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天晚上没能回到约翰内斯堡。轰炸蔓延得很快，我们多少有些被隔离的感觉，因为暴徒已经占领了郊区的一部分。

我们在一处农场避难，距离约翰内斯堡有二十多英里，紧邻大草原。我感到极度疲惫，像一摊烂泥，过去这两天实在过于兴奋和紧张了。

我仍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只得不停地告诉自己，麻烦都解决了，哈里和我在一起，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分开。然而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有种隔阂——他在克制自己，但我想不出是出于什么原因。

尤斯塔斯爵士被一个强壮的卫兵押送到了别处，离开时他还故作淡定地冲我挥手。

第二天早晨，我很早就起了床，来到游廊上，看向大草原那边的约翰内斯堡。我能看到火光在早晨微弱的阳光下闪烁，也能听到低沉的枪声。革命尚未结束。

农夫的妻子出来叫我进去吃早餐。她是个慈母般的女人，我立刻就喜欢上了她。她告诉我哈里黎明时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再次感到不安，这种真真切切地横在我们俩之间的阴影到底是什么？

早餐后，我坐在游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但没心思读。我深深地陷在纷乱的思绪中，竟然没发觉瑞斯上校骑着马过来。直到他翻身下马，说“早晨好，安妮”，我才意识到他的存在。

“哦，”我说，脸都红了，“是你啊。”

“是的，我能坐下吗?”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我身边。这是自那天在马托博之后，我们俩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像往常一样，在他身边，我有种既受吸引又有些胆怯的复杂感觉。

“有什么消息吗？”我问他。

“史末兹明天就到约翰内斯堡了。我想这场暴乱再有三天就会彻底结束，不过现在还在打。”

“我希望他们能抓住该杀的人，我指那些想要打仗的人，而不是无辜的穷老百姓，他们只是恰好住在炮火袭击的地方。”我说。

他点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安妮，这正是战争的不公平性。不过我要告诉你另一个消息。”

“什么？”

“我想坦诚地告诉你，由于我的疏忽，佩德勒逃跑了。”

“什么？”

“是的，没人知道他是怎么逃脱的。当天晚上，他被绑得好好的，带到一处被军方征用的农场里的一个二楼房间。但是今天早晨，房间空了，鸟儿飞走了。”

我暗自感到窃喜。直到现在，我对尤斯塔斯爵士还忍不住有好感。我知道这很难令人理解，但是我确实有这种感觉。我欣赏他。虽然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但是，我敢说他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坏蛋，我见过的其他人都没他一半风趣。

当然了，我隐藏了自己的感受，瑞斯上校的感受肯定与我的大不相同，他一心想把尤斯塔斯爵士绳之以法。其实细想一下，他的逃跑也不是那么令人吃惊。在整个约翰内斯堡，肯定有无数个他的卧底或线人。而且，不管瑞斯上校怎么想，我认为他们很难再次抓到他。也许他早就设计好了逃跑线路，其实他也曾经这么对我们说过。

我适当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不过是以一种轻描淡写的态度，我们的交谈也变得索然无味。瑞斯上校突然问起哈里，我说他黎明时就出去了，我今天早晨还没见到过他。

“你明白的，对吧，安妮？他是完全清白的，只是需要再走一些程序罢了。这些都是细节问题，但尤斯塔斯爵士的罪状是确定无疑的。再没有什么能把你们俩分开了。”

他说这段话时并没有看我，语调缓慢、不自然。

“我明白。”我感激地说。

“而且他应该马上就能用他的真实姓名了。”

“是的，当然。”

“你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吗？”

这个问题让我吃惊。

“我当然知道，哈里·卢卡斯。”

他没有回答，他这罕见的沉默吸引了我的注意。

“安妮，你还记得我们那天从马托博回去的路上我对你说的话吗？我说我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我当然记得。”

“我想现在我可以说我做到了，你爱的那个人已经洗清了嫌疑。”

“你当时是这个意思？”

“当然。”

我垂下头，对自己当时毫无根据的怀疑而感到羞愧。

他又接着若有所思地说：“当我还年轻时，曾爱上过一个女孩子，但她抛弃了我。从那以后，我心里只有工作，事业是我的全部。后来我遇见了你，安妮——然后过去追求的一切好像都变得一文不值。但是年轻人总是喜欢年轻人……而我还有我的工作。”

我一直沉默着。我想，虽说一个女孩不可能同时爱上两个男人，但有时会对两个人有相似的感觉。面前这个男人身上正散发出巨大的魅力，我突然抬起头看着他。

“我想你一定会很有成就，”我语气憧憬地说，“会前程似锦，你会成为世界上的伟人之一。”

我感觉自己在预言未来。

“但是，我会单身一辈子。”

“所有干大事业的人都是如此。”

“你这么认为吗？”

“是的，我肯定。”

他拉起我的手，声音低沉地说：“我宁愿……拥有另一半。”

这时，哈里大步从房子的另一头走过来，瑞斯上校站起身来。“早晨好……卢卡斯。”他说。

不知为什么，哈里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是啊，”我愉快地说，“你也该改回你的真名了。”

哈里还是一直望着瑞斯上校。

“那么您知道了，先生。”他终于说。

“我从不会忘记见过的面孔，你小时候我见过你一次。”

“你们这是在说什么？”我问，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

他们两人似乎正在进行一场对决。瑞斯上校赢了，哈里慢慢地转过身去。

“我想您是对的，先生，告诉她我的真实姓名吧。”

“安妮，他不是哈里·卢卡斯，哈里·卢卡斯在战争中牺牲了。他是约翰·哈罗德·厄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