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鲇田冬马的笔记·其三

黑猫馆事件  作者:绫辻行人

13

八月三日的早晨,我醒过来时,觉得头晕乎乎的。

我觉得自己整个晚上都在做梦,但是做了什么梦,却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平时也常这样)。做梦的时候,自己也下意识地知道那是在做梦,当自己睁开眼,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也能依稀记得梦中的场景和对话。但是一旦完全清醒过来,那些梦中的情形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这仿佛是在暗示我,黑夜与白昼,黑暗与光明的世界是无法融合的。

因此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噩梦。我好像天生就记不住梦里的内容,不管梦的内容是好是坏。正因为如此,在过去,我对梦中的世界抱有极大的憧憬。现在已经好多了,但之前的我是非常渴望自己能成为梦中世界的一员的。

那天早晨,当我醒来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不适感,那和做梦没有什么关联。但是昨晚在阁楼上看见的场景,的确对我的睡眠质量造成了很大影响。

上午十点多,我穿好衣服后走出房间。宅子里没有任何动静。或许是心理作用,就连森林里小鸟的鸣叫声也似乎比往日小多了,四下一片寂静,寂静得让人害怕。昨晚的喧闹仿佛是一场噩梦。

和昨天早晨一样,我先在厨房里喝了杯咖啡,接着将凌乱的沙龙室收拾干净。便携式冰盒及桌子上的酒杯都不见了,估计是被那帮年轻人拿到大房间去了。今天,与沙龙室相比,大房间的清扫工作量肯定更大。想到这里,我再度深深地叹了口气。

上午十一点多,我打扫完沙龙室,可还是没有一个人起床。

抽完一根烟,我走到大房间,想看看里面的情况。从玄关大厅通向那个房间的大门紧闭着。犹豫了片刻,我用两手抓住门把手。这个大门是朝里面开的,由于没有上锁,所以把手可以转动,可试着推一推,大门却纹丝不动。

我想起了昨晚的情景。冰川走进这个房间后,在莱娜的授意之下,风间和木之内晋便用装饰架堵住了这扇门。因此,这个门现在推不开,也就是说他们那帮人还在里头。那场淫荡的酒会结束后,他们就睡在这个房间里了吗?

我没敢喊他们。当时我觉得,反正他们迟早都是要出来的,没有必要喊。于是,我将手从门把上挪开了。


过了中午,年轻人们还没有起来。

我隐约有点不安,再次来到大房间门口。和刚才一样,不论我怎么使劲,那扇大门依然纹丝不动。我决定去二楼房间看看。我想,可能并不是所有人都睡在了大房间里,说不定有人回到自己房里睡觉了。

二楼走廊的两侧有四扇门,当时我也不知道谁住哪个房间。

我先敲了敲左首靠楼梯最近的房门,没有人应答。我又敲了几下,在确定无人应答后,便一狠心拧了把手。里面没有上锁,门轻易地就被打开了。

床上没有人。这里好像是冰川的房间。放在床前地上的旅行包的颜色和形状,我依稀有点印象。

这个房间可以铺十张榻榻米,正对面的墙上有扇窗户,构造和楼下沙龙室一模一样,镶嵌着蓝黄相间的玻璃。上方有个紧闭着的拉窗。窗帘没有被拉起,光线透过玻璃射了进来,将没有开灯的房间截然分成明暗两个部分。

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本书,我凑过去,一看书名,原来是P.D.詹姆斯的《皮肤下的颅骨》(The Skull Beneath the Skin)。他也喜欢读这样的书吗?

右首的墙壁上有一扇门,是通向卫生间的。两间屋子共用一套卫生间。我敲敲门,进去一看,里面还是没有人。我没有折回到走廊上,而是直接穿过卫生间,走进隔壁的房间,那里也空无一人。

我又查看了南边的两个房间,同样没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站在走廊里,考虑了一会儿。

是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等着他们打开大房间的门呢,还是像昨天晚上那样,爬到阁楼上偷看一下里面的情形?

我左右为难,决定还是先到楼下喝一杯咖啡再说。就在那个时候,突然响起凄厉的尖叫声,那是我只在电影或电视剧中才听过的声音。

14

尖叫声是从楼下传来的。

我没听出是谁的声音,但至少可以肯定,那不是女人的声音。

我冲下楼梯,跑到大房间门口,虽然很想进去,但房门被堵着,依旧纹丝不动。

“发生什么事了?”我敲着门,朝里面大声叫着。

“刚才那个叫声,是怎么回事……喂,裕己,听到没有?”

里面传出颤巍巍的,快哭了似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好像是木之内晋。他拼命地喊着他的朋友们:“裕己、谦二郎……你们……快、快起来呀!”

随后传来了风间的声音。我不再敲门,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欸,怎么了?”

“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

“你看那边!”

“哪边?”

“那边,就是那边呀……”

“欸——啊——这……是怎么回事?她、她怎么死了?”

“死了?到底是谁死了?”

“把门打开!”我大喊起来,再一次用双手敲门,“快把门打开!”

“是管理员,你听。”房间里传来木之内怯怯的声音。他们总算听到我的喊叫了。

“怎么办,裕己?”

“怎么办呀?”

“快把门打开!”我又叫了一声,“快点儿!”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两人把堵在门口的装饰架挪开了。我总算能冲进去了。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风间裕己和木之内晋那两张惨白的脸。两人都只穿着一条小内裤,留着女人一样的长发,抱着胸,浑身颤抖。这副样子只会让人觉得滑稽。

“发生什么事了?”我逼问他们,“刚才我听见你们在里面喊,有人死了……”

“她、她……”

“啊,在那、那边……”

两个人上气不接下气,脸部肌肉不停抽搐着,就像是受了父母训斥的孩子一般。一直到昨晚,他们还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现在,那种刁蛮的态度早就消失了。他们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我,吓得直摇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是。”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让我进去。”

我推开二人,朝房间里走去。虽然房间很宽敞,却还是充满了烟酒的臭味,空气浑浊极了。我不禁皱了皱眉头。他们肯定开了一晚的空调,却没开过换气扇吧。

地上到处散落着年轻人的衣服,还有酒瓶、便携式冰盒、满是烟头的烟灰缸……

“在那边。”

风间指着房间中央,手一直发抖。和我昨天在阁楼上看见的一样,那里放了一张躺椅,变了副样子的椿本莱娜就躺在那上面。

我抛开胆战心惊的二人,径自走了过去。

她浑身赤裸地仰面躺着,两条腿丑陋地张开,左手放在胸前,右手则无力地垂到椅子下面。她那原本诱人的白皙皮肤早就变成了难看的土灰色,纤细的脖子上缠着一条鲜红的围巾——仿佛将她全身的血液统统吸进去了一般,红得吓人。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环视了一下房间,想知道另外两个人在哪里。麻生在右首里侧的墙边,什么都没穿,就那么赤裸裸地躺在沙发上。冰川在回廊一端,坐在书桌前呼呼大睡。

