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一部 落日馆红莲馆杀人事件 作者:阿津川辰海 |
||||
“你和我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改变吗?”她的声音仿佛缠在人身上,那双原本搭在膝上的手也用上了力气,“你要放弃现在的自己而变成别的样子吗?” ---罗伯特·戈达德《偷来的时间》 ---(日文版书名为《永遠に去りぬ》) 1 作战会议 我将买来的面包带回教室,这时葛城正奋笔疾书着什么,桌上摊着第四节数学课的参考书。 我坐到葛城前面的座位上,叉开腿,背靠着桌子,手肘支在桌面上。 “你要学到什么时候啊?大家都去吃午饭了。” “马上就好。” 葛城头也不抬地说道。他一直这样,我也早就习惯了。 直到我打开炒面面包的袋子时,葛城才缓缓地合上参考书。 “你做完作业了?有钱人家的孩子还真是不容易啊,回家之后要学习小提琴、弓道、空手道、马术,还要应付家庭教师……要学的事情真是一堆接着一堆啊。” 他从包里取出便当盒打开。他的便当十分注重营养均衡,是由他家的厨师精心制作的。 “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我想制订一下这次的合宿计划。” 我拿出昨天学校活动中心发的《活动指南》说道。葛城皱起了眉头。 “是要去轻井泽的山里待上五天四夜,专心学习吗?” “像我们这种升学率高的学校就是这种风格啦。” “这才高中二年级的暑假,大家就这么焦虑了?” “才不是呢。刚才沼田他们正盘算着带上游戏掌机和卡带,还有麻将过去玩呢。” “麻将还是算了吧,声音也太大了。” “我也严肃地指出了这一点。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小情侣想去轻井泽看星星。” “看来大家根本没心思学习啊。” 我笑了起来。 “其实啊,我也另有打算。” 葛城扬了扬眉毛。“继续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我取出手机,打开电子地图。 “这次我们要去的宿舍在这里。位于N县的山里。” 我搜索了《活动指南》里提到的住宿地点,那是一座建在绵延山路边的大型学生宿舍。 “我有个想去的地方正好在这附近。我正在跟编辑老师打听具体地址呢。” 初三那年,我向某短篇推理小说比赛投了稿,虽然最后没能得奖,却引起了编辑的注意,编辑还对我说“想看看你的其他作品”,于是我就定期和编辑老师见面。 “有一位小说家的宅邸就在轻井泽附近的M山上。” “谁啊?” “财田雄山。” 葛城停下筷子,吹了声口哨。 让我产生想要成为小说家这一想法的,正是财田雄山的小说。他创造了许多丰富多彩、不同类型的推理小说,并源源不断地吸取着最新的观点,融入作品之中,这种进取的态度吸引了我。他曾在写给松本清张的追悼文中说出过“推理小说正迎来落日时代”的名言。 葛城也是财田雄山的狂热书迷,他不仅读过财田自出道以来已出版的所有作品,连仅在杂志上发表的采访,以及单行本中未收录的作品也全都收集齐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挺羡慕葛城家的财力。 “五年前,新版《黑色潮流》出版,那之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吧?” “听编辑老师说,最近完全没在文学奖活动上看见他。按照他是一九××年生人来算的话,今年该有九十七岁了啊。” “也是到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稀奇的年纪。” 我有些苦闷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查出他住在哪里的呢?” 被葛城这样一问,我马上就投降了。我也并不打算掩饰,因为我不想在他面前撒谎。 “编辑老师和我见面时,带的文件资料里有财田雄山寄来的信。我无意间瞥见了上面的寄信人地址。”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完全是偶然。” 葛城低下头,扶着额。我听到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虽然诚实也算是你的优点,不过你这样实在是太乱来了。” 葛城经常这么说我,对我来说已经习惯了,对于喜欢的东西,我就是会不择手段地去争取。 “就算真去了,我们也会被当成脑子不正常的书迷,马上就会被赶走。” “也是……” 葛城的判断非常冷静。听到他这么说,我的声音也跟着消沉了下来。 葛城抱着胳膊沉思着,过了一小会儿,他有点犹疑地开口问道:“你准备拿什么给他?” 我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探出身子。 “是他的第一本短篇集《崩坏的颜色》的初版。” 葛城的嘴角浮现出微笑。 “还真是不错的选择。” 听到他那满意的语气,我知道他也来了兴致。 “我还听编辑老师说,那个宅邸里啊,到处都是机关呢。” “机关?”葛城睁大眼睛,“也就是说,可能会有各种惊人的东西和密道……” 我连连点头,葛城揉了揉眉间。 “想办法获得财富,用来实现自己的愿望,原来这才是财田雄山的本意啊。我还以为他是个社会派作家呢。倒不如说——” “你们在说什么呢?” 一听这明快的声音,我就知道来者是谁了。那是我现在正坐着的座位的主人。看来她吃完便当了。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却强装平静地扭过头去。 离午休结束还有三十分钟,她似乎只是回来放便当盒的。 “不好意思,稍微借你的座位坐一下。你现在要坐吗?” “没事你坐吧。我正准备去隔壁班呢!” 她将便当盒放回挂在桌子上的书包,而后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哎呀,你们两个人在看地图啊,这是要做什么?” “我们正在看这次合宿要住的地方。”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滑着手机页面。 “真的吗?怎么感觉你们有点奇怪。” “真没什么啦。”我笑着说道,而她也笑着回应“那你们就慢慢聊吧”,把座位腾了出来。 “你这家伙,还真是好懂,也算是个优点吧。” “什么意思啊?” “你每次过来跟我说话的时候都坐在我前面的位子上,不觉得很奇怪吗?”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你撒谎。” 听到他特意强调“撒谎”二字,我苦笑了起来。的确,在他面前,还是尽量不要隐瞒什么事情为妙。 学校里的同学都不知道葛城是侦探的事情。小时候的他就拥有过人的头脑,并且相当受家人的宠爱。七岁那年,他从家中的一位亲人那里听说了一起案子,心生兴趣。那是一起盗窃案,没有人受伤流血,他听过案情后马上就发现了其中的真相。负责该案的警官在那之后又在葛城的帮助下破获了不少案子,却一直没有对外透露他的姓名。 拜成长环境所赐,葛城对于谎言极度敏感。因为从小就身处上流社会的成年人之中,生活中处处充满谎言,他便对谎言产生了排斥反应,能在别人撒谎的瞬间发现对方的破绽。但如果要搞清到底是怎样的谎言,就必须通过推理来理清。因此,葛城的观察能力也渐渐地得到了锻炼。 我和葛城相遇,是在高中一年级的四月,合宿期间发生了杀人事件。解决那起事件的正是葛城。虽然表面上看是由当地的警方破获的,但我知道葛城向警方提供了信息。而在学校里发生的案件,往往就只有几个相关人士知道内情。 虽然听起来有些脱离现实,但是侦探葛城的确像谜一般闪闪发光,又融入了我的日常生活。 “先声明,我可是问心无愧。” “跟人家说两句话就心满意足啦,你这追女孩的手段还真是够土的。” 我有些不快地咂了一下舌。 为了缓和气氛,我打开《活动指南》中的时间表。 “我们能出门的机会,在第三天的白天到傍晚这段时间。这里有三课时,也就是九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这段时间本来是让大家自己做作业或者研究课题的。” “你想利用这段时间偷溜出去?” “我听文艺部的学长说了,合宿的时候不会点名,也没人看着我们。吃完早饭后,一直到晚上七点的晚饭时间,都不会有人来点名。因为午饭可以随自己喜欢,任意时间去食堂取,不会有人检查。离升学考试还有一年多嘛,学长倒是在这段时间学习高考的辅导资料,不过也有不少学生溜号。大家装成在自习,其实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和同学一起玩游戏机……” “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说什么游戏,难道没有学生出去玩吗?” 我默默地将手机上的地图缩小。 “嗯……附近连商店都没有啊。” “最近的便利店,开车也要三十分钟。没办法只能待在室内了。” 葛城露出苦笑。 “虽然只是短期旅行,不过要在夏天进山,还是准备好装备比较好。不知道当地的坡度和山道状况如何,如果腿脚不太灵便,还是准备一根登山杖吧。认真说的话,鞋子最好也准备一双专用的。好,我去跟仆人说一下,让他帮忙准备——” “等一下,等一下。” 我制止了他。 “你那么做,不就暴露了我们要溜出去的事了嘛。我们可得装得像模像样才行。” “嗯,话虽如此……” 葛城露出稍微有些不安的样子。他的想法和我们这些庶民略有不同,有时必须得拉住他才行。 “我们只能带一些必需品,把它们混进合宿的行李中。” “这样的话,要带一双鞋确实太不现实了。” 葛城掏出手机,不知在研究什么。 “看起来有折叠式的登山杖,这种东西应该能带。价格是三千日元,我下单了。用零花钱也可以买嘛,不至于引起怀疑。” “三千块啊。” 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钱包。这个月有一本我很期待的外国小说要发售呢。 “我把你的份也买了?” “你这个暴发户好烦啊。靠金钱维持的友情是无法长久的!” 我每周有四天在一家连锁快餐店打工,赚点零花钱,还自我安慰说这是为了写作收集素材而进行的辛勤劳动。用这么少的零花钱买书和收集素材,着实可以称之为拮据的生活。 商量好带什么行李的问题后,预备铃响了。我正要起身,被葛城叫住了。 “对了。” 他低着头的样子显得有些阴郁。 “看在咱们两个是朋友的分上,我就告诉你吧。你想追的那个女生啊,已经有心上人了。” “都说了我没有要追——你说什么?” “她正打算趁着合宿的时候偷偷溜出去看星星呢。你在受到更多伤害之前,还是收手比较好。” 我吃惊地问:“这是侦探大人推理得出的结论吗?” 葛城摇了摇头。 “不。我只是看到她上课时在桌子底下用手机发消息而已。” 我哑口无言。 “好过分啊。” “你说她?” “我说的是连这种事情都要偷看的你。” “我啊?” 葛城一脸惊讶。 “可是,她撒谎了啊。” 他的语气有些茫然,表情却已经不像刚才那般阴郁了。葛城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他直视着我说:“她在和其他女生聊天时说‘我没有男朋友’,但从她的动作、表情,还有遣词造句的方式我马上就知道,她撒谎了。” “所以你就偷看了她的手机?她只是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吧。你没有权利侵犯他人的隐私。只是跟我说说倒还好,但是你对‘撒谎’这件事,实在是执着到了有些超出常理的程度。” “你也不用特意强调这一点啦。”葛城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你也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你的缺点就是,太容易对女生一见钟情。”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两个,快上课了啊。” 耳中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啊,啊,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一边站起来一边说道,“那葛城,我们就按约定好的行事。” 葛城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之后,我想出各种办法为自己疗伤,放学后的打工也变成了消愁时间。回家的路上,我在购物网站上搜索一些便宜的登山杖,最后心烦意乱地下单购买了一个价格稍高的。买完我就后悔了,虽然又用“买太便宜的很容易坏”来安慰自己,却也并没有改善郁闷的心情。 我非常喜欢在解谜方面充满自信的葛城,也可以说这正是他的“强大之处”。然而,有时他会让人觉得过于直接,这种时候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到底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我的脑袋正被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挤得满满当当,这就是我心情烦闷的证明。我的确因为失恋而痛苦不已。 也许我们两个人之间会因为这件事生出小小的嫌隙吧,我的心中萌生了这样的不安。虽然我认为我们的关系应该不会因此被破坏。 2 出发【距离馆被烧毁还有35小时19分钟】 到了合宿的第三天,也就是行动当天。 “你没睡好啊?”葛城问道。 我正站在洗手台前照镜子,迷迷糊糊地审视着自己的眼袋。 “唔,昨天晚上同学喊我玩国王游戏,我实在不好拒绝,就参加了。” “你这种对朋友奉陪到底的性格,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看着葛城那张瘦削的脸,我有些愤恨。 然后,我们背着登山包,瞒着老师和同学们,向那座未知的山进发。 我们来到宿舍附近的巴士站,坐了一个小时的巴士,在目的地车站下车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杉树林间只有一条车道,蜿蜒指向山体深处。 爬了三十分钟山路,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意识到自己的呼吸要比平时急促,但同时我的心情非常舒爽。山中的蝉鸣声此起彼伏。 “葛城,你的家人如果知道你在这里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恐怕会吓晕过去吧。万恶之源都是我这个提出邀请的损友。” “这还用说,都是因为田所君,才让我看起来像个不良少年一样。” “喂!” 难道这家伙还在因为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吗?我有些惊讶。 “不过我挺开心的。”葛城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用充满踏实感的声音说道,“这样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穿过杉树林,眼前的景色为之一变,前方是一大片草原。夏天的草地,一片青绿之色。 “嗯,这是……” 葛城在车道旁缓缓蹲下。 “你看,田所君,只有树下的那块草地被压塌了。这意味着最近有人来过这里。” “来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所以才奇怪啊……你看。没想到这么快就中了头彩。” 葛城拨开草前进着。前方的树下没有草丛,而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地面上嵌有一个直径约二十厘米的金属制纹章。 “这是财田家的家徽啊。看来我们的目的地就在附近了。” 在那石头形的标记中间,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财”字。 “这个的意思是,再往前走就是私人领地了吧。搞不好财田直接买下了一座山头呢。说起来,这下面会是什么?” “有什么呢,你觉得有宝藏?还是密道什么的?” 听了我的话,葛城笑了起来,脸上不带一丝恶意。 “嗯……真是有意思,田所君,纹章周围有一个一米见方的痕迹,虽然巧妙地用泥土进行了伪装……你看。” 葛城的手在附近拨弄着,泥土下果然出现了一道生锈的金属门。 “这……看起来像是下水道的盖子。” 他对我做了个将盖子一侧提起来的手势,看起来是想打开盖子看看。我们将手放在把手上,喊着一二三,一起用力抬。这盖子实在是太重了,只能稍微抬起来一些,然后往旁边一点点挪动。 盖子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冷暗洞穴。葛城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里照,却仍然看不清底部。有一把铁制的梯子延伸到下面。 “这是通往哪里的啊?” “不知道。不过多半和财田家有关。”葛城站起来,“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的装备不足以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进去探索,还不知道会通向哪里。”他放回手机说道。 我们再次返回山路边。 “对了,如果真的找到了财田雄山家,你准备做什么?”我问道。 葛城像一个心怀梦想的少女一般,双手交叉于胸前。 “我想看看他的工作室和书房。我想知道那些杰作是在怎样的环境下诞生的……这是最棒的。” 我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说道:“我有很多事想问他。比如他的出道作《神之手》,是否是对松本清张的《丧失的礼仪》的重新编排。还有他是否看过在他的第二本长篇小说《黑色潮流》出版之前三年发售的西村京太郎的《红色帆船》,他是有意为之,还是纯属偶然呢?” “都是些狂热书迷才会关心的事情啊,而且还都是当面问会让人尴尬的问题。”葛城苦笑着说道,“不过如果真有机会提问,的确是问些只有本人才能回答的问题比较好。比如说,关于侦探冠城浩太郎系列最终作的传闻……” “啊,那部据说被藏在保险箱里的作品……” 雄山曾经私下跟我的编辑说过。因为这家出版社出版了他的出道作,也是出版冠城系列作品的,所以雄山已决定将这本书交给那位编辑,甚至签订了死后出版的合同。按照雄山这个级别的作家的遗稿来评估,这本书的经济价值不会低于八千万。 “就像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帷幕》和《沉睡谋杀案》那种吧。” 我还从编辑那里听来了雄山那本书的大概风格。 “‘本书以恶人及追查恶人的侦探冠城浩太郎的视角构成双线叙事,兼具黑帮题材小说的浪漫与侦探小说的趣味性’……光听这些,就能够想到故事的大概了吧?” “嗯,那可是汇集了财田雄山笔下推理小说之魅力的最终作啊,一定很好看。” 我们俩的情绪都莫名地高涨了起来。 我们继续沿着山道前行,突然发现路边的树桩上坐着个女人。 是一位容貌端庄的女人,眼睛炯炯有神,透着坚毅。身高约一米七,身材苗条,穿一件蓝色的长袖衬衫和一条五分裤,黑色长袜更是凸显出美好的腿部线条。一头短发很适合她。脚上是一双运动鞋,头上戴着一顶装饰有蓝色蝴蝶结的草帽,身上背着一只小小的登山包,看起来最多能装四瓶五百毫升的饮料。 她坐在树桩上,正弯腰系鞋带。然后她从背包里取出水瓶,滴了一些水在指尖上,抹到了鞋带打结的中心位置。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你好。” 葛城微笑着向她打了声招呼。 “你好。” 女人抬起头,有些不快地瞪了我们一眼。我被吓了一跳。 与可爱的外表不同,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低沉。也许她的声音本就如此,但听起来就像在表示生人勿近一样,让人不怎么舒服。 葛城往后退了一步。就连他也退缩了。 “今天天气不错啊。” “的确。” “你也是来爬山的?” “是啊,我的兴趣是爬山。” 她完全没有被葛城的笑容所打动。 因为她这冷冰冰的态度和语气,我不禁想要赶紧离开了。于是我用尽全身解数向葛城发送信号。 “这样啊,那我们先走了。” 虽然葛城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不过他似乎马上就对这个女人失去了兴趣。我们很快回到了车道上,继续攀登。 “我说田所君,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果然,葛城先开始感到不安了,真是没吃惯苦头啊。只见他不停地看手表。 从位于山中腹地的草原出来,我们回到了低矮的林间,继续走着。因为走到了阴凉地里,所以感觉稍微凉快了一些。 “我们刚从巴士下来一个多小时。” “还要爬多久啊?” “从巴士上下来走了两百米就开始爬山了……我觉得应该爬了一半多了。但因为在爬坡,所以会觉得累。” 我们的自由活动时间仅限白天,必须得在天黑之前回去。而这段看不到希望的徒步之旅持续折磨着我们的神经。虽然当着葛城的面我不会说出来,但其实我的内心也非常不安。 “就算到了时间我们赶不回去,我也想好了借口搪塞过去,你就放心吧。顶多就是赶不上吃明天的早饭嘛。” “你饶了我吧。” 葛城发出痛苦的声音。明明推理时那么自信,这种时候竟如此脆弱,大概这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吧。 这时,我听到前方传出类似树叶摩擦时发出的声音,于是停下了脚步。 接下来传入耳中的是脚步声和铃铛的响声。我的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 “有人在吗?” 脚步声马上离我们远去了。是人类。搞不好就是财田家的人。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又涌起了希望。 “也没准是动物呢,这么性急可不是好事。” 虽然葛城的语气还在尽量保持冷静,可他的举动暴露了他激动的心情。 这时,我感觉肺里像是突然吸入了冷气一般。怎么回事?答案马上就呈现在了眼前。 ——一道强烈的光伴随着轰鸣声闪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是那种仿佛天要塌下来了的轰鸣声。 一瞬间的麻痹过后,我才终于想到了“打雷”这个词。可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难道说是晴天霹雳吗?因为声音与光同时出现,所以雷应该就在附近炸开。 “刚才是……” 我听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马上,第二次落雷就出现了。耳鸣声过后,我听见了葛城的声音。 “就在我们附近呢。” 我点了点头,他冲我问道:“怎么办?要放弃计划下山吗?”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么问呢?在我的印象里,葛城是那种看到雷电就会开始计算距离雷声到达教室窗户边还有多长时间的人,我从来没想过他也会害怕什么东西。 可是现在他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脸色铁青,语气中也充满焦虑。 “半山腰处有一片广阔的草地,如果那里也有落雷,很有可能会引起山火。” “是啊……你说得对。” 我们马上做出了决定。 向山下走了三十分钟,终于来到了之前走过的那片草地。 草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视野前方被火焰包围,虽然大火带来的灼热感让皮肤发烫,我却仍然直冒冷汗。因为恐惧,我缩紧了身体。 在那片大火前,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头短发,正是之前在登山道旁休息的女人。她坐在路边的树桩上,像是正在调整呼吸的样子。 “我说你!” 听到葛城的呼唤,女人马上站了起来,神情怪异地看着我们。 “什么啊,是刚才的家伙啊。” 她咂了一下舌,看来是误把我们当成来营救的人了。 刚才我们告别之后,她应该也继续前进了一段时间,然而因为打雷,她也像我们一样试着下山。而现在,她正呆立在这片大火前。 她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对我们说明道:“没法下山了,草原上火势蔓延得太快。我还尝试着在山里和树林间找路,可也不行。山里到处是陡峭的悬崖。” 我和葛城进行了一番自我介绍,而后询问她的名字。她有些生硬地回答道:“我姓……小出。”又用非常强烈的语气补充了一句,“我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这里只有这一条车道,不管上山还是下山都没有别的选择了,是这么回事吧?”葛城总结道。 小出不快地低语道:“是,就是这样。” 看来已经没有能前进的道路了。我试着往着火的方向走了一两步,那火焰就像是要阻止我一般,突然又猛地燃烧了起来。这火像是从地上生长出来的一样,燃烧势头越发猛烈。 “哇!” “田所君,离远点!” 在他开口的瞬间,烟呛入了他的喉咙,让他咳嗽不止。 “可恶!”葛城不快地说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突破出去?” “别开玩笑了,”小出用鼻子发出哼笑,“还没走到巴士站,我们就会因为吸入大量的烟而倒下。” “可是……” 我靠近火源,想找找有没有能通往外面的路。然而,从山下吹来的强风将火势吹得更大,火星四处飞溅,溅到了我挡在脸前的胳膊上。 “好烫!” “都说了让你别乱来。” “我知道啦……真的没有别的路吗?这下可糟了。昨天是大晴天,空气太干燥了,还有从山下往上吹的风,火在短时间内就能蔓延开去,条件都完备了。” “正如你所说。”小出说道,像是已经放弃了一般摇了摇头,“不过算了,俺要继续往山上走,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我有点吃惊,她突然用了略显粗鲁的人称代词“俺”。 “山上有什么呢?”葛城问道。我刚说了句“当然是”,就马上注意到了葛城那认真的表情。他的目光十分锐利,表情和气势让我闭上了嘴。 “有哦,山上有一座宅邸,因此才有条修得这么好的车道。” 她指着脚下的车道,若无其事地回应道。蛇行的车道蜿蜒向上,下面已被火焰覆盖,我们无路可逃了。该往哪里走已经非常明确了。 “如果找到那户宅邸,就能在那里避难了吧。” “警方和消防部门也知道山上有那么一处宅邸,所以肯定会前来搜救的。救援的直升机也会去。” “可以通过直升机空投灭火剂。利用有空中摄影功能的无人机就能知道山里的详细情况了,比我们用双脚走路收集信息要快得多。” 看起来小出对这些事情相当了解。 “因此,我们应该先找到避难场所。总而言之,我是打算这么做的,你们要是想跟来的话,我也不会阻拦。”小出这样说着,开始沿车道往上走。还真是个自说自话的人。在这种紧急情况下,至少还是一起行动比较好吧。 “撒谎。”葛城小声嘀咕道。他脚步踉跄地想去追上小出,我抓住了他的肩膀。 “等一下,现在可不是干这个的时候。” “为什么?她撒谎了啊。” 小出的背影渐渐离我们远去。我确定她听不到我们的谈话之后才开始劝说葛城。 “都说了,现在不是干这个的时候,我们的第一要务是逃离眼前的危机!” 葛城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就好像刚刚钻到地面上的土拨鼠一样打量着周围。可以说,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哎呀真是的。一旦发现和谎言相关的事情,这家伙就会失去冷静。明明平时都是他阻止我冲动行事,可是在谎言面前,我们俩的位置就对调了。 我叹了口气。如果现在不让他稍微发泄一下,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于是我妥协道:“我们一边走一边聊吧。” 我们与她保持着距离,不至于太近,也不会跟丢。葛城刻意压低声音,说出他的结论。 “首先是鞋子。”葛城的语速很快,听得出呼吸相当急促,“我是在她走路的时候注意到的,她的登山鞋底部相当柔软,这种鞋不适合登山,登山鞋的鞋底应该更硬一些,必须要把脚踝处固定住才行。她说她的兴趣是登山,这就是在撒谎。如果真的对登山有兴趣,就不会穿那样的鞋子,这说明她并不经常爬山。” “也不能只凭这个就断定吧,没准人家是新手呢。” “我还有其他根据。比如走路的方式。她走路时是脚后跟先着地,再用前脚掌着地。这的确是我们平时走路的方式,却不适用于登山。因为这样登山一定会引起关节疼痛,应该让整个脚掌同时着地,也就是说,她并未掌握这种技能。此外,她重心移动时显得有些笨拙。” 登山之前葛城就告诉过我这些,明明他对登山并没有什么兴趣。 “还有,第一次看见她,还有刚才看见她的时候,她都坐在树桩上休息。频繁的休息可是登山中的大忌,这样休息会加剧疲劳感。” “可刚才也是没办法吧,毕竟要在大火中寻找逃生的道路。在这种非常规事态下,感到疲劳也是情理之中。如果她不是为了登山而来的,又为什么要爬上这座山呢?” “和我们一样,她的目标也是财田家。所以在她说‘往山上走’的时候,我才会问她‘山上有什么’。不过被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果然他刚才是故意那么问的。这家伙还真是滴水不漏。 葛城继续说道:“另外,她的鞋带系得很紧。她是用最不容易松开的方式系鞋带,还将水滴到鞋带打结的位置。上面沾了水,等水干了,打结的位置就会收缩,让鞋带变得更紧。还有,她穿着长筒袜,是为了不让皮肤暴露在外,这说明她在很小心地防范毒虫和蛇。这就形成了一种不协调感,她明明不常登山,却有野外生存的知识。也就是说,她一定有别的理由……”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眼前不断蔓延的大火,一刻不停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悄悄叹了口气。 葛城辉义就是这样的男人。 葛城对于谜题——特别是撒谎的人,非常敏感。出生于上流社会的他,一直被人们的谎言所包围,从孩提时代就处于尔虞我诈的环境之中,可想而知对他而言是多么大的压力。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对谎言表现出过分的排斥反应。或者也可以说是对于真实的信仰。这是他一直坚持做侦探的理由,同时也是他作为普通人的缺点。反过来说,只要没人撒谎,葛城就不会对当侦探抱有兴趣。 