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灾变

红莲馆杀人事件  作者:阿津川辰海

(……)虽然文风可以复制,但是这首诗中含有某种深入骨髓的东西,这和其他场合下留下的内容也很相似。这糟糕的韵脚、毫不修饰的口吻,就像是孩子写下的。这是同样风格的文章。博斯感到混乱,胸口传来疼痛感。

是他,博斯心想,是他。

---迈克尔·康奈利《混凝土里的金发女郎》

*

这世界上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公主——因为找到了她,我的每一天都变得闪闪发光。

飞鸟井光流。我看到她了。她站在八号车厢的第三道门前,那是属于我和她的固定位置。我到车站的时候,她一定会等在那里。她的嘴里吐出白雾,还是不要让她等太久吧。

今天开始,我们换上了冬季校服。她穿夏季校服很漂亮,不过穿着毛衣的光流也很可爱。她手里拿着一本文库本,手被冻得通红。“我不喜欢戴手套。”我回忆起她带着不满说过的话,“那样就没法翻书了嘛。像是手机,哪怕戴着手套也能用,至少能发发信息,不觉得这样有点不公平吗?”因为觉得很有趣,我送了她一副露出指尖的手套,作为十一月出生的她的生日礼物。

“早上好,光流!”

我从后面抱住她。隔着毛衣也能感觉到她的体温。

“你真适合穿冬季校服。”

“大早上就这么精神啊。”

光流被吓到了,倒吸了一口气。

“好啦,电车来了,松手吧。”

“你对我的冬季校服没什么感想吗?”

“有啊,很可爱很可爱。”

“啧。”

电车终于到了。我让光流坐在靠边的座位上,然后坐在她旁边。坐到离学校最近的车站需要二十三分钟,这一段是我每天最喜欢的时光。我有社团活动,放学时不能和光流一起走,而且我们两个不在同一个班。所以这是我和光流唯一能一起度过的时间。我们聊些无聊的话题,或是听昨天新买的专辑,约定要一起吃午饭,还会聊聊放学后和周末的安排,乘车的这段时间任由我们想做什么都行。

今天的话题我早就提前想好了。

“之前那起事件中大显身手的光流,我画好了哟。”

“哇。”

然而光流却按住了我准备翻开素描本的手。

“别在这里看啊,太丢人了。”

“有什么嘛,我画得很好的……”

“我不是说不想看啦,只是不想在这里看。”她的眼神有些飘忽,“我们午休的时候去天台上看吧,怎么样?”

也好。于是我们就这样约定了。

我满足地合上素描本,开始了其他琐碎的对话。

——你啊,应该开始考虑更加认真地画画了。

美术部的学长一脸严肃地对我说。该什么时候开始,其他人会不会同意,这类话语会束缚住我。我想画的时候就会画,至于参加比赛啦,别人的评价啦,老实说这些我都不怎么在意。

这样的我有那么奇怪吗?

我无法停止画画。但为了比赛而画,又实在是太无聊了。那种完成任务的感觉会戳痛我的心,让我不再能感受到快乐。

而改变这一切的正是光流。

我的公主大人。

一开始,她留给我的印象只是她是和我同校的漂亮女生。接着,一年级的五月体育节上,她出色地解决了一起发生在校内的盗窃事件。

事件本身平平无奇。然而,冷静地进行层层推理,利落地揪出真凶,光流的行动充满了魄力……

并且颇具美感。

那天晚上,我在画纸上将这一幕描绘了下来。我只用一支铅笔,画下了穿着体操服的飞鸟井光流展开推理的样子。接着修改了很多次,可不管怎么打磨,都无法传达出她推理时的美。我不断尝试、不断修改,终于完成了能让自己满意的作品时,体育节后的周末已经结束了。

第二天,在学校里回过神来时,我正在敲隔壁班的门。

“飞鸟井同学在吗!”

被我叫到名字的她正一脸郁闷地读着一本文库本。她抬起头,慵懒的视线看向了我。我激动不已,同时感到惊讶,此时的她和推理时简直判若两人。

“怎么了?”

“我是隔壁班的甘崎美登里。你好。”

她颇有礼貌地点了点头,之后视线又落到了书本上。

“放学后你有时间吗?”

“欸?”

“放学后。如果你有时间,来天台吧。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她没有隐藏眼中怀疑的神色,我却也没有因为胆怯而动摇。这是当然的。我没有理由动摇。不管她露出怎样的表情,我都想接连不断地描绘下来。

果然,对我来说她是必不可少的。这个念头充斥我的脑海,越发膨胀——这导致我那天根本没好好听课。

放学后,在天台上,我和光流第二次面对面。

“体育节的时候你太厉害了。”

我急于套近乎,引来了光流困惑的目光。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才不是呢。你真的很厉害。”

“谢谢。可是,都已经结束了。侦探什么的,我现在已经不是了。”

我很吃惊。“为什么?你明明有那么厉害的才能。”

“才能啊。”她苦笑了起来,“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一旦注意到了什么,就没法保持沉默。其实我并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我觉得太羞耻了。”

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能保持沉默啊,你真是个温柔的人。”

听我这么说,她瞪圆了眼睛。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呢。”

她那暧昧的微笑,剧烈地刺痛了我的心。

“……我说,为什么你不当侦探了啊?”

这个问题似乎让她很意外,她露出“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的表情。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告诉了我。也许因为是第一次被别人问到,所以她也产生了想要倾诉的心情吧。

“……嗯,硬要说的话,就是我对揭发真相这件事感到疲劳了吧。不管是什么样的事件,都会有人成为加害者,有人成为被害者,而我一旦发觉了真相,就无法保持沉默,一定要说出来。这就相当于介入到他们之间,弄乱,有时甚至是打破了事物的状态。”

我没有追问她都遭遇过怎样的事件,因为看起来她并不想打开回忆之门。

所以我说起了关于未来的话题。

“所以你不想再当侦探了?”