“把他们两个人叫起来。”我扭过身子,严厉地命令着风间和木之内晋。

两人赶忙拣起扔在地上的衣服,而我则背过身,走到躺椅旁边,连我都觉得自己太过镇静了。其实,我的内心也不是一点儿都不害怕和动摇的。但周围都是比我小得多的年轻人,他们已经乱了阵脚,相对地,我倒是自然地冷静了下来。

莱娜已经死了,这毋庸置疑。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口红剥落的嘴唇半张着,两只眼睛闭得紧紧的,身子一动不动。我跪在躺椅边,抬起她垂下的右手,试着把了把脉,果然已经没有脉搏了。仅凭触觉就能感觉得到,她的手腕僵直、冰冷。

我又观察了一下她的尸体。没有大小便失禁的痕迹,脖子上的围巾深深地勒进肉里。我再次抬起她的右手,摸了摸手指关节,那里也开始一点点僵硬起来。看起来,她已经死了有七八个小时了。

我记得自己是凌晨一点多从阁楼上偷看这里的。如果死亡时间有七八个小时的话,倒推一下,她应该是凌晨五六点钟死去的。我是凌晨二点半左右回到房间去的,这么说来,她是在我回房间后死的,这一点暂时可以确认。

当我正忙着的时候,冰川已经被风间叫了起来,穿着一件T恤从回廊上下来。他叫了我一声,然后在楼梯中间站住了。

“怎么会这样?”他紧紧地盯着躺椅上的尸体。“她怎么会……”

“正如你看到的,她死了。”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冰川那细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反复嘟哝着“怎么会这样”,像是在说胡话。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是真的。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过来看。”

他走下楼梯,朝这边走了几步,突然,摇了摇头,又朝后退去。他两手放在脸颊上,继续摇着头。我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怎么回事?”看到缠绕在死者脖子上的红围巾,冰川声音颤抖着问道。

我什么也没说,拣起躺椅下的衣服,盖在了她的脸上。就在那时,麻生尖叫起来:“有人把她勒死了?”他总算清醒过来了,似乎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停盘算着,应该如何处理这种事。随后,我冲着站在房间各个角落的呆若木鸡的年轻人说道:“我来的时候,这个房间的门从里面堵上了,也就是说,在刚才风间少爷和木之内晋移开装饰架之前,这个房间处于封闭状态,外人是进不来的——这里只有你们四个人。”

“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冰川嚷了起来,听上去似乎悲痛欲绝。

“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因为极度恐慌,他那端正的长脸都变得扭曲了。“昨天,我来这个房间取书,硬是被她灌食了毒品,然后……”

“然后你就失去了知觉,什么也记不得了——是这个意思吗?”

冰川无声地点了点头。我看着其他三个人,问道:“你们呢?你们也都不记得了?”

没有一个人回答。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地低着头,露出无比恐惧的表情。

“好了,我们先出去吧。”我冲他们说,“把衣服穿好,到沙龙室来,把事情经过给我好好说一遍。”

15

我和那些穿好衣服的年轻人一起走出了大房间,莱娜的尸体仍在原处。从玄关大厅朝沙龙室走的时候,木之内晋晃晃悠悠地(大概是药物作用)跑到大厅一角的电话机旁,顺手拿起电话。

“你往哪儿打?”我大吃一惊。“给谁打电话?!”

木之内晋眨了下三角吊梢眼,伸手就要拨电话号码。“给、给警察。”

“什么?!打给警察?”

冰川大叫一声,急忙跑过去。木之内晋正要按“0”键时,冰川一把摁住他的手。

“你干什么?”

“不能打!”冰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劈头盖脸教训起他来,“现在把警察叫来,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什么后果?”

“她是被人勒死的,警察肯定要进行严密的搜查。如果那样的话,你们吸毒的事情就会败露。即使你们想隐瞒,警察只要对尸体进行解剖,她死前曾经吸过毒的事实也会轻易被发现的。”

“呃……”

“而且,刚才鲇田老人的话,你也听到了吧?昨天晚上,那个房间是密封的,除了莱娜之外,里面就只有我们四个人。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明白吧?”

“那……”

“所以说,别做蠢事了。”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这个嘛……”冰川想说却没有说出来。他回头看着我,脸抽搐了一下。“鲇田先生,我这样说可能比较卑劣,但我还是要说。如果警察介入这个案子的话,你的处境也很不妙……”

“我知道。”我尽量用平稳的语调来回答,“我昨天就知道你们在吸食LSD和大麻了,可最后默认了你们的行为,所以,我当然也会被问罪的。”

的确是这样。即便冰川不讲,我心里也很清楚。如果警察现在就来调查这起案件,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因此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

“就算要喊警察来,也要等我们大致商量完了,再喊比较好。”

我的大脑中不时闪动着蓝红交替的光线。我拼命地不去想,催促着他们往走廊走。

在沙龙室的沙发上坐好后,我便向四人问起昨晚的情况来。当时,我没有把自己躲在阁楼里偷看的事情告诉他们。因为我想验证一下,他们的交代是否和我亲眼所见的情景一致。

没有一个人能简明扼要地叙述事情的经过。风间的肩膀、嘴唇都在不停抖动,仿佛在大冷天被扔到户外了一样。木之内像是甲状腺肥大的孩子似的,傻乎乎地张着大嘴。而麻生则不管问到什么问题,只会一个劲儿地摇头,什么也不说。冰川则面无表情,无精打采地说着话。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但都因为莱娜的死,受到了巨大打击。

“冰川君,你说她强迫你吸毒,那是怎么回事?”

冰川咬着薄薄的下嘴唇,显得很委屈。“她突然上前吻我,借着接吻的劲儿,直接口对口地就把那玩意儿塞进我嘴里了。”

“是LSD吗?”

“大概是吧。”

“是谁把大门堵上的?”

“裕己和晋。”

“是这样吗,二位?”

并排坐在沙发上的风间裕己和木之内晋相互看着对方惨白的脸。

“是她——莱娜让我们那样做的。”风间回答道,嘴唇一个劲儿地哆嗦。“她说要把隼人拖下水。现在想想,那个女人有点不正常。我也见过几个淫荡的女人,但像她那样的,我还是……”

“于是你们就听从不正常女人的命令,把我关在房里?!你们又是什么玩意儿?”冰川瞪着他表弟大叫起来。风间无言以对,只能耷拉着头。

“不管怎样,昨天,在那个房间里,你们吸食完毒品后,都和她发生了性关系,是这样吧?”我问道。

谁都没有否认。

“冰川君被灌了毒品,大门也给堵起来了。那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还记得多少?”