福尔摩斯一眼就看破华生是从阿富汗归来的医生,除了因为他拥有敏锐的观察力以外,还有一点就是福尔摩斯喜欢让别人感到吃惊。用更加直白的话说就是,他忍不住想要炫耀自己的智慧。 但葛城与福尔摩斯略有不同。他也能在见到华生的时候观察出华生是从阿富汗归来的,也能看出华生是医生,但他并不会说出口。他只会在自己的心里进行推理、验证、理解,这样就满足了。然而,如果华生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待在家里”,葛城脑子里的疑问就会喷涌而出。“为什么这个男人要隐瞒自己去过阿富汗的事?”“是因为如果不说在家里,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葛城会这样想着,进而去追求真实,并且去揭露对方撒谎的理由。这种眼里揉不进沙子的态度正是我所敬佩的,而这一点与他的年龄有些不符。 他就是这样一位我作为助手与之同行的所谓“名侦探”。 当然,我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会纵容他的这种行为。 “葛城。”我拍了拍手说道,“虽然沉迷推理也没什么不好,但现在还是请你控制一下。你应该也同意,现在我们最好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为第一优先吧。” 我特意使用了“性命”这个沉重的词语,我还想和他都好好活下来。 “这个嘛,”葛城说道,“是啊。” 葛城露出了有点痛苦的表情。 平时我总是一边小心地观察葛城的言行,一边享受他的推理,不过现在我实在没有这个心情。 此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父母的样子,也许是因为我最近都在努力扮演不良少年,他们都不怎么管我了。如果他们知道我卷入了这样的事态,不知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我还无法忘记刚才看到那一片赤红火海时的恐惧,胃部因为不安而疼了起来。 大概又往山上走了一个小时之后,我们遇到了一条河。我洗了把脸,喝了点冷水,这才感觉稍微舒服了一点。然后我们过了桥,继续向上攀登。 二十分钟之后小出停下脚步,说道:“你们看那里。” 仔细一看,道路右边有两条浅浅的车辙印,那边是条岔路。轮胎的痕迹还很新。那边可能也住着人吧,不过那条路要比我们走来的这条路窄很多。 “那边应该也有人住吧。”葛城说道,“总之先走大路吧,如果扑了空再回来。”他补充道。 森林中湿度和温度都很高,空气充满黏着感,让人感觉像是一瞬间喉咙里的水分都被夺走了。我们爬山爬了这么久,应该离火源很远了,但大火也在向山上蔓延着。从开阔的地方向下望,可以看到大火已经从巴士站周围一路烧到了之前我们看到财田家家徽的地方,那片草原已经完全化为一片火海。明明是正在经历的事,却又觉得这副景象是幻想中的场景。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发现手上也沾了烟灰。 我们继续向山上爬着。我相信能够在那里找到之前那脚步声的主人……如果说这山里有什么人,应该就是财田家的人吧。找到他们,也许就能求助了。我们两个人的呼吸都越发急促起来。我给自己打气,让自己坚强一些。现在只能继续前进。 想要活下去,就只能继续前进。 又过了五分钟,我们知道刚才选择的路是正确的。 “啊……” “怎么了?” “葛城……前面……” 葛城抬头看着前方。 那是一座壮丽的三层洋馆。门口处有精心雕刻过的柱子,以及厚重木材制成的双开大门。金色的门环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那只门环上刻着“财”字。 “看来……我们终于到了财田雄山的宅邸。” * 天利翼不喜欢入夏时节的山里。 因为这时其他生物会非常吵闹。万物展绿的季节,大山中的生命也充满活力地蠢动了起来。她不喜欢。但这里还是要比家里好一些,因为这里既没有爷爷,也没有爸爸和哥哥。 ——到底要在这个山中的家里待到什么时候呢? 既然这么不满意,就逃走吧。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这样的勇气。 ——在爷爷去世之前,先忍耐一下吧,小翼。 ——得不到家人的照顾,爷爷也很可怜。 哥哥总是这样对她讲大道理。 得待到爷爷去世才行——可那是什么时候?哪怕是作为暑假也未免太久了。小翼他们已经在这山中宅邸待了一个月了。 风吹动着森林中的树木,抚过小翼那微微汗湿的肌肤。 这时,她发现树木的另一侧有两个身影。 是谁? 明明并没有任何危险的预兆,她还是马上躲到了附近的树荫里。 是两个年轻男生,年纪似乎和她差不多大。 其中一个一米六左右,一张天真无邪的娃娃脸和滴溜溜转着的双眼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是个很可爱的男生。不过他的脸上正挂着不安的表情,给人感觉有些内向。 另一个人的体型要更加健壮一些。他的背挺得很直,粗粗的眉毛显得很有力。他似乎正拉扯着另一个男生。 他们正在朝这边走来,似乎正一点点靠近宅邸的方向。 如果那两个人是要来宅邸的话…… 她吸了口气。 ——那样的话,实在是太好了! 她这样想着——我一定会在门口热情地欢迎这两个人,用下午茶招待他们。然后大家一起聊天,品尝美味的点心。那两个人一定比哥哥年轻,搞不好和我同岁。对了,那个个子比较高的男生脸上长了痘痘……是同龄的异性!真是不错的来访者。在那无聊宅邸中的生活会因为他们而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多么刺激啊! 马上,她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哥哥,哥哥会怎么说呢?还有父亲。她越想心情越糟。就算他们真是来家中拜访的,也一定会在门口就被赶走。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准备回宅邸去。 “是谁在那里?” 她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心里知道必须赶紧逃跑,身体却不听使唤,脚下绊了一跤。戴着的挂坠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一口气向宅邸的方向跑去。害怕被对方搭话的同时,她也感到有些羞耻。 她跑到宅邸前,调整着呼吸回头看,却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她意识到其实自己的内心是期待着他们追过来的。事到如今,她感觉像是被残酷地背叛了。还真是自作多情。 她垂下肩,雷鸣声响了起来。 她意识到这雷应该就在附近。唉,她发出轻哼,随后完全失去了兴致般地走进了宅邸。 ——啊,可还是觉得很可惜。 ——本以为那两个男生会带来什么改变呢! 她一边失望地想着,一边回到了一成不变的宅邸生活中。那一天,宅邸的大门被人叩响了。 3 馆【距离馆被烧毁还有30小时21分钟】 “不好意思。” 我敲打着厚重的木制大门。我的声音则在山中引发虚无的回响。 “该不会没人在吧。”小出焦虑地说道。她的性格有些急躁,而葛城也在旁边跟着紧张兮兮。 我打量着这座宅邸。简直就是一处要塞。 因为等得太焦虑,我在宅邸四周稍微转了转。宅邸的四角各有一个尖塔,看起来顶部都有一个房间。就像是在三层高的建筑之上又加了第四层一般。不过宅邸周围的树要更高,想要爬到那里求援是不可能的。 “好慢啊。”葛城焦虑地说道。在这种非常事态下,连他也失去了冷静。虽然他平时很沉稳,但说到底就是个少爷,一旦遇到突发事件,就会变得很脆弱。 “没关系的。你冷静一点,葛城。这种时候你才要拿出气势来啊。” 我想用玩笑话扫除内心的胆怯。这种时候才真正地感觉到,还是高中生的我们有多么无力。 等了差不多五分钟,突然间门打开了,一位男子探出脑袋。“终于有人出来了啊。”小出小声嘀咕。 通过打开的门缝可以看到一个相当阴沉的男人。看起来五十多岁,有一双多疑的眼睛,胡子很浓密。他握住门把手的右手骨节十分突出。 在他开口前我就已经预想到了他会说什么。也就是那一句—— “请回去吧。” 被烟熏得一脸乌黑的我们会被当成可疑人员也无可厚非。不过现在我们可不能说一句“也是”调头就走。 “突然打扰,实在是抱歉。” 我用比较明快的语气说着,顺带若无其事地把脚滑进了门缝里。 “是这样的,我们遇到麻烦了。山里起了大火……” “山里着火了?”男人皱着眉问。 “是的。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吧,您知道刚才打雷了吗?那个落雷,似乎是……” “这么说来,”男人抚着胡子说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我们三个怕被火势卷进去,就逃到了这里。” 男人似乎刚刚注意到我们脸上的烟灰。 “我们也试过下山,可是走不通。” “也就是说,这里已经被山火包围了,是吗?” “是的。目前来说,大火还在离这里步行一个半小时以上的地方。我们这一身烟灰就是从大火附近逃出来时沾上的。不过这里应该暂时安全。这周围都是土,虽然只有一米左右宽,但大火应该不会越过来吧。所以这里暂时应该还算安全……” 真是这样吗?风是从山下吹来的。到底需要多久火就会烧到山顶呢? “也就是说,”小出在旁边插嘴道,“我和这两个家伙,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总之,在弄清楚状况之前,请先让我们进去避难。” 男人像在评估一般打量着我们,怎么看都觉得情况不妙。 正在男人打算开口之际,一阵铃声响了起来,我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让他们进来不好吗,爸爸?我刚才也听到打雷了,打开窗子就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这些人说的都是真的。在这大山里,一位女性和两个男孩子会很害怕的。总之,先让他们进来吧。” 男人露出一脸不情愿的表情。 “稍等一下。” 他把头转向门里侧。 男人和那个女孩小声地交谈了起来,不过我们听不清楚具体内容。 葛城冲着我的方向小声说道:“她好像就是那个脚步声的主人。” “你怎么知道的?” 他总是这样,突然就得出结论,吓我一跳,也让我很困惑。 “那时你又没听到她说话的声音。” “她也没听过我的声音啊,但是,”葛城继续说道,“刚才,她说了‘两个男孩子’吧。我从刚才开始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过,从我们这里看不到门内侧她的样子,所以她应该也看不到我们才对。” “啊!” “也就是说,她应该在更早之前就在哪里见过我们。” 和他在一起时,我总感觉自己好像瞎了一样。等他指出来了,仔细一想又确实是很简单的事,为什么自己偏偏就是注意不到呢? “亏你能注意到这种细节呢。”小出打量着他说道。 葛城的肩明显抖了一下。“啊,多谢。”他小声地回答道。 突然,门敞开了。 “各位请进吧。” 中年男人一脸阴沉地说道。他穿着挑不出毛病的衬衫和牛仔裤。除了脸上的胡子,整个人还算干净整洁。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给人一种可疑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那双多疑的眼睛。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做个迟到的自我介绍吧,我是财田贵之。” 男人轻松地打了个招呼。他像是在从上到下打量着我们,我能感觉到他冰冷的视线。 “咦,你这人……” 小出嘀咕了一声后立刻闭上了嘴,感觉像是不由自主地开了口。从她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是知道贵之这个人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正如葛城所推断的,她果然是带着目的来到这里的? 宅邸内部和它的外表一样庄严。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的枝形吊灯闪闪发光,迎接着客人的到来。与玄关连通的客厅里摆着毛呢面的沙发、厚重的木制茶几、漂亮的玻璃柜子,还有用金色画框装裱起来的画作。 “哎呀,别露出这种表情嘛,爸爸。在这种非常时期,我们就应该互相帮助吧?” 我一瞬间被夺去了注意力。 她的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那天真无邪的孩子般的脸孔与娇小的身躯,似乎将长大成人过程中产生的青春萌动封印住了一般,身上穿着的白色连衣裙进一步衬托出她的气质。如果她在我们班里,一定会是那种只可远观的高岭之花,我甚至都不敢跟她搭话。我瞬间忘记了山上着火的事情,沉浸在对眼前这位天使的感叹之中。在这座华丽的宅邸中,她就像一幅“画”。 “哎呀,别站着说话了,各位请坐吧。” 贵之这样说着,让我们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我、葛城、小出、贵之以及少女这五个人,各随所愿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客厅里的灯开着,看来这里是通电的。 少女探出身来,向小出投去有些痴迷的目光。 “你像个男孩一样,好帅气啊,真想像你这样。” “咦,是吗?”小出露出目中无人的笑容,显得有些讨厌,她的声音听起来也不怎么高兴。大概这人的天性就是如此吧。 “好热闹啊,有客人吗?” 从楼梯上传来有些沙哑的男人的声音。 只见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他比我要矮一些,不到一米六的样子,他的嘴角挂着充满自信的笑容,让人印象深刻。此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穿着一件能看出折痕的敞领长袖衬衫,胸前挂着一条银制的项链。 “文男哥哥。” 少女站起身来,向男人走去。 “山上着了火,客人们是来避难的。”她伶俐地说道,“已经得到了爸爸的允许。” “爸爸同意了啊,可真是新鲜。” 男人露出严肃的表情,看着贵之。贵之则摇了摇头。之后文男再次看了看贵之,渐渐地恢复了原来的笑容。 “啊,忘了做自我介绍。我是贵之的儿子,财田文男。” “我也还没有介绍过自己呢,我叫小翼。” “我叫田所信哉。K高中二年级学生。感谢几位让我们进来。” “那个,我是葛城辉义。同样也是K高中二年级的学生。” “我叫小出。” 小出生硬地说出了自己的姓氏,但完全没有说出全名的意思。 “你们好。说起来,山上着火了啊。刚才葛城君、田所君,还有小出小姐都看到外面的样子了吧。火势到底如何了呢?我想了解一下。” 文男的声音很温柔。葛城这人怕生,小出又板着一张脸不说话,最后还是由我来说明了情况。 “嗯……”贵之点了点头,“火势果然蔓延得很快啊。不过这里距离山脚下的巴士站步行的话至少要两个半小时,在火烧到这里之前,消防队应该会先出动吧。” 贵之一边用手摸着胡子一边说着。 “现在还有电,不过我还是去确认一下地下室里紧急备用电源的状况吧。小翼和文男,你们两个先回各自的房间,找水盆接一些水。要在救援到来之前优先保证有水使用。” 和刚才相比贵之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般,开始干脆利索地指挥了起来,展现出可靠成熟的一面。 “宅邸里可以和外部取得联络吗?比如电话……” “祖父倒是有部老式电话机,不过已经打不通了。家里人都用手机,平时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嗯……我的手机没信号了,没法联网发送信息啊。” 文男打开翻盖手机看了看,摇了摇头。 “我也一样。也许是因为山火烧坏了通信基站吧。” 葛城把他的手机拿给我看了一眼,我回了句“我也一样”。 “没网了啊。我们家没有电视和无线电,如果想要获取信息,得去仓库拿旧收音机了。还得看看能不能正常使用。” 文男像是想让我们安心一样笑着说道:“既然电路没有问题,应该用不了一天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吧。幸运的是,家里的食物和饮用水足够目前的人员使用。请大家放心。” 听到这句话,我们的紧张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我将身体重重地陷进沙发里,叹了口气。贵之之前的猜疑心,以及包括文男在内大家的对话,都传达出一种不安。但现在我终于意识到他们都是可靠的大人。没问题,我们能活下去。当我终于产生这样的实感时,整个身体都充满了安心感。 “说完了吧,爸爸,哥哥?” 那位少女从我们坐着的沙发后面探出头来,从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打量着我和葛城。虽然她长得很好看,但是这样突然靠过来,还是把我们吓了一跳。 “我说,你们两个人都是高中生吧,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啊?” “小翼,这种时候你怎么还有闲情逸致聊天。”文男苦笑着说道。 “因为如果情况正如哥哥所说的话,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吧?那样的话,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去担心什么。对了,你们都是高二的学生吧,我和你们一样大哦。还有,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跑到这山里来啊?” 葛城秉持他一贯的怕生个性,一句话都不肯说。 “我们是趁着学习合宿的休息时间过来的。” 宿舍里的同学浮现于脑海,我想着巴士站离我们住的宿舍大约相距四十公里。大家都没事吧。如果他们注意到了落雷和山火,也许会紧急点名,那可就麻烦了。 “好厉害,田所君的学校升学率肯定很高!” “没有啦,”我谦虚地说道,“小翼的学校不会组织这种活动吗?” 她低下了头。“这么说来,还真是没有。”她这样回答道,眼睛似乎望着很远的地方。她一脸寂寞的表情让我不禁产生了兴趣。 “可是,从宿舍里溜出来,为什么会跑来这里?啊,难道是因为爷爷?” “什么?”文男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真的吗?” 我的心思被撞破,文男的反应更让我紧张了起来。“我和葛城确实是财田雄山先生的书迷。看到门环上的‘财’字时,我们都觉得难以置信。” 葛城瞪了我一眼,像是在说,真是个无聊的谎言。 “这样啊。还真是有趣的缘份。”文男说着,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不过——很遗憾,今天祖父不能和你们见面。只能为你们提供避难所,希望你们别介意。” 不能和我们见面?正当我想问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时,文男突然站了起来。 “总之,我先带两个男生去洗手间洗把脸吧。小出小姐需要吗?” “我想先休息一会儿。” 小出露出一脸疲惫的表情,随意地倒在沙发上。 “小出小姐,我们家有带床的客房,我这就带你去,不要在这种地方躺下啦。” 小翼慌忙跑到小出旁边,查看她的状况。 “现在是非常时期。葛城君,田所君,还有小出小姐,我们会招待你们三位,并允许你们使用二楼的三间客房。不过,”贵之不快地告知,“你们能出入的区域,只到二楼。三楼是我们家里人的起居场所,请各位不要擅闯。” 虽然他的语气非常温和,听起来却有种不容分说之感。 “请原谅我父亲。他只是担心自己的女儿学坏。” 文男带着葛城和我离开客厅后,这样对我们说道。 只是因为这个吗?我还以为贵之的话有更加重要的含义呢。比如说,三楼也许有什么秘密…… 一楼的走廊铺着看起来很高级的红色地毯,墙上挂着油画。作为有钱人家的儿子,从小深受文艺熏陶的葛城小声确认着,果然有不少艺术珍品。 “啊,小心。” “咦。” 文男出声的瞬间,我的右脚已经踩到了什么东西。身体还没来得及对这一突发情况做出反应,上半身就往前倾倒。摔倒在地毯上时,我感到地面仿佛在震动。 我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只见一幅贯通天花板和地面的巨型油画打开了,露出内部的空间。 “这个,好厉害啊。”葛城感叹道。 文男发出干巴巴的笑声。那是一种带有自嘲意味的笑。 “这个宅邸里,随处可见这种孩子的恶作剧一般的机关。比如惊吓箱、密道、能升降的天花板,还有能像巨大的电梯那样移动的房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为了让来访者们吃惊而造的。” “还真是厉害。应该花了不少钱吧?” “钱倒是算不上什么事。” 文男的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 像雄山这样实力雄厚的人气作家,收入源源不断,确实有能力在这方面大量投入。 “这里面有什么?” “我们不是要去洗脸嘛?” “可是葛城,你能忍住不去看看这么有趣的东西吗?再说这是你崇拜的作家的宅邸啊。为什么不去看看啊?” “你这个人啊……”葛城像是觉得没办法似的叹了口气,“总是为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伤脑筋。我们可是刚刚死里逃生呢。” 画里是一块不到四叠半的狭窄空间。有一只电灯泡照明,或许是因为年代久远,灯光很暗。 两台巨大的绞车占据了一半的空间,在昏暗的房间中散发出微弱的光。绞车上卷着已经生了锈的钢丝,像是在支撑着什么一般。这东西像是某种巨大机械的一部分,带来的威严感让人觉得颇为压抑。 “这个大家伙是……” “在这个隐藏房间的里面还有一个房间,是个打通了一二楼的巨大空间,天花板可以升降。这个绞车就是用来吊起天花板的。” 原来这个机械所支撑的是天花板啊,我这么想着,明白为什么它会这么大了。 “这个房间的正上方,就是小翼的房间了。”文男嘀咕着,“由于升降天花板房间中的机关会让天花板整个落下来,所以里面没放任何家具或器材。不过总要有地方放吊起天花板的装置,所以就有了这个像是附属房间一样的地方。” 这还真是挺费钱的爱好啊。 “我们曾经把天花板降下来过一次,但愚蠢的是,那个房间的门要从内侧打开。” “也就是说,如果把天花板降下来,就没法开门了?” 葛城惊得张大了嘴,文男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设计时的失误,唉。” “看来这个宅邸到处都是复杂的机关啊。” 洗完脸返回客厅的途中,葛城这样说道。 “是啊,我也没掌握全部机关呢。”文男说着,脸上露出正在思考什么的表情。 葛城说道:“有没有可能,在这些机关中存在通往山外的密道?” “通往山外……你的意思是通到山脚下吗?” 葛城这突如其来的想法也让我吃了一惊。 “有没有呢……我是没听说过这里有这么长的密道。”文男面露难色地说道。 “我们从巴士站过来时,在通往这座宅邸的路上看到了财田家的纹章。” “纹章?” 文男像是听到了闻所未闻的事情一般歪着头。 “是的。有一道看起来像是有意藏在草木之下的正方形铁门,上面嵌着纹章。有点像地下通道的感觉。打开后能看见有一个直通向下方的梯子,如果说那下面有路的话……” 我这才明白葛城为什么突然提起密道的话题。 “就能从这场山火之中……逃出去了……” 葛城点了点头,对我的话表示赞同。 “有谁知晓这座宅邸里的所有机关吗?” 听到葛城这么问,文男苦恼地摇了摇头。 “祖父在当年施工的时候参与了机关的设计,但他现在糊里糊涂的,肯定不记得这些了。不过……密道啊,我记得平面设计图上好像有类似的标记。” 文男的声音中透出兴奋感,那种热情也传达给了我们。 “平面图在哪里?” “这个嘛……我去找找,你们在客厅里稍等一会儿。” 他登上楼梯去了三楼。 等文男的背影消失,我小声问葛城:“怎么样?” “喂,不会吧,难道你想跟踪人家?” “越是不让进,就越想进嘛,这也是人之常情。再说,如果三层都是他们家里人住的房间,那么雄山应该也在吧。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见雄山吗?” “话虽如此,可如果我们违反了贵之的要求,被赶出去了怎么办!” 葛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那算了。我一个人去,葛城你回客厅休息吧。” “等、等一下,田所——” 我走上了楼梯,葛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像要追上来一般。 在走廊上能看到“雄山的房间”、“游戏室”、“放映室”等标识。楼梯间的左手边是文男的房间,再里侧看起来像是其他人的房间。 雄山的房间门半开着。从里面散发出书本的味道,让我更加强烈地意识到这就是财田雄山的房间。走进门,我发现里面还有一道门。看来这个外间是工作室,门里面应该是卧室吧。 “爷爷,今天有客人来了,家里很热闹。” 是文男温柔的声音。一想到这是家人间的温暖对话,我不由得露出微笑。期待在心中雀跃着。哪怕不说话,仅让我看一眼也好…… “咦——” 眼前的光景却让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虽然我马上捂住了嘴,却还是来不及了。 站在床边的文男马上朝我看过来,眼神锐利地盯着我。“你怎么来了?”他语气严厉地问道。 “对不起!我想至少看一眼——” “啊……”文男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你的确说过是祖父的书迷。也是我没注意,应该把门锁好的。” “请问,雄山先生这是……” “就像你看到的。从去年开始就这样了,甚至没法说话了。” 雄山躺在床上,重复着规律的呼吸。 我看到的他最近的一张照片,是登在七年前的新书上的作者照。那张照片上的他手抚着花白的头发,戴着圆形框架眼镜,愉快地笑着。能从那柔和的面颊和大大的手掌上看出成功者特有的自信。 现如今躺在我面前的这个干瘦老人已仿如另一个人一般。 人会变老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亲眼看到这一幕,还是让我无法接受。 “现在他睡着了。每周都会有医生来看诊,并对我们进行叮嘱。祖父希望能在家里告别这个世界,为了完成他最后的愿望,父亲就请假过来看护。妹妹是因为暑假临时过来的。我是之前特意请了假回来,不过下周就要回去上班了。” 文男微笑着说。 “在找东西之前,先给我一点时间行吗?” 我有一种被什么东西压着的感觉,点了点头。文男拿起旁边桌子上的血压计。 “医生不来的时候,都是由我来测血压。” 他从被子下面拉出雄山的右手,我看到手上有厚厚的茧子。这是因为雄山一直坚持手写稿件。一想到他已经没办法再用这只手去创造新的故事了,我的心中就产生了一种悲痛感。文男的动作相当利索。 “文男先生,您读过雄山老师的小说吗?” 我突然间想到这一点,于是问道。文男的眼中出现了犹豫的神色。 “我嘛,怎么说呢,我读过好几本哦,只是完全不觉得好看。每天都和祖父一起生活,再浪漫的东西也会变得腻烦。比如说,你知道这座宅邸的别名吗?” “不知道。” “那你听说过‘推理小说正迎来落日时代’这句话吗?” 我点了点头。 “不愧是书迷。”文男苦笑道,“祖父从这句话中摘取了一个词,将这座宅邸命名为‘落日馆’。这一点我也不喜欢。” 落日馆。我反复回味着这个词。作为侦探小说作家最后的栖身之所,这个名字的确充满诗情画意。 文男回过头,笑了起来。 “你偷偷进来的事得对父亲保密,他不想让外人看到祖父这副样子。不过既然看到了也没办法……好了,我们不是要找东西嘛。你来帮帮忙?” 我有些感激文男的体贴,但从他的笑容中无法判断他是否对于我擅自闯入这件事感到不快。 我们开始在房间中寻找设计图。先从颇为壮观的遮住整面墙的书架开始,上面放着的都是资料用书。至于是为哪些作品做参考,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些。书架上还摆放着江户川乱步和横沟正史的初版书,也许雄山也数次参考过这些作品吧。对于他来说,这些书已经不只是读物,也是研究资料了。 书架的一角摆放着大开本的卷宗和评论书籍,能看到酒鬼蔷薇一类的文字。评论书籍有不少是关于连环杀人犯的,卷宗中还收集了大量当时的新闻报道。雄山创作过许多描写杀人犯心理的犯罪小说,对他来说,真实案件也是重要的写作素材。 桌子上铺着稿纸,仿佛还留存着一个男人坐在这里工作的气息。墙上密密麻麻地贴着日历和各种便笺纸,非常引人注意。 桌子下面却出现了我预想之外的东西。 “这是……” 那是一个大型保险箱。书桌下方,能看到四十厘米见方的保险箱的门,箱子的纵深应该和桌子一致,也是五十厘米左右。 我想起将于死后出版的最终作的传闻。 “嗯……上次看完平面图,可能又放回一楼了吧。一楼也有一间祖父的书房。” 我还没有从看到雄山的样子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作为他的书迷,这也是不得不面对的事实。然而,走下楼梯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脚步竟然是那样沉重。 来到一楼,我们和葛城会合。文男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哎呀,也没让你这位朋友好好逛逛。” “真是不好意思。”葛城缩了缩脑袋,一边弯腰一边道歉。 “葛城不需要道歉,都是我不好啦。” “葛城君也一起来书房吧。” 我们跟着文男去往书房,我趁机向葛城说明了三楼的情况。葛城得知现在雄山的状况后也十分震惊,但他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文男将我们带到了一楼的楼梯旁,书房就在这里。一进门,正对面是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四面墙壁都被书架遮挡住。文男有目的性地开始寻找,我的视线则牢牢地钉在了书架上的藏书上。 “喂,葛城,你看,这个好厉害……”我小声说道。 “嗯……这些可比签名本值钱多了啊。” 那里有财田雄山全部著作的所有版本,包括初版,以及由他撰写解说的文库本,还有一大堆收录了他写的散文或连载小说的杂志……报纸上的连载也都整理后收入了资料夹,连在雄山的故乡和歌山的地方报纸上连载的《黑衣的玛丽亚》也都留存了下来。雄山不满意《黑衣的玛丽亚》连载时的结局,出版单行本时对真凶和诡计进行了大幅修改。如果有时间的话,真想比对着单行本好好读一读啊。 从书架下面往上数的第二层,放着一张大尺寸的黑白照片,是庆祝财田雄山出道作得奖的派对纪念照。