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演习已经结束

黑旗  作者:乔比·沃里克

1999年11月30日这天,约旦情报人员又接到了新的任务。这一次,他们需要监听一名宗教极端分子的通话。此人曾经进过2次监狱。他的联络对象则远在阿富汗。两人寒暄了一通,随后的整出对话,似乎并无特别之处。突然,一句貌似暗号的话,钻进了情报人员的耳朵里。

“演习已经结束。”这是电话那头阿富汗来客的吩咐。他的阿拉伯语,带着明显的黎凡特口音。

“演习已经结束”—这个说法实在非常模糊,不过却引起了约旦情报部门头头脑脑的高度警惕。他们想要知道,这些宗教极端分子到底在策划什么事情。情况很快明了,对方确实有“大事”要干。几天之内,16名嫌疑人落入法网,接听电话的那一位自然也没能逍遥法外。他叫卡达尔·阿布·霍沙尔(Khadar Abu Hoshar),原籍巴勒斯坦。和扎卡维一样,此人也去过阿富汗,而且同多个宗教极端组织保持着密切联系。之后,有关部门从一处地下通道当中查抄出了大量化学药品,总量多达几百磅,全部来自霍沙尔等人的辛苦囤积。一名涉事人员吐露了这起阴谋计划的详情。原来,这伙人打算在元旦前夜发动恐怖袭击。他们甚至为自己想出了一条响亮的口号—“时机来临,尸体将会堆积如山”。

几天之后,约旦情报局副主管萨阿德·赫伊尔(Sa'ad Kheir)邀请一位美国客人共进午餐。来客名叫罗伯特·里切尔(Robert Richer),时任美国中央情报局驻安曼情报站站长。

餐桌前,赫伊尔看起来异常焦躁。他连连灌酒,酝酿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开口,把那个坏消息转告给了客人。“罗伯特,有些事情我不能瞒着你。但是你绝对不能让我的上司知道是我泄了密。”约旦情报局的二号人物表示,“我们刚刚抓了一批犯人。他们策划发动恐怖袭击,目标包括很多重要设施。”

接下来,赫伊尔开始描述案件的种种细节。他谈到了情报局查获阴谋的过程,还有恐怖分子准备袭击的那些目标,其中,安曼的地标拉迪逊酒店首当其冲。元旦前夜,饭店必然宾客云集。许多美国人、其他西方国家的人,还有许多约旦人,差一点就成了这起袭击案中的受害者。赫伊尔还透露,情报局高层已经下了封口令。约旦方面打算先将所有涉事罪犯捉拿归案,之后才把事情通知美国同行。

这时,里切尔插话了。“萨阿德,你提供的消息我必须立即上报。”美国客人向主人坦承,“而且,我想和你的上司交换一下意见,请他立即把所有信息告知我方。”

投身谍海之前,里切尔当过海军陆战队队员。作为中央情报局特工,他曾经两次踏足约旦。当地情报局中人事关系的复杂程度,里切尔再清楚不过。但是,既然事情关乎美国公民的生命,他也顾不得许多了。第二天,里切尔造访情报局。他敲开了萨米·巴迪吉的办公室。当时,巴迪吉已经升任情报局主管。而后,里切尔并未忘记要给赫伊尔留个面子。美国来客只是表示,中央情报局查获一起阴谋,有人想趁新千年来临之际向约旦发起恐怖袭击。对此,主人自然深感惊讶。没办法,巴迪吉只好把所有信息和盘托出。

不到2周,美方就派出了一支专业团队来到约旦。他们将会扶助约旦同行,还原这起“新千年袭击未遂案”(Millennium Plot)的全貌。案件线索相当复杂,涉及范围广达8个国家。策划主脑远在阿富汗东部山区,约旦这边的恐怖袭击只是庞大计划的一小部分。而且,霍沙尔等人的目标不止拉迪逊酒店这么简单,他们甚至打算越过边境潜入以色列。西方游客常常光顾的一座基督教神庙也是这伙人的摧毁对象。身在其他国家的同谋,都会起事响应。情报显示,一名极端分子还瞄上了洛杉矶国际机场。美国方面立即展开搜查,很快,海关截获了一辆来自加拿大的小汽车,车中装载的全是爆炸物。就这样,一起阴谋破了产。