“我……”冰川最先打破了沉默。他眉头紧锁,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当我被她灌了毒品后,脑袋一片空白,连站都站不稳了。因此……”

“因此后来的事情就记不得了,包括和她胡来的事情——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我觉得一直在做梦,那当中似乎是跟她做了……但,我的确什么也记不得了。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而你也已经站在那里了。”

“我可记得呢。”风间皮笑肉不笑地在一旁插嘴道,“隼人,你和莱娜玩的时候可开心了,跟我们一个德行。”

“胡说!”

“我说的可是真话,在这儿撒谎也没什么意义。”

“那风间少爷,你呢?”我转过头来问他,“她到底是被谁掐死的?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风间低下头,像是在逃避我的视线,轻声地哼了一句:“我不知道……因为后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木之内晋和麻生呢?”

两人也是一声不吭,摇了摇头。木之内晋轻轻地摇着头,麻生的动作则很夸张。

“那个红围巾是她的吗?”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我又观察了一下他们的表情。

“我来总结一下吧。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你们四个人在不同时间,吸食了不同量的LSD,因此失去了正常的知觉和意识。你们处在幻觉中,无法正确地判断事态。在这期间,莱娜死了,是你们四个人当中的某一个人掐死了她,连你们自己也不清楚凶手是谁,恐怕连凶手自己都不知道。在你们都丧失意识的时候,这种可能很大。”

冰川本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来,最后只是无力地低下头。他昨天还和我说“只有理智才是自己膜拜的神灵”,当时他一脸凛然。我想象着他的心理活动,内心很是同情他。

“我再问一遍,你们还记得和她死亡有关的事吗?不管是多么小的事都可以说,幻觉也好事实也罢,说吧,不要紧的。”

四个人显得手足无措,或者说是犹豫不决。我等了一会儿,看没有人说话,便继续说道:“看来你们的确想不起来了,或说是想起来但不愿意说。好吧,我也不会再问下去了。”

“请等一下,管理员大叔。”怯怯开口的是木之内晋。

“有什么事吗?”

“我……我……”他哭丧着脸,用低得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说,“好像是我掐死她的。”

“是吗?”

“我觉得……当我和她做时候,她说了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

“掐住我的脖子。”

“是她说的?”

“是的。她说了好几遍,我才用双手卡住她的脖子的。可我没有使劲。她好像挺喜欢这样的,还让我再用力一点……”

“你说的是真的?”

“记不太清了,模模糊糊的……”

“这么说,你自己也无法确定……那很可能是你的幻觉?”

木之内晋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看向风间:“你说呢,裕己?我说得没错吧?你应该也记得。”

风间垂着眼,一声不吭。看他这副德行,木之内晋一下提高了声调。

“你不也掐她脖子了吗?说呀!是不是?”

“我……”

“不要装不知道。实话实说!”

不管木之内晋怎样追问,风间就是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冒出来一句:“那是你的幻觉。”木之内晋翻着吊梢眼,一时语塞。这时,一直闷声不响的麻生开口了。

“我……”他的声音很低。“我觉得自己也那样做了。”

“怎样?”

他眨着蜥蜴似的眼睛说:“就是莱娜曾经要我掐住她的脖子……”

“怎么样?我没胡说吧?”木之内晋似乎松了口气。

“没错,就是那样。莱娜对所有的人都那么说,结果她自己真的被掐死了。裕己和冰川也掐了……”

性交时,要求对方掐住自己的脖子——那个叫莱娜的女人竟有这么变态的嗜好?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不难理解了。

“看来事情是这样的。”我看着四个年轻人说,“并不是谁故意要杀死她,那一切都是她不断升级的变态欲望所酿成的惨剧。刚开始,你们都是用手轻轻地掐,后来就用围巾绕住脖子勒,行为越来越过分,最后,她的小命也就这样断送了……”

四个“嫌疑人”一动不动,眼珠到处乱转,相互窥视着别人的表情。我觉得自己跟个法官似的。

“但不管怎样,毕竟还是有人间接杀死了她,这一点没有改变,只是不知道是在座的哪位。你们每个人都有可能——可能是木之内晋、风间少爷,也可能是麻生君,甚至可能是被强行拖下水的冰川君。事情就是这样。”

16

“我想详细了解一下——莱娜的事情。”我冲着不吭声的四人说着,“昨天,少爷和木之内君是在什么地方,怎样和她认识的?她是个什么来历?比如说家住何方,平时都干些什么?何时、出于什么目的到这里来?”

“为什么要问这些呀?”风间不服气地瞪着我,反问道,“这些事情不去管不也是可以的吗?”

“不行,这很重要。”我有点失望,向他解释起来,“如果我们不把她死亡的事情告诉警察,那就要毁尸灭迹,把她的尸体藏起来,当成没发生过这件事。但既然有人失踪了,警方自然会有所行动。如果他们将她的失踪和绑架等重大犯罪联系起来的话,肯定会进行大规模的搜查。如果真有这种情况出现,我们能否应付得了还是个问题,所以,现在必须慎重研究一下。明白了吗,少爷!”

风间温顺地点了点头,看起来是听懂了。

“如果觉得应付不了,那我们现在去报警也不晚,只要老老实实地交代事情经过,还可以减轻罪责。怎么样?”

“我才不去呢。我讨厌被警察抓住。”

“那你就好好地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继续发问,“你和她是在什么地方,怎么认识的?”

“在回来的路上碰到的。”风间叼上一根烟,拿出打火机,准备点烟,手却一直在抖,怎么也弄不开打火机的盖子。

“说得具体点。”

“就是在路上碰到的。当时她背着双肩包,在路上随意地走着。我打了个招呼,她就很高兴地坐进了我的车。在路上,我和她聊到这栋别墅,她主动提出要来这里看看。”

“她不准备住酒店吗?有没有说取消预定之类的话?”

“我没听到。”

“你在什么地方让她上车的?是人多的地方吗?”

“我觉得当时周围应该没有人。”木之内似乎明白我发问的用意,在一旁插话道,“当时我们在郊区,天色也晚了。”

“有没有带她进过什么店铺?”

风间和木之内一起摇头。我还是不放心。

“那你们就直接回来了?”

“是的。”

“直接回来了。”

看来还比较幸运。听他俩这样一说,我估计她来这里的事情也就只有我们五个人知道。

“好,明白了。下一个问题。”我继续发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把你们知道的统统说出来吗?”

“她不怎么聊自己的事情。”风间总算点着了烟。“我们问了许多,但她都笑着岔开了话题。”

“她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吗?”

“她是这么说的,想到处转转,等钱用光了,再回去挣旅费。”

“她家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东京吧。”

“是学生吗?”