“对。”

她有些厌倦地叹着气。

“我已经受够了。你今天叫我出来,该不会是想委托我破案吧?我不会接受这种委托的。”

她话里带刺,显得有些不耐烦。

“这样啊。可能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委托吧。”

“唉,果然如此……”

“我想让你继续当侦探。然后,请让我待在你身边。”

我的话让光流僵住了。片刻之后,她发出“咦”的一声。

“这就是我的委托。”

“等一下……这算什么啊?”

“我把那天的情景画了出来。”

我将素描本打开,给她看了那幅画。“这是我?”她惊讶地问道,接着满脸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她低下头,语速很快地说道:“真不好意思啊。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那次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只看了一眼我就决定要画下来。我想,只要有你在,我就会一直画下去。”

“你也太自说自话了。”

“随便你怎么说都好。”

“我可不好。”

“你要拒绝吗?”

“倒也不是——”

“那就是答应了?”

“你还真是会强人所难。”

“因为我讨厌半途而废。”

“也就是说我跑不了了?”

“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

“如果答应了你的要求,会不会显得我很轻浮啊。”

“没这回事。你只需要为了我继续当侦探。”

说到这里,她终于认真了起来。她咬着嘴唇,慢慢地说道:“那么,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我感觉脚下不稳,可她会这么问也合情合理。是我过于冒进了吧。对于我来说光流是特别的,可对于光流而言,我却并没有特别之处。我只是今天突然跳到她面前的冒失女生而已。想到这里,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这我还没想过。”

光流一动不动、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那么……你是心头一热就来找我了?”

她哈哈哈地笑出了声,抱着肚子,抬头看着天空。她笑起来是这样的啊,给人很清新的感觉呢。我甚至没有因为剧烈的打击而感到失落,反而拿出了素描本,想要永久地记录下这个瞬间。

“啊——好奇怪啊。”

“对不起。”

“你终于冷静下来了?”

“嗯,我足够冷静了。”

“我说你啊……甘崎,你是叫甘崎吧。你知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多么残酷的话?”

“欸?”

“你让我为了你继续当侦探。我明明都说了不想再做了,要和事件关系人对话,要钻进人群,要制造混乱,要解开谜题,要揭发真相,要搞破坏,只因为你的一厢情愿,嗯,我就得再一次又一次地经历这些事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知道这并非你的本意。可是你说你想待在我身边啊。”

她这番变化无常的回应让我完全陷入了混乱,到最后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拒绝。我只顾着慌里慌张了,完全无法镇定下来。

“你待在我身边能帮上忙吗?是想当我的助手吗?”

“唔。”

这一下算是问到了我的痛处。我既不懂推理,也不擅长打斗。我无法直视光流的眼睛。

“我、我会拼命努力的。”

“嗯。算了。”

光流伸出了手。我有些疑惑,是否该去握住她的手。明明是我一时冲动去找她的,却在这种时候胆怯了起来。

“那就证明给我看吧,你在我身边能帮上什么忙。如果接下来又有事件发生,我会再当一次侦探的,不过仅限一次,到时候一次定胜负吧。”

“我明白了。我绝对会让你认可的。”

答应了她的条件之后,我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下一次事件?会是明天?还是一周之后?又或者是几个月之后?到底什么时候会发生,这种事完全无法预知。

“那个,事件发生之前的这段时间,我们之间……”

“……算是朋友吧。这样行吗?”

看光流的神情我都能猜出自己有多么喜形于色。

于是,我成了她的助手,到哪儿都和她一起。

我把自己正在画画的事也对光流说了。

“我来为《飞鸟井光流事件薄》画插画怎么样?”

“哎呀,不要啦。”

我的侦探那不禁逗又嫌麻烦的样子还真是可爱。

不过有时我也会感到不安。

——那么,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对于我来说,光流是不可替代的,但我对于光流来说却并非如此。

我对她表露过一次这份不安。

“不是美登里就不行的哦。你得拿出自信来。”

“我知道啦,可是,哈哈……”

“倒不如说我才是那个不自信的人。美登里跟所有人都处得很好,性格开朗,又会画画,有着成为插画师的梦想。可我呢,只是成绩稍微好些罢了。侦探什么的,在社会上一点用处都派不上。”

“说什么成绩稍微好些,真是让人不舒服呢。”

她的成绩位列全年级第一。

“反正就是,等我们成了大人,我肯定会被美登里甩在身后,什么都无法胜任。”

她露出寂寞的微笑,伸出手指抵住我的嘴唇。

要怎么做,才能成为对她来说不可替代的人呢?我决定努力成为厉害的人,这样才能坦然地站在她的身边。那就先从她所认可的绘画才能开始吧。必须努力做成些什么,才能坦然地与她并肩。

恰好在这时我抓住了一个机会,为亲戚即将出版的幻想小说绘制插画。那是一部共七卷的长篇幻想小说。虽然有一层亲戚的关系,但也的的确确是对我才能的认可,这让我雀跃不已。如果能够成功,我想我一定能获得自信。

当然,创作过程中受到的挫折,我两只手都无法数清。毕竟是专业的工作,必须对每一幅画负责。我之前不是还逃避参加竞赛呢吗?什么责任啊义务啊,我不是想甩掉这些,自由自在地画画吗……

不过我想我应该再一次去面对那个软弱的自己。这一切全拜光流所赐。就如同我离开了光流就无法继续画下去一般,我产生了希望光流也没有我就不行的奢侈想法。为了这个,我必须经历必要的试炼。

等到我给她看那本书的时候——她会是怎样的表情呢?她笑容满面的样子会让我高兴,她哭泣的样子会让我觉得新鲜,如果她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表情,那可真幸福。

我抱着刚刚画好的A3大小的画纸,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

我迫不及待地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真的是非常期待。

*

调查报告

平成二十X年九月十日

“爪”犯下第六起罪行

在私立M高中的校园里发现了被害者甘崎美登里的尸体。第一发现人是该校的事务员D。前一天从二十一点开始下大雨,因此现场没有留下脚印等任何可作为证据的痕迹。

已确认被害人的双手指甲都做了美甲,这是“爪”的犯罪特征。这次是黑白格子图案,重现了第一起案件时使用的图案。第二次是蓝色的,那么接下来如果“爪”再次作案,会是蓝色的美甲吗?