有关部门不但获取了翔实的资料,同时还加强了网络监控。如此一来,更多的恐怖分子暴露了行踪。涉事疑犯的总数因此上升到了28名。黑名单上,有一个人尤其让人心惊。这名嫌犯原籍约旦,来自扎卡,叫作艾哈迈德·法迪勒·哈莱伊拉。

扎卡维,他回来了。

两个月前,他刚刚离开约旦。而后,他一路远赴巴基斯坦西部,并一直留驻当地蹉跎时光。曾有线人留意过扎卡维当时的各项行踪,据说扎卡维每天都会造访白沙瓦的一座清真寺。寺内通行阿拉伯语,正好方便他礼拜修习。此外,他完全无所事事。但是只过了几个星期,扎卡维再次露出狰狞面目。他涉嫌参与约旦历史上最大的一起恐怖袭击阴谋,并在其中担任出谋划策的角色。

资料显示,扎卡维只是个低端顾问,但是,监听内容足以证明他与此次阴谋有关。证据确凿,扎卡维添上了一宗新的罪名,很可能受到缺席审判。罗伯特·里切尔办公室案头那份报告当中,关于扎卡维其人其事的那一部分内容也很显眼。

“那还是我第一次知道扎卡维这个名字。”美国情报官员回忆道。

那一次,里切尔的约旦同行可不仅仅是挫败了一次单独的恐袭,而是拯救了万千生命。他们的及时出手,消灭了一场政治与经济上的大灾难。“圣战”分子的目标全是旅游胜地,万一得逞,约旦作为支柱的旅游业将会遭受沉重打击。况且,先王宾天不久,阿卜杜拉二世又立足未稳,国家的形势还不安定。登基9个月以来,阿卜杜拉二世一直致力于振兴经济,但却收效甚微。新君启动政治改革的努力,更是遭到诸多卫道士的强烈反对。反对者中既有军方与情报界人士,还包括众多部落长老。侯赛因在位期间,这些长老享有特权、备受优遇。假若袭击如期发生,约旦社会将会乱作一团。不但经济受创,阿卜杜拉二世的地位都有可能岌岌可危。

立下如此功勋,情报局的诸位探员却没有半点兴奋。宗教极端分子已经盯上约旦,他们的策略差一点就获得了成功。虽有不少犯人落入法网,但是,更多的阴谋家躲在遥远的阿富汗与巴基斯坦。不知什么时候,这些人就可能卷土重来。

扎卡维,就是这些阴谋家中的一员。现在,情报局已经清楚扎卡维心中打着的主意。9月份的时候,这个人还坐在阿布·哈伊萨姆的办公室里,请求上校赐予自己一个机会,让他前往外国开始新生活。机会,他如愿得到了。3个月后,给他机会的人却陷入了悔恨。哈伊萨姆上校觉得,当时真不该让扎卡维一走了之。

“他在约旦过得确实很不如意,”哈伊萨姆叹道,“但是,他始终忘不了这里。”

没错,扎卡维对于祖国的兴趣,始终未曾消减。哪怕他已经“志存高远”,瞄准了更为庞大的目标。就像他常常告诉同伴的那样:“要想到达巴勒斯坦,必须首先经过安曼。”

很快,情报局再次截获了一起针对约旦的袭击阴谋。扎卡维再一次身涉其中,而且他似乎是整起事件的主谋。抵达巴基斯坦之后,扎卡维真是诸事不顺。他的行动并未跟上预先的计划。