“应该不是。她比我们年纪大,说话的口气也不像,估计是干风俗业的。就拿毒品来说吧,当知道我们手上有的时候,她显得非常高兴,要我们让给她一点……”

那个不要脸的女人——风间的话中明显带有这样的意思。可昨天他还为了讨她欢心,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呢。我在心里鄙视他。

“她没有说到自己的父母、兄弟什么的吗?”

“这个……”

风间歪着头,坐在旁边的木之内也是同样的姿势,麻生却低着头开口了:“我听到过。”

“是吗?”

“昨天,在这个房间——这个沙发上,她和我说过一些话。当时风间和木之内正好离开了一会儿。”

“说了什么?”

“她问我为什么愁眉苦脸的,问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我说没有。她就说:‘烦恼是没有意义的,我一直是一个人,也尽量不去烦恼。’”

“一直一个人?可以理解成她没有亲人。”

“而且……”麻生继续低头说,“怎么说好呢?她好像很喜欢胡来。我总觉得与其说她是随心所欲,倒不如说是自暴自弃。”

“这话怎么说?”

“可以说是游戏人生吧。”

“她说过这一类的话吗?”

“是的。她曾经说过,人迟早要死,不及时行乐就是一大损失。她的那种说法,很有一种……”

“自暴自弃的态度?”

“是的。”

我点点头,想到大房间中那个死去女子的脸,突然对她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怜悯之情。因为我想,她在二十多年的岁月里也经历了苦恼和挫折,可她的人生轨迹到底是怎样的呢?此时此刻,这不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我也不想去考虑。

总之,现在可以确定两件事情:

第一,她是一个人来这里旅行的;

第二,除了我们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风间和木之内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还可以加上一条——她没有亲人(乐观些判断的话)。

随后,冰川又提议检查一下她的物品,说或许能知道些什么。她的物品放在了二楼风间的房间里,我让风间赶快拿下来。说完,我便离开这帮年轻人,去厨房给他们泡咖啡。

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这帮年轻人的胃里肯定是空空如也,但没有一个人喊饿。

透过厨房的窗户(和别处的窗户一样是镶死的,玻璃是透明的)往外一看,才注意到天气正在急剧变化。看样子,昨天天气预报中提到的低气压已经来了。

“快下雨了吧?”我不禁嘟哝起来。

天空被浓厚的乌云所覆盖,森林中的树木带着潮气在风中摇曳,大地也早就黯然失色了。

我站在弥漫着尸臭味的宅子里,看着窗外那完全不同的另一番风景,凝视良久。

17

通过对莱娜的背包进行检查,我们明白了两三件事。

首先是她的户籍所在地、出生日期以及身高。她身高一米六五,户籍在新潟县。出生日期我没记住,但我还记得年龄是二十五岁。

我们也知道了“椿本莱娜”这个名字并非她的真名。她为什么要用这个假名,我们无从得知,只能凭自己的想象了。当我们知道她的真名后,就更觉得“椿本莱娜”这个名字是胡编出来的(是不是有点像古代源氏家族的名字)。但是在这里,我暂且就不写她的真名了。

此后,我就开始帮他们一起隐瞒发生在大房间里的悲惨事件。我在这里故意不写莱娜的本名,也是以防外人看到这本手记(我想也不会有人看到)。这只是一个预防措施。

接着——

我们对事件本身进行了分析与研究,之后,我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除了我们五个人,永远不能让外人知道莱娜被掐死的事。

我们必须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莱娜的尸体。总不能把她的尸体一直放在大房间里,必须要藏在别人永远都发现不了的地方。

“埋到森林里去吧。”风间首先发表意见。“我们开车到森林深处,然后大家一起……”

“可以考虑,但这恐怕不是最佳方案。”我提出了异议。

“为什么?”风间噘起嘴巴。

“你听好了,如果我们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警方,那就要永远——不,至少在法律时效期满之前——把她的尸体藏好,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森林里有许多动物,它们会嗅到尸体散发出的臭味。说不定什么时候,尸体就给挖出来了。”

“埋得深一点就没事了吧?”

“那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那你说该怎么办?”

“嗯……”我喝了口咖啡,慎重考虑之后,开口道:“还有别的办法,比如扔到大海里——但也有被发现的危险。”

“在尸体上绑好重物,再丢进海里去呢?”

“这比埋在森林里要保险一些,但现在,外面的天气可不允许我们这么做呀。”我朝窗外扬了扬下巴。“从这里看不清,但外面的雨下得很大,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的。从这里到空无一人的海岸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考虑到路面状况,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了,后院里不是有个焚烧炉吗?”麻生悄悄地说了一句。

“把她的尸体烧掉怎么样?”

“那个焚烧炉不是很大,不可能把整个尸体都烧掉,除非把尸体切开。”

听到我的话,麻生满脸恐惧,摇了摇头,缩回了身子。

“而且,如果我们一不留意,尸体的焦臭味还会散发出去。虽说周围没有人家,但是万一有人经过、产生怀疑,那就不好办了。”

“那么……”

“该怎么办?”

如果没有其他的好办法,也只能从刚才的方案中选择一个了。还有其他办法吗——我思考着。这时,冰川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样,说:“埋到地下室里,怎么样?”

“把她的尸体埋到地下室的墙壁中,这样行吗?”

他的这个提议也许是从昨天木之内向莱娜胡编的故事中受到的启发——传说,天羽博士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将尸体埋在地下室中。因为这个宅子叫“黑猫馆”,木之内才会仿照爱伦·坡的小说《黑猫》瞎说一通,而那个故事居然对“黑猫馆”的现状产生了影响。事态的发展还真是既奇妙,又充满讽刺意味。

冰川的提议让我很为难。这也太自私了。如果把她的尸体埋进地下室,那就意味着我这个别墅管理员今后要在这里,当一辈子的守墓人了。

本想立即反驳,但考虑片刻之后,我还是决定作罢。毕竟与其他方案相比,这种处理方法有着显而易见的好处。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我尽量保持语气平和。“那样做的话就不用担心尸体会被发现了。当然,如果这间宅子被拆了的话另当别论。”我直盯着风间说,“少爷,你看呢?”

他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欸?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今后要请你特别留心,别让老爷把这儿卖掉或是拆掉,怎么样?”

“这件事呀,放心!老爷子对我的话言听计从。只要我说非常喜欢这里……”

“那就好,这样一来就没什么问题了。”我独自点点头,看看其他三人的表情。

“鲇田大叔,你觉得这样行吗?”冰川歪着头,似乎有点纳闷,“虽然这个提议是我说的,但我还是想问一下,如果真的把尸体埋在地下室里,你不会感到别扭吗?”