这是一张集体照。照片上包括许多留名昭和推理史的作家,以及雄山的老前辈们,作为史料的价值也很高。照片是A3大小。雄山特意将这张照片洗出来放大装裱,看起来对他而言,那一天作为他作家生涯的起点也是意义重大吧。 如果山火没能及时扑灭,这些收藏品也会被烧毁吧——一时间,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性命之忧,反而沉浸在这样的忧虑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雄山将这个房间当作资料库来使用,书桌上散乱地摆放着一堆书本,甚至看不到桌面了。 “有了有了,就是这个。” 文男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他从桌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给我们看,看上去像是设计图。一共四幅图,包括从三楼上方俯视的平面图,以及一幅整体横切图。 “二位请看。”文男指着设计图说道,让我们看那幅横切图。这张图上,宅邸的地下部分的确有“秘密通道”的字样。因为是用铅笔写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 这也太直截了当了。我产生了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既然标记在宅邸的地下部分,也就是说,密道是在地下延伸的吧。”葛城说道,“山里的那个通道也一样,是向下的。” “也就是说,可以从宅邸的地下去往那里?那样的话,岂不是几乎横穿了整个山体吗?” 葛城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 “恐怕是利用了天然的洞窟修建而成的通道吧。应该不会全部是人工建造的。” “洞窟吗?” 我突然激动了起来,因为洞窟冒险不就是江户川乱步和横沟正史的世界嘛。虽然我还没有忘记山火的事情,但是进入宅邸后情绪果然得到了平复。 “不过,”文男耸了耸肩,“明天救援人员就能到达,所以也没必要去找什么秘密通道了吧。当然,这还真是挺浪漫的不是吗?” 文男恶作剧般地笑了起来。我和葛城也相视一笑。 救援人员会来的。虽然我们这样相信,但依旧无法抹去曾看到山火近在眼前所带来的恐惧。我压抑着内心的不安,将视线投向“秘密通道”这几个字。 “要说是洞窟的话,那还真是厉害。我之前可是想都没敢想过。葛城君很聪明啊。” “他是个侦探嘛。”我有些骄傲地说道。 听到这话,文男惊讶地高声问了一句“侦探?”。回头一看,他正皱着眉挑着眼,一脸不爽的表情。 “侦探啊……没想到还真有这种职业。可你们二位不是高中生吗?” 葛城正要说些什么,我插嘴道:“他解决过好几起学校里发生的事件。”文男的反应有点伤人感情,但是“侦探”这类人,本来就不是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的,不过文男看上去像是并不认可侦探的生存方式。 “哈哈,那还真是厉害。那就在等待救援的时间里讲讲你们的故事吧。”文男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虽然他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但我却无法忘记刚才那一瞬间他情绪的变化。 4 再会【距馆被烧毁还有28小时26分钟】 我们在去往客厅的走廊上碰到了小翼。她抱着个托盘,一脸激动的表情。 “啊,哥哥!还有葛城君和田所君!你们聊完了吧?” “小翼,你在做什么啊?” “又来客人了!是一男一女。我打算帮他们准备喝的呢。” “你看起来很兴奋啊。”我说道。 小翼突然靠近我,在我耳边低语着“其实啊”,像是要说什么悄悄话。她的身上带有甜甜的香气,我的身体不由得僵住了。 “很漂亮呢。” “什么?” “那个女人。”小翼用手捧着脸颊,脸上浮现出痴迷的表情,“她的皮肤就像陶瓷一样漂亮……不光如此,她穿着合身的西装,是个很酷的成熟女性。啊,好想让她教教我怎么化妆。” “小翼,客人还等着你呢。” “好——”小翼不满地应道,而后消失在了餐厅。 “那家伙,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啊。”文男咂舌道。他看着小翼的背影,脸色有些阴沉。 “不过,如果真有美女,我们就去见识一下吧。关于秘密通道的事还请各位先保密。” 于是我们向客厅走去。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女子的确很美。看到她的瞬间,我马上就觉得喉咙发干。 用一句话形容的话,就是如同幽灵般的女子。 小巧的鼻子,舒展的嘴唇,低垂的眼睛旁有一颗虽小却十分显眼的泪痣。她头发及肩,穿一身黑色套装,但她身上那种幽灵般的气息却并非因为她的着装。 是因为她的眼睛。 从她的眼中无法看出她的想法。那是一双空洞的眼睛。视线的焦点似乎并不在我们身上。也许是因为山中着火,四处奔走而感到疲劳吧。但我认为她的眼睛是多年持续这种状态。 而且还有更加重要的理由让我觉得她像个幽灵。我以前就见过她。我见过她的双眼散发出强烈的意志之光的样子。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再次与她见面…… 不知是不是发现了我的震惊,我意识到葛城向我看了过来。我的脖子后面不禁出了点汗。 “哎呀,这是我们的新客人吗?”文男语气爽朗地问道。 她静静地抬起头,那股幽灵般的气息突然变得柔和了。她的嘴角浮起笑意。 “您好,感谢您招待我们。我是××保险公司的调查员,我叫飞鸟井光流。” 听到她的名字,我再度加深了确信。 她表达流畅,脸上带着笑意,巧妙地营造出一种无微不至的诚恳态度,我却因此而感到不寒而栗。她身上的那种冷漠其实没有丝毫改变。 “啊,不用这么拘谨客套啦,遇到困难就该互相帮忙嘛。” 文男的态度和刚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说话的语气也很爽朗。 她旁边还坐了一个人,是个气质阴沉的男人,身子陷在沙发里。他上身穿着淡蓝色的衬衫,外面套一件松垮垮的毛衣,看起来就像是匆忙跑出来的一样。他东张西望着,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 “啊,我是久我岛敏行。”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我们,久我岛突然抬起头,但缩着脖子,畏畏缩缩的。 “我今天本打算和久我岛太太签合同,于是拜访了久我岛先生家,没想到遇到了这场大火。” “啊,是那户人家吧,从这里走过去大概需要五分钟。您太太没和您一起过来吗?” “久我岛太太去山下的镇上买东西了,看起来应该是没有遇到大火吧。” “啊,栗子,希望她没事……”久我岛说梦话般地说道。 “考虑到如果有直升机前来救援,应该会来您家这边,所以我就和久我岛先生过来了。” “啊,飞鸟井小姐,”久我岛看着飞鸟井说道,“我要怎么办才好啊?” 飞鸟井眯起眼睛。她看向动作迟缓的久我岛,用像是母亲对孩子说话的语气说道:“我知道您很担心您太太,但是现在到处乱找是很危险的。如果她回到家,发现您不在的话,应该也会想到您是来财田家避难了。我们就接受财田先生的好意,在这里等待救援人员吧。” “好的,好的,说得也是。”久我岛频频点头,故意表现出自己也是这样考虑的样子,高声表示同意。明明今天才认识飞鸟井,却如此依赖对方,可能他自己也颇有些难为情吧。因为束手无策而紧张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已经能想象出他那位尚未现身的妻子的性格了。 飞鸟井脸色突变,手捂住嘴咳嗽了起来。 “是出过汗后身子着凉了吧?”贵之说道。 “要不要我给你找件衣服换一下呀。来吧。”小翼对飞鸟井说道。 飞鸟井微笑着回答:“那可真是太好了。” 趁着此时除了雄山以外所有人都在客厅的机会,我们聊起了关于秘密通道的推测。 “真的吗?那我们不是马上就能从山上逃出去了。”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小出,接着小翼也用与现场气氛不符的天真语气说着“我好期待啊”。 “就像幻想故事一样。” 贵之发出了哼笑声。 “虽然我也看见了设计图上的标记,不过我不相信真的有这种东西存在。而且反正会有人来救援,没有必要特意去寻找密道吧。” “哎呀爸爸,你不觉得那样会很有趣吗?” 文男与贵之视线相交,都紧咬着嘴唇看着对方。这应该是父子之间某种无言的交流方式吧。 “在等待救援的这段时间里总得做点事情打发时间嘛。” “好吧,那么不如大家分头……” “那个。” 一直沉默的久我岛突然开了口,他的眼神有些飘忽。 “其实,我想回家一趟,去取存折和我妻子的首饰。而且我穿着居家服就跑出来了,因为在飞鸟井小姐来访的时候得知山上着火,弄得我一时间慌了神。” 在一旁听到这话的文男张大了嘴。飞鸟井也瞪大了眼睛看着久我岛。 “久我岛先生,”飞鸟井的声音显得冷静至极,“虽然避难的时候这么说有些失礼,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请您尽量避免单独行动。” “嗯,这一点我知道。虽说知道……” 久我岛的语气中带着必须这么做的决心。明明是个性格懦弱的男人,却偏偏在奇怪的地方如此固执。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小翼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就回去不就好了吗?这样的话久我岛太太也会高兴的吧?” 我被小翼这毫无危机意识的话惊呆了。文男也说着“小翼……我说啊……”。 这时葛城小声说道:“如果说去久我岛先生家还有其他好处的话……” 但是他的眼睛却没有望向众人的方向。 “如果说久我岛先生家里有固定电话……就能跟外界取得联系了。” “电话啊,的确很重要,不过也有可能因为落雷而坏掉了吧。” 贵之以警告的口吻说道,葛城马上看向他。 “总有一试的价值吧?”我站起身来,声援葛城,“请让我跟他一起去吧。我们过来的时候看到过一条岔路,应该认路。如果遇到危险就马上返回。真有什么紧急情况的话,还是两个人一起行动比较好。” “那样的话我也一起去吧。只有田所君的话有点不放心。” 这时飞鸟井突然说了一句“我说啊”,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力地摇了摇头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也一起去吧。但是你们要保证绝对不能离开我身边,也绝对不能走野路。这是出发的条件。” 贵之抚着下巴,说道:“那么,我们就分为两组。一组在宅邸中寻找秘密通道,以防万一没有救援;另一组去久我岛家寻找联系外部的办法,同时确认山火状况。我和文男比较了解这座房子的情况,所以就留在宅邸里探索。” “我也想在这里找密道。”小出一脸冷漠地说道。她显然是不想出门,都这种时候了,她仍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么,我去外面——” 小翼话一出口,贵之和文男便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也说着“不行”阻止她。 “为什么啊?我能帮上忙的!” “因为我想让小翼在这里找密道。小翼比较清楚家里的情况,所以只能拜托小翼了嘛。” 我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在内心赞叹自己的机敏。 小翼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嘀咕了一句“知道了”。 “那就最后确认一下。贵之先生、文男先生、小翼和小出四个人留在财田家寻找密道。我、久我岛先生、葛城君和田所君四个人去久我岛先生家确认状况。这样可以吧?”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虽然大家都是初次见面,但在眼下的危机面前,也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团队感。 外出小组决定先准备一番再集合。就在我走向客厅时,小出叫住了我。 “喂,你啊,进了雄山的房间吧?” “咦,”我吃了一惊,“什么意思啊?” “别装傻了。我听到你和葛城对着文男那家伙道歉了。我问你,雄山的房间什么样?有没有有意思的东西?” 小出缠着我问个不停,我只好勉强说了点自己见到的。 “噢,原来是这样啊……” 小出摸着下巴笑了起来。雄山卧病在床对她来说是这么有趣的事吗?我有些迷惑。 “小出小姐,您也是雄山先生的书迷吗?” “嗯,算是吧。” “小出小姐。”听到文男的声音,我的身体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要开始在宅邸内进行探索了。” “好哦——”小出悠然地挥了挥手,然后拍了一下我的后背,“嗯,少年,你算是帮上了点忙。”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感觉小出的态度有些可疑。 “信哉。” 刚走进客厅就听到葛城用他那冷冰冰的声音叫我的名字。我吓了一跳。 “你觉得你能瞒得住我吗?” 我用沉默抵抗了一会儿,然而因为实在无法忍受沉默的重负,我叹了口气。 “我也不是非要瞒着你。” 在他叫我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只有在说重要的事情时才会直呼我的名字。 “那个女人……是叫飞鸟井光流吧。你和她不是第一次见吧?” “嗯,是的。我和她在十年前见过一次,因为一起杀人事件。”我用自嘲的语气说道。 “马上就要出发了,详细经过等之后细说。现在你就简单概括一下吧,二十五个字以内。” “‘这个名叫飞鸟井光流的女性,是让我想要努力成为名侦探的契机。’” “二十七个字了。不及格。你可以把‘女性’简化成‘人’,再把‘契机’去掉,这样能少三个字,就在二十五个字以内了。” “不要在这种时候还帮我做现代文改错啦。” 说起来,我们是因为学习合宿才来的,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思绪突然飞回到了过去。 *过去 十年前,我还是小学一年级的学生。 那年夏天,田所家少有地进行了一次家庭旅行,住在大阪一家很好的酒店。那段时间父亲涨了工资,我们家就偶尔奢侈一下。坐着新干线到了很远的地方,去我毫无兴趣的旅游景点闲逛,老实说,我感觉相当累。 就在这期间,发生了案件。 在吃自助晚餐的酒店餐厅里发生了毒杀事件。 坐在我前方席位上的男人倒在了地上。我对他有些印象,我去取餐的时候他就在我后面咂嘴。因为我取走了最后一个炸肉排,所以他必须在那里等着下一份送过来。会为这种事情而生气,真是心胸狭窄的大人呢,当时我心里有些瞧不起他。 看到男人盘子里的肉排时,我马上就认定男人是被这个毒死的。按照取餐的顺序,我也有可能取到那块肉排……也就是说,死的也有可能是我……这么说,这个男人是替我死的也说不定…… “别开玩笑了,”哥哥不满地说道,“我还没吃够烤牛肉呢。” 明明眼前就有人死掉,哥哥居然还在想着食物的事,我不禁为他的粗神经而感到震惊。然而,虽然一开始感到震惊,但是随着当地警方以搜查为理由将我们扣留在那里,父母的眼里开始流露出紧张和不满的情绪,我也觉得窒息了起来。 “那个——我想到了一些事情。” 一个清脆的声音窜入耳中。 说话的人是一名穿着黑色男士晚礼服、打扮成管家的女子。在她身边还站着一名身穿白色工作制服的女子。白衣女子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穿晚礼服的女子看起来是成年人。也许是嫌麻烦,她将长长的头发束在脑后。 身穿管家服的女子名叫飞鸟井光流,身穿工作服的叫甘崎美登里。 警方对于这两名女子的出现倍感困惑,似乎想把她们赶走,但考虑到对方是女性,态度不宜过于强硬,便打算先听听她们要说什么。 飞鸟井解开头绳,将黑色的长发放下。接着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她用手轻抚着自己的长发,流畅地陈述了起来。 “这起事件最关键的部分只有一点。” 飞鸟井眼神坚定地说道。 就在这一刻。 哥哥的粗神经。 父母的怒气。 我的罪恶感。 全部都消失了。 “请看这里。被害者所坐的桌子上的醒酒器内侧,留有两条线状痕迹……” 接下来她说出的语言就是魔法——那绝对是魔法! 从我也能看到的“理所当然的事实”出发,经过层层推理,无情地找出凶手的飞鸟井实在是太帅气了。明明大家看到的都是同样的东西,只是她看待世界的方法与我完全不同,震惊之余,我也为自己的愚钝而懊恼。 之后,服务员被逮捕,并说出了自己的杀人动机。 而我什么都没听到。 我的大脑乱成一团。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精彩的表演,而在我面前上演这场精彩大戏的,是两名女性。 “请问!” 我鼓起勇气喊道。她们两个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比起兴奋,我更感到紧张。我无法调匀呼吸,感觉到额头已被汗打湿。 甘崎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她那恶作剧般的笑容让我有些狼狈。我将视线从甘崎身上移开,转而看着飞鸟井。我有一种预感,此时就是会左右自己命运的重大时刻。 “要怎么做,才能变成像你一样的侦探呢?” 我听到甘崎吹了一声口哨。 飞鸟井的神情变得严肃,眼神像是在审视评估我的价值。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简洁地说道:“实事求是地看待事情。没有偏见地积累想法。不要被任何事物伤害。” 飞鸟井盯着我,双眼清澈得像是要把我吸入一般。我知道,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平等地看待我。 “推理这种事真的很麻烦哟。一旦注意到了什么就绝对不能放过,说出来还会很让人讨厌。招人冷眼都是常有的事。”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做呢?我脑中浮现出这样的疑问。 “即便如此也想去做吗?” “是的。因为……” “因为?” 我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有说服力的理由。我只是单纯地憧憬着成为侦探,只有对这一憧憬的热情而已。 “理由什么的,都无所谓。愿意以此为目标努力就行了。重要的是,这个孩子今天亲眼看到了光流的活跃表现。不过我呢,听了这么多有的没的,都糊涂了。”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了啊。” 飞鸟井这样应着,接着露出“糟了”的表情,捂住了嘴。我们之间那种平等对话的气氛不见了。我感到有根细线一样的东西从自己的手中滑落。 “总之,努力就不是什么坏事。” 飞鸟井的声音中混杂着轻微的笑声。那是像要掩饰尴尬的笑声。 “加油吧,少年。” * 那之后我一直在“努力”。 磨炼自己的观察力,提高思考能力,并努力练习待人接物的能力。 从结果来说,有效果的只有最后一项。我并没有从“爱好者”中脱颖而出。阅读侦探小说让我觉得很快乐。我对虚构作品中描写的与飞鸟井相似的人物心生向往,他们让我愉悦,所以我也想要变成那样的人。 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是在遇到葛城之后知道的。侦探需要天生的才能。实事求是地看待事情,没有偏见地积累想法。只有能做到这些的人才能找到真实、找到真相。而我却不能脱离“自己”,无法变得那么自由。我只能找到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尽管我装得若无其事,但是与飞鸟井再会时我胸中的痛楚,就是我没有放弃那时所憧憬的梦想的证据。看来我还没完全放弃啊。不要被任何事物伤害,就连这一点我都没有做到。 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如此讨厌自己。 5 山道【距离馆被烧毁还有27小时39分钟】 原以为五分钟的路程不算什么,然而我的脚肿了,好像还起了泡,每走一步都一阵剧痛。虽然离着火的地方还远,树林里却已变得炎热不已。从开阔的地方远远眺望,可以看到山脚处正冒起黑烟。也许因为火是先从草丛烧起来的,我们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暂时还没看到有树木燃烧起来。 “说起来啊,你这个人。”飞鸟井突然说道。 “怎么了?”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我的错觉吗?” 飞鸟井那时对我的激励并没有产生成果,因此我总有一种内疚的情绪。不过我也不想特意隐瞒此事,于是说出了过去的那起毒杀事件。飞鸟井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混杂着怀疑,但又马上理解了一般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那时候的孩子啊。” “你好,好久不见。” “不用这么严肃地打招呼啦。咦,没想到你居然长成这样了。” 飞鸟井上下打量着我。被年长许多的异性这么看,我相当紧张,不过更多的还是怀念之情,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仔细一想,的确和当时的孩子挺像的。你长高了,身体也变得更结实了,长成男子汉了啊。”飞鸟井笑着说道,然而这笑有些生硬,“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还真是奇遇。” 她的语气和那天没什么两样,只是眼睛像是看着虚空一般。我突然发现她的发型和十年前不同了,剪成了短发。 “你现在是保险调查员?” 飞鸟井垂下头,有些丧气的样子。 “大学毕业之后我就工作了,在现在的公司有三年了。中间跳过一次槽。” “咦……之前的公司也是保险公司吗?” “嗯。总感觉这一行挺适合我的。” 是因为保险调查员的工作与侦探有几分相似吗?但我并没有问出口。 “现在,甘崎小姐——” “说起来,田所君啊。”飞鸟井快速地说道,像是故意打断我一样,“你成为侦探了吗?” 她的嘴角浮现浅浅的微笑。我又产生了十年前那种被当成小孩子对待的焦虑。然而,我确实没有任何能够抬头挺胸报告的成绩,这让我意志消沉。 “确切地说,倒更像是侦探的助手吧。” 飞鸟井突然停下脚步,虚无的双眼看向葛城的背影。 “也就是说……他是侦探?” 她有些嫌麻烦似的抬起手指着葛城。看到我点了点头,才说着“嗯……”,又盯着葛城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说起来,你是不是进过雄山的房间?” “咦,”我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才稍微听到了一些你和小出小姐的对话。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我心想这话题转换得还真是生硬,但还是告诉她在雄山的书房看到了松本清张的书、各种资料以及保险箱的事。 “还有整理收集的关于连环杀人犯的记录。雄山老师经常在小说里描写猎奇杀人犯的心理嘛。比如酒鬼蔷薇事件的资料,还有之前那个喜欢给死者做美甲的连环杀人犯——” “真无聊。” 我的肩膀抖了一下。飞鸟井的语气突然变得激烈,身上那幽灵般的气息消失了,现在的她如同一根刺,正在释放自己的怒气。接着她突然捂住嘴,看着我,静静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非常不喜欢这种残酷的话题。” 她这样说着,快步向山下走去。我吃了一惊。她突然表现出来的怒意与拒绝,和她不再做侦探的理由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我追上前方的葛城。 “马上就到了。”这时久我岛说道。路上倒着一棵树,据说是半个月前倒在这里的。岔道上留有两道浅浅的车辙,顺着没走多久就到了久我岛家。 他家门口停着一辆车,我问他刚才为什么不开车去财田家,飞鸟井摇了摇头,说:“因为路上有那棵树,开不过去嘛。”久我岛又补充说下山去镇里时会用车。 久我岛家是一栋旧式的木造房子。打开有些发涩的大门,就能看到玄关正对着的让人怀念的地炉和榻榻米。从玄关走到地炉那边,正面是一个被拉门隔出的房间,这应该是一间和室吧。二楼还有一个房间。 “我去打电话试试。” 久我岛快步走上二楼。 葛城似乎很在意房间内的样子,看向和室和玄关处的鞋箱。飞鸟井则踩着重重的脚步跟着久我岛上了楼,木制楼梯发出嘎吱声。 从楼上传来飞鸟井的呻吟。“你们两个,快上来。”她这样喊道。 我们上到二楼,看到久我岛正站在走廊上的电话台边,飞鸟井则蹲在一旁。葛城走到飞鸟井身边蹲下,探头看着她的手边。葛城的后背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什么都看不见。 “怎么回事?” “电话打不通。”久我岛不知所措地说道。 “咦……是因为打雷产生的高压电流吗?” 如果有落雷打到电线杆或者电线附近,就会产生高压的诱导电流。这是打雷会导致电子产品坏掉的主要原因。 “这下麻烦了。”葛城有些不快地说道。 我不太理解。葛城别过身子,让我看他的手边。靠近电话机那端的电话线被烧成了黑色,看来是被烧断了。连电话线都被烧成这样了啊,这落雷离此处应该是相当近了。 房间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葛城有些可惜地用手指抚弄着电话线的断面。 “不管怎样,”飞鸟井长长地叹了口气,“这里也没有和外部取得联系的工具了。” 飞鸟井走向久我岛,冷静地说道:“你收拾一下必要的东西,我们赶紧离开吧。” 久我岛点了点头,走进了二楼的卧室。大概三分钟后,久我岛拿着一个大号波士顿包走了出来。他说里面放着存折等贵重物品,还有T恤衫和内衣一类的。还真是个机灵的男人。 “不好意思。我还要再去拿些我太太的个人物品。” 他走下楼梯,进到和室。我们则在一楼的地炉旁边等着他。 葛城走到拉门边蹲下,手指轻抚着拉门的右下方。我不禁扶额。葛城的“开关”已经打开了。内向的他,一旦发现了在意的东西,就会像点着了火一般,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举止。可他为什么如此在意久我岛家的东西呢?我靠近葛城,小声说道:“你这家伙,突然在别人家里干什么呢?” “田所君也来看看吧。这里,好像最近被开了个小洞。搞不好就是刚才去避难之前弄的。” 在葛城所指的地方,确实能看到门上贴着一块和纸。 “这里确实修补过了,但你怎么知道是在避难之前弄的呢?” “胶水还是湿的呢。” 久我岛在和室深处的梳妆台前。梳妆台上放着还没开封的全新化妆水和口红,拉开抽屉,能看到一些贵重的首饰和化妆品。墙上挂着的日历上,今天的日期边有圆圆的文字写下的“外出购物”的字样。 我回头一看,葛城正在开衣柜。“衣服都放在这里呢,久我岛先生,还是快点收拾一下吧。”他这样说着。久我岛眯起眼睛,似乎对于有人在自己家中乱看这件事感到稍微有些紧张。 “哎呀,都说了不要随便在别人家里乱看啦。” 葛城耸了耸肩。久我岛说着“啊,没事,请不用在意,毕竟是非常时期,多个人帮忙也是好的……”,露出了掩饰的笑容。 衣柜里装着曲拐臂,衣架上挂着的衣服应该都是他妻子的。此外还放着看起来用了挺久的皮鞋和手袋。 “啊,对,栗子可能也要避难。我也给她带上些T恤和穿着方便的衣服吧。” 久我岛探身进衣柜,葛城对着他的背影说道:“那个手袋里装着化妆包,给她带上的话她应该会很高兴吧。”这也太多管闲事了。 “对了,久我岛先生。您给太太留张便条吧,就说‘去财田家避难了’。” “咦?” “不然万一走岔了呢?” 久我岛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而后笑着说道:“啊,好建议啊。确实是这样。” 葛城继久我岛之后也走到梳妆台前,翻腾着旁边的垃圾桶。就连跟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我都有些目瞪口呆了。 “你这也太过分了吧。垃圾桶可藏着人家的个人隐私。”我对他耳语道。 可是葛城什么都没说,也许是正全神贯注吧。他为什么这么在意久我岛家的情况呢? 幸运的是,久我岛一直背对着我们,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因此没有引发争执。飞鸟井的视线和我的对上,她冲我报以苦笑。 葛城抬起头来,带着满足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走了回来。可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家伙。 “啊。我把图章忘在卧室里了。我马上回来,你们稍等一下。” 久我岛咔嗒咔嗒地走回了二楼。 葛城目送着他离开,然后打开了玄关处的鞋箱。里面放着一双女式运动鞋和一双男式皮靴。虽然运动鞋看起来已穿了一段时间,鞋带却是新换的。看起来保养得不错。 我抑制不住好奇心,等飞鸟井看向外面的时候,我也去窥探梳妆台旁边的垃圾桶。我把里面的报纸广告拿出来,下面是揉成一团的纸巾和沾了化妆水的化妆棉,以及空了的化妆水瓶和口红空管。报纸广告上面那页是今天的,下面的是昨天的。口红空管是打开着的状态扔进了垃圾桶,一眼就能看出是用完之后被扔在这里的,这样就不会和新口红弄混了。我也会这么干,不是口红,我会把用完的自动笔芯盒这样扔掉。 葛城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我原本以为会看到什么神秘的字条,结果现在这样把我弄得更迷糊了。 “抱歉、抱歉,终于收拾完了。咱们走吧。” 久我岛的脑门上挂着汗珠,突然,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烧过的味道。难道说火已经快烧到这里来了? 我们赶紧离开了久我岛家。可回头一看,发现葛城不见了踪迹。我不安地喊着“葛城”,只听他回答“我在这儿呢”,出现在了玄关,应该又是去调查什么了吧。真是个任性的家伙。 6 归来【距离馆被烧毁还有26小时58分钟】 “哦,你们回来了啊,还真是可喜可贺。” 打开财田家的大门,出来迎接我们的是小出。 “看你们这灰头土脸的样子,要不要先去洗把脸?” “自来水还能用吗?” “不行,已经停水了。”贵之摇了摇头,“看来我之前让他们用盆接些水是正确的选择。