9月,他到了白沙瓦。接下来,他本想继续一路前行,直至北高加索地区。当时,他的最终目的地正好陷入了烽烟之中。车臣分裂主义分子(车臣分裂主义分子(Chechen separatists):车臣是俄罗斯联邦的一个自治共和国,居民多信伊斯兰教。长期以来,车臣共和国存在着强烈的分裂主义倾向。1994~1996年、1999~2000年间,俄罗斯联邦军队与车臣分裂武装分子进行了两次战争。)和宗教极端势力为其中一方,而俄罗斯联邦军队则正和扎卡维的战友对峙。假如扎卡维能够如愿成行,与所谓的车臣“伊斯兰国际旅”(伊斯兰国际旅(Islamic International Brigade):车臣分裂武装之一,信奉伊斯兰极端主义。)搭上关系,那么,他将得到一次对抗俄罗斯武装力量的机会。说来,扎卡维虽然是个“阿富汗老兵”,当年的他却从来无缘和俄罗斯人交锋对阵。最终,他这个愿望也没能达成。20世纪80年代,巴基斯坦政府一直在向“圣战”组织提供援金,但到了2000年,巴基斯坦政府对于扎卡维之类“阿拉伯裔阿富汗老兵”的认知已经大为逆转。扎卡维费尽心思,也没能拿到前往车臣的签证与许可。就这样,他一直在蹉跎时间。那边,俄罗斯联邦方面早已出动空军往车臣与达吉斯坦共和国(Dagestan)边境的群山里投下了大量白磷弹(白磷弹(fuel-air bombs):白磷弹是一种燃烧性武器,爆炸后,150米之内杀伤力极大。)。盘踞当地的宗教极端武装,大多因此而灰飞烟灭。

转眼间,已是扎卡维来到巴基斯坦的第六个月。巴方官员不失时机向他提起,他的签证即将到期,最好立即打包离开。接下来,扎卡维面临着两个选择:他可以回归祖国,然后因为涉嫌“新千年袭击未遂案”而遭到逮捕;或者,他翻山越岭,进入阿富汗。不过,在扎卡维心中,阿富汗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那种魅力。6年的内战,只给那个国家留下了满目疮痍,而且,当年吸引扎卡维等成千上万的阿拉伯“志愿军”前往投奔的“正义性”,如今也已经消弭不见。八九十年代的那场纷争发生在“共产主义者”与宗教极端分子之间,而如今的阿富汗战争却更像一场“内战”。一方是打着宗教极端旗号的各路军阀,另一方则是有着同样“信仰”的塔利班。而且,他们之间时常分分合合,敌友关系非常混乱。

不管怎样,扎卡维还是去了阿富汗,与他同行的还有2个伙伴。3人到达坎大哈(Kandahar)之后,立即前往一位前辈的府邸拜访。府邸的主人也是一位“阿拉伯裔阿富汗人”,名叫奥萨马·本·拉登。扎卡维等人原以为自己会得到这位“圣战”同行的热情欢迎,结果他们却碰了一个大钉子。那一次,本·拉登表现得颇为粗鲁。主人甚至没有露上一面,只是派出一位仆役,草草接待了扎卡维一行3人。其实,本·拉登待客如此谨慎,也有一番苦衷:一年多前,他策划袭击了两家美国大使馆,造成了惨重的伤亡。而后,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就把本·拉登列为了头号缉捕对象。谁知道这个扎卡维是不是美国人的探子?更何况扎卡维和麦格迪西一度过从甚密,两人的师徒关系更叫本·拉登有所忌惮。作为扎卡维曾经的囚友与导师,麦格迪西写过不少文章鼓吹暴力起义,想要推翻阿拉伯诸国的当权者。为此,沙特阿拉伯的当权者将麦格迪西视为敌人。本·拉登正是沙特阿拉伯人,虽与本国统治阶层颇有旧怨,但本·拉登显然不想和麦格迪西公开扯上关系,致使事态更加不可收拾。

不过,本·拉登仍为扎卡维安排了一间客房。在那里,客人苦等了两个星期,方才等来本·拉登的一位副手。来人名叫萨义夫·阿德尔,籍贯埃及,原系陆军军官。扎卡维那执拗的脾气、好斗的天性,萨义夫·阿德尔已经有所耳闻。接待过程中,这位埃及人也特意留了个心眼。对于这段往事,萨义夫·阿德尔曾有过记述。

“阿布·穆萨卜·扎卡维这个人非常强硬,同行一旦提出不同看法,他就会反应过激。”阿德尔表示,“对于他的许多观点,我个人持有保留意见。”

初次见面,阿德尔和扎卡维按照传统礼仪互致问候,拥抱示好。而后,埃及人花了很长时间,上上下下打量了扎卡维一阵。对方给他留下的印象,算不得良好。

“阿布·穆萨卜·扎卡维体格强壮,但是,他有些不善言辞。”阿德尔还记得当时扎卡维的那副样子,“他的表达方式干脆简洁。提及信仰的时候,总是变得毫不相让、咄咄逼人。”