现场留有一张写给甘崎的朋友飞鸟井光流的字条,上面写着“都是因为你,较量重新开始了”。这张字条被放在应该是被害人装画材的文件夹里。文字是用水笔写成,虽然一部分被水浸湿,但文字内容不难判定。这是“爪”第二次在犯罪现场留下信息。(第一次是在第二起案件现场,被害人被割开的喉咙里夹着一张便笺,上面署了“爪”这个名字。那之后,“警视厅通知重要指定事件×××号”就被大众媒体以“爪事件”代替。)字条由工整的楷体写成,没有用尺打线的痕迹。这是自信的表现吗?现在警方正在进行笔迹鉴定。

该凶手还有向尸体喷洒香水的犯罪特征,但因为事发当天有强降雨,所以无法确认是否有香水的气味。被害者的怀中被塞入一枚香袋,但袋子已浸湿,没有气味了。(……)

1 “爪”【距离馆被烧毁还有4小时54分钟】

火烧过了河流,不断逼近。

我站在二楼的窗边向外看。矮木林那边冒起了黑烟,非常影响视线。风吹得窗户剧烈地晃动着,黑烟也随风飘动。不能再坐等救援直升机了。大火烧到落日馆,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可能连几个小时都要不了。什么都不做地等待夜幕降临,就危险了。

“没时间了。”

飞鸟井摇了摇头。她的嘴唇发白。

“请稍微休息一会儿吧。”

我把肩膀借给飞鸟井靠着。支撑着她另一边肩膀的葛城看起来心神不宁。

——我要将这个宅邸和“他们”的秘密全部揭露出来。

我们从升降天花板上下来之后,葛城在那个房间里这样说道。

葛城的话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到底想查明什么?又想揭露什么呢?是什么让他突然如此有干劲?

我和葛城陪飞鸟井待在她的房间里。我们对宅邸里的其他人解释说“送飞鸟井小姐回去休息一下”,便架着她回了房间。

我们让她坐在床上。我去浴室用水打湿毛巾再拧干拿来给她,又让她喝了些水。

看到她终于冷静了下来,我也安心地抚了抚胸口。我从来没照顾过不安的成年人,特别是成年女性,实在是让我惊慌不已。

说起来,那幅画……

我们在隐藏书架上看到的那幅画,已经作为证物收好了。为了让飞鸟井冷静下来,我们将画倒扣着放在桌子上。

那是十年前,甘崎在A3大小的画纸上为幻想小说绘制的插画。这幅画被裱在玻璃画框里,不知是财田家的人放在那里的,还是凶手放置的。如果这幅画原本就放在那里,那么当年的案子就很有可能与财田家的某个人有关——贵之、文男,或者雄山。

然而,在玻璃画框的内侧沾有烟灰,这意味着画是在大火烧起来之后才被装入画框的。因此,画是由杀人魔从外面带进宅邸的可能性或许更高。

就是十年前曾与飞鸟井光流对峙,应该已经被捕的杀人魔。也是杀死了甘崎美登里的杀人魔。可是,那个男人——户越悦树,不是已经自杀了吗?难道说,当年的真凶另有其人?

而那个人现在就在宅邸之中?

宅邸中每个人的样貌依次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我、葛城,还有飞鸟井,财田家的众人——卧床的雄山、一家之主贵之,还有儿子文男。此外是旅行者小出,还有住在附近的久我岛。总共八个人。

杀人魔就在这些人之中吗?不,将十年前只有六岁的我和葛城排除掉之后,还剩下六个人。如果再排除掉飞鸟井,就是五个人。不,真的能排除掉飞鸟井吗?我一方面因为自己竟怀疑到这种程度而感到羞耻,另一方面又认为这样去思考才算得上冷静。

我们身陷山火之中,小翼又在有升降天花板的房间遇害。那之后,我们在升降天花板房间的隐藏书架上发现了与十年前的命案有关的画。这可不能用偶然来解释。

“……田所君,书架上值得注意的物品,真的只有这幅画吗?”

“欸?什么意思?保险起见,我还拍了照片。”

我把手机递了过去,里面有好几张书架的照片。我拍了那些珍版书,还有装裱着那幅画的画框。

葛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嘟囔着。

“……奇怪。这样一来,前提就不成立了。把画放在那里的意义是……可是……”

“葛城?”

他猛地抬起头。“不,”他慌忙补充道,“没什么。”

葛城重新面向飞鸟井,说道:“飞鸟井小姐,看来这幅画是解决这起事件的关键。另外,与这幅画关联颇深的连环杀人魔……”

“等一下啊葛城。”

我跟不上葛城的思路。也不知道是因为我太笨,还是因为他跑得太快。为了搞清楚,就必须把问题问清楚。

“我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小翼是在解开天花板的秘密时被杀害的,这一点我明白了。可是,这与十年前的连环杀人魔有什么关系呢?这一点我想不明白。”

“田所君,这是一起异常事件。在被山火围困的极限状态下,凶手选用如此特殊的手段杀人,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是因为家族内部的矛盾?还是和久我岛之间发生了邻里争执?还有,小出小姐以前就认识这个家族的人吗?”

葛城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哟。这并不是一起由寻常动机引发的异常事件,而是有漫长的因缘。能不能找到关键的突破口呢?就在这时,这幅画出现了。”

我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就结果而言,你是正确的。小翼小姐并非死于事故,而是被人谋杀的。凶手还是十年前的连环杀人犯——‘爪’……”

飞鸟井闭上了眼睛。

“爪”。我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这是杀人犯的代号。虽然简单,却让人心生忌惮。

“可是……所以呢?我们在这个宅邸内撑不了几个小时了,就算涉及过去的因缘——就算这个宅邸里真的有杀人魔——那又如何呢?”