虽然还有天然气,不过警报器停止工作了,没有专业人员维修的话最好不要用。电器倒是都还通着电,可以使用。我们有备用电源。” 也就是说可以保证最低程度的生活。我稍感安心。 葛城和久我岛没有说话,一脸精疲力竭的样子坐在沙发上。 “电话怎么样?”贵之问道。 葛城无力地摇了摇头。 “似乎是打雷时把电话线烧断了。”我说明道。 “什么?”贵之瞪大了眼睛,“居然这么严重吗?”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在这里等待救援了吧……” 文男抚着下巴。到目前为止,财田家的人还都没有出过门,身上没有沾到烟灰,甚至连汗都没流过。看着他们一个个冷漠的样子,我不由得生起气来。不过我自己也知道,这气着实生得莫名其妙。 “密道找得怎么样了?” 我发现自己询问的声音听起来气势汹汹。 文男摇了摇头。 “没找到。在你们去久我岛家的这段时间,父亲、妹妹、我,还有小出小姐四个人分别在宅邸里进行搜索,但没有找到类似的地方。不过我们发现一楼的地板很奇怪,就试着在地上四处敲了敲……” “结果发现都是些故意吓人的机关。”小出一脸天真的样子说道,“特别是四角上某个塔里的电梯,真是太有意思了。那个塔里有螺旋楼梯,但在塔的正中心还有个小房间,可以作为电梯来使用哦。螺旋楼梯就像以电梯为转动轴一样,将其包裹着一圈一圈向上。” 这个转动轴电梯会不会与延伸到地下的密道有关呢?我不由自主地想站起身说出自己的这一推论—— 小出像是发现了我的想法,抢先了一步。 “啊,当然,我也在电梯向上运行的过程中想过,会不会有通往下面的路呢?我调查了一下,很遗憾,此路不通,下层是石板。” 本以为是相当有价值的线索,结果还是行不通啊。我老老实实地坐好,小出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太异想天开了。我们还是别再浪费时间了,保留体力,等待救援吧。”贵之冷笑着说道。 他从最开始就很怀疑所谓密道是否存在,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父亲说得没错。大火离我们还挺远的,应该会有直升机过来救援。现在还不到六点,虽然有一点早,不过大家都先回房间休息吧。” “太好了。能给我们自己房间的钥匙吗?” 听了小出的话,文男耸了耸肩。 “虽然我觉得这种非常时期应该不会有小偷。每个房间的钥匙只有一把,请各位注意不要离身。” “你能理解吗?我也是女孩子,自然会在意这种事。” 小出寻求着飞鸟井的赞同。飞鸟井露出吃惊与认同混杂的笑容。 “那么,我先去休息了。”飞鸟井一脸疲惫地说道。她从文男那里拿了钥匙,去往二楼的客房。 在座的人也大都表露出想要解散的意思,大家都没有心情交谈。 “不过说起来,”小出仰头看着天花板,一副没在和任何人说话的样子,“还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啊?”我含糊地应道。 小出马上像是故意的一般大声说道:“父母再怎么有钱,也不能坐吃山空。贵之先生的公司是一家很有名的制药公司吧。我记得八年前,曾经有过该公司向政府行贿的传闻。当年贵之先生就已经是公司里的负责人了吧?” 小出这样说着,将头转向贵之所在的方向。 小出的话让我感到有些不安,我害怕地看着贵之。如果气氛变得紧张,在这里的避难生活可就不好过了。 然而,贵之相当冷静。他装糊涂般地歪着头。 “你,到底是什么人?” “只是个避难者罢了。” 小出站起身。 “那么,各位晚安了。” 她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了。我目送着她离开,感觉更加疲惫。然后我看向贵之,他耸了耸肩,露出苦笑。 小出的态度让我有些疑惑。明明是非常时期对方向我们提供了避难之所,双方又是第一次见面,她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贵之的冷静应对值得赞赏,但他也有可能被激怒而将小出赶出去。小出的态度实在是太失礼了,简直就像个追踪小道消息的新闻记者。 然而,尽管她的话中饱含恶意,但这种话一旦过耳,就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在怀疑小出的同时,我也疑惑地看着贵之。既然是所谓的负责人,那贵之与那起事件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呢? 但我放弃了继续思考。还留在客厅里的人们各自领取了基本生活物资,脚步沉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你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吗?” 睡觉之前葛城冷不丁地说道。他躺在床上,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想说什么啊?确实,大家都小心翼翼的,气氛很僵,感觉怪怪的……财田家的人似乎各有秘密,小出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久我岛先生应该是无害的吧,他好像很软弱。” “这样啊。”葛城发出嘲弄般的笑声,听起来正是在嘲笑我,“你还真是心大。” “喂,你什么意思?” “晚安。” 虽然知道他应该很累,但也不至于如此惜字如金吧。不知是因为被我惊到了,还是被我气到了,我想要再多问问,这位装模作样的侦探却无意再开尊口。 7 夜【距离馆被烧毁还有21小时31分钟】 睡不着。 我的心情还很兴奋。树木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似乎已经近在耳边了。 因为只有四间客房,我和葛城便住同一个房间。躺在床上的葛城已经呼呼大睡了。虽然是我自己提出打地铺的,但看到他那副样子我还是感觉相当生气。要说心大,那还得是葛城。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矿泉水瓶。好轻。试着倒了一下,发现里面只有几滴水了。 要不要去一楼取一点水呢? 餐厅里放着矿泉水和罐头等应急物资,我想起贵之提过让我们适量取用。 我感觉身体异常沉重,只是从地铺上爬起来就几乎耗尽了力气。 我在餐厅里找到了矿泉水,喝到了生命之水。仅仅是这样,就感觉身体恢复了活力。 反正怎么也睡不着,我便去了一楼的走廊。夜晚的财田家很安静。我的脚步声被吸入了地毯中。宅邸中充满静谧的神秘气氛,一时间我甚至忘记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我停下了脚步。 那个有升降天花板房间的门开着,门里是宽敞的黑色空间。因为没开灯,所以看不见房间内的情况,让我感觉就像是打开了通往异世界的门一般。我产生了错觉,这片黑暗的障壁到底会通到哪里呢? 为什么这扇门会开着?我想要走进去。可因为害怕这不知会延伸到何处的黑暗,又停下了脚步。我们去久我岛家时其他人在宅邸中探索过,这门可能是当时打开的吧。对,我这样劝说着自己。 (说起来……) 我想起了小出提到的塔。 能够变成电梯的小房间……不管是寻找密道,还是找个地方透透气,听起来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打开走廊尽头的门,走向与螺旋楼梯相接的房间。螺旋楼梯的宽度几乎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 螺旋楼梯所围起来的空间,就是我想去的小房间。 这还真是个相当狭窄的电梯间呢。因为四周都是石壁,给人感觉稍微有些闭塞,但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我走了进去。房间里有电灯照明,这也让我减少了一些抗拒感。我试着按下里面的开关,房门自动关闭了。我就被关在了这个圆形的空间内。 只听“咣”的一声巨响,电梯启动了。 我的身体不由得震了一下。虽然之前听他们说过,但亲身体验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到达上层之后,对面的门自动拉开了。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位于螺旋楼梯顶端的一块宽广的平台,以及两扇上下开的窗户。可以将上半身探出窗外,眺望外面的景色。 一阵强风迎面吹来。仔细一看,原来宅邸的背面就是陡峭的悬崖。透过另一边的小窗则能够看到烧成火红色的树林。从地上猛烈窜起的大红色火光,将漆黑的夜晚染得通红。 此时,从楼下传来嗒、嗒这样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 我吃惊地回过头去,看到小翼站在那里。 “哎呀,什么啊,原来是田所君。” 她的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着,额头上冒出了汗水。汗混着烟灰,将她的额头染成了黑色。 “现在可不是说‘什么啊’的时候吧。” “因为我没想到这个时间还有人醒着,还以为是谁呢,吓了我一跳。” 她问我能不能站到我旁边,我有些紧张地“嗯”了一声。 带着烟灰的风吹过,吹起了她的刘海。 “和你一起的那位……是叫葛城同学吧?他是你的同学吗?” “嗯,我们是高中一年级合宿时认识的,虽说认识的契机挺离奇的。” “咦,是这样啊。那能不能说说你们认识时的故事啊。” 熊熊火焰就在她的背后燃烧着,而她却像是忘记了这恐怖的现实一般,天真无邪地说道。 我回忆起和葛城相遇时的事情,不禁面红耳赤。 接着我尽量用情感充沛、充满趣味的方式将和葛城初次相遇时的事讲了出来。 在合宿地发生的杀人事件,二人间的推理对决,以及葛城的精致推理。 那时的我,还在烦恼着想要成为侦探的事。因此,面对在我面前展开推理的葛城,难免有些嫉妒,并产生了想要打败他的想法。也正是因为那次事件,我明白了自己在推理方面并无天赋。我发现侦探必须具备天赋和才能。葛城提到了侦探的“生存方式”——不管什么时候都应该正视谜题、揭开真相,这就是侦探的使命。而我却并没有这样的觉悟。 尽管如此,和葛城在一起时,我却又总是担心着一门心思专注于推理的他。也许难以调节心态时,就是他被逼上绝境之时。正是因为有这种担忧,我才没办法对这位投缘的友人弃之不顾。 听着我的讲述,她时而开口附和时而做出动作,脸上还会露出夸张的表情,实在是个反应丰富的倾听者。这让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位知名的演说家一般。 “欸——真是完全无法想象田所君和葛城同学针锋相对是什么样子,现在你们两个就像是黏黏糊糊的好兄弟一样。” “什么黏黏糊糊的,哪有黏黏糊糊啦。” 听到我不满的反抗,她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在别人眼里我们是黏黏糊糊的吗?我有些不安。对我来说,葛城是孤身独行的名侦探。然而,对于葛城来说,我却大概并非那样的存在。正是因为感觉到了这份不安,我才会想要拴住葛城吧。在他人看来我们的关系却变成“黏黏糊糊”的了。葛城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真不错啊,田所君。” 我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再次看向她。她正有些茫然地看着下方着火的方向。 “什么?” “什么?”她露出茫然的表情,之后慌忙补充道,“就是有一个可以敞开心扉的对象。” 她的意思是,和家里人一起待在大宅里的这段时间,她没有这样的朋友吗? “啊——等到暑假结束,我应该会更开心一点吧。” “我觉得像这样和家里人一起在山上过暑假,也挺好的啊。” 她倚靠在窗边,说着“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啊”,眼神中带有一丝愤恨。我耸了耸肩。 “因为在葛城同学和田所君来之前,我实在是太无聊了。和家里人待在一起很没意思。顽固的老爸和坏心眼的哥哥,爷爷还不能说话。” “这样啊……”我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为什么你管我叫‘田所君’,而管葛城叫‘葛城同学’呢?” “因为啊,”她脸上的神情从刚才的茫然,变成了微微带笑的样子,“因为田所君给我感觉要更容易亲近一些嘛。” “这样啊。” 也就是说她觉得我人畜无害吧。作为男人,听到女生这么评价自己,着实有些心情复杂。 熊熊燃烧的火焰就像某种舞台装置一样,点缀着这样的夜晚。我的心情也有些激昂了起来。 “我现在是真的很开心。之前家人不让我在宅邸里随意走动,怕我遇到危险,我一想要随便逛逛就会被阻止。他们只让我出入书房和客厅。可现在我却像是在寻宝一样!正因为田所君来了,我才能随心所欲地探索自己想去的房间。这种事情之前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当然,这种好心情也来自于她那异样的天真性格。在我们被卷入如此状况的前提下还能说出这种话,让人觉得她神经大条,但又显得天真无邪。是因为我的大脑也开始变得奇怪了吗? 对啊,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是我第一次遇到飞鸟井光流的时候。 此时财田翼站在我面前,我才终于意识到。那时的我是恋爱了。我爱上了“侦探”这个身份。我真正想要对飞鸟井说的并不是想要成为她那样的侦探,而是想要待在她身边。这才是我真正想要表达的。 所以我并没有成为侦探。 这个我用了十年才终于发现的答案,深深地叩击着我的内心。 “田所君,今天很累吧?过来的路很远吧?” “啊,是啊。真的是很远很远的路。” 我真的很累。这是走了十年的疲惫感。 我长叹了一口气,长得似乎没有终点。之后有一种想要马上安然入睡的冲动。 然而,她的声音唤醒了我。 “我们也许会死在这里吧。” 她无力地微笑着,声音微微颤抖。那是一种将内心的恐惧化为调侃的笑吧。 我的喉咙有些干涩。我可真是个笨蛋,竟然还去思考她怎么如此乐观?她只是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生,会感到紧张也是很自然的事。 “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竟说出如此靠不住的话,把我自己都惊呆了。我甚至连撒个谎,说我会保护你的勇气都没有,这实在让我无地自容。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不,葛城一定能救我们,在山火面前,我还保有这样的乐观。 她露出暧昧的微笑。她的担忧也让我痛苦。 不行,我摇了摇头。如果就这样分别,她今晚一定无法好好入睡。虽然我并不是侦探,但也不能就此选择逃避。 “翼小姐。” 叫她名字的时候我有些紧张。 “你平常休息时喜欢做些什么呢?” 她眨了眨眼。 “去公园或者河边……我喜欢在明亮的地方散步。” “我的话呢,喜欢去看电影,回来的路上再去咖啡馆看看书。如果是和朋友一起,就再一起去餐厅聊聊电影的观后感。” “嗯,听起来确实很像是田所君会做的事。” “什么意思?” 她终于笑了起来。 “你不喜欢电影?” “我几乎不看。” “如果我邀请你,你会去吗?” 她瞪大了眼睛。 “可能会去吧。” “那么,等开学后,哪个周末我们去看电影吧。看完电影再去我喜欢的咖啡馆,那家店的柠檬汽水是自制的,特别好喝。” “可是,要花钱的吧。爸爸不会同意我去的。” “没关系啦。葛城家有得是钱,让他请客就是了。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可以看黏糊糊的恋爱电影,也可以看不带脑子的喜剧片。三个人一起去看电影,然后可以通宵聊感想。反正就是三个人一起去玩。” 言语止不住地从嘴里冒出来。我根本无法阻止自己说出葛城的名字,虽然自己也觉得很难为情,但就是控制不住。 “所以,我们一定要活下来。” 小翼认真地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也一起笑了。 “田所君,你还真是会自说自话呢。” “让你不开心了吗?” “不,完全没有。” 她摇了摇头,然后伸出了小指。我知道这是“约定”的意思,也伸出了小指,和她拉勾。 “那就约好了哦。” “嗯,约好了。”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她抽出小指后,马上迈着像是跳舞一般的步子离开了。她走上螺旋楼梯,回过头来。 像是依依不舍般挥着手。 “明天见。” 明天。在这种情况下,却定下了明天的约定,在旁人看来一定是非常滑稽的场景吧。然而听她口中说出这句话,我十分欣喜。不管是多么微小的成果,对我来说都可以算作一枚勋章。 “明天见。” 我心中那十年份的疲惫稍微缓解了一些。 * 财田贵之站在雄山的房门前,即便只是站在这里,他就已经怒气冲冲了。 (哎呀!老爸这个人,生命的最后还要给我添麻烦!) 贵之走进房间,眺望着正安静沉睡着的父亲的脸。胸中的愤懑之气爬到了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是要把眼前的老人勒死一般。 财田雄山是个小说家,而且是典型的老派作风男作家。他谦虚地创作小说,三十六岁从公司辞职时已经写了两本书,被誉为松本清张的继承人。他连续创作出畅销作品,很快便进入了畅销作家的行列,建立起了自己的王国。他好色、性急、暴躁,只有在作品完成的瞬间会恢复为正常人,而当尖酸刻薄的书评被登载出来时,他就又马上变成了暴君。 贵之站在书架前,想抚摸那上面并排摆放的松本清张的作品,却停下了。 正是因为与松本清张相对比,雄山的作品才得以拥有市场与读者。因此,雄山对清张可谓爱恨交织。每当清张写出杰作时,他或是欣喜,或是乱发脾气,或是闷闷不乐。孩提时代,贵之去书店买漫画杂志,看到松本清张有新书发售,就会联想到父亲的反应而因此害怕。想着父亲只要不乱发脾气就好,他的胃会剧烈地抽痛。 贵之也曾是个文学少年,父亲刚开始发表小说时他非常欣喜。中学时代的他还曾一度沉迷于阅读小说,然而很快他就开始讨厌起小说来,并发誓绝对不要变成父亲那样。因为那段时间父亲让他阅读了一份原稿。受到松本清张的影响而一直在创作推理小说的父亲其实志在纯文学,但并没有创作纯文学作品的才能。松本清张有一本以女性视角写作的手记体长篇小说,名为《玻璃之城》,父亲却无法像那部作品那样描写出女性的欲望。读了父亲写的那篇一对男女自杀的故事之后,他觉得充满低级趣味,不过是一堆废纸。 我才不要搞什么文学呢—— 贵之开始远离小说,之后考入了一流大学的法学部,进入了一流的公司就职。为了不借助雄山的力量一个人生活,他拼命努力工作,终于在职场上打拼出了一片天地。 (这一切——这一切!到了最后,还是被这个可恶的老爸给毁了!) 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贵之的呼吸紊乱了。也许是因为他在为接下来即将实施的犯罪行为而感到紧张吧。 8 第二天早晨【距离馆被烧毁还有13小时14分钟】 “你准备睡到什么时候?” 睁开眼睛,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粘着烟灰、满脸写着不高兴的葛城的面孔。 “……早上好。” “早上好。” “好奇怪啊。合宿的房间不是这里吧?” “你还没睡醒吧,这里不是我们合宿的宿舍啊。” 我自嘲地笑了起来。睡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都是梦,危机已经结束,那样就好了。 “如果全都是梦的话,昨晚的事就也是梦了,”我自言自语道,“那还真是寂寞啊。” “怎样都好啦,你还不赶紧起来?现在可不是睡懒觉的时候。” 我痛苦地支起身体,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早上七点。昨天和小翼分别后,我又半夜起来上了一次洗手间,然后就沉沉地睡了过去。说起来,洗手间里的灯泡好像该换了。 我起床收拾了一下,因为没带换洗的衣服,只能继续穿昨天的。然后我用葛城准备好的毛巾沾着水擦了把脸,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走下楼梯,看到小出、久我岛、贵之和文男都已经起来了。 “哟,两个小朋友,还活着啊。” 大清早就要面对尖酸刻薄的小出,让人感觉有点累。我轻声回了一句“托您的福”。 “只有飞鸟井小姐和小翼小姐不在吗?” “父亲还睡着。早上六点我去检查了他的各项体征,顺便给他换了尿布。那时我敲了一下小翼的房门,不过她没回话。门是锁着的,那孩子应该是累着了吧。” “确实,昨天实在是太忙了。” 听葛城这么说,贵之点了点头。 “飞鸟井小姐呢?” “我去叫了她一次,不过她好像有点不舒服。” 贵之说着,左手拿着塑料容器,右手往里面盛了些清汤,然后拿给了我们。 “家里还有点蔬菜。冰箱因为打雷停止运行了,在这些菜变坏之前,大家还是赶紧吃掉吧。卡式炉配套的燃气瓶应该能比预想的多用一阵子。” 应该是打雷时产生的电流烧坏了冰箱。 文男“啊”了一声,举起手来。 “当然,我昨天没有出门,手是干净的。” 大家都不由得笑了起来。可以说暖呼呼的热汤也温暖了我们的心灵,虽然是用简单的器具煮出来的东西,但这珍贵的食物也滋养了我们的身体。 也许是因为财田家的防灾意识比较好,家里准备了不少饮用水和自热米,倒是不怎么需要担心食物方面的问题。 “外面什么情况?”葛城问道。 文男回答道:“我去尖塔上透过窗户看了一下,火已经烧过来了,烧过河只是时间问题。” “怎么会这样……” “不要这么害怕啊。今天应该会有人来救援吧。那个……我和父亲再去叫一下小翼吧。” “那我们再找找密道。” 我自信满满地起身,可能是因为害怕和小出两个人独处,之后久我岛也跟了过来。 在走廊里走着时,葛城突然停下了脚步。 “喂,田所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葛城说道。 他蹲在那个升降天花板房间的门前,视线注视着门下的暗红色痕迹。 我感到身体一阵发冷。昨天夜里,这扇升降天花板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当时只能看到门里是一片黑暗,给人一种通往异世界的入口的感觉。然而,现在看到的暗红色痕迹并不属于异世界,这是活生生的现实,是暴力所留下的痕迹。 这是血。 我全身寒毛倒竖。 “信哉……快开门!” “门旁边有开关!是内开的电动门!” 门终于有了反应,但似乎被什么卡住了动不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应该是通了电的……”久我岛眨着眼睛说道,他的呼吸已经乱了。慌乱的呼吸声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葛城铁青着脸喃喃道:“是天花板……” “咦?” “天花板降下来了,所以向内开的门打不开了。” 我“啊”了一声。 “天花板降了下来——也就是说——” 我想起门下的血迹,不由得捂住了嘴。脑海中出现了讨厌的想象,我想起了没来吃早饭的两个人,飞鸟井和小翼。我拼命地摇着头。 “快点,我们得赶紧去隐藏房间确认一下。久我岛先生——不好意思,能请您去把财田贵之先生和文男先生叫来吗?接下来必须要有主人帮忙才行。” 随后,我、葛城、久我岛、文男和贵之聚集在有升降天花板的房间前。小出听到骚动,也饶有兴致地跟了过来。 按下了走廊地板上的开关之后,画框转动了起来。我们进入了那个有绞车的隐藏房间。升降天花板房间里的天花板正是由这里的绞车来控制升降的。 而两台绞车上卷着的钢缆都掉了下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想是因为这个吧。” 葛城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看着。是几个金属零件,看起来像是螺丝钉。 “钢缆的末端是用这个钉在绞车上的。两端折回绞环的地方用螺丝固定,就像是用夹子夹住一样。是个非常简单的方法,但必须定期上紧螺丝才行。如果像这样……”葛城轻轻地将一个螺丝提了起来,“螺丝牙有的地方生锈了,就固定不住了。这也就是事故原因。” “你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 我吃惊地嘀咕着。葛城的表情非常认真,所以我也努力绷紧了面孔。 “我们试试能不能把天花板再吊起来吧。” 贵之的提议获得了在场所有人的赞同。 “找个新的螺丝钉,将绞车上的钢缆重新固定好,就能把天花板再升起来了。”文男脸色发青地说道,“快去找找……” 文男嘴里念叨道“我记得仓库里应该有多余的螺丝钉”,走出了房间,他那摇摇晃晃的脚步让人觉得很不可靠。不安感让我有些崩溃。 “喂,这样应该是没法连上的。”小出拿起钢缆的一端说道,“这里断了。” 这种钢缆是由许多根钢丝捻成一股、多股再绞合而成的。一股钢丝捻成的东西被称为绞绳,多股绞绳绞合形成一根钢缆。现在,应该固定在绞车上的那部分钢缆,有一根钢丝断了。 “钢缆是由许多根钢丝捻成的钢丝束绞合制成的,每根钢丝弯曲的位置都稍微错开了一点。就像田径比赛中,选手们起跑的位置会错开那样。” “钢缆移动时负荷增大,外侧的钢丝就有可能断裂。不过只是断了一根的话,倒是问题不大。” “你错了,田所君。哪怕只断了一根,也会导致剩余的钢丝负荷增加。很可能这根钢缆早已磨损严重,用来固定的螺丝钉也超过了负荷……” “这样似乎就能说得通了。”葛城说道,又小声地加了一句,“如果这真是一起事故的话。” “可是啊,”小出哼了一声,说道,“就算能重新接上,已经坏掉的部分也不能再用了吧。” “就吊车的结构而言,一定不止有两圈钢缆,还会有一些没用的,也就是富余的钢缆。一般会有五圈或八圈,总之大部分情况下都会多缠几圈……嗯,看起来这里也是。” 贵之小声地说了句原来如此。 “我们避开断了一根钢丝的部分,使用剩下的钢缆再固定一次。试试看吧。” 文男抱着工具箱回来后,和贵之两个人一起操作了起来。他们拿的螺丝钉看起来是专门用于固定钢缆的,大小正合适。二人将已经生锈的螺丝钉换下,重新将钢缆固定好。 我和葛城也上去帮忙,因为大家都不是专业人士,所以重新固定这些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总之最后看起来像是可以运行后,我们重新启动绞车,拉动钢缆。 天花板动了起来,感觉整个宅邸都在晃动。可能因为这里正好处于升降天花板房间的里侧,所以震感尤为强烈。 “真是慢啊。”贵之焦躁地说道。 “因为绞车在一点一点转动啊。放下来的时候也这么慢吗?” “如果使用绞车转动,放下来的时候就也很慢。升降的速度应该是一样的。但是如果钢缆是被切断的话……” 文男没把话说完。 他应该也意识到自己此时已面如死灰。 天花板应该是一下子落下来的。 我们好不容易把天花板升了上去,花了一分钟。接下来我们要去开升降天花板房间的门。房门是石头的,太重了根本无法手动打开。 “接下来就要开门了。”贵之大声说道,“刚才对钢缆的修理只是应急措施,因此请大家待在这道内开门的安全范围内——” 贵之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其他人马上就理解了其中的理由。 “啊、啊、啊、啊、啊。” 久我岛掩住嘴,背靠在门上,勉强支撑着身体。他脸色铁青,眼前的事态带给他的冲击似乎比任何人都强烈。 “这……可真是刺激啊。” 小出的反应相当随意,不过她的嘴唇也在微微地颤抖着。也许她用这种随意的语气说话只是想化解紧张。 “喂,开玩笑的吧,呐,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文男跑向了“那个东西”,并没有人阻止他。没有人现在还能想到这一点。 不。 “死了。” 面对只有他看到了的事实,这个男人喃喃地说道。 我向房间里望去。走廊的亮光照到房间的地板上,照得那个奇形怪状的物体发出艳丽的血光。 她被砸碎了。 地上全是鲜血。她的身体横在地板中间,手和脚以人体做不到的方式弯曲着。 ——我们也许会死在这里吧。 复苏的记忆是残酷的。 没人能预想到这样的死亡方式。 她手肘处的骨头刺穿皮肤凸了出来,撕裂的连衣裙上溅满暗红色的血迹。她的身体变成了一坨黏糊糊的液体,连内脏都被压扁,看不出形状了。完全失去了人形,只能凭借那件连衣裙判断是她。她的手腕向外扭着,稍远一些是已被砸烂的手部。 昨天夜里我真切地触摸过这只手。 小翼被砸烂,死掉了。 *闪回 “啊……”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身体变得无力,头低垂着,我用手抱住脑袋。 “话说得太过分了……” “‘不要被任何事物伤害’,我还真想像光流一样,说一次这句台词呢!” 美登里嘿嘿地笑着说道,我则说着“好烦啊”回应她。 我们这对女高中生二人组,刚刚解决了一起发生在酒店餐厅的毒杀案。此时我和甘崎美登里身上还穿着打工的制服,趁着休息时间来到酒店的天台上。 清爽的风抚过,吹动我长长的黑发。 “给那么小的男孩子建议,还真有点不习惯。明明我连社团都没参加过,倒是美登里更擅长这种事吧?美术部里不是有不少学弟学妹仰慕地喊你‘美登学姐,美登学姐’嘛。” “你嫉妒了?” “你好烦。”我厉声说道,却不由得叹了口气,“美登里平时很会教导后辈,还经常和他们一起玩……我就不擅长应付这些。如果那个孩子崇拜的是美登里就好了。” 对于故意闹脾气的自己,我也感觉有些麻烦。美登里露出略显吃惊的温柔笑容,“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她这样对我说道,“所谓的前辈,并不是一定要和后辈搞好关系,紧贴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导后辈才是好的哦。” “是吗?” “就是这样。只是让后辈注视着自己全神贯注地为某些事努力,也是不错的。所以你没必要情绪低落,今天的光流非常帅气。” 我抬起头,看着离我近得超乎想象的美登里的脸,问:“真的吗?” “嗯,真的。你怎么这么天真啊,我的侦探小姐。” “不好意思,我真的太累了。要比别人更快地发现那些东西,真的很让人疲惫。” “嗯。所以说,光流是独一无二的啊。侦探要一个人解决一起事件,光流有自己独特的价值。对于我来说,光流就是独一无二的名侦探。” 被美登里这么夸奖倒也不错。我知道自己的嘴角已经绽开了笑容。 “可是换位而言,我这样的角色,倒是谁来做都可以。侦探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但华生的角色却随时可以被取代。真正该担心的人明明——” 我感到脑袋里血气上涌。 我抓住了美登里的衣服前襟,制服上印着的酒店Logo都因此扭曲了。 我靠近美登里的脸,近得能够感受到她的呼吸。美登里还是一副自在的表情,原本就有些生气的我,因为发现自己仍然喜爱着她这样的表情而对自己更加生气了。 “对于我来说,美登里就是独一无二的华生。” “那我真是高兴啊。” “除了美登里以外,我不想要任何助手。” “你真热情呢。” “我不是在开玩笑。” 美登里歪着头。 “所以不要再说那种话了。” 她长时间地盯着我的脸,没有做出任何回答或反应。 决心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蠢话,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松开了她的衣襟。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把下巴搭在天台的栏杆上。美登里也一下子钻了过来。 “不过,那个孩子也许真的能当侦探。” “他看着像吗?” “看着像?那个孩子推理出过什么吗?” “咦?啊,我说的看着像是指脸蛋啦。” “能不能成为侦探,和长什么样没关系。” “怎么说呢,那至少……”美登里从背包里取出一本素描本,啪地打开,“和我想不想画有关,所以是重要事项。” 甘崎美登里爱好绘画。她能用铅笔画出细致的素描,再用水彩上色,这是她在美术部的特长。不过她对于参加比赛没什么兴趣,只是为了使用场地和画具才加入社团的。 “我啊,”事已至此,我产生了想要坦诚相对的心情,“是因为美登里的希望,才成为了侦探。” “因为我?”美登里瞪大了眼睛,“给人压力真大。” “我说啊,人家是认真的——” 我正出言回应时看到了美登里欣喜地眺望着星空的样子。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她兀自笑了起来,那是天真无邪的笑容。她是不是在笑我呢?一方面我因为在思考这一点而无法冷静,另一方面又被她的笑容所吸引。对于总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的我,有个像她这样的搭档是非常有必要的。 “对了。既然光流是因我而改变,那我也要因为光流而改变。” “欸?” “我啊,”美登里说道,“正在帮亲戚的小说绘制插画。他是写小说的,看了我的素描后,就想让我帮他绘制插画。我读了小说的原稿,觉得非常有趣,现在也很享受绘制插画的过程。” 我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 为她即将实现梦想而高兴的情绪,以及——内心被轻微戳刺的痛苦。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感受。 “对了,光流。” 美登里转过头来看着我。她的短发飘动着,腼腆的微笑让她更加夺目。她用柔软的手指触碰我的指尖,接下来像是缠绕一般握住了我的手。 “我们正在一点一点地改变。但无论怎样我们都要一直在一起,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吧?” 美登里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我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只是点了点头。 “等到书出版之后,我要送给光流当礼物。” 我从紧张的气氛中解放了出来,开玩笑地说道:“那你这个未来的大画家得给我签名。” “那就给光流送出我的第一个签名。”美登里笑着说,“会升值的哦。” “那我期待一下。” 我这样说着,美登里满面笑容地握紧了我的手。 接下来的瞬间,周围变得一片漆黑,她的手还留在我的手中。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的手被人从手腕处切断了。与之连接的身体像是幽灵一般飘走了,只留下被冷酷切下的冰冷的手。之前的鲜活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我手中,让我以为现在她还能回握我的手,仿佛这只手仍不可思议地具有生命的气息一般。 尸体的指甲做了蓝色的美甲。这是美登里喜欢的颜色。 ……我抬起头,看着陌生的天花板。 呼吸着粗糙空气的记忆依旧清晰。山中。大火。财田家的宅邸。我们为了躲避山火而来到宅邸中避难。 ……我的手中还残留着那份触感。 我低喃着脏污的语言,连自己都听不到。 那是一场噩梦。也是我最幸福的梦。梦里我对自己是侦探以及身边有一位女性始终陪伴一事深信不疑。而后我失去了一切。只是那只手的触感还残留在我手中,使我的身体不由得颤抖了起来。我打了个喷嚏,鼻子感觉有些堵。看来昨天的感冒还没好。不,也许还是因为害怕吧。 是因为那个少年再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吗?他让我想起了我万分不愿意回忆起来的事情。现在我已经二十八岁了,我的心已经变得如同象牙一般坚固,不会被任何事物伤害。这句话,成真了。 以及,甘崎美登里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 ——可是哪怕这样,我们也一直在一起吧?这一点一直都没变吧? 这是她留给我的话。 所以我开始讨厌她了。我无法变回到认识她之前的样子了,也无法变回到失去她之前的样子了。她将“永不改变”强加给了我,我也做出了回应。可是我做不到。所以我才会用讨厌她来维持内心的平衡。 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失去美登里之后,失眠的夜晚变多了。可像现在这么糟也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我感觉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向肺里送入烟气,皮肤上粘满汗水与污垢也让我感到难以忍受,我不想去思考,只想赶紧从这里逃出去,好好洗个澡。可我又不能放弃思考,如果真的那样做,我就无颜再面对她了。 ……偶尔也去思考一下吧。 我一般会在心情不好的夜里,或者宿醉头疼的早上,还有像今天这样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昏暗清晨,去思考。 如果还像原来那样和我待在一起,甘崎美登里会幸福吗? 恐怕我是不会让她幸福的。我有诸多理由推开她,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收起自己的羽翼,自说自话地待在我的身边。 而且她从不提及自己的不开心。而我也没有察觉,甚至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那时我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呢?无论怎样我都希望待在她的身边吗? 敲门声响起。 “你没事吧,飞鸟井小姐!” 是那个叫田所的少年的声音。“你没事吧”,他用了这种不祥的遣词方式。通过这句话,我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我的身体突然沉重了起来。以前我的身体就能敏锐地察觉到悲剧发生的气息,今天,对于眼前所发生的事,虽然稍有延迟,但我仍然意识到了。同时我也感到一阵轻微的焦虑,差点撞到墙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居然还能呼呼大睡。 “我说。” “怎么了吗?” “我想请问你一件事,葛城君。” “嗯。” “死的人是谁?” 门外的葛城似乎并未感到惊讶。 “……是那个孩子。” 我闭上眼睛,答了一句“我马上过去”,之后门外那两个人的气息消失了。“那个孩子”是什么啊?我对这种描述方式感到生气。“如果是你的话能听明白的吧?你能明白吧?”他的话里带有这样的信息。我讨厌这样。我的头像是裂开了一般的疼,这是最糟糕的感觉。 喂,美登里。 看到这样的我,你会惊讶吗? 9 尸体【距离馆被烧毁还有11小时40分钟】 “……好过分。” 听到这轻微的嘟囔声,我回过头,发现飞鸟井正捂着嘴,神情痛苦。 我和葛城去喊了飞鸟井之后又回到了现场,然后站在内开门的“安全地带”向房间里张望着。 此时待在这里的只有我、葛城、小出,以及刚来的飞鸟井四个人。 刚才文男和贵之抱着尸体的残骸,一副失了魂的样子。文男劝说着“爸爸去沙发上休息吧”,然而他自己也是脸色苍白。这也情有可原。 久我岛在看见尸体的瞬间,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差。“想吐的话就去外面吐。剩下的饮用水只有二十瓶了,从人数上考虑剩的并不多,不能用珍贵的水来清理现场。”听到小出这样说,他就走了。胆小的他在显得比较冷静的我们之中倒像是个异类。 “田所君,你的手机还有电吗?可以的话请你拍摄一些现场的照片,之后可以拿给警察作为搜查的参考。” “听起来就像是调查杀人事件一样啊。”小出冷笑着说道。 虽然我提不起什么劲,但还是开始拍照。 “哎呀,压轴的出场了。”飞鸟井走进房间时,葛城说道。他很少用这种找碴的语气说话,也许是因为这位同行的存在,令他燃起了竞争意识吧。 飞鸟井皱着眉盯着葛城,接下来又看了看我。 这时,我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昨天我总感觉飞鸟井的眼睛毫无神采,就像幽灵一般。没有目标、让人捉摸不透的幽灵。 然而,现在她的眼睛变了。虽然视线冰冷,但直视着我的双眼中充满力道。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发生了杀人事件,也让她的本性被点燃了吗?这样的话,侦探这种职业还真可以说是因果相生。 “不好意思,”我试图插入到飞鸟井和葛城之间,“昨天我跟葛城说了你的事。而且,葛城他很感兴趣。” 她盯着我看了看,然后默默地戴上了手套。 “咦,是手套啊。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啊。”小出语气讽刺地说道。 “侦探什么的,我早就不干了。这个是为了防晒放在包里的。” 飞鸟井没有继续解释下去,而是一脸随便你的样子,默默地开始检查。虽然我有些吃惊,但也知道现在并不是问东问西的场合。 这个升降天花板房间的构造相当简单。因为吊起天花板的装置放在旁边的隐藏房间里,所以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若除去那道电动内开门,整个房间看起来就像一个水泥箱子一般。门的开关在门边和肩膀差不多高的位置,走廊里的开关也差不多安在同样的位置。如今这个灰色的空间里到处都是诡异的红色,仿佛孩子曾天真无邪地挥动画笔。 小翼的尸体在房间靠前的位置——也就是靠近门的位置。周围都是血迹、碎骨头和被碾烂的肉块,里侧的墙壁和地板上也溅上了少量血迹。 “为什么血会出现在门的下方呢?如果没有那些血迹,我们也许都不会发现她。” 听我这么一说,葛城点了点头。 “从尸体所处的位置来看,很难想象那些血是直接从尸体身上流到那儿的。尸体应该被移动过,在移动的过程中,在门附近的地上留下了痕迹。也就是说,凶手的衣服和手上应该也沾上了血迹。” “既然血迹附着到了门的下方,那么凶手的鞋和裤子上应该也有。” 听了我的话,葛城又点了点头,说道:“凶手应该把那些衣服处理掉了吧。”看来他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在这种非常时期能处理掉衣服吗?” 听我这么问,飞鸟井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呢?或许有人处理衣服并不麻烦呢。” 住在宅邸里的人…… “话说回来,这种残酷的死法——”飞鸟井看了看那残破的尸体,扬起了头,“是由升降天花板造成的吗?” 从尸体所在的位置往上看,白色的天花板上确实留下了鲜艳的红色血迹。地上还有从天花板滴落下来的血迹。而现在天花板上的血迹应该都凝固了。 “从天花板上的痕迹来看,应该是升降天花板造成的惨剧吧。”我说道,“不过也有可能是在什么地方坠落致死,凶手再将尸体搬运到了这里。” “如果只看尸体状况,确实有这种可能,”葛城摇了摇头,“可那样的话,把天花板降下来就没有意义了。而且,将在别处坠落致死的尸体不着痕迹地搬运到这里,也不现实。” 我的推理一推即翻,不过葛城的论证非常严密,让我并不怎么生气。 “这个房间里没有家具,就是为了确保升降天花板的移动路线上没有障碍吧。”飞鸟井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还真是个空空荡荡的房间,就连绞车也放在别的房间里。”小出一个人解读着,“还真是天花板降下来弄死的啊,真是吓人。” “这要怎么形容呢……‘压死’吗……”飞鸟井语气沉痛地说道。她消沉地低头看着小翼的尸体。“落下的升降天花板导致大量出血和全身复杂性骨折,应该是一压人就垮了。” 听了她的话,我再次低头看着那具死状惨烈的尸体。那画面让人无法直视。 在原本应该是小翼的胸前部位,我发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 “这是……?” 我还在纠结,飞鸟井已经踩到血泊里,在小翼的胸口探查了一番。小翼的脖子上戴着项链,项链上挂着一把钥匙,钥匙上还有个铃铛。我想起在山道上听到过的铃铛声。 飞鸟井用手帕包着钥匙拿了起来。这是哪里的钥匙呢?也许是因为天花板降下的时候被压到了,钥匙的一端扁了,看起来已经不能正常使用了。 “问问贵之和文男先生,他们可能知道。” 飞鸟井说着,将钥匙吊坠从尸体身上取了下来。 “这种恐怖的死法吓着大家了吧?”飞鸟井回头看向我们,“其他人怎么样了,田所君?” 我把发现尸体时的情况告诉了她。现在回忆起来,也不知道作为亲属的贵之和文男受到了多么大的打击。 听了我的描述之后她闭上了眼睛,也许是在思考什么吧。 “我记得启动升降天花板装置的机关在一楼的隐藏房间。” “是的。”葛城回应了飞鸟井的话,“在一楼走廊那边的隐藏房间里,放着能吊起这里的天花板的绞车。发现尸体的时候绞车的钢缆断了,我们重新将钢缆卷好,把天花板吊了起来。当时是我和田所君,还有贵之先生、文男先生以及久我岛五个人一起弄的。” “做得不错啊,”飞鸟井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愧是现役侦探。从这个房间到隐藏房间,距离多远?” “过去用不了一分钟。隐藏房间就在左边的第一个房间,打开隐藏房间的机关在途中的地板上,只要一下就打开了……”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正好和这个房间相接是吧?” “话说,现在这样,这个天花板不会掉下来吗?” 听到小出这么问,葛城回答道:“现在已经固定好了,应该没事。” “发现的时候是天花板落下、门关着的状态。而且因为天花板堵住了门,所以门是打不开的。” “钢缆还断了,无法吊起天花板。” “这样一看,这些全都不对劲啊。”我低吟道,“是有人操纵绞车将天花板降下,杀死了在这个房间里的小翼吧?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葛城和飞鸟井都没有回应。是因为侦探都喜欢摆架子吗?他们完全不搭理我,搞得我也有点上火。 “不可能做得到吧。第一,要怎么精准地狙击呢?昨天我也进过那个隐藏房间,从那个房间看不到这边的情况……” 听到葛城的话,小出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正如你所说,这个房间只有一道门,连扇小窗都没有。也就是说,没有办法从外面确认里面的情况。” “能不能通过声音来确认呢?”我想到这一点。 “要试试吗?田所君现在去那个房间,看看能不能听到我们在说什么。” 我表示赞成。飞鸟井有些不情愿,但也同意了。于是我和小出去往隐藏房间,飞鸟井和葛城则留在升降天花板房间。关上门时两个人都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不过我们约好三分钟后一定会来开门,他们才安心。 我和小出在隐藏房间里等了三分钟,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回去吧?”小出有点无聊地说道。 我们回去时看到葛城的脸涨得通红,飞鸟井也是一脸不舒服的表情。 “我们用了吃奶的劲儿,大声地唱了校歌。” “真的假的啊。”小出吹了声口哨。 “完全听不见。不好意思,葛城。” “不,没关系。看来只要关上门,隐藏房间里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如果站在门前呢?” “一样。因为墙壁很厚,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嗯。”葛城点了点头。 “关上门之后,我们又发现了一件事。”葛城调整着呼吸,换了个语气说道,“这个房间的门是双开的内开式,所以,在门开着的状态下,也就是能从外面看到里面的情况下,天花板是可以停在门上的。” 石造的厚重大门高约两米五,这门相当重,用手根本无法推动。门的内外两侧都有电动开关。 有这般厚重的石制门,哪怕天花板降下来,也不会把门压垮吧。 “如果门开着,下降的天花板会变倾斜吗?还是说那时候小翼已经被压死了……” “嗯,所以,小翼死的时候,门应该是完全关上的状态。” “如果是这样,凶手到底要怎么确认小翼在房间里呢?” 我揉着太阳穴,进行推理。 “有几种假说。第一,事前从本人那里得知。第二,凶手看到她进入了房间。第三,凶手能够预估到小翼有进入这个房间的理由。” “目前来看,这几种都有可能。”葛城皱着眉头,“可是,这样考虑的前提是凶手的确是用降下天花板的方式杀害了小翼……而最大的问题是,为什么小翼不打开门逃走呢?” “啊……对啊。”我点着头说道,“如果门是向外开的,那凶手可以设置路障,防止被害人逃出。但门是向内开的,所以不存在这种可能。而且这道门没有把手,无法从外面将门锁上。” “晚上,在这个没有灯的房间里,很难想象小翼进入房间后会把门关上。而且在尸体旁也没有找到手电筒之类的东西,把门关上就是完全的黑暗状态了。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她要在一片黑暗中做什么呢?” “……用荧光涂料画什么东西吗?” 葛城白了我一眼。 “总之,我们假定事件发生时小翼打开门进了房间,之后凶手按下了走廊里的开关,将门关上。然后凶手再到有绞车的隐藏房间里,破坏了用来固定钢缆的部分。我们找到钢缆时,发现用来固定的螺丝被卸下来了。这还真是个大工程。” “只要卸下一个螺丝,由于重量的作用,其他的螺丝就也可能松掉。但也必须使用工具才能完成这些操作,而且两台绞车要分别操作。不管怎么说,至少需要五分钟吧,现实一点考虑,大概要十分钟吧。” “五分或者十分啊。”葛城沉吟道,“小翼小姐注意到门被关上之后,有十分钟的时间可以打开门逃出去。” “会不会是被绑住了,或者喝了安眠药一类的?” 飞鸟井回应着葛城的疑问,但她并没有看向我们。 葛城说道:“我查看了还算是保有原状的那部分皮肤,上面并没有类似被捆绑过的痕迹或者此类压痕。还有她的手腕和脚腕这些地方也都没有。”葛城也没有看向飞鸟井,“安眠药倒是有可能,但从哪里能拿到这种东西呢,也是个问题。” “还有别的可能性吧,”我插嘴道,“会不会是为了逃离凶手,她才躲进了这个房间?” “特意逃进这个房间?如果要逃跑,还有好多房间可选,而且就算逃进了这个房间,看到天花板降下来,她也可以出去啊,没必要把自己压死吧。” “那么……” 正当我打算再说一个假说时,飞鸟井给我泼了冷水。 “你们俩还真是配合默契啊。”她说出了自己的感想,“现在讨论可能性还为时尚早。不过提出问题和假说的田所君,还有对判断和假设进行整理、再一一否定的葛城君,你们分工得不错。两个人的脑子都转得很快嘛。” “倒也没有那么厉害……”葛城撇着嘴说道。 既然飞鸟井这么说了,意思就是并不想跟着我们的步调走。我意识到她嘴上在夸奖我们,实际上却话里有话。 “可是你们的步子迈得有点太大了。” “还请‘前辈’指点一二。”葛城趁势说道。他的口气稍显强硬,这对于不擅社交的葛城来说可谓少见。我无法从他的表情看出他的想法,不知是对这位女侦探产生了竞争意识,还是单纯的尊敬。 “那就先来确认前提吧。先带我到有绞车的隐藏房间去看看怎么样?” 于是我们带着飞鸟井,走向刚刚去过的隐藏房间。 她蹲在绞车旁,视线停留在此时还固定在绞车上的那一部分钢缆上。飞鸟井叫了一声葛城,询问发现钢缆断裂时的情况。 飞鸟井检查的期间,葛城从隐藏房间的入口到最里面来回走了好几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无聊了。 最终飞鸟井叹了口气,说着“我们回客厅吧”,然后站起身来。 “这家伙还真是的,”小出笑着说,“果然侦探都喜欢装模作样啊。” 这时,某处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怎么回事?”小出四处张望着问道。 “像是打雷的声音。” “暴风雨又要来了吗?” “可是没看见闪电啊。” 我们透过走廊里的窗户向外张望,却并没有看见闪光。 “是不是落在其他方向了。” 我这么说着。葛城抬头看着天上,回答着“啊,应该是吧”。 我无意间看了眼时钟,现在的时间是早上九点。距离发现小翼的尸体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我们正准备回客厅的时候,久我岛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收音机,气喘吁吁的,额头上还冒着汗,看起来正要向走廊深处走去。 “喂,你怎么慌慌张张的?” “怎么回事,你们没听到吗?”他大声说道,“救援,救援要来了!” 救援?这时我突然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不由得“啊”了一声。 “直升机来了!” “嗯,是的,我正打算去塔上求助。文男和贵之先生也要出去呼救呢。从空中可以看到那里。”久我岛提起收音机继续道,“收音机里正在播报山火的新闻,不过信号太差了,根本听不清。我想着爬到塔上的话收音信号应该会好一些……不过收音机什么的都无所谓,我们马上就要得救了!” 我感到希望从胸口涌了上来。如果说希望也有声音的话,现在这声音就是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 我们四个人跟着久我岛爬上塔。是宅邸的四个塔之中靠前侧,也就是面向山外侧的那座。 从塔的窗户往下看,能看到正在燃烧的森林。草地上的火势已经蔓延开,现在烧到了河边的矮树丛附近。大火距离我们只有一公里了。 我抬头看着上空,一架白色的直升机正在盘旋。此时它距离宅邸大约五十米。 我们要得救了!我的身体被安心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欣喜充满。 “喂!”久我岛拼命大喊。他从窗户探出身体,来回地招着手。飞鸟井说着“危险”,从后面按住他的腰。不过她的脸上也浮现出安心的表情。 这时,直升机突然开始剧烈地摇动。 “怎么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旁边的葛城。葛城的脸色发青。 “是风……” “什么?” “是强风。因为强风,导致直升机无法靠近。” 在场的所有人都一脸惊呆了的表情看着葛城。飞鸟井摇了摇头。 “确实,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刮风。山的那一侧是悬崖,风会吹上来。直升机安全航行能接受的最大风力是八级,秒速约二十米,就是那种能折断小树枝的风。” 为什么葛城和飞鸟井对风力知识都如此了如指掌,我感到目瞪口呆。昨天晚上,我上到对侧的塔上时就感受到了风力之大。现在看到直升机的倾斜程度,想必上空的风一定吹得更加厉害。 “看直升机的晃动程度……应该是超过八级的大风了吧。这样的话,直升机也没法丢下绳索。不行,我们无法安全避难。”飞鸟井咬着嘴唇,不甘心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 正当我意志消沉的时候,突然听到葛城“啊”地叫了一声。 “快、快看!直升机回去了!” 只见直升机向着其他方向飞去,渐渐消失了。我们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在有了希望之后,这种伤害变得更加沉重。飞鸟井和葛城都茫然地看着直升机消失的方向,久我岛则坐倒在地上,小出不快地咂着舌。 被久我岛放在地上的收音机,像是火上浇油一般发出了声音。 “从昨天开始,在N县M山发生的森林火灾……已经蔓延至海拔一百米左右……虽然派遣了两架无人机拍摄,但都因为风力过大而坠落……采访直升机也无法靠近着火现场……消防厅的援救直升机尝试在强风中靠近……却无从进行救助……” 我们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客厅,文男和贵之已经回来了。此时除了雄山以外,宅邸内还有七名幸存者。财田贵之蹲在沙发前,双手扶着额头。财田文男则深深地陷在椅子里,抬头看着虚空。 “你们回来了啊……”文男出神地说道。也许是因为小翼的死让他憔悴,再加上救援直升机离开带来的失望,他的脸看上去毫无生气。 “这样下去,还会有人来救我们吗?”久我岛铁青着脸问道。 他的问题让大家更焦虑了。 “不知道啊。”文男应付道。 “接下来,寻找秘密通道这件事更具现实意义了啊。我不会再嘲笑做这件事是白日做梦了。”贵之无力地摇着头说道。 飞鸟井像是死心了一般闭上了眼睛。 “在无法期待直升机救援的情况下,我们只有一件事能做了。那就是所有人一起,齐心协力——” “所有人?” 文男身上的气息变了。 “不……不行。不是所有人一起。到底是谁干的,到底是谁对小翼做了那样的事……我不能原谅……绝不原谅!” 文男的语气变得狂暴了起来。 “如果我们当中有人杀死了小翼,那家伙就没有获救的资格!他应该一个人烧死在这里。在弄清楚凶手是谁之前,这里不需要你们帮忙。” 对啊,凶手到底是谁……而且,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行凶?所有的疑问,推导到最后就集中在了这两点上。那奇怪的杀人手法,以及内开门与升降天花板的移动路线,这两个细节问题也还没有解决。葛城会给出怎样的答案,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对此充满了期待。然而一想到这里,下一个瞬间,小翼的笑容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深深地打击着我。 “不。” 打破沉默的人是飞鸟井。 “那不是杀人事件。这里没有凶手。” 然后这位前侦探平静地继续说道:“这是一起不幸的事故。” 10 讨论【距离馆被烧毁还有10小时31分钟】 “是事故?”贵之有些抓狂地大声问道。 我也不明白飞鸟井话中的意思,以及她说这句话的意图。那真的是事故? “事故?你有什么依据吗?”贵之问道。 “因为这么想最为合理。首先,钢缆的裸线断了一根,那是由于弯曲导致的裸线扭曲,是积年累月造成的老化现象。而钢缆断裂,是因为承受不住重压,所以才会产生粗糙的断面。” 葛城小声道:“我也这么认为。” “裸线断了一根之后,剩下的裸线承受的压力就会急剧增加。固定用的螺丝也因为承受的负荷过大而坏了一颗,固定处负担增加,导致螺丝无法再钉住钢缆。这才引发了这次令人心痛的事故……” 飞鸟井懊恼地摇了摇头。 “这是一起令人悲伤的事故。但没有必要去怨恨谁。接受它是一起事故的事实,眼下继续往前走吧。如果可以的话……” “两个同时吗?”葛城厉声问道。同时箭一般的目光射向飞鸟井,让人感觉浑身发冷。 “什么意思,葛城君?” “两台绞车同时发生了事故吗?这也太巧了吧?” “也不是完全同时。第一台绞车坏掉的时候,另一台吊着天花板的绞车所承受的重量加倍了。这多出来的负荷导致另一台绞车也坏掉了……我是这么认为的。当然,激增的负荷是有时间差的,不过应该不到一分钟吧。”飞鸟井用淡淡的语气说道,“而且,如果这不是事故,那又是什么呢?” 我注意到她的嘴角浮起了浅笑。我的确看到了,但因为只是一瞬间的事,所以不敢太肯定。她是要引诱葛城,她是想要从葛城嘴里套出什么话来。 “是谋杀。” 葛城咬牙切齿地回答。文男和贵之的脸上流露出紧张的神情,久我岛则屏住了呼吸。小出的表情让人难以理解,她像是在观察某种很有趣的东西。 “说起来……你是个侦探吧?”文男看着葛城说道,“如果这是杀人事件,那请你告诉我,凶手是谁?我应该惩罚的人是谁?回答我啊,侦探。” “哈哈,这就有意思了。葛城是侦探?”小出夸张地拍着手,“飞鸟井之前说过她‘已经不当侦探’了吧,那这不就是侦探和前侦探的对决了?” 贵之和久我岛都因为突然出现“侦探”这个词而感到震惊。这也是理所当然,在这个密闭空间里,竟然有两个挂着“侦探”这个怪异身份的人物,也太凑巧了。 “我认为天花板是人为降下来的。但绞车的钢缆并不是被人为切断的,而是像飞鸟井小姐所说的那样,属于自然现象。然而,是有人故意拧松了螺丝。” “可是,那要花多长时间来操作呢?葛城君和田所君计算过相应的时间吗?先在升降天花板的房间外将房门关上,再移动到隐藏房间,对隐藏房间里的两台绞车进行操作,让天花板落下来。依你们的推理,需要五分钟,甚至十分钟吧?这样的话小翼有充分的时间逃跑啊。” “可是——” “第一台绞车的螺丝被卸下之后,升降天花板房间中的人应该会注意到房间里的变化。那时小翼完全可以按下电动门的开关,打开房门逃出去。” “这个嘛……” “还有,哪怕是杀人,也没有必要特意卸下螺丝吧?直接把天花板降下来不就行了,操纵绞车就能完成。为什么要特意在螺丝上做手脚,搞得这么麻烦呢?” 葛城沉默了。 “如果是事故,这些就都能说得通了。可是如果当成杀人事件来思考,就必须解决几个矛盾之处。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杀人手法呢?为什么要如此费力地在螺丝上做手脚呢?为什么小翼注意到天花板的变化,却没有逃出去呢——” 飞鸟井的说话方式听起来就像是老师对着差生温柔地进行谆谆教诲。这种老师往往会给周围的人留下很好的印象,却会给特定的学生很大压力,可以算是有点狡猾。 “……是门!” 葛城像是反抗一般提高了音调。 “先利用钢缆对门做些手脚!这么想如何?先让天花板倾斜,堵住门。将被害者逼到不得不离开门边,逃进房间,之后凶手再慢慢地将另一个绞车的固定螺丝卸下来。” 贵之和文男的神色明显一变,残酷的想象使得他们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并且开始对说出这番推理的葛城感到排斥。久我岛半张着嘴,浑身发抖,他似乎在拼命努力理解眼前的事态。小出露出了笑容,像是觉得这番发言十分有趣。这是葛城的失败。因为他过分专注于追求真相,而忽略了现场的气氛。 飞鸟井张开了嘴。她眯起眼睛,脸上的表情很温柔,露出甚至可以说是慈爱的笑容。就像是在说“真是没办法啊,只能由我来告诉你答案了”。 “小翼小姐的尸体,是在升降天花板房间的何处被发现的呢?” “是在靠外面的地方……” 葛城停下了。 如果葛城的推理是正确的,那么小翼应该是在房间靠里侧被压死的。 “和你的说法不符啊。” “怎会如此……” 贵之像是要将杂念抛开一般摇了摇头。 “事故吗……这样的话妹妹就无法超度了,但听起来确实有一定的道理。”文男悲痛地说道。 “可是!那样的死法!那样的死法,应该不是事故吧!”久我岛发出大声的惨叫。 “听起来真是够巧的。”小出从鼻子里发出哼声,说道。 “等、等一下。” 我慌忙站了起来。如果现在不反驳,这件事就会被定性为事故了。 “的确有事故死亡的可能性。有关钢缆的说法,以及天花板降下来的时候小翼为什么没有逃走,确实如飞鸟井小姐所说,有种种不自然之处。但这些疑问应该也有其深意……” “那么,关于真相,你能说出什么想法吗?” 我的身体僵住了。接下来,一股无力感向我袭来,但我无法回答“我不能”三个字。 葛城的鼻翼抽动着。 来了,我做好了准备。他开始有反应了,搞不好他会引发新的混乱。不过这也确实是打破僵局的契机。 “你啊……为什么那么拘泥于事故呢?” “你说的拘泥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在陈述自己的意见。” 说到这里,飞鸟井停了一下,又加强语气说道:“真正拘泥于什么的人,难道不是葛城君吗?” 葛城的视线有些犹疑。他动摇了。葛城这家伙。 “……田所君说你以前曾是个天生的侦探。”他开口道。 “天生?这说法可真够怪的。算是这么回事吧。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所谓的侦探,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应该追求真实。是不管要造成多少冲突,都一定要将真相置于阳光之下的人。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们都要忠于事实,不管什么时候,只有正确的推理才是正义的吧?” 飞鸟井露出了厌恶的神色,神情有些扭曲。不过她马上回过了神,露出略带迷惑的笑容,慢慢地摇了摇头。她的表情中包含了某种幼稚的热情,以及忧郁、怀念的气息,又像是解除了心病一样的感觉,还散发着“你还年轻啊”的信息。 我回想起十年前和飞鸟井光流相遇的那个夏天。这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到底是什么把她变成了这样? “有时,推理也会夺取人的生命。”飞鸟井语气冷静地说道,“所以我不再当侦探了。” 葛城没有说什么,我也一样。 “十年前的冬天,有一个叫甘崎的女孩被杀掉了。就是因为我是个侦探。”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不在她身边了。 飞鸟井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像是正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一般说道:“在我和甘崎就读的学校里接连发生女学生被害事件,杀人犯会对尸体进行猎奇的装扮。我们的同学中有人不幸丧命,尸体也被杀人犯依照喜好用花装饰了一番。那时,甘崎说……” ——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个家伙。 还真是傲慢啊。不过,能让她们产生这种决心,那起事件应该对两个人都造成了冲击。 “我和甘崎有解决杀人事件的经验,那些事件几乎都是以前打工时遇到的。” “我和飞鸟井小姐相遇时的那起事件就是其中之一吧?” 飞鸟井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点了点头。 “有同学在这起连环杀人事件中遇害,这对我们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而且之前我们从来没想过会接触抓捕连环杀人犯这样的大事件。” 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飞鸟井自嘲般地笑了起来,看上去像是在责怪自己。 “我们发现了杀人犯的行凶模式。每隔八天,他就会杀一个人。作案地点也有一定的规律。在地图上标出来之后,就能看出他的意图。” 原本还沉浸在家人去世的悲伤与愤怒中的贵之与文男,此时也倾身向前听着她的讲述。他们应该是被飞鸟井的故事吸引了。 “当时甘崎的哥哥在警视厅任职,我们通过他向警方提供了调查出来的信息。我们推测接下来凶手会在星期五去某个地方作案。其实那时我们的推理更像是在玩游戏,不过警方还是提前在那个地方进行了紧急安排。而当天确实发生了杀人事件。” 这时,久我岛胆怯地说道:“飞鸟井小姐防范了那起杀人事件吗……” 自信在句尾消失了。 “没错,我防范住了那起杀人事件。然而,之后又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 飞鸟井接下来的讲述充满了痛苦。她神情苦涩,交握的双手颤抖着。 “……听说警察内部有人泄露了消息,告诉了连环杀人犯户越悦树是我们提供了信息。” 那是冬天,下着冷雨的星期一发生的事。 *回想 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下着冰冷的雨。湿度很大,嗓子的状况不错,张嘴却吐出来一团白气。我平时怕冷,所以穿上了保暖紧身裤。 我把嘴从围巾里探出来,呵了一口白气。今早实在是太无聊了,搞得我要用这种无聊的举动来打发等待电车的时间。 我站在八号车第三道门的上车等候处。站在这里的话,就能看到总是比我晚两分钟到的甘崎美登里说着“早上好”,挥着手从我的视野左下方出现。我们会开始没什么意义的对话,兴致好的时候她会从后面抱住我,兴致不好或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她就会默默地站在我身后,要由我来主动搭话。换季的时候我经常心情不好,她就会夸我的衣服好看,我会回答“明明每年都穿这几件啊”,她则会笑着说“好久没看了很新鲜”。对于她来说,不管是酷热的夏天,还是严寒的冬天,的确每年都会感到新鲜,我还真有点羡慕她这一点。 从夏装到秋天套上毛衣外套,再到今天终于换上了冬衣,可她却没有出现。很遗憾,今天没有属于我的夸赞了。我的心中就像被开了一个小小的洞,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到了电车到站的时间她也没有出现,我像平时一样上车坐到靠边的座椅上。一位穿着西装的大叔冲了进来,坐在了往日甘崎坐着的位置上。 昨天是周日,甘崎去见那位写幻想小说的亲戚了,给对方看她画的插画。 “好期待啊,这可是我的自信之作呢。” 我之前曾央求她给我看看,她却说着“不行”,死死抱住常用的文件夹,摇着头拒绝。那是一个A3大小的折叠式文件夹,里面装着她的素描本,她总是随身携带。 “为什么不行啊。这个文件夹里面还装着个塑料文件夹,我知道的,那么重要的东西肯定就放在里面。还有啊……”我继续说道,这时我的心里生出了一点恶作剧心理,“到时候出版了,会被更多人看到啊。” “光流好过分。可是给光流看草稿是另一码事嘛。因为光流会在大脑中将想到的东西完美地拼凑在一起,然后再说出自己的推理,不是吗?”她有点赌气地说道。可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我听她讲过那本幻想小说的故事片断,也在心里形成了一些印象。故事大概是讲有八颗宝石散落在世界上,少男少女们必须经历一次一次的冒险,将这些宝石收集起来。但越是有了一定的印象,就越是难以想象她会画成什么样。就让我看一下嘛,我怀着轻微的嫉妒心,请求美登里给我看看草稿,她却坚决反对。 ——真是好期待啊。 那位作家算多有名呢?这本书的印量会是多少呢?她曾经说过期待看到书店里摆满这本书,但如果到时候这本书并没有摆在展示台上,而是只有一本插在书架上,她会感到失落吗?我的脑子里净是这类毫无意义的想法,却从没在她面前开口提起。这些事都无关紧要。看到完成的书籍时,这个世界上就只有画出了插画的她和看着插画的我两个人,就连小说的作者也无法介入我们之间。 走出车站,我撑开伞,雨滴打到伞上的声音和周围同学们的交谈声钻入我的耳朵。 校门口聚集了一些学生,他们的样子很奇怪。我的心里有了一种预感,之前被卷入事件时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我嗅着现场的空气,将伞丢下,大叫着冲入人群之中。从远处传来“你们不要再看了”的怒吼声。 看到那副光景的时候我知道,今后的夜晚,我将再也无法平静。 她的脸十分苍白,痛苦地扭曲着,眼睛瞪得很大。她的身体周围摆着五颜六色的假花,在大雨之下,花朵闪耀着鲜艳的光彩。我看到了羽翼,她的身边发散出多彩的羽翼。现在回想起来,在我需要她的时候,甚至想要折断她的羽翼来将她留在我身边。哪怕这样,我们也会一直在一起吧?一直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变吧?夺走了她羽翼的人明明就是我。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凶手有为受害者美甲的癖好。拨开周围的花朵,我看到了简单的黑白格子图案美甲。 尸体旁丢弃着她平时喜欢用的文件夹。因为是纸制的,此时已被雨水浸湿。 从文件夹的一侧能看到一些纸张。我下意识地取出手帕包着手,打开折叠文件夹,但里面的塑料文件夹空空如也,她的画不见了。是凶手带走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取而代之的是塑料文件夹里夹着的一张纸。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用黑色笔迹工工整整地写着: 都是因为你,较量重新开始了。 一名女教师从我身后抱住我,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大吼大叫。纸片从文件夹中落下,掉到了地面上,沾满被雨水打湿的泥土,又被人踩踏。我意识到打湿脸颊的并非雨水。 “都是因为我!” 我听到自己破碎的声音在空中回响。 “都是因为我……” * “甘崎死后,我继续追查着户越悦树。最后,在警方实施抓捕前,他上吊自杀了。这算是我作为侦探的最后一项工作。” 由于她的结语过于简洁,导致我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的讲述已经结束。真是个让人不尽兴的结局啊。 “自杀……也就是说户越承认自己的失败了吗?” “现场留下了遗书,也找到了连环杀人事件的证物。我和当时的警察都认为,这就是认输的意思。” 听完飞鸟井讲述的沉痛往事,大家一时间都沉默了。财田贵之带着一脸痛心的表情缓缓摇着头,文男抱着胳膊低着头,久我岛似乎不知说什么好,盯着飞鸟井。一直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的小出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 葛城的身体颤抖着,他数次动了动嘴,却又犹豫了。最后,他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也就是说,最后,你逃离了侦探这个身份?” 我不由得站起了身。 “葛城!你这说得也太……” 现在的葛城正在发狂。他甚至无法注意到站在他那边的人正在减少。 “田所君。”也许是发现了我的不安,飞鸟井开口道,她的语气就像母亲一般温柔。 “我并不在意。” 飞鸟井虚无地笑了起来。 “葛城君说的没错。不管怎么说……”她缓缓地站起身来,“没错,我放弃了推理。不管是解谜还是当侦探,我都放弃了。” 飞鸟井的语气听上去满不在乎,像是一种将错就错的态度。 “不过那是因为,我已经知道有的事情是不能仅仅只靠推理解决的。我不再像过去那样盲目了。此时我们所面临的事情也是这样。” 她摊开双手。 “现在我们因为一场山火而处于危险之中,救援直升机又因为强风而无法靠近,被迫离开。我们的正面是大火,背面是悬崖,无处可逃。山火已迫近到我们前方一公里的地方,是祈祷风力减弱,还是等待消防员灭火,又或者期待一场奇迹般的大雨降临呢……这才是眼下要直面的现实。” “不过,”她继续说道,“正如最开始葛城君所提到的,这个宅邸中可能存在通向外面的密道。如果能够找到密道,我们生还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我们不只应该祈祷,还应该利用自己的力量,努力寻找逃脱的机会。” “前提是,密道真的存在。” 虽然小出泼了冷水,但其他人似乎都被飞鸟井的演说吸引了。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分头寻找这个密道。或者说是分工合作,为了获得救援而分头工作。而绝不是……” 她低头看着葛城,说出了后半句。 “一味沉迷于推理,逃避现实。” 小出所说的这场侦探与前侦探的战斗——已经分出了胜负。 葛城坐在原地,抬头看着飞鸟井,咬着嘴唇。他似乎在回味飞鸟井的提议,评估着其中的人性问题。 “的确……你说的有道理。”此时贵之严肃地说道,“不管在这里怎么讨论,都无法改变山火迫近的事实。如果我们互相猜疑,全员可能都无法生还。飞鸟井小姐还真是个现实主义者。我赞同你的观点。” 年长者盖棺定论,定下了这场讨论的基调。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赞同,我和葛城被孤立了。 “你呢?你们怎么说?”飞鸟井问葛城。对于她后面才把我加上这件事我感到相当生气,说得像是我做不了主一样。 “的确,现在是大家齐心协力的时候。如果有体力活,就交给我们吧。毕竟我们年轻。” 虽然有些懊恼,但我还是用逞强到夸张的语气这么回应。虽然我也很想站在葛城那一边,但我更不想与其他人为敌。我就是这么软弱的人。 “我无法认同你的理念。我认为,推理也能改变一些事情。” “这还真是年轻人的特权啊。我都听晕了。” 飞鸟井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却带有煽动性的恶意。看来她对于某些无法再取回的东西产生了深深的恨意。 “……不过当下,我想,你的意见是正确的。”葛城屈服道。 我暗暗吃了一惊,却又认为这才是妥当的应对方法。此时明显大部分人站在飞鸟井那一边,我们应该尽量避免在这种封闭的环境下被孤立。 同时,我也确实感受到了她巧妙的能力。她用“年轻”这一理由解释了葛城的行为,巧妙地化解了贵之和文男的反感。你们可别忘了他们还年轻啊。她是特意说给那两个人听的。所以,要不就宽宏大量地原谅他们吧?结果最后,她成功让葛城也加入了自己的阵营。 还真是老奸巨猾啊,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样的字眼。不过,确切地说,虽然我这么感叹,但被直接当成目标的葛城却并没有完全走进她的阵营。他还是有些不服气,证据就是他的手还在颤抖着。 飞鸟井光流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与此同时,我的心中生出失望感。虽然她的推理能力和思维还和过去一样优秀,但是她身上的光芒消失了。这是因为我变成了大人吗?还是因为她变成了大人?不管是哪一种,总之一切都变了。 她真的是像她所说的那样想的吗?是不是因为想要达成某种目的,才不想让我们追究真相?但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搞不明白。 “我就算了。” 一直靠在墙上的小出终于挺直了身子。 “我不喜欢集体行动。不过,我也想要逃出去,我会一个人去找密道的。当然,如果我找到了也不会瞒着你们,从结果来说没什么变化。这样没问题吧?” 她的语气听起来不容分说。飞鸟井却并不退让。 “你真的会和我们共享信息?”她尖锐地问道。 “你不相信我?” “也不能保证你不会一时兴起,自己一个人逃走吧?” 小出嘲讽般地笑了起来。 “如果真的能一个人逃走,看着你们六个人被烧死在火中,那也挺有意思的。啊,加上雄山先生的话就是七个人了。不过,你不用想那么多,这样做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好处,这个词让我心头一紧。 全员认可飞鸟井的提议时,也让大家产生了一个连带的错觉,好像这里的所有人是一体的。但其实明明还有并不认同她的葛城,以及乖张的小出。 如果事实正如葛城所推理的那样,财田翼是死于谋杀呢? 可以确定的是,只有那名凶手能从飞鸟井的提案中受益。因为这样一来,等于停止了对他的追查。 我尽量压抑住身体的颤抖,打量着在座的所有人。 这其中,大概混着杀人凶手吧。 11 对策【距离馆被烧毁还有8小时58分钟】 我们开始分头行动。 体力充沛的我、葛城、文男和久我岛在宅邸周围进行挖掘,挖出一条约一米深的沟,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防火带。把带有水分的土翻到地表,可以阻止火烧过来,这是葛城提供的知识。 待在室内的小组以飞鸟井光流为中心,再加上贵之和小出。他们在宅邸中寻找密道。虽然小出说不想组队,但是她也说了“想在宅邸中调查”,方便起见,我就姑且把她算进了那个小组。 我们从堆着修剪钳和推车的仓库里找到了铁锹和铁铲。修剪钳上写着“贵之用”的字样,还在这种东西上标上名字,看来主人的性格十分严谨。葛城一边说着“没准这个能用得上”,一边也将修剪钳拿在手里,不过使用了一下就发现已经生锈了。 “这是左撇子用的啊。” 听到我这么说,葛城若无其事地回了句“啊,确实”。 “这个应该能用来修剪枝叶吧。这里有左撇子吗?” “啊,我是。”久我岛举起手来。 “那这个就交给你吧。”葛城露出深思的表情,轻轻地将钳子递了过去,“高处的之后再拜托贵之先生吧,只要剪掉能透过窗户够到的就行。等我们挖完防火沟再剪吧,待在下面还是挺危险的。” 我们这一组的目标是:第一,把水分较多的土壤翻到地表。第二,挖掉宅邸周围的杂草,防止大火通过草地烧过来。如果能用修剪钳把伸向宅邸的树枝剪下,效果就会更好。 我们用毛巾捂住口鼻,这样可以避免吸入被风吹来的烟。 等到只有我和葛城两个人的时候,我想起了刚才我们和飞鸟井的较量。 “对不起。”我说道。 葛城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说什么呢?” “刚才飞鸟井小姐的事。你主张那是杀人事件,但最后大家都不认同。我也没有站在你这边,而是被飞鸟井小姐说服了。” “是啊。你也认为‘应该齐心协力’,而且你还说我们年轻人要多干体力活儿。全拜你所赐,现在我们干的都是脏活累活了。”葛城抬起铁锹笑着说道,“不过你不用在意,田所君的判断是正确的。我们的确应该避免在这里被孤立,如果招致贵之和文男的憎恨,被驱逐出去,就糟糕了。” 他看向我,又开口道:“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第一次遇到飞鸟井小姐时,她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她是个……” 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感觉有些语塞。 “可以说她是一位非常果断的侦探……就是那种感觉吧。虽然也是因为当时有甘崎那样开朗的女性在身边支持着她,不过她本身应该就是更加直率的人。” “这样啊,”葛城摇了摇头,背过身去,“那还真是可悲啊。” 也许他是在回味飞鸟井过去的故事吧。我只要想起来就觉得胸口发闷。 “那么,我们就活动下身体吧。” “好。” 接下来就是严酷的体力劳动。我们把宅邸周围的泥地全翻了一遍。 “做这种事真的有意义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等到我们的体力慢慢减弱后,就弄不了这个了。”他这样说道。 这种时候,哪怕是撒谎也应该说句“有意义”吧。也许他之前这么建议我也只是为了提振士气。 久我岛也在按照指示工作,且一直没有说话。文男则是干一会儿歇一会儿,此时正靠着墙壁,茫然地抬头看着天。 “文男先生,要不你回去稍微休息一下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 听我这么说,他猛地回过神来,生硬地笑着,用手拿起铁锹,说着“没事,没事,我得动起来才能不去胡思乱想”,又开始了挖土工作。 果然他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啊。 我回到自己被分配的区域,重新开始挖土。挖了一会儿,听到葛城一边挥着铁锹一边说道:“说起来,这弄得还挺不错的。” “你说什么?” “我说小组分工。” 葛城的脚踏向铁锹,将铁锹蹬入柔软的土地中,接着嫌弃地翻动了一下。 “要说体力好,飞鸟井小姐她能脸不红气不喘地在这山里逛完一圈吧。来这里的当天晚上,她一脸疲倦的样子,说了句‘让我休息一下’,然后就回房间了。她当时是在撒谎。当然也不能说她一点都不累,但听她的脚步声和口气,应该还很有精神。现在又巧妙地将我们赶出了宅邸,让我们无法调查。” “这就是你说的‘弄得不错’的意思啊。会不会是想多了?” “怎么说呢,”葛城尽量维持着平静的语气,身体却抖了起来,“如果不能在宅邸里进行调查的话,就没法找到他杀的证据了。” 他将铁锹立在地上。“我说……”他语气纠结,声若蚊蝇,“我这么做是不是错了?” 我稍微有点意外。葛城确实不擅长与人交流,但他对自己的推理却有着绝对的自信。现在的他却陷入了迷茫。 “啊,对啊,确实错了。”我说道。 他像是吃了一惊,表情一变。我微笑着看向他。 “那你要改变一下策略吗?” 葛城眨了眨眼,好像叹了口气,然后笑了,带着似乎是故意做出来的夸张神情,有些僵硬地说了句“这玩笑不怎么好笑啊”。 “你也注意到飞鸟井小姐所说的那些疑点了吧?这一点都不像葛城你啊。说实话,虽然我表面上赞同飞鸟井小姐所说的,但是对于她的做法我却抱有疑问。” “是什么疑问呢?”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应该齐心协力,这个结论是正确的。但推导出这一结论的依据却很薄弱。是这样的吧?的确,他杀的说法会产生矛盾,飞鸟井小姐指出了这一点。然而,事故的说法也有疑点啊。比如说,小翼小姐走进有升降天花板的房间,并把门关上了,她是要做什么呢?这一点飞鸟井小姐并没有解释。所以,想要证明那只是事故,也很困难。” “这有点像是……恶魔的证明啊。” “我也说不好。但因为是事故,所以大家应该齐心协力,这种逻辑也是闻所未闻。怎么说呢——” “就像是为了得出是事故死亡的结论而故意这么说的一样……”葛城低声说道。 “对。还有,”我打了个响指说道,“她为什么认定是事故呢?” “是为了让大家齐心协力?”葛城这样说着,吸了一下鼻子,又说道,“托田所君的福,我终于能好好地动动脑子了。谢啦。” “跟我还客气什么。” 他低下头,脸上蒙上一层阴影。 “我觉得她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根据目前我们手头的信息,还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事故还是谋杀,在这种情况下的确不应该胡乱行动,招致对立。眼下的工作就必须全员团结协作,才能进行下去。” “可是,在她的引导之下你就不能进行调查了。她不太喜欢你吧。” 葛城动作夸张地耸了耸肩。因为我们一直将毛巾捂在脸上代替口罩,所以我看不出他此时的表情。 “她的说法是,”葛城继续说道,“不去推理,才能打破眼下的局面。但是,进行推理不该是身为侦探就要去做的事情吗?” 存在的理由吗? 会因为概念性的问题而烦恼,果然不像是平时的他。是在这种被热气与烟包围的环境中,他的内心也变得千疮百孔了吧。 “因为她已经不再是侦探了吧。” 说出口的话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明明也可以用其他方式回应,比如赞同他的意见,或者鼓励他,但实际上我只是在转移话题。 “对于葛城来说,侦探是什么呢?” 逃避性地将话题转入抽象的讨论,我感觉无地自容。 “那还用说?”他的回答非常坚定,“是生存方式。” 我咽了一口唾沫。 “所谓侦探,甚至不能称之为一种职业。事实上,我们的‘职业’应该是高中生,侦探只是一种行为而已。不管是保险调查员,还是总理大臣,都可以成为侦探。这不是一种职业,而是一种生存方式。所以它并不能像某种职业那样,可以选择辞职、跳槽。人是不能从侦探这个身份中逃离的。” “也就是说,不能像对待一种职业那样,简单地说不干了,对吧?” 葛城没有回应我的问题。对于逃离了侦探这种行为的飞鸟井,葛城是有责怪之意的。 “不过这种生存方式也会有做不下去的时候。” 那样会变得很糟糕吗?我把这句话咽了回去。飞鸟井讲述的那个过去的故事的确让我有所触动,但讲出那个故事也很有可能是她的策略。 “葛城,现在说这种话可能有点不合时宜,不过你这家伙也太直接了。我不像你那么坚强,飞鸟井小姐一定也是。你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那么她也可以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指责你的价值观是错误的。” “今天你还真是能说会道啊。” “因为没有其他人能跟你说这些了啊。” “我就是生下来就对谎言格外敏感。如果不再以这样的方式生存,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嗯……” 我的语气在不知不觉中也带了些焦急的情绪。他这种一根筋的性格有时确实很折磨人。 “是我的说话方式有问题。人不能拒绝自己的生存方式,你说得没错。可是这种生存方式也有可能把你逼入穷途末路,这样的话,为了自保……” 就只能逃走了——这句话卡在了我的喉咙里。我并不想用这样的话语指责他。逃走?为什么一定要用这样的词语呢?我看着葛城的脸。因为热气与危机感,此时的他显得怒火中烧,如果我对葛城说…… 一阵风吹过,一股烧木头的味道钻入鼻腔。我有些窒息,接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那么,你能保证,”我的声音很粗野,“哪怕我死了,你也会继续当侦探吗?” 葛城瞪大了眼睛,他的瞳孔微微震颤着。他拿开掩在脸上的毛巾,像是故意不看我的脸一般喃喃自语道:“这样的约定……也太残酷了。” 葛城眼中浮现出的神色让我知道他在和我思考同样的事情。深重的沉默让我出了一身的汗。 我又拿起铁锹,动作生疏地继续干活。然而,这样的沉默过于压抑,导致手头的工作进展缓慢。 “……对不起,我刚才有点上头了。” 葛城先向我道了歉。 “不,我也挺不冷静的。” “总有一天……”葛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们也要迎来分别的一天。也许是互相背叛,也许是被挑拨离间,这些我都想到了。” “是我不好,我说得太过分了。我绝对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是最想在葛城身边、看着你推理的人。事件是如何开始的,又是如何结束的,这一切我想要亲眼见证。所以,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飞鸟井小姐和甘崎小姐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不知该说什么。不论怎么用语言表达,我觉得都无法再拴住葛城的心了。我低头看着脚下。 “要我直说的话……其实我也很不安。和葛城不同,我并没有特别擅长的东西。也不知道到底还能和你在一起多久。”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我任由心中的不安怂恿,将这些不该说出口的话尽数吐露。在这温度不断上升的深山里,我的脑袋也变得不清楚了。 “这种时候了,我就索性直说了吧。” 葛城像是要开诚布公一般平静地说道。不知他有没有意识到,他用了我刚才用过的词语。 “我之所以认定你为我的搭档,是因为你从来都不撒致命的谎言,是个直肠子的笨蛋。” “什么啊,你这家伙……” 我感到气血上涌的同时也松了口气,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作为出生在上流社会的孩子,葛城一直生活在充满谎言的世界里。因为家境富裕,在学校里他也总是被同学们敬而远之。 所以我明白,这是葛城发自内心的对我的褒奖。 “你是想说单纯的笨蛋更好相处吧?” “你嘴上这么说,不也挺高兴的嘛。就是这么回事。” 我不禁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伴有身体上的疲劳,也包含一种满足感。 “总而言之。” 葛城背过脸去。他的声音稍微有些尖,也许是因为对自己即将说出的话感到羞耻吧。 “在再一次面对飞鸟井小姐之前,我的大脑总算冷静下来了。我是不会放弃推理的,这起事件有很明显的蹊跷之处。” “啊,是啊。但先完成手头的工作吧。” 我们又默默地干了三十分钟左右,渐渐地感到腰酸背疼,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这时我听到背后的葛城说道:“说起来,你给我说说吧,你和她第一次见面时的事。” “昨天不是用二十五个字概括了吗?” “我想更了解‘敌人’一些。而且我想听点有意思的事情,手头的工作也太无聊了。” 我略感吃惊,不过还是按照他的要求讲述了起来。因为我也厌倦了一言不发干活的状态。 当然,关于飞鸟井,我所知道的信息也不多。我讲述了在酒店遭遇的那起事件,以及那时对飞鸟井光流和她的助手甘崎美登里的印象。 在我的讲述中登场的这位名为甘崎美登里的女性,最终被残酷地夺去了生命,这悲惨的事实让我的胸口万分沉重。再次回想起飞鸟井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态度与言行,让我感觉到如同针扎皮肤一般的痛。 “我不会那么做的。”结束了手头的工作之后葛城说道,“我无法接受她的做法。我是不会放弃解开谜题的。不过啊……” 说到这里,葛城停下了。他将铁锹扛在肩上。 “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去看看那两个人怎么样了吧。” 最后葛城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不过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在他的内心深处堆积。 * 久我岛将铁锹立在土地上休息。 (水……) 他知道自己的脚步已经踉踉跄跄。而再过几个小时,大火就会烧到这栋房子。一想到这里,他就害怕得嘴都合不拢。