扎卡维心中的“宏图大计”数不胜数,其中之一便是“恢复宗教在社会上的地位”。一个社会应是何种面貌?扎卡维也有他自己的坚定看法。不过,一说到理想应该如何践行,扎卡维就没了头绪。更有甚者,当这位“基地”组织高官问扎卡维关于他家乡的旧事时,扎卡维却表现得很是无知。

“约旦的情况,他倒是掌握了那么一些。但是,他却一点也不了解巴勒斯坦。”阿德尔评价道,“但是,既然我们有心把他拉到我们这一边,所以也只是听着他口出妄言而没有反驳。”

扎卡维的毛病实在很多,不过,阿德尔却对他抱有几分同情。在埃及军官看来,眼前这个约旦来客虽然举止粗鲁,又爱夸夸其谈,不过,却有点神似年轻时的自己。当然,“基地”组织里没人愿意接纳扎卡维这样一个成员,阿德尔也概莫能外。但是“埃及人”觉得,扎卡维也有其利用价值。相关的看法,阿德尔很快汇报给了本·拉登。

1999年末,“基地”组织构建的恐怖网络已经覆盖了整个阿富汗。北非和波斯湾沿岸诸国,也成了本·拉登等人活动的重灾区。唯有黎凡特好像还在他们的控制之外。摧毁以色列,乃是“基地”组织的终极目标。但是,“基地”组织人员从没能在巴勒斯坦和约旦站稳脚跟。如果亲近西方的约旦政府不倒台,“基地”组织的宏愿自然无法实现。扎卡维来自约旦,同巴勒斯坦那边的宗教极端分子也颇有勾连。也许,他将是帮助“基地”组织实现目标的关键一环。

“插足约旦、进军巴勒斯坦的机会就在眼前,我们怎能白白放弃?”阿德尔表示,“能与扎卡维等人并肩作战,如此好事绝对不容错过。”

当然,扎卡维其人可靠与否,还无法确定。阿德尔交给“约旦人”一个任务—操办武装分子训练营,算是对他的考验。扎卡维的学员大多来自约旦和黎凡特等国,一小部分原籍土耳其或伊拉克。“基地”组织方面只负责提供启动资金。接下来,阿德尔等人会刻意和训练营保持距离,看看扎卡维到底有何作为。这个“距离”绝不算近,足足有600公里。训练营所在的赫拉特(Herat)邻近伊朗,和本·拉登的老巢正好处在阿富汗的东西两端。就连阿德尔也承认,那个地方“确实有点偏僻”。不过,到了那边,扎卡维不用全然听命于本·拉登,也无须跟着“基地”组织的“有关精神”亦步亦趋。至于金钱问题更是毋需挂忧,海湾地区的诸多富人都会解囊资助。用阿德尔的话来说,这些金主会为了“共同的奋斗目标”而给予扎卡维“全心全意的帮扶”。

思考两日之后,扎卡维接受了阿德尔的提议。

创业伊始,扎卡维身边的帮手实在不多。除却寥寥几个亲密朋友,也就剩下朋友的家人。但是,扎卡维很快开始遍洒“英雄帖”。昔日“圣战”组织里曾与他并肩作战的不少人都接到了邀请,一些曾和他同狱共囚的难友,也在扎卡维的拉拢范围之中。不多时,就有不少人响应。他们跋涉万里,赶到了阿富汗西部的赫拉特小城。一次,阿德尔偶然路过扎卡维的训练营。当时,营地里只有18个人,其中还包括妇女和儿童。但几个月后,营地的总人口就增加到了42人,其中一些成员甚至是从遥远的欧洲和叙利亚赶来投奔的,阿布·哈迪亚(Abu al-Ghadiya)就是其中之一。此人原籍叙利亚,本行是牙医,与扎卡维结识在阿富汗战场上。哈迪亚会说4门语言。营地里,他的工作性质介乎于旅行社经纪人和物流主管之间。后来,他果然成了中东大地上的一位“物流大亨”,他帮助扎卡维搭起了一条联通伊拉克与叙利亚的走私管道。当然,这是后话。如果有心人想要前往阿富汗投奔扎卡维,借道伊朗才是最好的选择。扎卡维向来仇视什叶派穆斯林。在他眼里,伊朗领导人就是一群邪教徒。不过,扎卡维还是透过关系,买通了好些伊朗官员,后者为他的仰慕者提供食宿。必要的时候,他们甚至会一路护送,将人员和军需送到阿富汗境内。