“当然会感觉不舒服。”我淡淡地说,“但是,怎么说呢,到了我这把年纪,在许多方面已经没那么多的讲究和拘束了。对于生与死这一类的问题,我已经很麻木了。当然,有许多人正好相反——那样的人应该更多一点。”

“但是……”

“怎么?你不相信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已经做了许多事,现在已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共犯了。”我直视着冰川的眼睛。“不用担心,我不会背叛你们的。因为我本来就想把自己这把老骨头也埋在这里。为了你们这帮年轻人,我愿意做守墓人。”

18

于是,我们这五个“共犯”动手把莱娜的尸体从大房间移到地下室。

在玄关大厅的正面深处,有个储藏室与厨房相邻,在储藏室最里面有通向地下室的楼梯。在我的带领下,几个年轻人扛着尸体,走下了楼梯。

这间地下室相当大,呈L形,从储藏室的正下方一直延伸到玄关大厅及大房间东侧三分之一的位置。这么大的房间,照明却只能依靠天花板上吊着的几个灯泡,即便把灯全都打开,还是有许多照不到的地方。

在我的指挥下,这帮年轻人把尸体放在地下室的L形拐角处。随后,他们开始战战兢兢地环视起昏暗的房间来。

地面是混凝土的毛坯,墙面上涂着灰色的砂浆,天花板很低,身材最高的木之内头都要碰到顶了。楼梯旁边摆放着洗衣机、干燥机,以及放置物品用的大架子,除此之外就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了。但幸运的是,为了修补前院的红砖小道,剩下了大量的红砖和水泥等。数量多到足够我们拆毁一堵墙,再把尸体埋进去了。

我默默地在房间里走了一会儿,考虑着该拆毁哪堵墙。几个年轻人屏住呼吸,一直看着我。过了片刻,冰川喊了声“鲇田大叔”。当时,我正朝地下室深处走去。听见声音,我回过头,看见冰川用手指着我这边。

“那是扇门吗?”

他指的那扇门在这个L形地下室的最深处。那是一扇黑色的木门,只能容一人通过。被他这么一问,我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很快我就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扇门没有任何意义。”

“要不要打开看看?”冰川依然满脸困惑。

我走到门前,抓住门把手。

“你看。”

打开一看,门的对面就是一堵暗灰色的墙。冰川直勾勾地看着,其他三个年轻人站在他身后。我向他们解释起来:“六年前,当我成为这里的管理员时,这扇门就是这样的。我也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堵墙。”

我走到左侧的墙壁前,指了指,说:“就埋在这里吧。那边有铁镐,你们先来把这面墙给扒开。”

四个人一声不响地相互看看,很快,风间跳了出来说:“我来,让我干吧!”他把铁镐拿过来,脚步显得很沉重,看得出他平时不怎么干重活。

“这一块儿!”

我再次指向墙面,接着便从他身边离开了。“好的。”他低声嘟哝了一句,便抡起那没有用惯的工具。

然而,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风间抡起铁镐后失去了平衡,脚下一打滑,身体猛地撞在了里面的墙上。肩膀撞得不轻,他扔开铁镐,没出息地跪在地上。

“不要紧吧?”

我赶忙跑过去。风间揉着肩膀,轻轻地点了点头。

“腿脚不听使唤……”说着,他扶着墙(刚才那扇门对面的墙壁),准备站起来。就在那时,潮乎乎的地下室中传来“啊”的一声尖叫。

“怎么了,隼人?”

“出什么事了?”

原来是冰川叫的,他直盯着我和风间这一侧。

“那是什么?”他抬起右手,用食指直直地指着正准备站起来的风间的肩膀一带。我终于注意到了,在那面墙上,出现了一块红砖大小的窟窿。

“裕己,让开!”冰川走到墙边,我也靠了过去。

“是刚才撞出来的。”我说道。可冰川还是很纳闷,歪着头。

“但是,这个……”他猫着腰,窥视着窟窿里面的情形。“这里好像是砌上红砖后再涂的砂浆,刚才有块砖头掉了下来……欸?鲇田大叔,你快来看!”

“怎么了?”

“里面好像有个房间。”

“真的吗?”

冰川没有说话,把右胳膊伸进小窟窿里,一直伸到肩部附近,说明这堵墙里面有很大的空间。

“难道这堵墙是后来砌起来的?”

冰川将胳膊抽了出来。“好像是的。既然在你来之前就有了,搞不好是天羽博士本人……有手电筒吗?”

“喂,喂,隼人!”风间在一旁插嘴道,“不要管那么多了,先把尸体处理掉吧。”

“可还是要先查看一下里面的情况呀。”冰川不客气地顶了表弟一句,“如果里面真的有房间,那我们就不必重新挖墙了,直接把尸体放到里面就可以了,效率反而高得多不是吗。”

风间无话可说,只能闭上嘴。木之内和麻生站在远处看着这边,我回头冲他们说:“洗衣机上有手电筒,你们把它拿过来。”

“好、好的。”

麻生结结巴巴地答应着,急忙跑上楼去。过了一会儿,他拿着手电筒小跑回来。冰川接过手电筒,朝小窟窿里面照了起来。

“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好像不是房间,而是个走廊——把这堵墙砸开吧。”说着,冰川将风间扔在地上的铁镐捡起来。他站稳脚跟,拿好铁镐,以免像风间那样白白吃苦。

用砂浆涂抹住的红砖并不很结实,冰川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那个小窟窿砸得更大了。又花了十五分钟,他砸出了一个可供人通过的小洞。冰川放下铁镐,再次掏出手电筒,调整了一下呼吸,回头看了看其他人。

“进去吧!”说完,他率先走了进去。我下定决心,跟了进去,剩下的三个人也胆战心惊地跟在后面。

冰川推测的没错,里面不是“房间”,而是“走廊”。不足一米宽的狭窄甬道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里面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不知是馊味还是发霉的味道。脚下有点湿,可能是地下水渗出来了。靠着冰川手上的电筒的微弱灯光,我们慢慢地往前走着。

在前面几米远的地方,走廊朝右边拐了个大弯。冰川正准备拐过去时,突然惊叫起来:“天哪!”声音回荡在犹如山洞般漆黑的空间里。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后面的人喊了起来。我们围成一团,慢慢靠近冰川。他呆呆地站在拐角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在手电筒的昏黄光线中,那个东西……

和冰川一样,风间、木之内,以及麻生也惊叫起来。

“这,这……”

风间拔腿就想跑,麻生则用两只手捂住了嘴巴。

“那是什么东西呀!”因为恐怖,木之内连声音都变了调,反复唠叨着一句话。

“太可怕、太可怕了……”

当时,我们看到了一个人的白骨,身上穿着蓝色罩衫,头上戴着红色贝雷帽。白骨保持着坐姿,身体靠在墙上,穿着蓝色牛仔裤的双腿耷拉在地上,脚边还有一个小型四足动物的白骨。

19

没想到在这里会看见白骨,大家顿时陷入慌乱之中。我用左手紧紧按住胸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同时还设法去安慰那帮恐慌的年轻人。从最初的慌张中摆脱出来的冰川,反而显得比我更为沉着。

“你们到通道外面等着!”他冲着其他三个人喊道,“我们还是应该去查看一下前面的状况。”他转而对我说,“能和我一起过去吗?”