她陷入了沉思,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说道:“必须快点、快点想出办法。”

结果,我们只剩努力找出密道这一个办法了。虽然我对葛城的推理很感兴趣,但现在还是更赞同飞鸟井的意见。此时并不是促膝长谈的时候。

“就是因为是在这种时候啊。”

葛城的语气强而有力。他挺得笔直,倾身向前。

“如果真要死在这里,那我也希望是在知道了全部真相之后再死。”

我瞪大了眼睛,后背一阵战栗。

“侦探是我的生存方式。如果没能搞清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就这样死去的话——那就是否定了我的生存方式。我是无法接受这种事情的。”

刚才他曾对自己的生存方式心生怀疑,但还是解开了“镜子机关”和升降天花板之谜——哪怕是在这种特殊时期,他也显得极为活跃。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飞鸟井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为了自我认可,就要随意摆布我们的人生吗?为了这个,就要夺走我们宝贵的几个小时?解开全部真相,满意地死去,可你敢说这也是我们希望看到的结局吗?”

飞鸟井的语气非常激烈。她瞪大了眼睛,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指责葛城。

“我不知道。或许解开了全部谜题,就能找出密道的位置了。”

葛城颇有自信地口出狂言。

“你就这么有自信,这里有逃出去的地方?”

飞鸟井的声音有些粗暴,但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又萎靡了。她猛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意识到不管说什么都已无济于事,于是放弃了。

“……连环杀人魔,很可能在我们逃离的瞬间……‘爪’也许会在那个瞬间露出獠牙。考虑到这一可能性,找出‘爪’的真实身份就是有意义的。”

飞鸟井嘀咕着:“可是……二十分钟,我最多只能给你这么多时间。”

“没问题。飞鸟井小姐,我有事情想请教你。”葛城探身说道,“甘崎小姐死后,飞鸟井小姐确定了户越悦树就是‘爪’,但户越在被捕之前自杀了——之前你是这么说的吧。应该死了的杀人魔为什么再次出现了呢?而且出现在了这个宅邸……这一点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我看向飞鸟井。她表露出妥协的态度,咬着嘴唇。

接着,飞鸟井讲述了“爪”事件的始末,以及甘崎美登里被杀害时的情况。她呼吸紊乱,讲述断断续续,哪怕只是回忆往事,也带给她相当大的痛苦。

“‘爪’是以年轻女性为目标的连环杀人犯。他每次犯罪都会去装饰尸体,在尸体的周围摆上人造花,留下喷过香水的香袋,最后还要为受害者进行美甲。他用过剩的美学意识来装饰尸体。尸体的第一发现者曾说出‘简直就像沉睡于都市中的公主一样’。”

“之所以称其为‘爪’,是因为美甲吗?”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凶手留下了署名。第二名受害者是被割开喉咙而死的。凶手在割开的喉咙里留下了署名‘爪’的便笺。”

“杀人方式有什么特征吗?”

“没有特征。”

葛城皱起了眉。

“也可以说杀人方式没有统一性。算上甘崎被杀害的六起案件,作案手法包括打死、刺死、枪杀、溺亡、电死、绞杀,每一次都会变。”

“使用不同的手段杀人,这应该也是一种规则吧。”

“这名凶手给人的印象是,若遵循某种规则完成杀人,他就会感到非常愉悦。”

飞鸟井面色痛苦地点了点头。

“十年前……凶手将甘崎从我身边夺走后,我便配合身为警官的甘崎的哥哥一起调查该案,最终决定抓捕那个名为户越悦树的男人。但最后没能做到,因为他自杀了。”

飞鸟井握紧了拳头。她的嘴唇颤抖着,继续说道:“……那时,我的确觉得不太对劲。反复检验锁定真凶的条件、检验不在场证明后,我们认为凶手应该是户越。可当我们为了逮捕他而来到他的家中时,却发现户越悦树已经上吊身亡。我们从他的房间里找到了不少证物,并在他的电脑中发现了遗书。还有香袋,殴打第一名被害者时用的锤子,刺死第二名被害者时用的刀子,以及用来锯断被害者手腕的锯子……证据实在太多了。但当时我觉得,以自杀这种形式谢幕,并不符合‘爪’的性格……”

光听她的讲述,我就感觉气血上涌。

“难道说……户越也是被‘爪’杀害的?”

飞鸟井深深地点了点头。

“十年前我就产生了这样的怀疑。既然现在‘爪’再次出现了,就可以这样断言了吧。”

“也就是说,飞鸟井小姐,十年前你并没有抓到真正的凶手。不仅如此,还怀疑到了无辜之人的头上。”

“葛城……”

我不假思索地站起身,但葛城的视线没有从飞鸟井身上移开。

“嗯,就是这么回事。”

飞鸟井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误,这让我感到惊讶。

不过她眼睛里的坚韧仍未丧失。这可真是不可思议。最初在宅邸中看到她时,她的双眼看起来就像幽灵般虚无。这是否意味着她已经不再拘泥于侦探的骄傲了呢?

葛城沉思了一会儿,而后缓缓地站起身,做出夸张的动作说道:“‘爪’因为被你发现了犯罪的规律而深感焦虑。你成功地防范了他接下来的罪行,为了报复,他实施了名为‘较量重新开始’的第六次犯罪。他杀死了甘崎小姐。而这一次就像是引爆剂一般,让飞鸟井小姐的手进一步接近了‘爪’。为了报复而对甘崎小姐出手时,他大概并未料到会引发这样的结果。从他还没计划好第七次行凶就先贸然对甘崎小姐出手,也可窥见这一点。”

“说到底,我就是个微不足道的人。自信满满、妄自尊大,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找出真相。”

飞鸟井自暴自弃地吐出这番话。我能从这激烈的话语中感受到她的憎恶。

“‘爪’决定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替罪羊身上,以应付警方的调查。他将证物转移到户越家,然后伪造出户越自杀的现场。”

在葛城干脆的发言之后,飞鸟井用如同舞台剧演员一般的语气继续说道:“户越是被绳子勒死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尸体上没有吉川线,也没有任何能够认定为他杀的痕迹。”

