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听到的声音

黑箱:日本之耻  作者:伊藤诗织

其后,在律师的陪同下,我从律师事务所给山口发送了以下邮件。虽说对工作之类的内容感到抵触,但在此之前,山口一直只对工作方面的事宜积极给予答复。于是律师建议我调整一下表达策略,写一些容易获得对方回答的内容。

我想跟您谈谈怀孕以及工作的事,十万火急,请告诉我一个可以跟您取得联系的电话号码。

S 2015-5-4 11:45


山口的电话马上就打过来了。来电号码为“非通知设定”,山口说他没有手机,是通过公共电话拨打的。我说:“看来您在伊豆啊,您逗留日本的期间,想跟您见一面。”山口答,他明天就要回美国了,见不了。我又问:“几点的航班?”他停顿了一下,含糊道:“早上的航班。”然后告诉我,回头再打给我,就挂断了电话。

仅仅是这么简短的一番通话,我已疲惫到几乎昏厥。自案发那日起,只是给山口写封邮件,感受到他的存在,我都会血气倒涌,一阵恶心袭上胸口。而这一次,却听到了他本人的声音,不得不更为强烈地确认了他的存在。不到一分钟的通话,让我有种浑身力气被抽空的感觉。那是一种我不想听到的声音。

尽管如此,我仍打算前往高轮警署,从A警员所在的地方给山口再打一通电话。假如能在山口接起的当口,把电话换给A接听,就能立即对山口展开问讯,这样做效率最高。

我立刻联系了A,对方却回答:“刚才有人掉河,打了110报警,我走不开。”

时机怎就这么不凑巧?难道就找不到一个可以顶替的人吗?好容易直接从山口本人嘴里打听到此刻他在日本,还以为终于等来了踏出下一步的机会……

或许除了A之外,再没有能够进行此类调查的警员了吧。

我姑且给山口去了一封邮件。

今天是节假日,医院不接诊。

鉴于我这边存在怀孕的可能性,您能否推迟一下赴美的日期呢?

S 2015-5-4 14:36


离开律师事务所,乘上电车,即将走出代代木上原车站的时候,“非通知设定”的电话又来了。既然警方未采取行动,我便不该直接与山口交谈,我没有接听。过了一会儿,对方发来了回复的邮件。

刚才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听,稍后我会再打。

明日的安排无论如何无法变更了,大约过个一两周,我会再度返日。另外,无论人在哪里,凡是我力所能及之事,我都会尽力而为。有事请讲,不必客气。山口敬笔。

Y 2015-5-4 15:08


这时候,我已确信警察当天是不会有所行动了。与山口通过电话后身心俱疲的我,被朋友K拉着去散心,在去公园的路上,我给山口发了封邮件。

我和家人在一起,不方便电话。

想和您见面倾谈,若是回日本的日期定下来了,烦请邮件告知。

S 2015-5-4 18:08


之后的两天里,没有回音。

估计很快山口就会听到风声,得知警方正在调查此案。这是最后的机会。我和朋友斟酌了语句,又发出一封邮件,内容更向前紧逼了一步。

山口先生:

直到这一刻之前,我都在拼命压抑自己内心的记忆和情感。

因为,直面它们会令我陷入崩溃。

不过,继续克制自己已经越来越困难了。

那一晚,您在我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强行与我发生性行为,给我造成了肉体与精神的双重创伤。

事后,阴道部位持续疼痛了数日,乳头也伤得严重,甚至淋浴时都不敢碰水。膝关节也发生了错位,直到今天还戴着夹板。并且,被曾经信赖有加的山口先生如此对待,我内心深受打击,夜晚难以成眠,工作也陷入了停顿。考虑到自己的今后与未来,我拼命按捺心情,为这件事加上了密封盖。可是现在,生理期大幅延迟,怀孕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必须尽早面对现实,采取应对的措施。希望山口先生能尽快做出诚心诚意的道歉,并对我的怀孕和工作事宜,给予及时的应对。我已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不得已而向周围寻求帮助。按理说,您原本早该对此有所作为。我现在必须马上去医院接受诊察,您曾说一两周后会回国,请尽快返回日本处理此事。另外,请随身带上能在日本通话的手机。我这边若无法随时和您取得联络,会十分为难。

麻烦您对邮件中所有问题都给出答复。若继续像之前那样,对邮件的内容视若无睹或予以否认,将触及我忍耐的底线。

S 2015-5-6 22:28


一个小时不到,回信就来了。

你如此身心俱疲,让我倍感忧虑。另外,最近一段时间,你身边连个可以倾诉和商量的人都没有,对此我也深觉歉意。我既不会逃匿,也不会躲避,凡力所能及之事,我都愿意效劳。首先,请你务必冷静下来。

另外,关于你的工作能力,评价一向良好,我愿意竭尽全力,助你在美国找到合适的职位。实际上,目前恰好有几个具体的职位名额分配下来,为了向着聘用阶段积极推进,首先,你需要保持镇静,乐观应对各种事。你说呢?