自己会死在这里吗? (不,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为了取水,他向一楼的餐厅走去。通往大门的楼梯前,有一个男人踡着身子坐着,手支在腿上,捧着脸。 “文男先生。” 久我岛向他搭话,对方却没有反应。 久我岛打量了一下宅邸前的区域,基本没有任何进展。地上只留有用铁锹铲过三下,不,应该是两下的痕迹。而铁锹此时被胡乱地丢在地上。 文男缓缓地抬起了头。 “对不起……” 他语气坦诚,而且那份冷静不是装的。 “没人会责怪您的。等我弄完我负责的那一部分就过来帮忙。” 久我岛想尽量表达出积极的态度。 (他看起来很脆弱啊,不过这也情有可原,久我岛这样想着,毕竟妹妹才刚去世。) 久我岛在文男身边坐下,他已经忘了要去找水的事。在这里能听到那两个男高中生在远处工作的声音。久我岛试着亲切地说:“救援队真的不来了啊?” “这会儿风太大了。” 对方显然不想跟他继续聊下去,而且似乎连站起身来都做不到。 “现在做的这些,真的有意义吗?” “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吧。” 文男的语气中带着焦虑。 “现在正是大家该团结的时候,”他继续说道,“飞鸟井小姐说过吧?她的观点是对的。而且大家一起决定了,现在可不是再回过头乱成一团的时候。” 久我岛用毛巾捂着脸,担心地看向文男。(可以理解,毕竟他现在很脆弱。)这种时候的确会想冲别人撒气。 “为什么会这样啊,”文男的声音颤抖着,“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不想这样。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遭遇危险啊。” “您和妹妹关系很亲近吧?” (可是,遭遇危险是指什么?)久我岛有些纳闷,文男使用了一个奇怪的说法。 文男抬起头来,表情阴沉,“啊”地呻吟了一声,然后说道:“是啊,那孩子是天使啊。” 这形容词也真够夸张的,久我岛觉得奇怪。不过,回想起小翼穿着清纯的连衣裙,天真烂漫微笑着的样子,身为家属的人会这样想也不为过。 “不管多么痛苦的时候,那孩子都会以微笑回应我和父亲。她应该不会原谅我们的,可是她什么都不懂啊,那个孩子,那个孩子……” 文男已经语无伦次了。 他的语气变得十分古怪,就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情。 “如果说这一天一定会到来,那现在确实是时候了。这一切都是天意啊。我……” 他是指小翼和祖父见面的机会吗,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真是坏事做尽啊。”文男看向久我岛,“啊,我净说些孩子气的胡话。” “不,没那回事。” 听说财田贵之是一家知名企业的社长,他的儿子文男也在一家相当不错的公司里工作。他说的“坏事”,是指公司里的事情吗?贵之的公司曾传出过行贿的流言……久我岛那爱打听八卦的习惯又涌上心头,可是看对方一脸不安的样子,应该问不出什么。 “到底是谁,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啊……” 久我岛嘟囔着,对方反应剧烈。 “是谁?”他声音尖厉,“飞鸟井小姐不是说了吗!那是……那不过是一场事故!只是一出悲剧!” 文男的口气突然充满攻击性,久我岛感到全身僵硬。 “唔,文男先生……” “倒是你老婆,不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啊。” 久我岛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 久我岛的脑海中浮现出令他厌恶的画面。妻子浑身冰冷,躺在他身边…… “别说了!” 久我岛捂住嘴,哆哆嗦嗦地蹲下,浑身发抖。 过了多久呢?两个人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下来,他们茫然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开始小声地互相道歉。 “对不起,我太过分了。” “不,我才是。胡言乱语了一堆……” 两个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接着文男像是为了打破沉默般问道:“……您太太,是个怎样的人?” 久我岛也在质问自己的内心。 “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也一直在我身边支持我的人。” 听到这句话从口中说出,久我岛自己都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 “她是个很要强的人。我烦恼的时候她总是在我身后,推着我前进。”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长叹了一口气。 久我岛抬起头来,发现那个刚刚失去了妹妹的男人向他投来了担忧的目光,刚才他眼中的攻击性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看待同类的亲切。 “真是个好太太啊。” “是啊。”久我岛意识到了自己内心的感伤情绪,“真的很不错。” 久我岛重新看向对方。 “你呢,你太太是个怎样的人?” “我还没结婚呢。” 文男用自嘲的口吻说道。 “我们就努力一起活着出去吧。” 说完,这个刚刚大受打击的男人“嗯”了一声,终于站了起来。 “那我们就开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 小出吹着口哨,在宽敞的宅邸内闲逛。 (竟演变成这样了,真是有意思啊。) 第一次见到葛城时,她的印象并不好,于是一直刻意疏远对方。因此,当他被那个叫飞鸟井的人刺得说不出话来时,她感觉非常痛快。虽然那两个人都在装模作样地推理,不过还是飞鸟井比较老练(被人这么说也算有点可悲吧),总之小出感觉她确实更加成熟。 (不过,密道啊密道。) 小出开始思考。来之前她就知道财田雄山是出于孩子般的趣味建了这座宅邸,不过真的亲眼看到隐藏房间和升降天花板,还是让她颇为震惊。 (一群成年人挤在一起就像寻宝一样!哎呀!这可真是够蠢的。) 不过说起来,此事也和她自己的性命相关。 她从一楼开始,按照顺序在宅邸内进行探索。 一楼有玄关、客厅、门厅、书房、餐厅、洗手间,以及升降天花板房间和隐藏房间。二楼则是每个人的房间,也就是数间客房。三楼是财田家各位成员的房间。 她搜查了隐藏房间。因为不管怎么说,如果真的存在地下密道,在一楼寻找是比较合理的。不过财田贵之和飞鸟井都在一楼的概率也很高。 (那正好。) 小出萌生出恶作剧的心态。她快速爬上楼梯,朝每个房间都看了一眼。 有的客房上了锁,有的没锁。飞鸟井、久我岛,还有她自己的房间上了锁。毕竟是非常时期,大家都是毫无准备就过来了。而开着门的葛城和田所的房间里,除了一堆矿泉水、罐头和毛巾以外,再没有其他物品了。真没意思。 久我岛回家收拾过一次贵重物品,房间会上锁也是理所当然。小出自己就不用多说了。飞鸟井是因为习惯呢,还是因为她的包里装着公司的内部资料呢,还是说…… 走到三楼,她放轻了脚步。 对于她来说,比起寻找密道,倒是探索其他人的房间更有用处。 小出开始调查三楼的房间。文男的房间打不开,她咔嗒咔嗒地摇着门把手,咂了下舌。然后是影音室和游戏室,这些房间都没上锁,可以自由地调查,然而却一无所获。 她注意到走廊的地毯上沾着一些像是白色墨水的点点,从雄山的房间门口开始,一直延伸到小翼的房间那边。她循着墨水痕迹往前走,发现起点似乎是仓库。 她走进了仓库,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仓库里堆满了平时很少使用的东西,显得很挤。金属架子上放着烤肉用的全套工具、露营用品、旧电炉,还有小推车等。另外还有像是文男兄妹小时候使用的塑料浴盆。小出注意到有一个开了口的小袋子,就扔在门边,像是被随意丢弃在了那里。 地上的白色墨水痕迹就来自这里。应该是放在箱子下面的装修正液的容器被压坏了,里面的袋子被挤了出来。是整理东西时掉了出来,然后液体漏出来了吧。 墨迹已经完全干掉了。 (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当然,这并不是关于密道的线索。 雄山和小翼的房间没有上锁,发现这一点时小出窃笑出声。 走进雄山的房间,里侧有扇门通往卧室,雄山本人正一脸呆滞地躺在床上,发出规律的呼吸声。 (看来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孙女已经死了吧。) 小出注意不发出脚步声,走到雄山的工作间进行调查。 书架的最下面一层放着整理好的相册。翻开一看,里面都是在各处神社和寺庙等旅游景点拍摄的纪念照。桌子上摆着一个年代久远的相机,看来雄山平时喜欢摄影。相册里都是他的单人照,能感觉到他是个很自我的人。 桌子对着的墙壁上,满满当当地贴着写有日程安排和写作构想的便笺纸。墙上还残留着太阳晒过的痕迹。 她想起那个高中生说的有关保险箱的事,便往桌子底下看去,一瞬间身子僵住了。 (……嗯。) 她抬起头,做了个深呼吸。 她整理了一下心绪,拉开了桌子上的抽屉,发现里面放着旧日记本。共有三十多本吧,看上去是一年写一本。她大概翻阅了一本,里面记载着幼年时期文男的事情。日期是二十几年前的八月,当时文男还是个中学生吧。 文男还在长个子。明明只是个中学生,我却得抬头看他了!为了记录他的身高,我在走廊的柱子上画了记号,结果被说了。 雄山的日记里,数页都是这类平平无奇的日常生活记录。小出哼了一声。 所谓如双目般珍视就是这么回事吧。我还以为第二个孙子出生时不会那么感动了,可孙女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格外激动。越来越期待她会长成什么样子。 这里说的是小翼吧。爷爷宠爱孙女的日记持续了好几年,然后小出发现了在意的地方。 水江来访。又是老调重弹说些关于《蓝色回忆》的事。她说我在这部小说里写的那个荡妇是以她为原型的,向我索要名誉损失费。她还真是永远不嫌烦,一直唠叨这些。明明已经给了她不少钱了。况且我在书里把她写得那么漂亮,她应该感谢我才对吧。把你写成荡妇,不就是说你长得漂亮嘛。难不成你真的是荡妇吗? 小出的脸因为厌恶而扭曲。她讨厌这种靠吸女人的血来赚钱的男人。虽然她并不认识这位水江小姐,但是对方应该并非雄山日记里所写的那样。 接着她又快速翻阅了十几年份的日记,大都是与创作相关的麻烦和争执。要么是原型人物对他的不满与指责,要么是一些他对编辑的恶言与吐槽,有的简直不堪入目。 还有一部分与他的儿子贵之有关的内容。 儿子的公司疑似有行贿行为,问过之后得知是真的。果然如此!我就知道。那家伙就是会干出这种事。我让他全都交代出来,我保证不说出去,他全部交代了。一旦有了做坏事的心,那家伙就会去实施欺诈。老爸,你不会生气了吧?那家伙一脸天真的样子,看起来表情相当愉快。真的什么都不明白。我身边居然出现了罪犯。我见证了他的成长,了解他的思维方式和过去,可这家伙还是犯了罪。 这不正是创作小说的绝佳素材吗? “什么都不明白的人,明明是你。” 小出不由得脱口而出。不过躺在床上安静睡着的雄山应该听不到这句话。 小出想起初次见面时她提起行贿事件后贵之的反应,越发加深了自己的确信。 小出将日记本放回抽屉,没再继续阅读。 再次看向桌子的方向,她忍不住夸张地咂舌,发出了挺大的声音。她捂着嘴看向雄山。雄山仍然昏睡着。 (反正他也不会醒过来,要不要冲他吐口水呢?) 她是来找建造宅邸时的合同,或是其他有可能提示密道位置的资料的,但书架上的资料大都是打印出来的网页或是出版社的合同,并没有和宅邸有关的。 小出再一次打量房间,检查自己是否将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接下来是小翼的房间。房门上,写着“翼”的名牌旁还有跃动的音符与翅膀的图案,小小的装饰物甚是可爱。 房间内部也充满梦幻气息。有天蓬的床上装饰着蕾丝,真是一个被蓬松的白布团包围的公主。小出回忆着小翼的样子,暗自感叹这里的确很适合她。 (不过对我来说实在是过于甜美了。) 桌子上摆着一堆煞风景的东西,倒显得放在桌角的香薰蜡烛格格不入。抽屉里塞满了习题册,大概都是些暑假作业吧。小出翻了翻高三年级的教科书,每一页都写着满满当当的笔记,练习题也全都做了,小出笑了起来。 她将成山的习题册一口气塞回抽屉,从最下层的抽屉中挤出了一只塑料文件夹。 小出“呼”地吐了一口气。文件夹里放着几张画纸,她将它们平摊在桌面上。 虽然只是草图,但也能看出这正是宅邸的平面图。看起来全都是小翼画的,附上的标注也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特有的圆圆的字体。 (咦,这家伙……) 平面图画得很业余,线条都是歪的,但也能看出整体的框架。连位于一楼走廊深处的那间有绞车的隐藏房间也画进去了,还画了不少目前尚未知晓的机关。二楼的走廊稍微有点倾斜,看起来就像错视画一样。一楼走廊上的装饰画有几张能像门一样打开,画的里侧还装着镜子。另外餐厅和客厅里也有些暗门……然而这一道道的机关,却感觉没什么实际的意义。 (这张平面图是小翼绘制的吧。可为什么之前大家聊起密道时她没把这份平面图拿出来呢?) 小出哼哼地笑了起来。她原本以为那个女孩只是个笨蛋,现在看来她似乎有意隐瞒了些什么。 小出开始思考小翼留下这幅平面图的理由。对小翼来说,这里是暑假时来玩的祖父的家。是个大宅子,里面到处都是机关和密道。同时,从她和葛城还有田所说话时的样子能看出,她不喜欢无聊的生活,喜爱新鲜的刺激。所以她会对宅邸进行探索,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个推理又带出了另一个推测。这份平面图是从抽屉里挤出来的,也就是说,最近有什么人把它拿出来过? 要说是谁,应该是小翼本人吧。平面图上,那个有升降天花板的房间里,有用可爱的圆形字体写下的“宝物”两个字。字写在房间进门处附近,不过因为设置了升降天花板,所以那个房间里没放任何家具。那个位置应该什么东西都没有。 事故也好,谋杀也罢,关于她进入那个房间的理由,飞鸟井和葛城展开过讨论。而此时,小出倒是能稍微窥见这个理由了。 (宝物……宝物啊。难道说她是想要独占宝物才故意藏起这张图的?她那样的大小姐看起来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还真是发现了非常有趣的东西呢,小出微笑着。 离开小翼的房间后,她来到文男的房门前。走廊的柱子上有不少划痕,比小出的视线稍高位置的划痕边刻着“初中二年级夏文男”。 小出不由得笑了起来。 “小出小姐,你看见什么了?” 她回过头,发现是正走上楼梯的飞鸟井。小出在心里冷笑了起来。果然来了,这个只会说漂亮话的女人。 “哎呀,”小出微笑着说,“没什么。” 小出故意撒了个谎。她在权衡说出哪个信息会比较有趣。 12 发现【距离馆被烧毁还有6小时4分钟】 我们好不容易完成了分配的挖掘任务,回到了玄关处。文男和久我岛都把铁锹丢到了地上,似乎正在聊些什么。他们所负责的隔离带还没完工,我们便加入一起帮忙。文男和久我岛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不过四个人一起干果然快了许多,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了。 “明天肯定会肌肉酸痛的。” 听到我这样发牢骚,葛城无力地点了点头。“就当锻炼身体了。”他回应道。 “背好疼。葛城,我们带膏药了吗?” “我只带了些必需品……要是带了冷却喷雾就好了。” “如果明天肌肉痛,就说明你们还年轻。” 我回头一看,文男已拿下捂着嘴的毛巾,露出浅浅的笑容。 “多亏你们两个,帮了大忙。” “真想洗个澡啊。”久我岛说道。 “很抱歉现在不能洗澡。不过身上全是汗,很容易着凉。屋里还有一些我的旧T恤,大家擦擦汗,换一下衣服吧?” 正好我和葛城都在忍耐对方身上的汗臭味,便接受了他的提议。文男回三楼自己的房间取来T恤,我们接过衣服,各自回房间更衣。脱下已经被汗湿的制服衬衫,我这才有了一种活过来的舒适感。 我突然很想喝水。我们下楼来到客厅,发现飞鸟井在。 “辛苦了。”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我们的想法,她递来两瓶矿泉水。看着汗都没流一滴的她的冷酷神情,我感觉有些愤恨。 “虽然只是临时的,不过总算挖好了隔离带。” 葛城语调冷静地说道。 “真是多谢你们了。” 她礼数周到地低头致意。 “你们这边如何?” 听到我们这么问,她抬起的脸上布满阴云,然后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时文男和久我岛也来了。文男的表情有些扭曲。 “糟糕啊……”文男呻吟道,“我刚和父亲聊了聊。他去塔上剪树枝时,发现大火又逼近了一些。正烧过河呢……” “过河了?”葛城叫道,“不过我们已经翻过周围的土了,这里应该还安全吧……” “河……距离这里只有步行不到三十分钟的距离吧。” 我感到一阵绝望,差点当场倒下。 “火势这么强,一定……” 飞鸟井也露出悲怆的表情。我感到脸上失去了血色。 “真糟糕啊。如果大火现在已经烧到河边了……那恐怕今天晚上就会烧到宅邸。” “怎么会这样!”久我岛发出惨叫。 “可恶,看来我们得认真寻找密道了。”文男这样说道,“……不过在那之前,先休息十分钟吧。我已经累得受不了了。” 说着他就上楼回自己房间了。 我感觉有些不自在,于是也说想回房间休息一下,便离开了客厅。葛城跟着我一起回了房间。 我打开洗手间的灯。供水已完全停止,我进来就只能蹲马桶,但我就是想待在一个封闭空间里。 (……咦?) 这时我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怎么回事?我还没弄清这不对劲的感觉来自何处。 我回顾自己进入洗手间后的行动。我打开门,打开电灯开关,又关上门,然后将手搭在腰带上——对了,是开关。灯亮着,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说出来很搞笑,但事实并不好笑。 我彻底释放了尿意,之后走出洗手间,坐在床上对葛城说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啊,葛城。” “……你先把腰带系好再说。怎么回事啊,慌慌张张的。” “昨天夜里,我起来上厕所。当时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然后呢?” “那时,我按了厕所里的电灯开关,但是灯没亮。” 葛城僵住了。 “当时我以为是灯泡坏了,但毕竟是非常时期,又是三更半夜,贵之肯定睡了,不太好找备用灯泡,我就没多说。今天早上应该也没人换过灯泡吧?” “但是,现在灯是亮着的。” 葛城站起来,看着洗手间里的灯泡。 “也就是说,只有一种可能,昨晚停电了。” 我想说的正是这个。 “我记得昨晚打过雷,可能就是那时停电的。” “当时是深夜,房间里的灯都关着,我们就完全没注意到这回事。可是,如果宅邸里停电了……那么那段时间里,有升降天花板房间的电动门应该也是无法开关的。” 我和葛城对视了一眼。 为什么小翼没有从那个房间逃出来。 为什么凶手要将固定用的螺丝卸下来,而不是直接操纵绞车降下天花板。 现在我们得到了这些问题的答案。 “那么现在问题变成,凶手是如何在停电的状态下,得知被害者被关在有升降天花板的房间里的……” 解开了一个问题,又生出另一个问题。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产生了推理有了进展的实感。 这时有人敲门。我正准备回应,对方就说“是我,是我”,听起来应该是小出。我正要站起来开门,结果她直接把门推开了。 “干嘛啊,这不是在嘛。” “请你不要突然打开别人的房门!” “你们又没回话,我以为人不在呢。” 那你也不能随便开门吧。 “哎呀,你还真不如旁边那位会说话。我有好玩的事情跟你们说,就当作见面礼了。” 她这样说着,将对雄山和小翼房间的调查结果告诉了我们。她说是一个人行动的,也就是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是一个人擅自行动的。她说自己很好奇被害者的房间,不过我看到葛城的鼻翼在动,就知道她这是在撒谎。大概她把所有没上锁的房间全都看了个遍吧。 “还有,雄山的房间有他的日记。应该有三十年份的。虽然不知道对于解开小翼被杀的案子是否有帮助,不过还是告诉你们作为参考吧。” “里面都写了什么啊?”我单纯感兴趣地问道。 听了小出的讲述,我们被彻底打击到了。没想到从小崇拜的作家,内心竟然有这样的阴暗面。我产生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虽然我也知道是我自作主张对他人产生了期待,但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对了,你刚才说的见面礼是什么啊?” “啊,对了。是这个。” 她说着,取出了手绘的平面图,应该是在小翼的房间拿到的东西。 “这是……” 在有升降天花板的房间中,标有“宝物”的字样。是说在这个房间下面有藏东西的空间吗? “宝物……难道说,是密道?” “不是。”小出满不在乎地说道,“看到这张图之后我想了一下。如果这里真的有密道,昨天小翼应该会跟我们说。所以,我认为这里藏的是别的东西。这东西对小翼非常重要,所以她才藏了起来。” “你说的也有道理。”葛城微笑着说道,“现在整理一下情况吧。田所君,你的活儿可要被人抢了啊。” “你好烦……可是,宝物吗?你的意思是,小翼之所以会去那个房间,就是因为这个所谓的宝物?” 此时葛城注意到了别的东西。 他突然站了起来。 “葛城,怎么了!” “这个平面图让我想去检查一个地方,你来帮帮忙吧?” “你解开谜题了?” “至少解开了一处。” 他拿过平面图。 “这个大房间,是有升降天花板的房间。从这扇门出去的走廊里挂着一幅画。” 他指着走廊里挂着装饰画的位置。碰到那幅画的边缘,画框就会像门一样动起来,现出镜子机关。 “从这里再往走廊深处走,走到头又会碰到一个同样的镜子机关。” “我记得是从有升降天花板的房间出来再往左走吧。那里确实有一幅很大的装饰画。” “是的。还有,走到头往左拐,再继续往走廊里走,中间还有一个镜子机关。也就是说,在同一条走廊里,有三个同样的机关,你不觉得这有点奇怪吗?” “嗯……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没注意到吗?算了,还是直接去现场看看比较方便。” 我们下到一楼。 来到有升降天花板的房间前。葛城伸手搭上旁边的画框,画的左侧发出咔嚓一声,动了起来。就像门被打开一般,露出了一个大镜子。 “果然,这样就对了。” 葛城露出满足的表情。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站在这里,就站在有升降天花板房间的门前。这样就能验证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朝着刚才在平面图上指过的位置往走廊里走,接着左手突然搭上墙壁。第二幅画也在他的操作下打开了,露出镜子。这次画是从右侧打开的,里面的镜子与第一面镜子相对,形成了镜中镜的关系。 “角度不好啊。” 葛城自言自语着。他回到第一面镜子那里,将其倾斜的角度调整为四十五度,然后对着第二面镜子进行了同样的操作。 接着他走到走廊尽头左转,不见了踪影。 虽然我早就习惯了他的奇怪行为,但在如此疲劳的情况下—— (嗯?) 我看着眼前的镜子,感觉到了不对劲。本来应该看不到他的身影,此时他却出现在了镜子里。因为我眼前的镜子是自左侧打开,第二面镜子是自右侧打开,所以正好能够进行反射。 而镜子里的他正在操作第三幅画打开镜子。那面镜子则能与第二面镜子相对应。 (啊——!) “是这么回事啊。”旁边的小出笑着说。 我们眼前的镜子映照出了通往隐藏房间的暗门。 小出摸索着脚底的地毯,找到了那个开关,踩了一下。 葛城背后的门开了。 “就这样,镜之路被打开了。” 伴随着小出开玩笑一般的口吻,我在心中回味着这个发现。凶手可以在隐藏房间里看到是谁进入了有升降天花板的房间……一个谜题解开了。 我们决定暂时对其他人保密发现了“镜之路”的事。 “还早呢。”葛城说道,“虽然解开了一个谜题,但要说服飞鸟井小姐,还需要更多信息。镜子可以制造视线通道,但如果升降天花板房间的门关着,靠镜子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我们还得收集更多的信息,才能知道‘镜之路’的意义。” “你不怕我说出去?” 听到小出这么说,葛城微笑着回答:“你应该会帮我们吧。从你拿着平面图来找我们就知道了。你是我们的‘共犯’。” “你又回到老样子了啊。那么,想收集更多信息,应该从哪里开始呢?” “来解开谜题吧。首先是那个升降天花板房间里的秘密——所谓的宝物到底是什么。” 我不由得情绪高涨了起来。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比如刚才田所君所说的停电的事情,就要再去打听一下。” 停电的事怎么会和升降天花板房间的秘密有关呢?我心里疑惑。 接着葛城带领我们来到客厅,趁着大家都在,询问起关于停电的事情。此时文男也休息完回来了。 “说起来,”文男说道,“我晚上起床去看祖父的情况时,房间里的灯确实是不亮的。” “我也是。我去楼下的餐厅取水,也打不开灯。”小出也如此说道。她应该是回忆起了刚才和我们的交易,一脸饶有兴致的样子。 综合大家的证词——虽然并不是警方的搜查,不过现在除了收集证词也没别的事可做了——我们制作了一个时间表。 晚上十一点 田所第一次起床。在宅邸内逛了逛,在塔上与小翼聊天。 晚上十一点三十分 田所和小翼分别——田所的证词 凌晨零点十二分 贵之来到客厅与久我岛聊天——贵之和久我岛的证词 这时客厅里的灯打不开。 凌晨零点四十二分 小出为了喝水下楼来到餐厅,目击到贵之和久我岛两个人在客厅。餐厅的灯也打不开——小出的证词(贵之和久我岛并未注意到她) 凌晨零点四十五分 文男为了查看雄山的情况而起床。雄山房间的灯打不开——文男的证词 凌晨零点五十五分 田所第二次起床。发现洗手间的灯打不开——田所的证词 凌晨一点十五分 贵之和久我岛道别,两人离开客厅前灯突然亮了——贵之和久我岛的证词 “客厅里的灯突然亮了?你们没搞错吧?” “绝对没错。”贵之又看着久我岛说道,“是这样吧?” “嗯,没错。”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那时应该就是重新来电的时间。也就是说,从凌晨零点十二分到凌晨一点十五分这个时间段内,宅邸内一直是停电状态。 我和小翼分别是在晚上十一点半左右,那之后就没人见过小翼了。当然除了凶手以外,如果此案确实有凶手的话。 “所以说,事故是在凌晨零点十二分到凌晨一点十五分这段时间内发生的。小翼之所以没能逃出去,是因为停电导致电动门打不开。你是想这么说吧?”飞鸟井说道。 我有些困惑。的确,停电会导致小翼无法从房间中逃出,凶手很可能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然而,如果把它当作事故发生的原因来考虑,也说得通。 发现了停电的事实之后,我们并没有进一步将推理推向“谋杀说”。 “不。停电能够说明必须切断钢缆的理由。” “什么意思?”我不由得问道。刚才这个男人明明说“要收集信息”的吧? “田所君,你放心。拜停电这个事实所赐,我已经准备了足够说服大家的推理了。” 飞鸟井长长地叹了口气,催促着葛城继续。 “小翼小姐并不是因为停电而无法逃出去,倒不如说她是因为来电了才无法逃走……” 我完全无法理解葛城所说的。 不过我知道他已经找到了“解答”。 “首先请看这里。” 葛城拿出从小出那里得到的平面图。 “这是……” 贵之和文男站了起来,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有什么疑问吗?” 葛城用装糊涂的语气问道。随后将得到这张平面图的经过进行了说明,听完大家都向小出投去了怀疑的视线,她本人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问题是,在这个升降天花板房间的这里,写着‘宝物’两个字。” “这是写在入口附近啊,”贵之说道,“这里应该什么都没有吧……” “是小翼写错地方了吗?” 听我这么问,葛城点了点头。 “当然,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不过这张平面图上还画出了很多其他的机关,比如,各位请看这个装饰画镜子机关。” 终于要揭示关于“镜之路”的镜子机关了。 “我实地调查了镜子的位置,确定这张平面图上画的关于镜子机关的位置全部是正确的。不过因为是业余绘制的平面图,我也不敢说位置完全精准。但假定这些机关的位置都是正确的,再从镜子机关来进行反推理,可以证明平面图的准确性还是很高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文男明显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那么,”我趁势说道,“就意味着小翼在平面图上标注的地方,确实有什么秘密吧?” “没错,田所君。你终于走到了正确的道路上。” 葛城用拿腔拿调的语气说着,听到这里,飞鸟井的神情蒙上了一层阴霾。 “升降天花板的房间里还有其他秘密。” “什么!” 我叫了起来。 “正是因为这个秘密,小翼才被杀害了。是的。不好意思,在座的各位,为了真相,我要再一次主张,这是一起杀人事件。” 葛城向飞鸟井看去。飞鸟井双臂交叠陷在椅子里,沉默地听着。之前曾经努力反驳过葛城的飞鸟井,此时为什么一直保持着沉默呢?她的样子有些吓人。不知是不是看到飞鸟井没有提出异议,葛城恢复了自信,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我们现在就去看看这个秘密吧。就是小翼小姐在地图上标出‘宝物’的地方……” 贵之先生受托去隐藏房间操纵绞车,其余的所有人都进入有升降天花板的房间。 这道内开的沉重石门最大可以开到直角,这是电动门的设定,只能打开到这个角度。 房间的深度和宽度差不多,接近正方形。现在这里除了开进房间的厚重石门,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那么,你说的‘宝物’是在哪里呢?”文男走进房间说道,脚在地上踢了一下,“按照小翼所画的平面图来看,应该就在这里。在一进门的地方。但是看起来这里只有地面啊。莫非要往下挖一挖,才会有什么发现?” 他的语气因为焦虑而显得有些粗暴。 “不,不需要那样。移动天花板就行了。” “移动天花板?”小出提高了声调,“那挺危险的,我们还是出去吧。