“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使用了怎样的手法完成了犯罪。将绳子绕在门把手上,利用被害者自身的体重来压迫脖颈,也能造成缢死的效果。还可以让被害者喝下安眠药,再将其抱到绳结上。”

“嗯。总而言之,‘爪’让户越成了自己的替身。与此同时,也意味着‘爪’犯下的连环杀人剧拉下了帷幕。”

“还有,伴随着户越的自杀,作为侦探的飞鸟井光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葛城缓缓地摇了摇头。

“十年……!这十年间,‘爪’一直潜伏着。他杀死了作为连环杀人魔的自己。当然,我们无法确定这十年里‘爪’是否还在继续杀人。接着,在这栋宅邸,你和‘爪’再次宿命般地邂逅了。”

飞鸟井的身体颤抖了起来。我感到十分不快。

“好了,差不多该将舞台转换到现在了。”

听到我这样说,葛城点了点头。

将话题从过去转到现在,我拼了命地想跟上他们的对话。

葛城舔了舔嘴唇。

“已经确认了十年前的事件框架,现在就进入到下一阶段吧。

“十年前自杀的户越悦树并不是‘爪’,真凶已经逃之夭夭。但又凭什么说‘爪’就在这栋宅邸中呢?”

答案很明显。我回答了葛城的问题。

“在升降天花板之上的隐藏书架上,摆放着甘崎小姐的画。”

“那幅画将十年前和现在联系到了一起。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追查这幅画的动向。实际上啊,”葛城继续说道,“我还没有完全接受这幅画是由‘爪’放在那里的结论。财田雄山喜欢收集与连环杀人魔相关的剪报及资料,他有这方面的收集癖。也有可能是雄山机缘巧合得到了这幅画。还有一种可能是……”

葛城停顿了一下,语气强硬地说道:“雄山本人,就是‘爪’。”

我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的确,如果那幅画原本就摆放在那里,那么理所当然的,会让人认为是财田家的人所为。

然而。

“葛城,我也考虑过这一点,但这说不通。玻璃画框的内侧粘有烟灰,那是山火发生后,有什么人把画框打开,再把画放进去的证据吧?”

听了我的话,葛城点了点头。“……我就姑且那么一说啦。”他微笑着说道。

“我将你们两个人的说法总结一下。”飞鸟井扶着额头说道,“不管持有这幅画的人是财田家的人还是外面的人,总之,将画装进画框这个行为肯定是在山火发生后进行的,是这么回事吧?”

“没错。那么接下来,就产生了三个问题。第一,画一直被‘爪’所持有吗?第二,杀害小翼的人是‘爪’吗?第三,‘爪’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葛城拿起装着画的玻璃画框让飞鸟井看。

“我们按照顺序来。第一,要确定是否是‘爪’持有这幅画,就要理清楚十年前事件发生之后的情况。

“这幅画与‘爪’的第六次犯罪——也就是甘崎美登里小姐在你们所就读的学校里被杀害的事件有关。可以确定在事件发生的前一天,她把这幅画拿给身为幻想小说家的亲戚看过对吧?事发当天甘崎小姐将画随身带着,而你认为‘爪’拿走了这幅画,这是为什么呢?”

葛城看了一眼画。

“的确,这幅画画得很好。‘爪’很可能在杀人后产生强烈的欲望,想要将这幅画据为己有。可是你在描述‘爪’的特征时,却并没有说过他有收集癖。那为什么杀人后要将画拿走呢?‘爪’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因为下雨了。”

飞鸟井突然开口,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旁边的葛城沉默了数秒,马上想到了答案。

“是塑料文件夹吗?”

“脑子转得真快啊。”

她有些愤恨地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

我因为跟不上这两个人的节奏而忍不住提高了声调。塑料文件夹,就是能把文件折叠起来装进去的东西。在甘崎被害的现场留有此物。

“飞鸟井小姐的意思是,‘爪’之所以将画拿走,并不是因为想要那幅画,而是出于更消极的理由。

“我们来整理一下情况。甘崎小姐被杀那天是个雨天,对于‘爪’来说,这是个突发状况。因为他特意带来的香袋被打湿了,据此我们知道‘爪’的犯罪特征,也就是用香味装饰尸体一事进行得并不顺利。如果他提前就知道会下雨,应该会准备相应的对策。”

“这一点我能理解,但是雨和画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那一天,‘爪’还想在现场留下一样东西。那就是想给飞鸟井小姐看的字条。但是字条上的字是由水性笔写的,这是‘爪’的失误。”

“啊!”

我拍了一下膝盖。

“所以啊,如果就那么把字条留在现场,纸上的字肯定会被雨水模糊掉。尸体是在学校的操场被发现的,附近没有地方可以挡雨。虽然可以把字条放到甘崎小姐的包里,但包一直放在操场,一旦泡了水,字也会消失的。”

“原来如此,所以,凶手拿出了甘崎小姐的文件夹,把字条放在了里面。”

“但是那时,文件夹中的画被挤了出来,所以‘爪’就将装在塑料文件夹里的A3大小的画拿走了。”

葛城用手掩着嘴。

“虽说‘爪’有可能将这幅画赠予他人,但这毕竟是杀害甘崎小姐的证明。飞鸟井小姐刚刚就通过雨和塑料文件夹推理出了凶手拿走画的经过,想必‘爪’是不会草率地处理这幅画的。这十年里,这幅画一直被‘爪’所持有,这么想的可能性最高。”

葛城咳嗽了一声。

“那么,关于这部分的情况梳理就完成了。我们确认了这十年间,也就是从十年前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这幅画的动向。

“接下来是第二点,杀害小翼小姐的凶手是‘爪’吗?”