我无言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我们越过白骨,朝通道深处走去。走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堵和周围完全相同的灰色墙壁。看来是走到了尽头。

“这上面大概是宅子的什么地方?”冰川走到墙壁边,回头问道。

我看了看低矮的天花板。“大概是前院的下面。”

“前院的下面?”冰川嘟哝着,拿手电筒照了照面前的墙壁,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状,轻轻敲了一下墙体。

“这恐怕也和刚才那堵墙一样,是后来砌上去的。”他自言自语着,却没有说要把墙砸开。“鲇田大叔,我们回去吧。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我们按原路返回,当再次走到白骨处时,冰川停了下来,问道:“看起来,这白骨的年代挺久远了。你怎么看?”

“你说得没错,确实有些年头了。但我对此毫不知情,这儿居然还藏着白骨……”

“你对白骨身上的衣服,有什么印象吗?”

“欸?”

“想想那幅画。”冰川平静地说,“就是那幅挂在大房间里的油画。画中的少女不就是穿着蓝色的罩衫,戴着红色的贝雷帽吗?”

“对哦!你这一提醒,我才想起来。”

“从白骨的大小来看,那应该是个孩子。脚底下的动物白骨,恐怕就是那幅画里趴在少女膝盖上的小猫。”

“原来如此,这么说……”

“如果是病死或者是事故死亡,没有必要将尸体藏起来。一定是有人杀死了她,然后为了掩人耳目,才将尸体藏在这里的,最后把入口也堵了起来。”

“杀死?难道是天羽博士……”

“有这种可能。我觉得这么想是很自然的事。那幅画中的女孩可能就是博士的女儿。但我不明白,博士为何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冰川背对着白骨,轻叹了一声。

“昨天晚上,木之内给死去的莱娜讲了个故事,说以前,在这个宅子里发生过可怕的事件。发疯的天羽博士杀害了妻子以及她宠爱的黑猫,还将她们埋在地下室的墙壁里,因此这里才被称为‘黑猫馆’。当然,这是那小子编的,他只是在开玩笑。大概他小的时候看了太多遍爱伦·坡的《黑猫》了吧。因此,刚才我们看见白骨的时候,数他最紧张了。我想,这条通道也许就是中村青司按照自己的喜好设计出来的。这是一条秘密的逃生之路。刚才我们走到尽头的那个墙壁背面,一定有通往前院的出口。那个出口处,肯定也被什么东西堵着。”

我的心情难以言表,紧盯着倚靠在墙壁上的少女的白骨。那黑洞洞的眼窝冲着我,仿佛在诉说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抛弃在黑暗中的寂寞和愤怒之情。我不禁闭上眼,将左手放在胸前。

“太可怜了,但也只能让她们待在这里。”冰川避开白骨,朝外走去,嘴里自言自语,“过去发生了什么,和我们无关。那种事情……”

最后,我们把椿本莱娜和少女的白骨一起封在了“秘密通道”中。正如冰川所说的,我们只能这样做,别无他法。

放进尸体后,我们五个人合力把墙体砌回了原样,扔掉了破碎的红砖,重新砌上新砖头,再涂上砂浆。那些年轻人从来没有干过这些活,所以我需要事无巨细地亲自指导他们。

直到下午六点多,经过一番折腾,我们总算干完活并离开了地下室。

四个年轻人显得疲惫不堪,但还不到休息的时候。我们还得把现场——那个大房间收拾干净,不能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

我让他们四个人把家具放回原来的位置,将房间的所有角落都打扫干净,头发、大麻丝什么的都不能留下。为防万一,还要把她可能摸过的东西都重新擦拭一下。不光是大房间,但凡她到过的地方,都要这样处理。

没有一个年轻人跳出来唱反调,全都老老实实地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我则把散落在大房间里的酒杯、烟灰缸,以及便携式冰盒拿去厨房清洗。

我决定把莱娜的衣物、行李等,都拿去焚烧炉里销毁。洗完相关物品后,我把她的那些玩意儿捆在一起,放进塑料袋中,独自走出了宅子。

我一手拿着袋子,一手撑着伞,在漆黑的夜色中穿过院子,朝焚烧炉走去。天气变得越来越糟,外面狂风呼啸,大雨倾盆,跟暴风雨相差无几。即便撑着伞也没有用,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好不容易到了焚烧炉边,我觉得自己仿佛走了平常两倍的距离。

我从袋子里掏出莱娜留下的东西,扔进了焚烧炉,浇上汽油点着火之后,便向宅子走去。我打算明早再来,看看是否都烧干净了。

回去时,我听见森林里的鸟鸣声,竟然吓了一跳。站在那里,屏息往四周一瞧,无意中,看到了前方的那个老宅。淡白色的宅子浮现在夜色中,屋顶上观测风向的白铁皮“黑猫”疯狂地转个不停,就像是坏掉的指南针。

20

我回到老宅,看到有个人正在玄关大厅等我——是冰川隼人。大房间的清扫已经结束,他们正要到其他房间去擦拭指纹。

“鲇田大叔!”冰川郑重其事地出声叫住我,走了过来说道,“我想问您一件事。”

我掸着外套肩部和袖子上的雨滴,看着他。“什么事?”

“刚才我在地下室里发现了一个情况,想问问您。”

“到底是什么事?”

“在地下室的天花板一角,有个四方形的小孔。是正方形的,边长不到一米。”

“啊——你注意到那个了?”

“涂墙时无意发现的。要是能早点儿发现就好了。”

我很清楚他当时在想什么,要说什么。他想逃避罪责。

“在那个小孔的下方,沿着墙壁有个梯子,正好位于大房间的下面。说不定……”

“说不定也是那个建筑师设计的?”我抢在他前面说了出来。

“总之,我在想,那也许是一条通向大房间的秘密通道。”

“你说得没错。”

冰川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昨天晚上的凶手就不一定只限于你们四个人了。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冰川的眼神显得很恳切。

我很同情他,一边朝着大房间走去一边说:“跟我来,我让你看看那是什么机关。”

在房间入口的左首一角,大概是东南角的位置。我把冰川带到了这里,跪在地上,用手指着一块铺在地上的瓷砖,那个瓷砖边长约为四十厘米。这是一块贴在房屋角落里的瓷砖,大厅基本上铺的是红白相间的瓷砖,而这一块却是黑色的,正好起到点缀的作用。

“这块瓷砖就是所谓的‘钥匙’。能给我一个硬币吗?”