如今的扎卡维意气风发,俨然一位热忱满满的军事领导人。同时,他也如愿迎娶了第二位太太—她叫阿斯拉(Asra),当年只有13岁。她的父亲原本是他的战友,现在成了他的丈人。这门亲事在“基地”组织高层中很是引发了一阵非议,毕竟,不是所有的“基地”组织领导人都赞成童婚。工作之余,扎卡维读了许多书。有时候,他还会学习一下电脑技术。他还得抓紧时间提高自己的演讲水平与文化水准,早日把那口扎卡土话变成引经据典的标准阿拉伯语。训练属下的工作,他最是热心。从武器培训到伊斯兰历史,再到各种宗教知识,任何课程,他都会亲自参与训话。

“好一个小小的伊斯兰社会!”阿德尔见识了扎卡维的训练营后,不禁骄傲地赞叹。

这样的生活并未持续太久。“9?11”事件的策划案,已经得到了远在坎大哈的本·拉登的批准。可以想见,美国军队一定会循着痕迹追到阿富汗,来找“基地”组织和塔利班政权算账。根据阿德尔的供述,扎卡维并不知晓“9?11”事件的任何内情。纽约与华盛顿的硝烟燃起之前,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但是,美军并不会饶过赫拉特的这个小小训练营。和本·拉登一样,扎卡维的产业也会遭到战火的打击。

战争爆发了。扎卡维和他的部下们纠集了一支车队。他们准备驱车横越阿富汗,前往坎大哈参与那里的“保卫战”。当时,美军已经派出顾问支持“北方联盟”(Northern Alliance),后者在美国人的空中掩护下占领了喀布尔(Kabul),也就是这个国家的首都。接下来,他们会继续南进,对塔利班治下的最大重镇发起攻击。扎卡维等人到达坎大哈后不久,一起横祸从天而降。美军战机突然来临,炸坍了一座小楼。当时,“基地”组织的一干领导正在楼里聚会。轰炸中,好几个干部受了重伤,另一些干脆被埋进了瓦砾,其中正有扎卡维。他奄奄一息,肋骨断裂了十余处,人们七手八脚才把他从废墟中拉了出来。扎卡维疗伤的时候,本·拉登已经抛下了自己的塔利班战友。恐怖大亨一路东逃,朝位于托拉博拉山口(Tora Bora)的私人庇护所奔去。

扎卡维呢?他带上自己的手下以及几个“基地”组织宗教极端分子,与本·拉登背向而行。一伙人的去处指向伊朗。两国边境之上的那些小城镇,是扎卡维最好的藏身之地。在那里,他正好可以利用一下自己的人脉关系。稍稍安定下来后,大家准备开始计划一下未来。根据阿德尔的回忆,当时,扎卡维一伙的意见并不统一。往东看,本·拉登所在的那片高山大丘已经成了美军的空袭要点,陷落似乎是迟早的事;往西瞧,原先为“基地”组织大行方便的那些伊朗官员如今也变了脸,十几个穿越边境的人都遭到了他们的逮捕。扎卡维在赫拉特的那些手下大多落得同样的命运。困境之中的这些宗教极端分子,到底何去何从,还有什么地方能为他们提供人身庇护,又能保佑他们一路发展壮大呢?