我凭直觉想回答“那是肯定的吧”,但是我知道葛城最讨厌这种不过脑子的断言。

“小翼是在升降天花板升起时被挤死的——这一点应该没错。接着,‘爪’将自己一直收着的画用画框裱起来,摆放在了那里。不过,这两件事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我们要讨论所有的可能性,我不想漏掉任何一种。”

“这我赞成。”

飞鸟井点了点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也开始理解葛城了,我感到胸口有一种被揪紧的感觉。

飞鸟井继续说道:“根据‘爪’所表现出的特征,他很有可能进行过分的表演。他会炫耀自己的罪行和成果,并从他人的反应中获得异常的兴奋感,感觉非常孩子气。为了达成演出效果,他才用花和香气来装饰被害者。”

飞鸟井皱起眉。葛城接着她的话:“说回这次的事件。凶手一开始就打算在飞鸟井小姐上到天花板上面时完成所有的演出。小翼小姐房间里的那张手绘平面图稍微从抽屉里露出来了一点,这也是凶手的手笔吧。昨天我们说起要去寻找密道,凶手便打算让我们顺着这个线索往下找,去调查升降天花板上方。就连飞鸟井小姐会上到天花板上面,也在凶手的预料之中。”

葛城继续说道:“我们解开了提示之谜,飞鸟井小姐上到了天花板之上,亲眼看到了这幅与她渊源颇深的画作。画摆放在书架从上往下数的第三层。这当然是凶手特意为之的,因为这是最显眼的位置。凶手移动书本的用意也在于此。最后,再在画框旁摆放上人造花……这也是为了让人联想到‘爪’而进行的设计。”

“也就是说,当我看到那幅画时,凶手的计划就全部达成了……”

“是的。仅仅为了这样的演出效果,凶手特意安排了作为起点的小翼小姐的死亡。既然都算到了这种程度,那起案件应该也不是偶然发生的。所以我认为,杀害小翼小姐的凶手就是‘爪’。”

葛城的讲述充满了空想,让我有些头晕。

飞鸟井全身颤抖,我不知道那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怒。

“可是……可是葛城,‘爪’的心理我不能理解。为什么‘爪’没在杀死户越悦树的时候将这幅画留在现场呢?为了自身安全的考虑,应该将证物全都留在户越家吧。”

葛城将手从唇边移开。

“……因为觉得可惜吧。”

“什么?”

“连环杀人魔‘爪’的功绩已经全都属于户越悦树了。现在,在平成犯罪史上留下凶恶杀手名号的人是户越悦树。虽说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但‘爪’可能觉得,自己手上不留下点东西,会非常可惜。”

飞鸟井抓了抓头发。

“别说了,听得人想吐。”

“……对不起。”

“不过葛城君的推理恐怕是正确的。在那起事件中我和‘爪’有过对峙,我了解他的性格。他很孩子气,且多疑……换句话说,也是个害怕寂寞的人。还真是个无聊的家伙。”

飞鸟井的语气变得激动了起来。

“所以,我也能理解他觉得可惜的心情。这就是那家伙的独特趣味。他会突然觉得留恋,便将这幅偶然得到的画藏了起来……这是亵渎,是对那孩子的亵渎。”

说到后面,飞鸟井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葛城没有被飞鸟井的情绪影响,冷静地接着说道:“可为什么‘爪’会带着十年前的画作来这里呢?他和飞鸟井小姐在这栋宅邸中相会,应该是偶然事件吧?”

“嗯,正常的顺序应该是先见到飞鸟井小姐,再准备画吧。这么来看的话,财田家的人更符合条件。”

“可是,说不定凶手一直随身带着这幅画啊。‘爪’是有可能这么做的。”

这是不是太牵强了?我有些困惑。

“见到了十年未谋面的我,‘爪’会想些什么呢?”

“……想就十年前那场命中注定的对决再较量一次吧。这也是他杀害小翼小姐的理由。”

“不对。”

飞鸟井激动了起来。

“那家伙只是因为与昔日一起玩乐的伙伴重逢而天真地感到高兴。那家伙就是会任由兴致所致而做些多余之举。那家伙——”

“飞鸟井小姐?”

她睁开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吓到你们了。”

她掩饰般地笑道。

“这么说的话,‘爪’之所以会把画放在那里,就是为了让你看见,这样推测比较妥当吧。这样也可以解释第三个问题了。‘爪’的目的就在于此。安排在升降天花板上方的演出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让她看见,可这又是为了什么?”我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就‘爪’的性格而言,是想向我传达‘我就在这里’的信息。除此之外,还要煽动起我的恐惧之心。他大概是想看到我无比混乱的样子吧。”

飞鸟井的话里充满了她自己的想象,也许她一直陷在自己是最理解“爪”的人的情绪中吧。为什么葛城不指出这一点呢?我有些忍耐不住,对飞鸟井说道:“飞鸟井小姐……你的推测是不是有些牵强附会了呢?你一直说性格、性格的,当然,我并不是怀疑飞鸟井小姐的观察能力——”

“田所君。”

葛城打断了我的话。他认真地盯着我,这时我才终于理解了葛城的意图。他一直默默地听着飞鸟井的推测,是要引导她将话都说出来。

意识到自己将这一切搞砸了的时候,我的脸热了起来。

“继续吧。十年后的再会,意思就是与曾经认识的人再次见面。‘爪’一直等着这一天,随身带着甘崎小姐的画,也说明他一直在等待吧。”

这也是一种附于名侦探身上的诅咒吧。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和飞鸟井经过十年后再次见面那一瞬间的心情,应该与凶手与她再见面时相似,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我们都是对名侦探抱有执念的人,虽然道路不同,但也许可以称为一种呼应……

“借用飞鸟井小姐说过的话,‘爪’的所作所为是希望引起她的注意。”

“为了这个而杀了小翼小姐……?”

我困惑地说道,这句话中的深意使得我颤抖了起来。

与此同时,刚才葛城的说明又让我有一种强烈的不和谐感,但又无法明确说出具体是什么。

“所以、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你的意思是不管杀谁都无所谓吗?这个家伙只是为了演一出戏,就杀死了小翼?你是这个意思吗?”

“并不是杀死谁都无所谓。‘爪’专门袭击年轻女性。”

“葛城……!”