冰川从钱包里拿了枚硬币出来,递给了我。我把硬币塞到“钥匙”瓷砖和相邻的白瓷砖之间的缝隙里。用力一撬,黑瓷砖松动了。

“这块瓷砖很容易撬开。我是在清扫地面的时候发现的。”说着,我把那块瓷砖拿了起来。“余下的都撬不开,但是可以这样前后左右地移动。”

我把相邻的白瓷砖移动到刚才黑瓷砖所在的位置,再把一块红色的移动到了白色瓷砖空出来的位置上……

“你知道一个叫‘十五子’的拼字游戏吗?和那个游戏一样,这个区域的十六块瓷砖是可以这样自由移动的。”

我一个接一个地移动着瓷砖,很快就把与最初撬起的黑瓷砖成对角的一个黑瓷砖移开,之后,那下面露出一块木板,木板的中央有一个直径三厘米左右的圆形凹槽。

“这就是开启‘大门’的开关。”

我把食指伸进凹槽,里面有个金属制的小突起。轻轻按一下,咔嚓一声,开关被打开了,连同刚才那个瓷砖在内的四块正方形瓷砖,像一扇门一样缓缓地朝下开去。

“这就是你在地下室天花板上所看到的那个小孔。”我站了起来。

“果然有机关。”冰川嘟哝一声,猫着身子,看着小孔里面。

“看来,昨天晚上,这个房间的确不是完全封闭的。”

“很遗憾,你说得并不对。”我同情地看着这个一脸严肃的年轻人,摇了摇头说,“我早就知道这个小孔的存在了,但没有说。因为我觉得没有说的必要。”

“为什么?”冰川不安地问道。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这扇‘门’只能从大房间打开,从地下室是打不开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爬下去检查一下。”

“怎么会……”冰川扶着眼镜,用无助的眼神看着地上开口处的黑洞。“那……”

“什么都没有改变。昨天杀死莱娜的凶手,还是限定在你们四个人之间。再考虑这件事也没什么意义,因为我们不可能由此排查出凶手。你就不要多想了,还是面对现实吧。”

“唉……”冰川一声叹息,像是在呻吟似的,直接跪在了地上,无力地垂下头。

就在此时——

“喂,等等!”

从玄关大厅处传来叫喊声,好像是风间在喊。

“喂,木之内晋,等等,你要去哪儿?!”

随后便传来异样的、语无伦次的大叫。那绝对不是正常人发出的声音——是木之内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赶忙冲出大房间。

风间从走廊上跑过来,麻生跟在后头。木之内晋背靠在门上,恐惧地看着我们。

“我讨厌这里!”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我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讨厌!”

“晋!”

“木之内君!”

“怎么了,木之内?”

“我讨厌、讨厌、讨——厌!”他根本听不进我们的话,就像一个失控的机器人似的,拼命地摇着头,尖声大叫着,“到处都是怪物。我刚才看见了。烂糊糊的、腐坏了的,但它还活着。那家伙抱着我的肩膀啊。真臭!帮帮我……真臭!这个臭味,腐败的臭味,烂糊糊的……”

我觉得他精神失常了。他完全丧失了自我意识,语速很快地吼叫着。接着,他又开始拍打起自己的身体来,像是要掸去身上的虫子。

“木之内君!”我正准备靠近,他却突然无神地看向天花板,像野兽一般悲鸣起来。他猛地打开大门,连滚带爬地冲到外面。

“等一下!”

“回来,木之内晋!”

木之内拼命地挥动着双臂,穿过前院。我们也顾不得衣服被雨淋湿,跟在他后面追了上去,总算在大门口追上了他。当时他匍匐在地,手脚不停地挥动着。

“你要挺住。”我把他抱了起来,看着他的脸,他的瞳孔已经放大,虹膜也微微颤动,嘴巴里不停地流出口水。

“吃……毒品了。”冰川跪在我旁边说,“他什么时候吃的……裕己!”

冰川回头看着表弟,风间则摇着头。

“我不知道。我们干活的时候,他消失了一会儿,后来就像疯子一样跑进沙龙室了,说什么有鬼。是吧,谦二郎?”

麻生什么也没说,低着头,木然地看着可怜的同伴。

“现在,依赖毒品可做不了好梦。”冰川随口说了一句,便抓起木之内的手腕。“先回去吧——鲇田大叔,能准备毛毯和热水吗?他身体冰凉……”


把几乎没有意识的木之内抬进房间,可比把莱娜的尸体扛到地下室要费劲得多。好不容易把他弄进沙龙室,让他坐了下来,冰川先拿毛巾帮他擦拭湿乎乎的身体,再把毛毯盖在他肩头。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如果你现在乱来的话,我们此前的所有努力都将泡汤。”冰川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懂吗?明白吗?”冰川反复说了几遍,木之内才安下心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看来,鬼怪袭来的幻觉消失了。

随后冰川冲我使了个眼色,走到走廊上。他因同伴的丑态毕露而向我道歉,然后提出了一个建议——把大门锁起来。

“除了插销锁之外,门的内侧还有一个钥匙孔。一旦上锁,如果没有钥匙,就不可能从里面将它打开。”

“好的。”

“厨房那边的后门呢?”

“也是同样的构造。”

“那把后门也锁起来吧……很有可能再次发生像刚才那样的事。今天晚上,最好不要让那帮小子出门。也许睡一个晚上,他们的情绪会稳定一些,在那之前,我们要采取一些措施。”

我没有理由反对。的确,如果再有谁跑出去,惹出新的麻烦来,可就更不好办了。

另外,几年前配的钥匙都丢了,现在手头上也只剩下一套了。我把这些平时不用的钥匙都找了出来,把前后门都上了锁。那时是晚上八点半左右。

“还是由我来保管这些钥匙比较好。如果裕己冲你发脾气,你就回他一句,说是钥匙被我拿走了。”冰川从我手中拿走了两把钥匙,紧紧地握在掌心里。“你放心吧,鲇田大叔,我们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他说得很坚决。“从今往后,直到死亡之前,我都不会再丧失理性了。请相信我!”