世界上,还真有这么一个地方。此地位于伊拉克的东北部,处于群山环绕之中。从伊朗、阿富汗边境出发,只需行进几十公里便能抵达那里。那地方虽然属于伊拉克,当地的库尔德(Kurd)城镇村落却享有高度的自治权。1991年海湾战争过后,美国人画出了一片禁飞区。那片天空下的库尔德人聚居区,由此脱离了萨达姆的独裁统治。而后,几支政治力量开始在这里生根发芽。它们互不相让、彼此竞争。其中,有一支和塔利班颇为相似的宗教武装,名叫“伊斯兰护卫军”(伊斯兰护卫军(Ansar al-Islam):盘踞伊拉克北部的宗教极端武装,主要成员皆为库尔德裔。)。“护卫军”的成员当中也有不少“阿富汗老兵”。“护卫军”的领导则是一群打着逊尼派旗号的极端分子。他们治下的每个村庄,都已经实行了严苛的沙里亚法(沙里亚法(Sharia):又称“教法”,即伊斯兰法律体系,此处代指宗教极端分子施行的所谓“法律”。)。这里听不到任何音乐,女人出门必须面纱遮脸,学校里也没了女生的身影。“护卫军”对于毒药怀有浓厚兴趣。为此,他们建起了一个实验室,同时还抓了不少野狗。这些狗,自然是氰化物和土制蓖麻毒素的实验品。

如此一方“宝地”,扎卡维等人自然心向往之。而且,伊拉克北部的魅力还不止于此。侨居阿富汗期间,扎卡维并未掌握当地语言,而到了伊拉克,他这个约旦人再也不用承受鸡同鸭讲之苦,可以更快地和本地居民打成一片。而且,伊拉克北部是如此封闭,扎卡维完全可以避开外部烦忧,一心一意重整实力。

投奔“护卫军”帐下之后,扎卡维被发配到了偏僻的萨迦特(Sargat)村。此地背靠大山,一条断头路被堵在山下,就此绝了前途。几座石头窝棚,就是扎卡维等人的栖身之地。在那时,扎卡维的身边只剩下几个部下,口袋中还有“基地”组织方面提供的几千美元。他借着这点本钱,开始重建训练营。二次创业的扎卡维,已经没了任何束缚。本·拉登缩在3200公里之外的地方,“基地”组织再也难以对他施以管束。而且,他还会与新的盟友交好联谊。为了治疗腿伤,他几次潜往巴格达,并和当地的宗教极端分子搭上了关系。后者很是热情,每一次都给他提供庇护。这时,扎卡维对于“圣战”也有了新的思考。他的眼界,随之愈加放宽。

2001年前,扎卡维的心中有着两大邪恶目标:一个是以色列,另一个则是祖国约旦的政府当局。事到如今,肋间的伤痛阵阵发作,仿佛在提醒他美国有多可恨。于是,他打算报复。这点心思,他全数倾诉给了萨义夫·阿德尔。埃及人还记得,那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此后不久,扎卡维便离开伊朗,径自投靠“护卫军”去了。

“那一天,他特地前来和我话别。”萨义夫·阿德尔回忆说,“当时,他表示一定要报仇雪恨,并为此咬牙切齿。他说他要报复美国人,因为他们轰炸阿富汗期间造成了许多罪孽。那些罪孽,他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就这样,扎卡维那粗粝的性子历经世事,显得愈发残忍。战争的洗礼和监狱的折磨,还有身为训练营主管的锤炼,让他一步步变成现在的样子。慢慢地,他不仅以领袖自居,同时还觉得自己是个承受天命之人。按照阿德尔的看法,扎卡维离开伊朗之前,思想似乎又起了变化。那一次,他变得“十分仇视美国人”。

与此同时,西方世界的各家报纸开始揣测美国政府的心思,所有媒体都想知道,乔治·沃克·布什(George W. Bush)会不会向萨达姆·侯赛因宣战?至少扎卡维深信战争即将来临。2002年,他和他的部下四处流窜。身边的人,一个个早已心灰意懒。但是,扎卡维的嘴边,始终挂着那场即将到来的“圣战”。他还会津津乐道,幻想自己将会如何在正确的地方和“安拉的敌人”大战一场。这些话语,全部来自约旦记者福阿德·侯赛因(Fu'ad Husayn)的记录。此人曾经深入贾法尔,和扎卡维有过几次会面。而后,侯赛因出版了一本传记,谈到了恐怖头目的早年经历。扎卡维畅想战争的时候,本·拉登正在巴基斯坦境内藏身。塔利班政权的高级领导,也被逼到阿富汗东部的山区绝境。不过,扎卡维预计,“好戏”还在后头。一个脱离宗教武装之祸已近百年的国家,即将成为他大展身手之地。

“就是这里,伊拉克。”扎卡维告诉手下,“我们要在这里和美国人大干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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