我不由得站起身,葛城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虽然我很清楚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也知道他在陈述事实时一向如此冷静。但即便如此,我的身体还是自己动了起来。

“还有一点。”飞鸟井一脸疲惫地说道,“‘爪’在到处都是机关的财田家,无法抑制住自己孩子气的心性了。如果是财田家的人,应该已经习惯了这些,能逐渐控制自己的欲望了,但如果是外面来的人,昨天刚刚发现宅邸中的机关,肯定会兴奋起来。还有,那个家伙的另一个犯罪特征是,从来不使用同样的手法杀人。”

“此前的六起命案,杀人手法分别是打死、刺死、枪杀、溺亡、电死和绞杀。”

“当然没有压死。”

我的胃里有一种灼烧的感觉。因为过于难受,我整个人倒在了椅子里。他们口中的那个被“压死”的人,正是昨天还和我谈笑的叫财田翼的女孩。他们为什么能毫无感情地谈论关于她的事?我只要想起前一天夜里和她一起聊天的场景,就会感到揪心的疼。

——我们也许会死在这里吧。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能阻止她被杀!

“田所君,如果你不舒服,还是不要待在这里了。我看你脸色很差。要不你回我们的房间,喝点水躺一下吧。”

“开什么玩笑!”我大声说道,“让我待在这里。”

葛城无言地点了点头。我则露出了一丝安心的笑容。

“至此,我们已经整理完关于‘爪’的三个问题了。接下来需要调查一下这幅画,为了查出‘爪’是谁——找出他的真实身份。”

葛城取出手帕,拿过画框。他打开画框,垫着手帕取出画。

从画框左侧“咚”地掉出了什么东西,我慌忙伸手接住。似乎是那块塑料碎片。塑料碎片的一面凹凸不平,另一面则很平滑。比较平滑的那一面上附着烟灰。画框里为何会夹着这样的东西呢?

我正打算询问葛城,却看见他将画拿到房间的灯下照。

“你在做什么呢?”

“这幅画看起来像是幅水彩画,我想看看它有没有颜料渗进纸张的痕迹。如果有就是水彩画,没有就是复制品。我看到了渗墨的痕迹,所以这应该是原画没错。”

这家伙还真是相当仔细,我有些吃惊,不过他弄清楚了一个重要的前提。这样一来就能确认,这幅画的确是从甘崎美登里手中拿走的了。

“葛城,让我也看看。”

我再一次仔细地观察画和画框。

之前我只是单纯地将它看作是一幅幻想风格的画,现在则作为事件的证物重新审视。画的角落还有被水打湿后留下的黄色痕迹,这与之前说的凶手是在画沾着水的状态下将其拿出来的状况也相符。不过这幅十年前的画作保存得非常好,甚至没有卷起或折叠的痕迹,可以看出“爪”一直小心地保存着它。

画框由两片玻璃板构成,用四颗小小的螺丝固定,拧松螺丝就能把玻璃板打开一条缝,将画放进去,再将螺丝拧紧。想要不夹到手指,还稍微需要点技巧。

“这个画框,原本是放在一楼雄山的书房里的吧?”

葛城点了点头。

“凶手从一楼的书房拿出画框,放到了升降天花板上方。应该是这样。”

来到宅邸的第一天,我们曾在书房里看到过画框。如果是在那之后凶手才将画放进去并摆到天花板上方的话,就可以排除一直沉睡着的雄山的嫌疑了。

画框上的螺丝很小,而且不是可以用螺丝刀拧开的样式,用小镊子去拧又太硬了。除了用手别无他法。

“这东西还真是难拧。”

“而且玻璃上很容易沾上指纹,如果凶手没戴手套的话——”

“嗯……啊,说起来葛城,这又是什么啊……”

我将刚才落到手里的塑料碎片递了过去。

他看到塑料碎片后马上脸色一变。

“这是?”

“刚才你打开画框时掉下来的。我想大概是原本夹在画框里的东西吧……”

“你的手,”葛城将我的手拿到鼻子边,近到快要亲上的程度,“真干净啊。”

“啊?”

“你洗过手了吗?没有沾上烟灰吗?”

是这个意思啊,我安下心来。

“是刚才帮我准备湿毛巾时洗的手吧?”飞鸟井说道。

我点了点头,葛城的眼睛闪闪发光,说道:“田所君,再让我看一下之前你拍的书架的照片。”

“咦?好……”

葛城几乎是把我的手机抢走了,他将照片放大,然后把手里拿着的塑料碎片递给我,扔下一句“你拿着这个”,就离开了房间。

我一脸茫然地看向飞鸟井,她也和我是一样的反应。

大概过了五分钟,葛城回来了。他的手里拿着一只透明的塑料手套。

他戴上塑料手套,拿起画和画框,将画又插回到螺丝松开的画框里。他把左手伸进画框内侧,将画弄平整,然后打算再把螺丝拧紧。

葛城咂舌道:“不行,手太滑了,转不动螺丝。”

“螺丝太小了,戴着手套没法转动。”

“啊,也可能是因为塑料手套比我的手大太多了。田所君来试试吧,你的手比我的大。”

他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啊,我感觉有些惊讶,不过还是不情不愿地戴上了塑料手套。戴着手套拧螺丝,的确会因为打滑而使不上劲。

“田所君也不行啊。嗯,看来和我想的一样。”

“喂,你这是在做什么实验呢?”

“当然是在模拟凶手放这幅画的过程。”

“可这塑料手套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凶手是戴着手套的?”