至于当晚发生的事该如何理解,也请你再冷静考虑一下。比如说,你的膝盖痛,责任真的在我吗?你在寿司店的洗手间里,锁住门昏睡了过去,是店员从外面打开门,把你扶了出去,你还记不记得?据店员说,你瘫倒在马桶旁边,姿势怪异地睡着了。你的膝盖,会不会是那个时候伤到了?假如你坚持认为是我弄伤了你的膝盖,可否说明一下,我是在怎样的情形下造成的?从各种意义来说,首先,我都希望你能冷静下来。

再啰唆一遍,我是基于善意的出发点,为使你身心安宁,凡力所能及之事,都做好了尽力而为的准备。为使你我二人能共同应对,致力于问题的解决,首先,恳请你冷静下来。

在此基础上,你希望我做些什么,请尽管告知。至于“我应该答复的所有内容”,是指什么?从你的邮件来看,我不太明白。我一概没有敷衍或逃避的打算,但愿你也不要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度,以积极的心态,整理好思路和情绪,清晰易懂地表达自己的要求。

Y 2015-5-6 23:12


第二日早晨,邮件又来了。

你邮件中提出的各种问题,首先,就联络方式一项给你一个答复。

目前,我在日美两国暂时都没有固定住址,因此无法签约开通手机服务。我会想办法弄个手机,届时将马上与你联络。在那之前,只要你发邮件过来,我都会立刻回复。

其实就算是以前,每回你发来邮件,我都会立即回复,或找到公共电话打过去。前天也是,正驾车走在高速公路上,一收到你的邮件,我就马上下了高速,用公共电话打给了你,只不过当时你没接听。我既不敷衍,也不逃避,随时都和你保持着联络,请放心。

Y 2015-5-7 9:33


当天中午,我又给山口发了封邮件。

请告诉我您回国的日期,回国后暂时的住址和联系方式,以及此刻您在美国短期逗留的地址与联系方式。因为要尽早去医院就诊,届时方便取得您的配合。如果在这几点上得不到您的明确答复,我就没办法就医。

如果真像您自己所说,您既不会逃避,也不会躲藏,那么就请把这些信息坦白地告诉我,并迅速回国。我非常冷静。对于一个遭受强暴后面临怀孕风险的女人,你还能要求她如何冷静?

S 2015-5-7 15:38


一个小时后,回信来了。

强暴?是什么意思?

这个说法,我可实在无法接受。

假如要走法律途径争出个所以然,那就走吧。

我无所谓。

下次见面时,我会带律师过去。

就算你主张以准强奸定罪,也不会有丝毫胜算。

我有很多证人。

饶是如此,你若仍打算扯起争端,我也会有所准备。

若你有意寻求友好的解决,乐于认真沟通,那么就该在态度上有所反映,不是吗?一切取决于你。

Y 2015-5-7 16:37


此时,我才第一次使用“强暴”这个词。山口觉察到我已报警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决定直接与他正面交锋,故意没有回信,大约二十分钟后,山口的邮件又来了。

我并没有一丝一毫攻击和刁难你的意图。为了尽早平息事态,我愿不惜一切为之努力。不过,假如你决意继续对我怀抱之前的那种敌意,作为我来说,也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为了彻底抹消那些无凭无据的指控,即使审判将耗时十数个月,我也只能起身应战。假如你非要选择这种彼此消耗、两败俱伤的做法……

你愿意冷静下来,以积极良好的心态展开沟通吗?

如果愿意的话,我会尽早安排回国一趟。

Y 2015-5-7 17:00


邮件往来期间,我一直在咨询律师。律师注意到,尽管我这边从未提及,但对方却使用了“准强奸”之类的专业词汇。正如我在前面所述,只有药物或酒精等原因导致受害人丧失意识的情形,才能适用这一罪名。

这并不是人尽皆知的常识性用语,即便是记者,能像山口那样意识到本案匹配“准强奸”罪名,也是个值得留意的现象。

除此之外,邮件的回复时间也令人存疑。美国和日本昼夜颠倒,在此基础上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差,也就是说,假如日本时间是午间十四点,那么美国就是深夜一点。

然而,我在白天的时间发送邮件,对方大抵总会过一小时左右发来回复。

莫非,山口其实就在日本?

次日,我向A警员汇报了此事。A听完后,却对我和律师商议邮件的行文措辞抱有挺大的意见:

“你去找律师咨询,是不是想用私下调解的方式解决这个案子?要是那样的话,你其实可以不用再找警察了。”

A又重申道,他跟检察官谈过,这个案子作为刑事案件去办,无论如何有它的局限,当初就被检察官提醒过,说很难会有什么结果。A甚至加了一句:“你就告诉律师,是警察这么说的。”随后,他又重复了一遍:

“邮件不能作为办案的参考。”

然而,邮件中的对话,显而易见有了进展。我想把山口“将会调整见面的时间”这个情况跟A反映一下。当然,届时也是警方对山口进行问讯的好机会。我自认已竭尽所能协助调查了。真正负责而高效的办案,难道不该是警方迅速把握山口的联络方式,并已和对方取得了联系吗?无论我这边如何尝试推进,得到的只有消极否定的回应,令人茫然无措。

那天,我原本计划把医疗费的发票提交警局,A警员交代说:“顺便把邮件的文稿也一并带过来吧。”可我却连去警局的力气也没有了。

为什么每当局面有一点新的转变,警方的调查态度反而更回避、退缩呢?和A警员一面交谈,我的眼泪一面止不住夺眶而出。

律师强烈建议,对于承诺“将会回国”的山口,要给他的邮件做出回复,否则会让他觉察我这边已有所准备。针对这个问题,A警员道:“那你就回他一句‘明白了,我会考虑’,不就行了?”

匆匆结束了与A的对话,我给山口发了封邮件。

我已经跟您讲过多遍,如今的我,把身体的健康放在第一位。请容我稍稍考虑一下。

S 2015-5-8 13:24


此刻,美国那边正值午夜,但回信马上就来了。

明白了。我会尽量配合伊藤小姐的需求。请不必客气,随时联络我吧。

Y 2015-5-8 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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