏,主君之罚甚于神。主君之罚可畏,臣下百姓之罚甚于主君。其罚难凭祈祷、道歉抵御,是以怠慢臣下百姓之国必亡。因而相较于神佛之罚与主君之罚,臣下万民之罚尤为可畏。

松寿丸长大后便是黑田筑前守长政,博德一带更名为福冈。

官兵卫遗训广为流传,人称治世之基础,福冈亦颇为光耀。

(全书完)

上一章:11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