不过不把门关上,天花板也动不了。” “不,门开着就好。” “喂,你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正如小出所说,门开着,天花板就降不下来——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葛城取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向天花板上照去。 “啊,果然如此。大家请看。” 大家纷纷抬头看,在葛城的头上——他将手电筒的光打在了天花板与有门的那面墙相接的位置。 “天花板那里有影子,看到了吗?” “啊,真的。”我应道,“能看见。天花板上有线一样的东西在晃。” “不,好奇怪啊。”文男摇头说道,“这个升降天花板应该是完全贴合墙壁的,就算被光照射,也不该有影子啊。” “这里有个严重的误解。实际上升降天花板要比这个房间的尺寸略小一点。恐怕是深度短一点吧。但因为天花板是纯白的,再加上远近错视,所以乍看之下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房间没装灯的原因也正是这个。”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葛城没有理会文男的问题,而是走到房间里侧的墙壁边,临时弄出一个类似三脚架的东西支住手机。他操作了一番,又回到了门边。 “安全起见,大家都站在门口附近吧。” 接着他冲着背后的镜子发出了信号。 没过多久,天花板动了起来。 这是通过操纵绞车让天花板慢慢降下来。我能感觉到身体在发抖,且浑身僵硬。不过,就像小出所说的,只要这道向内开的门开着,天花板就是降不下来的。可是那个放在房间深处的手机是做什么的?放在那里不会被压坏吗? 我的脑海中冒出了好几个疑问,好在很快这些问题就都得到了解答。 当天花板降到内开的门上时。 之前一直保持与地面平行徐徐下降的天花板倾斜了起来。 “第一次来这个房间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扇门太夸张了,门的高度超过两米,因为是石造的,太重了,人是推不动的。这明显是一种过度设计。但反过来说,把门弄得如此坚固,其中应该有什么意义吧。想到这里,我就打开手电筒往天花板上照了一下,就看到了阴影,于是想到天花板实际上是一个凹进去的扇形。这样一来就清楚了,这个石造的大门是用来支撑天花板的,因此才做得如此坚固。” “非常精彩。这样就都说得通了。”飞鸟井扶着额头,有些吃惊地叹着气,“可是,就算解开了这个游戏般的机关,又有什么用呢?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都要被烧死在这里了吧?” “我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用。或许这个升降天花板的里侧有密道。我只是想把宅邸里的秘密全部解开,找出密道。就这样。”重新振作起来的葛城说道,“在座的各位——可以相信我吗?” 飞鸟井吞咽了一口唾沫。“……什么意思?” “正因为现在是非常时期,才更要揭开真相。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我们就更加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飞鸟井没有说话,像是放弃了一般摇了摇头。 天花板以门的上端为支点,向房间里侧倾斜着。 “看起来天花板已经完全降下来了,等一会儿就能拉上去了。” 葛城发出了一个信号,那边的贵之再次操作,天花板又开始往上升了。刚升上去一点时葛城又发信号让贵之停下,然后钻进露出的小小缝隙之中,取回了手机。 “拍得不错。展示出了宝物的位置……也就是这个升降天花板房间中所隐藏的秘密。” 手机录下了天花板降下来的过程。看着屏幕,我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那里面有楼梯。 “这个天花板的里侧有楼梯。在天花板降下来之前,楼梯是塞在天花板里侧的……对了,就像是经常放在便当盒里的塑料叶片一样的形态。而当天花板以大门为‘支点’降下来呈倾斜状态时,就变成了楼梯的形态。升降天花板要比房间的尺寸稍微小一点,也是因为有这个机关。因为天花板有一定的厚度,如果尺寸完全贴合,那么倾斜时就会卡在墙上。” “这个楼梯可以让人从房间的里侧走到靠门那一侧。也就是说,小翼小姐在平面图上所写的‘宝物’,其实就在……”我抬起头,“我们头上……!也就是门的上面!” “宝物”两个字写在门附近的位置,这并不是写错了。“宝物”真真正正、确确实实就在这里。 久我岛一脸敬佩的样子。小出看着平面图点头。文男则露出不愉快的神色。飞鸟井低着头。 “那么,现在我和田所君去跟贵之先生说一下我们的发现。” 葛城这么说着,出门进入了走廊。我一走出房间,他就马上回头对我说道:“接下来要冒险了,田所君。刚刚你在视频里看到的楼梯的顶上——所谓的‘宝物’到底是什么,以及小翼进入这个房间的理由,都藏在那里。我们终于要面对真相了。” 我点了点头。这时,他突然低声对我说了一句让我意外的话。 “不过啊——让谁去呢?” “……啊?” “让谁去楼梯上面呢?” “大家一起去不行吗?” “你信任他们吗?在这里的这些人……” 被这么一问,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对啊,正因为我们都在门边的安全区域内,才能放心地让贵之操纵绞车。如果宅邸里真有杀人犯,又能放心让谁来操纵绞车呢? “这个发现比你想的还要意义重大。你看,在视频的右边角落,有点不容易看到,在这里……” 我看向葛城指的位置,不由得惊叫出声。我赶忙捂住嘴,希望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是血迹。 “是的……这样一来这起事件中搞不懂的问题就都一举解决了。也就是说,小翼并不是被落下来的天花板砸死的……而是在天花板上,被挤死的。” 葛城的说明让我产生了一阵想要呕吐的冲动。 虽然令人难以相信,但视频画面中的确能看到血迹。至今为止我们进行了无数次推理,关于“小翼为什么不逃出房间”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 残酷的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摇了摇头,向葛城问道:“天花板完全升上去大概要花一分钟的时间。在这一分钟里,她不能从天花板上跳下来吗?” “天花板距离地面大概有两三层楼那么高。跳下来虽然有可能摔骨折,但可以活下来……可是,在这个升降天花板上不行。你看这里。” 葛城又打开手机录像给我看。 “升降天花板上面是真正的天花板……这种说法有点奇怪。总而言之,你应该能看明白这个奇怪的构造。” 仔细一看,的确是很奇怪的构造。 扇形升降天花板的圆弧部分是锯齿状的。类似于便当里放的塑料叶片的下端被按住,上端左右打开的样子。又因为升降天花板本身有厚度,必须与墙壁之间留出一点空间。有了这点“戏法间隙”,天花板倾斜的机关才能成立。 正常情况下天花板应该是平的,但这个房间的天花板设计成了能完全贴合升降天花板的形状。 “可是这样一来,如果仔细看天花板形成的阴影,就能够看出为贴合升降天花板上面的锯齿做的特别设计了。于是在墙壁与升降天花板之间的‘戏法间隙’处,恐怕也做了能完全填满空隙的凸起设计。因为如果不这样,当有人在房间里往天花板上看时,就有可能马上注意到有机关。就是这么回事。” 类似于有个四边形的东西,将比它更小的扇形的弧围起来了。 “这样一来……不就彻底逃不掉了吗?” 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天花板升上去大约耗时一分钟。意识到天花板正在上升后,上面的人马上就会想着赶紧逃出去。然而,天花板上升时一定会发生剧烈的晃动,恐怕连站在上面都很困难,搞不好会摔倒。如果摔在锯齿状的楼梯上一定会受伤的,那样可能就更加无法动弹了。 而且,拼上性命好不容易走到天花板的一端,又会发现侧面的墙壁将出口堵住了。 “如果在升降天花板开始上升时就拼命往侧面的墙壁逃,就没有逃生之路了。升降天花板的上端和侧面墙壁接触的时间——根据天花板的移动速度和从手机录像里能看到的纵深来看——恐怕是在四十五秒之后。” 四十五秒。如果不能在这段时间内在晃动的天花板上拼命走到底端,并纵身跳下的话。 就只有……等待迎接死亡了。 在有限的时间内她已经无能为力了。我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我们也许会死在这里吧。 她昨晚的样子仍然残留在我的视野中。那时,我和她都想象不到会发生如此残酷的事情。 “小翼跑到了天花板上面的楼梯上,知道了这一点,凶手就能操纵绞车升起天花板杀害她了。她肯定会死。天花板上面根本无路可逃。哪怕凶手不使用镜子,只要去确认天花板确实斜着降下来了就可以了…… “实际上的行凶顺序应该是这样的。小翼为了拿‘宝物’来到了天花板上,凶手将天花板升上去杀死了小翼。接下来凶手又降下了天花板,由于门这一侧的天花板仍被门顶着,尸体就会向房间里侧滑去。如果这样尸体就会出现在房间的里侧,所以要在天花板再次升起时将尸体放置到更合适的地方。尸体应该就是在这时被移动到靠近房门的地方的。最后,凶手彻底降下天花板,这样就能在升降天花板上沾上血迹,制造出假的案发现场。” “真是既恐怖又麻烦的杀人方法啊。” “是啊。我也还没想清楚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我挠了挠脸颊。 “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葛城催促着问道。 “有几个问题。首先,为什么凶手知道小翼在天花板上面呢?” “因为小翼让凶手帮忙了。为了进入天花板里侧,她必须拜托其他人操纵绞车。就是这个人杀害了小翼。” “等一下。一个人不行吗?虽然正如葛城所说,天花板降下后,如果想要恢复原状,就需要有人协助。但还是很奇怪啊。而且小翼为什么要画那张平面图?她是什么时候知道宝物藏在那里的?” “是啊。你回忆一下,我们拿出平面图时贵之和文男的反应。” 当时两个人站起身,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很吃惊……不,那也有可能是“你们怎么会拿着这个”的意思。 “难道说,是那两个人?” “我认为他们俩应该既知道升降天花板的秘密,也知道有这张平面图。” “这样的话,他们昨天应该会说出来吧!从昨天开始我们就一直在寻找密道啊!” “你声音太大了,田所君。不过,你的愤怒是合理的。可是平面图上并没有标注密道,他们应该也不知道密道在哪里吧。” “那也应该公开这些信息嘛。” “嗯,但他们想尽量隐瞒这件事吧。他们不想让人知道宝物所在的地方。他们打的如意算盘是,在不给我们看平面图的前提下,让我们找到密道。” 我还是不能理解。但他催促着问“还有其他问题吗”。 “绞车上的螺丝是什么时候卸下来的?按照刚才所说的杀人方法,只要操纵绞车降下天花板就行了吧?为什么还要把螺丝卸掉……” “因为当时不能靠电力操纵绞车了。” 我不禁“啊”了一声。 “这就是你调查停电一事的原因!” 原来葛城的一言一行都有意义,我深感震惊。 “凶手不想让人知道,天花板上面才是真正的案发现场。我们姑且将天花板的上面,也就是有楼梯的部分称为A面,天花板的下部,也就是能与房间里的地面接触的部分称为B面。实施杀人时,血迹残留在了A面。然而这时凶手发现停电了。恐怕是在凶手将尸体从天花板上放下来,再移动到适当位置时停电的吧。之后凶手来到隐藏房间,启动绞车,却发现停电了。” “而这时天花板的B面还未沾上血迹……” “在这种状态下,如果天花板的B面没有沾上血迹,就会显得奇怪。使用A面杀人的真相就有可能暴露。凶手的真正目的应该是想要隐瞒我们接下来就要去看的‘宝物’的存在。” “可是他并不知道电力什么时候会恢复。”我说道。 “毕竟是非常时期嘛。他也许认为备用电源彻底坏掉了也说不定……如果凶手这么想,他就会认为,要让天花板落下来,就必须切断钢缆才行。而此时小翼已经死了,不管花多少时间切断钢缆都无所谓。”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停电前后就是行凶的时间……那么,当时一直在客厅里聊天的久我岛和贵之的不在场证明成立。” 葛城点了好几次头。他好像在看空中的什么东西。 “……总而言之,只有这样才能同时解释小翼为何没有逃走,以及尸体被发现时的状况……既符合逻辑,又有实际的证据……” “而且,”葛城看着我,继续说道,“我们的说法也终于站得住脚了。天花板有可能因为事故而落下,却绝对不可能因为事故而升起。尸体是从天花板的上面移动到地板上的,那就并非事故导致小翼死亡。我们终于能击溃飞鸟井的说法了。这是杀人事件……而且,凶手……” “就在那些人之中……”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果然如此,凶手就在对飞鸟井得出的事故结论表示赞同的那些人中间。在表面看上去齐心协力、一团和气的氛围之下,却有人在暗中窃喜。有这样一个人,正自得地作壁上观,看着葛城与飞鸟井的对决。 恐惧最终化为了愤怒。 “葛城。” “怎么了?” “我上天花板吧。” “你想通了?” “你之前说过,我的缺点就是很容易喜欢上女孩子。” 他眨了眨眼。“我说过。现在我也是同样的想法。” “嗯,这次我好好反省了。虽然我看起来还算轻松,但其实我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我和她约好要三个人一起出去玩的。” 葛城没有嘲笑我,也并不显得吃惊。虽然他平时总是取笑我,说我很容易对女孩子一见倾心,但当我真的受到伤害时,他却不会在我的伤口上撒盐。“这样啊。”他亲切地说。“我想要完成这个约定。”听到我的低喃,葛城“嗯”了一声。我感觉到胃酸上涌。小翼昨天的笑容还历历在目。突然之间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必须要知道真相的冲动,我必须知道那个破坏了我和她的约定的人是谁。 “我会一直跟着你,不管是以何种形式,我都要亲眼见证这件事了结。我要知道这件事是如何开始,又是如何结束的。而你的推理,能揭露全部真相。” “……啊,是啊。” “所以不管多么痛苦,我都必须亲自去她失去生命的地方看看。如果不这样,就无法抚平我的情绪。虽然我并不知道是否该去抚平这份情绪。” 我觉得自己也许想得太多了。 “如果去能让你了却心结,我是不会阻止的。那就交给田所君了。” “嗯。你把手机借我用一下,我上去后,会尽量把看到的东西都拍下来。葛城你呢,可不要把绞车的操纵权让给别人啊。” 说到这里,我再一次意识到,一旦上到天花板上面,我就会处于和小翼当时同样的危险境地——当天花板上升的时候找不到逃跑的出口,在天花板上升的那一分钟里甚至做不了任何事情。也就是说,绞车掌握在谁的手中,就等于是谁握住了我的生杀大权。 不,要不要再叫上其他人呢?只有我一个人去确认案发现场,这让我十分不安,而且我害怕一个人被丢下。 “不过,如果真的发生了操纵绞车实施的杀人行为,那么负责操纵绞车的人肯定马上就会被怀疑吧?比如现在的贵之先生。那么,真的能在这种情况下杀人吗?不管是谁操纵绞车,都有一分钟的富余时间。如果能在这段时间内及时地从凶手手中夺取绞车的主导权,就能让受害者免于被杀。” “嗯,正常来讲是这样的。” 葛城别有意味地摇了摇头。 “可是,如果是被多个人压制,你还有信心夺取绞车的主导权吗?” “什么?喂,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凶手有好几个吗?如果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 “不,不是。我也不知道凶手到底有几个人。不过我们必须得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再慎重地行动。” 葛城懊恼地摇着头。我想那其中也混有一些对我的同情吧。 “这个宅邸里的人,可以轻易地形成同谋。因为他们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 “利害关系?葛城,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到底是……” “算了,差不多也该去贵之那里了,我们出来太久会惹人怀疑的。” 葛城突然中止了话题。我们进入隐藏房间,向贵之说明了天花板里的机关,并且提出希望他来一下升降天花板的房间。至于贵之之前知情不说的事,我们并没有提。 结果到了最后我也没弄清楚葛城的意思,也没有再问他所说的“利害关系一致”是指什么。 我们带着贵之回到有升降天花板的房间。葛城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我要上天花板,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 “……能让我也上去吗?” 首先表态的是财田文男。 “那里是妹妹生前最后看到的地方吧……既然她是特意上去的,那里应该有重要的东西。我也想看看。” 我能理解他。我也有相似的想法。我还是不太敢一个人上去,有其他人愿意同行,也正合我意。 “我也要去。” 令我意外的是,接下来举手的是飞鸟井。 “如果上面有那么一个空间,那里很可能有关于密道的提示。我一定要亲眼看看。” 飞鸟井转向葛城。 “葛城君,不好意思,之前对你多有得罪。我原本以为你是在走弯路,但没想到最快发现有关密道的提示的人,是你。” 她说得直截了当,不带一丝犹豫或懊悔,也不像是在计较什么。她身上已经不存在身为侦探最重要的骄傲了,所以她轻易就认了输。而之前她所说的现在应该齐心协力,也并不只是为了络笼葛城,而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葛城似乎对飞鸟井就这样认输有些不满。他是想证明自己比飞鸟井更加优秀吗?他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吗?可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又觉得我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那……这样的话,我也去吧。我对财田雄山留下的‘宝物’很感兴趣。” 久我岛这么说,小出却反对。 “不,大叔你还是算了吧。” 久我岛瞬间露出被抓到要害的表情。 “我们都不知道这天花板到底能承受多大的重量啊。” 可真是犀利。 “的确。”飞鸟井说道,“只有我、田所君和文男先生三个人上去的话,因为田所君很瘦,所以应该能承得住。” “长得瘦真好啊。” 被人这么说,我的心里有些不舒服,像是在被人说不够男人。 不过三个人也是不错的组合。如果只有两个人,万一对方是凶手,我可能还来不及抵抗就被杀死了。虽然我还很在意刚才葛城说的“简单的共谋”这件事,但是葛城并没有对这个三人组合提出异议,他应该是认为飞鸟井是安全的吧。 葛城和财田贵之以及久我岛去隐藏房间,负责操纵升降天花板的绞车。小出留在有升降天花板的房间,待在电动门旁边帮忙传话。 天花板倾斜着降到地面上时,葛城去雄山的房间拿来一支记号笔,在地上画了一道线。 他解释道:“刚才我把手机靠在墙边,是为了确认当倾斜的天花板降下来时,对着天花板那侧的‘安全区域’……计算下来大概有三十厘米宽的空间是安全的,不事先确认会有危险。” “准备得很到位啊。”飞鸟井有些吃惊地说道。 “那么,接下来就去揭开真相吧。宅邸中最大的机关现在就在我们眼前,”葛城微笑着说道,“说不定密道的入口已经打开了。” 13 “宝物”【距离馆被烧毁还有5小时21分钟】 好大的力量啊,可恶…… 我后背紧贴着墙壁,被眼前的光景所震撼。在我眼前移动的天花板现在已经把出路完全封死了,这让我紧张了起来。 “田所君,文男君,你们把脚稍微张开一点站。葛城君没有测量过天花板的厚度,我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听了飞鸟井的话,我们两个人便叉开腿。我发现身为女生的飞鸟井也尽量撇开双腿站着,虽然画面颇为怪异,但这毕竟与我们的性命息息相关。 天花板一点点地逼近,实在是非常刺激。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过了一分钟左右,天花板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停了下来。 刚刚在录像里看到的楼梯出现在了眼前。 “这也太壮观了。” 文男吹了声口哨,听声音有些颤抖,应该用了不小的力气。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飞鸟井有些紧张地说道。 我胆怯地向楼梯踏出一步,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 葛城之前跟我说过楼梯上应该残留着血迹,因为这里才是真正的案发现场。但我身边的两个人并不知道。虽然我并不认为飞鸟井是凶手,但在已经确定小翼是死于某人之手的当下,不得不承认每个人都显得颇为可疑。 飞鸟井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景象要比录像中的画面更加清晰。水泥制的楼梯上不仅有血迹,还留有开始腐烂的脂肪。我用手机的手电筒照向内侧的天花板,那里的确沾有血迹。在我脚边甚至还有些毛发,感觉很恶心。 小翼就死在这里。我们的约定就是在这里结束的。 我差点当场吐出来,最终拼命压下了这种冲动。 “原来如此啊……” 飞鸟井说出一句我无法理解的话。她的语气就像是亲眼确认了早已得出的结论一般。 文男则一脸铁青地呢喃着“这好过分……”,他这朴素的反应与飞鸟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难道还有一个人在这里被杀了?” “恐怕并非如此。死在这里的是小翼啊。” 飞鸟井开始向吃惊的文男解释,她的推理总体上与葛城说的差不多。果然,虽然这两个人的立场不同,但思考能力差不多。 “看来我真是得认输了,还是你的福尔摩斯比较厉害。”飞鸟井带着略显恶作剧的微笑对我说道。 “请你自己去跟葛城说吧。”我耸耸肩,如此回应。 我们上到楼梯的最顶端,在那里发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书架……” 文男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 我们的眼前是一面高高的书架。看上去像是从与真正的天花板相接的侧面墙壁拉出来的。升降天花板向下移动时,侧面的墙壁底部张开,书架降下。若站在房间里往上看,就只能看到普通的天花板,但实际上这里居然装着这样的机关。 书架上不仅有书,还有照片和装裱起来的画作,东西繁多。但最下面的那层什么都没放。 我被堆在书架左侧的稀有书籍吸引了。这些书的初版现在得值多少钱啊,反正大火马上就要烧过来了,真相什么的都不管了,先读读这些传说中的书籍吧。诸如此类的想法在我的脑子里打着转。 然而,在房间里往上看时,是看不到这个书架的…… 我用手电筒照着天花板,这才搞清楚那种不协调感是怎么回事。书架的出现是与天花板的移动相关联的。当天花板倾斜着降下来时,原本挡在书架前的薄板就会向上收起,所以之前站在下面往上看时什么都看不到。 “看来这里没有密道啊。” “我们原路返回吧……” 文男叹了口气,看来他早就知道这个秘密,此时是一脸扫兴的表情。 “啊——” 飞鸟井发出了声音。我看向她,只见她面色潮红,正神情恍惚地抬头看着书架。接着她踉跄着走了几步,脚步沉重,嘴里还发出“啊、啊”的声音,就像是一瞬间被夺走了活力的病人。 “飞鸟井小姐……” 我试图搭话,她却毫无反应。 她向书架上摆放着的一枚大尺寸画框伸出手去。画框中裱着一幅绘画作品,旁边放着白色的百合花。也许是人造的假花吧。 那是一幅少女漫画风格的水彩画。A3大小的画纸上画着一名少年,正高举着一颗橘色的宝石,露出无畏的微笑。这幅画的画技业余且粗糙,却让我感受到吸引人的迫力。我马上就知道了其中的理由。是一道一道的线条。那线条毫不犹豫,坚定且清楚地刻画出绘者的意志。而背景中所描画的森林,一枝一叶都仿佛可以呼吸一般栩栩如生。 但是,这幅画在书架上却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在父亲的书房里摆放着适合女儿的香氛用品一般——不该存在于这里,让人无法忽视。 不经意间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画框旁边的人造百合花也有极强的存在感,就像是有人刻意放在那儿的。飞鸟井有了反应。她伸出手,想要触碰画框。 手碰到画框的瞬间,她大叫了一声。 “啊……!” 飞鸟井抱住了画框。她头发散乱,像是一直努力忍耐着什么一般。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男疑惑地问道。因为飞鸟井的样子实在是太异常了。 “飞鸟井小姐……” 我看向蹲下的她的脸,感到惊讶。她紧紧咬着嘴唇,甚至咬出了血。她是在忍耐多么强烈的情感啊。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居然在这种地方。” 看背影她就像一只被雨打湿的小狗,微微地颤抖着。她用力地抱着画,似乎很抗拒被我们扶起来。这位我所憧憬的女性,此时就蹲在我面前,表现出歇斯底里的丑态。 我感到一阵恐惧。我们是不是打开了一扇完全不在预料之内的秘密门扉。 看着飞鸟井异常的样子,我和文男决定放弃调查,从天花板上走了下来。小出还留在房间里,我们让她去告诉另一边,可以把天花板升上去了。 看到飞鸟井面色发青的样子,小出吹了声口哨。 “喂,我可真没见过你这副样子啊。到底看见什么了?” 飞鸟井依旧低着头抱着画,一句话也没说。 葛城跑进房间,肩膀颤抖着。“发现了什么!”他叫道。文男说:“我去叫父亲他们。至于飞鸟井小姐,还是先让她去房间里休息吧。”说完他就走了出去。小出没能从飞鸟井的反应中读出什么,便也一脸无趣地出了房间。 升降天花板的房间里只剩下我、葛城和飞鸟井三个人了。 “飞鸟井小姐。” 我感觉喉咙发干。 “那幅画,到底是怎么回事?” “画?” 葛城疑惑地问道,接着马上瞪大了眼睛。 飞鸟井依旧没有抬头,勉强答道:“这是……你们也知道的那个人……是美登里画的……!” 我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名字属于谁。然而随后我便像被雷劈中一般大受冲击。 美登里? 甘崎美登里!是那个一直待在飞鸟井身边,担任她的助手角色的天真烂漫的少女啊。 是甘崎美登里画的画? 可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孩子……那孩子曾经高兴地对我说,她画的画将被用在亲戚写的幻想小说中。但因为是秘密接下的工作,所以她只对我一个人说了这件事……虽然她没给我看过草稿,但我知道,这就是她的画。我一看到这笔触、这脸部的轮廓就知道了。这上面有她的气息。” 她突然回过头,表情阴森地说道:“她就是在去那位亲戚家给对方看画的第二天……被杀的!我没有在她的遗物里找到那幅画!这么说来,持有这幅画的人就是!” 突然,我发现画的边缘有一道黑色的痕迹。是烟灰。在画框内侧左下角的位置,沾着一块带烟灰的塑料碎片。这块塑料碎片是什么时候沾上的?是把画摆在那里的人弄上的吗?还是说,是起火后沾上的?仿如在回应我的疑问一般,画框上那一尘不染的螺丝反射着从走廊射入的光,散发出炫目的光彩。 飞鸟井语气强硬地继续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性了!那家伙不会把画交给任何人的。十年前,我们翻遍了所有地方,只有这幅画,只有这幅画,怎么都找不到……” 飞鸟井抓着我的肩,像是要倚靠过来。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重量。我支撑着她,她已经难以独自站立了。 “看起来好像是这样啊。”葛城突然以冰冷的声音揭示道,“十年前,本该被你抓到的连环杀手,就在这个宅邸中……”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终于知道在看到书架上的画的瞬间为什么会产生不祥的预感了。 “可是……可是……难道说是十年前的因缘,注定要带我走到这里……” 要如何精打细算,才能产生现在这样的结果呢?要制造这样的结果,绝非轻而易举。首先需要葛城发现天花板上的机关,并且确信天花板上面藏有证据。接着,为了寻找密道,飞鸟井要提出爬到天花板上。这样才能制造出最具戏剧性的场面,飞鸟井亲眼看到了甘崎的画作。 我刚才对葛城说,我要知道这件事是如何开始,又是如何结束的。但这一切的开始并不是小翼被杀,这一切从十年前就开始了。从飞鸟井还是名侦探那时起。 我因为憧憬飞鸟井而想要成为名侦探。之后我遇到了葛城。这一切都是有关联的。这一切,都源自飞鸟井。 飞鸟井光流,就是这一切的开始。 “飞鸟井小姐,你明白了吗?” 飞鸟井抬头看着葛城。这位前名侦探正瞪着眼睛,表露出激烈的情绪。相对的,葛城则冷静得像块冰。他甚至冷静到让我觉得有些残忍的程度。 “在这个宅邸中有你的宿敌。也就是说,有人正戴着面具撒谎——不,是有一个怪物,混在我们之中。” “……你已经注意到了?” “我还不知道小翼被杀的原因。我觉得和你有关的可能性不大,不过这只是我的空想。刚才你说的也让我很惊讶。”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飞鸟井边说边摇了摇头。 突然,有升降天花板的房间暗了下来,是因为从走廊射入的光被挡住了。 我向入口处看去,发现“他们”正一起走来。 财田文男一脸关切地看着飞鸟井。 财田贵之意味深长地抚着下巴,低头看着因为剧烈的打击而失落的飞鸟井。 小出第一次看到飞鸟井这副样子,毫不掩饰自己正兴致满满。 久我岛敏行不知是不是因为目睹飞鸟井动摇的样子而不安,他捂着嘴,微微摇着头。 由于背对着走廊里的光,所有人的脸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这更加深了大家心中的恐惧。在我们之中有一个怪物。一想到这个,我就感觉汗毛直竖,害怕得身子僵硬。 “不过……这样还不算完。” 葛城小声说道。音量小到只有我和飞鸟井能听到。 他晃动着身体,就像个幽灵,仿佛有火在燃烧的双眼看着我。 这时我才意识到,他可能是另一种怪物。他为什么要以那种冰冷的态度对待受伤的飞鸟井呢?是什么促使他那样做吗? 这些我全都无法理解。 “飞鸟井小姐,”名侦探像在念咒一般低语道,“我要将这个宅邸和‘他们’——所有的秘密全部揭露出来。” |
||||
上一章:序章 | 下一章:第二部 |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