21

晚饭开始时,已经都晚上九点半多了。尽管一天没吃没喝,几个年轻人却还是没什么食欲,饭菜剩下了一大半(都是些简单饭菜)。

餐桌上的气氛很凝重,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没什么人开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叹息声。

吃完饭,木之内先站起来。我们警惕地看着他,但木之内只说了一句“我去睡觉”,便走了出去。他脸色苍白,像个奄奄一息的危重病人,长长的胡子,令本来就不宽的下巴显得更尖了。他晃晃悠悠地向前走着,像喝醉了酒一般。冰川连忙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

过了片刻,冰川回来了。“我扶他上床了。”他向我们汇报着,“我想,刚才的事情应该不会再发生了。”

森林里动物们的嘈杂叫声传了进来。风间皱起眉头,愤恨地看向窗外。

“这叫声真难听,烦死人了。”

“这也没办法。”冰川夸张地耸耸肩。“动物的大脑里没有脑梁,无法体会到我们现在的心情。”他也许是想讲个笑话调节一下气氛吧,但风间和麻生似乎没听明白,没有任何反应。我不禁在心里苦笑起来。

我站起来,准备给他们倒杯咖啡,但风间却说要威士忌。麻生也说喝酒比喝咖啡更为过瘾。虽然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但也怕如果喝多了,像刚才木之内那样发起疯来,我可吃不消。

“只能喝一点。”我又叮嘱了他们一次,走出了饭厅。

当我来到厨房,才发现放在与储藏室相邻的墙壁边的大冰箱坏掉了。

也不知道是何时、怎么坏掉的,至少昨天晚上,我给他们的威士忌里加冰块时,冰箱还在正常工作的。

打开冰箱门一看,冰箱冷冻室上的霜都化了,制冰器里面全是水。没办法,我把仅存的冰块捞出来,放在便携式冰盒中,和酒杯、酒瓶、水罐一起放在托盘上。

等我回到饭厅时,发现他们三人已经坐到沙龙室的沙发上去了,正交谈着什么。我把咖啡和酒给他们端过去后,坐到饭厅的桌前,听着他们的对话。

“幻觉的感觉是?这我哪记得住。”风间一边拿起便携式冰盒,将冰块直接倒入自己的酒杯里,一边嘟哝着。看来是冰川在提问。“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谁干的都一样。”

冰川平静地摇摇头说:“她是不是很像丽子?”

“丽子?嗯——有点像。”

“因此我在想,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把她当成丽子了?”

“欸?”

“你每次喝醉不都会大喊大叫吗?说什么‘丽子,你去死吧’。当你处在幻觉的状态中,说不定就把想法付诸实施了。”

“你、你想说是我把莱娜杀了?”

“我可没想下结论,只是在分析每个人可能犯案的动机而已。”

“当时大家都一门心思争着抱她,还谈什么动机不动机的。而且,也是莱娜自己要求我们卡住她的脖子的。”风间的脸涨得通红,与表哥争辩着。而冰川的语调始终透着冷静。

“你说的也是事实,但即便如此,如果不是潜意识中怀有恨意,没人会下此狠手的,更别说把她掐死了。”

“如果你这么说,那恐怕就不止我一个人了。”风间瘦削的脸颊抽搐着,笑了起来。“当年,木之内和谦二郎不是也被丽子呼来唤去、随意摆布的吗?隼人,就说你吧,不是也和她睡过一两次吗?”

“但我并不恨她。”

“这谁知道。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最可疑了。平时总是压抑自己,一旦吸了毒品,就会变得很可怕。”风间说完这些尖酸刻薄的话后,一口气将杯里的酒全喝了,然后又冲着始终一声不吭的麻生嚷嚷起来,“要说可疑,谦二郎你更可疑。”

“为、为什么?”麻生吓得一哆嗦,躲避着风间的目光,“我……”

“不如我来替你说吧,怎么样?隼人,你也了解他。”风间看着便携式冰盒里面,咋了咋舌。冰块已经没有了。他把便携式冰盒提了起来,反过来朝杯子摇了摇,同时狠狠地瞪着麻生。“你有很强的恋母情结。”

“谁、谁说的……”

“是丽子说的。她说你在床上喊她妈妈,她都快笑死了。”

虽然我坐在这里,看不见麻生的表情,但能想象得出,他现在肯定是满脸通红、咬牙切齿。

“但是不久前,你妈妈在医院病死了,对吧?听说她精神失常,在精神病院里待了很长时间。其实自暴自弃的不是莱娜,而是你。前天晚上,你不是一直叫着‘我想死、我想死’吗?”

麻生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原来如此。”我在心里想着。昨天,冰川曾说麻生家出了许多事情,他指的就是这些事情吧?

“是这样吧,谦二郎?”风间不依不饶。“你是一个精神病人的儿子,所以你也有可能精神失常,去杀人的……”

“够了,裕己!”冰川看不下去了,指责起表弟来,“你说得太过分了。”

“怎么?现在想充好人了?这本来就是你挑起来的,哼!”风间大模大样地嗤笑起来。随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隼人,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冰川怀疑地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竟然忘得一干二净。是吧,谦二郎?那东西放哪儿了?”

“到底是什么……”

“摄像机!摄像机呀。”

“昨天晚上,当你吃完摇头丸,云里雾中的时候,谦二郎用摄像机把你的光辉形象拍下来了。”

“是真的吗?”

冰川惊讶地叫起来,看向麻生,麻生默默地点了点头。当时我也非常吃惊。如果真有录像带的话,那可不能留下来,必须马上销毁。否则,我们辛辛苦苦地在各个房间里擦拭指纹的工作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们把我吃完摇头丸后的场景拍下来了?为什么不早说!”

“也没完全拍下来。”麻生低声嘟哝着,“我们只放进去一盘时长三十分钟的带子……”

“赶快拿过来。你不是把它放在楼上的房间里了吗?”

风间大声命令着,麻生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行动缓慢,重心不稳,就像个发条失灵的玩具一样。

麻生终于把摄像机拿来了,风间一把夺到手中,接到电视机上。我也从饭厅的桌子前站起来,走到两个房间的交界处,静静地看着沙龙室的这帮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卡罗钻到我脚下,蹭着我轻轻地“喵”了一声。风间看到了卡罗,吓得缩成一团,他大概是想到地下室里的那个猫的白骨了。

很快,电视机上就有画面出现了。

那是昨天晚上大房间里的场景。房间中央有个躺椅,摄像机是从躺椅侧面捕捉镜头的。一丝不挂的莱娜躺在上面,趴在她身体上的是一个同样赤裸的男人。那不是别人,正是冰川隼人。淫荡不堪的喘息声与疯狂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画面突然消失了。冰川从风间手里夺过了摄像机,拔掉了连接线。

“你干什么?”

风间瞪大了眼睛,冰川却根本不理他,直接从摄像机中取出录像带,将胶带拽了出来,用力撕扯着。此时,他内心到底是充满了屈辱感还是其他的情感呢,我无从得知。

“鲇田先生……”冰川的表情冷酷,似乎有些硬撑的感觉,他向位于饭厅与沙龙室之间的我走来,将破损的八毫米录像带递给了我,说道,“交给你吧,这可是不能留的东西。明早就拿出去烧了吧……”


我和卡罗一起回寝室时已经接近午夜零点了。年轻人也各自回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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