“因为你给我看的塑料碎片啊。那就是证据。凶手为了把画放平整,就必须把手伸到玻璃画框里面。然后再拧紧螺丝,将画框固定好。就在他把手抽出来时,这块塑料碎片被留在了里面。”

“所以,这片夹在画框里的塑料其实是……”

“没错。这片塑料碎片一面凹凸不平,一面平滑,不用说,凹凸不平的那一面就是手套防滑的外侧,平滑的那一面则是手套的内侧。既然是平滑的那一面上粘有烟灰,就说明凶手戴上手套的时候手上沾着烟灰。”

“……啊,原来如此。我们要不要去找找这个塑料手套,如果找得到,没准能发现更多线索——”

“不太可能找得到。”飞鸟井冷静地说道,“塑料手套的内侧沾上了凶手的指纹,凶手应该早就把手套处理掉了。”

“嗯,说得也是……”

为了安抚我,葛城趁势说道:“凶手是戴着塑料手套装画的,但他拧螺丝的时候又必须把手套摘下来。螺丝很小,只会留下指纹最前端的部分。而且螺丝是金属质地,指纹很容易擦掉。因此凶手是直接用手来拧螺丝的。”

“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你看,田所君,这个螺丝上有细小的凸起和凹陷。虽然凶手可以擦掉指纹,却擦不掉烟灰。如果用沾了烟灰的手去碰它,就肯定会留下痕迹。”

“我说,你啊——”

葛城的这番梦话让我困惑,于是忍不住插嘴。

“但是,还差最后一块拼图没有拼上。不,我知道该怎么拼上,却不知道那样做是否正确。也许是我还不愿去相信吧……”

“葛城!”

我抓住葛城的肩,他这才像是从梦中苏醒一般缓缓地转头看向我。

这时我突然发现飞鸟井也正眼神冰冷地看着我。

“葛城……把你正在思考的事情说出来吧。你到底正因为什么而烦恼,我们完全搞不懂啊。”

“你在想些什么,我大体上已经知道了。”飞鸟井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转向她,看到她的嘴角浮起无力的笑容。

“再给‘爪’提供一个适合他表演的舞台,这我无法忍受……而且会让我再一次回想起那件事。”

从飞鸟井的话语中听不出恐惧、悲伤或愤怒的情绪。只透出一种“理解”。那是她单方面对“爪”这个人物的理解。

“你准备查明在这座宅邸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了这个目的,必须搞清楚哪些事才是必要的。”

葛城安静地站了起来。

他的眼睛里有赤焰在燃烧。

透露出绝不饶恕的意志。

“飞鸟井小姐,你已经考虑到这种程度了吗——”

“你打算怎么做呢?请你说清楚吧。你要贯彻自己的生存方式吗?你看,约好的二十分钟就要到了。还是说在这段时间里,你依旧左右摇摆,没有下定决心?”

飞鸟井摆出一副煽动的态度,葛城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我打算去‘做’。但是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我明白了很多,而且我已经无法忍耐了。”

我完全无法理解他们这番对话的含义。他们已经自然地把我抛下,正在遥远的地方不断深入地聊下去。

此时的我有一种被忽视的寂寞感。侦探与前侦探之间有一个只能容纳两个人的亲密空间,我被排除在外了。

“飞鸟井小姐!”

我猛地站起身来。

“飞鸟井小姐的推理能力现在也还没有衰退吧!明明只要想做就能够做到,你为什么还那么消极呢?”

我站在飞鸟井的身边,低头看着她,用力地紧握双拳。

“现在的我很清楚,你比我能更好地理解事物。你就是我所憧憬的对象。如果你和葛城联手,‘爪’就无法为所欲为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

“田所君,别说了。”

葛城尖厉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站在我和飞鸟井之间,按住了我的肩膀。

“我有我的方法,她有她的方法。”

“什么方法啊!我完全听不懂!”

飞鸟井低下头,什么也没说,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田所君,你要好好看着。这就是我希望你做的。”

我抓住葛城的肩膀。

“看着……?看着什么啊,葛城,喂……”

葛城将我推开,面向飞鸟井。

“我现在要去叫所有人在客厅集合。然后,破坏掉一切。”

一口气说完的葛城肩膀缓缓地上下起伏着。

“飞鸟井小姐,请你也一起来吧。我能够推理出‘爪’就在这里,最大的线索就来自于你本人。我还想请你好好地观察在场的所有人,请你不要再说自己已经不是侦探这种话了。”

“你还真是不会体谅人啊。”

飞鸟井哼笑了一声。

“我已经失去了全部,还被不断追问过去,反复回味犯下的错误。打击已深入我的骨髓,都这样了你还要让我战斗,理由是什么呢?”

“为了真相。”葛城不带一丝犹豫地说出这句话,他的眼神非常坚定,“为了正义。”

“这样啊。”

飞鸟井像是要让自己下定决心一般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再次睁开双眼时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说道:“你想的话就这么做吧。如果你不会后悔,就贯彻自己的想法吧。”

葛城露出惊讶的表情,将那表情称为天真无邪也不为过。“……好的。”然而他的语气中却找不出一丝自信,他的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动摇。如何开始,如何结束,我必须见证这一切。然而真的只是见证就行了吗?在这起事件中,我能够保护葛城吗?

飞鸟井站起身,手扶在门上。

“想要成为名侦探,看来还是不要太会体谅人比较好。”

2 破坏【距离馆被烧毁还有4小时30分钟】

“飞鸟井小姐,你已经没事了吗?”

看到我们三个人出现在了客厅,贵之有些不快地说道。

“嗯……让你担心了。”

飞鸟井的脸上露出了脆弱的笑容。

小出、久我岛、贵之和文男都在客厅里。文男坐在沙发上,跷着腿;贵之坐在木椅子上,身体前倾;久我岛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小出则靠在墙边,抱着胳膊。

飞鸟井走进客厅的时候只有贵之站起来迎接。没能找到密道的失落,让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了起来。

我和飞鸟井在沙发上相邻而坐。飞鸟井顺势靠上沙发的扶手,一脸慵懒。

葛城推来一把单人椅,找了个能看到所有人表情的地方坐下。

要开始了。

我产生了这样的预感。

“升降天花板……是我们最后的希望。真让人丧气啊。”文男说道。

在场众人保持着沉重的沉默。

刚才三人一起讨论时,我们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爪”的身上,一时间忽略了正身处的状况。一想到大火正在逼近,一阵恐惧便蔓延至全身,让我浑身直冒冷汗。

“难道说,我们就这样了……”

久我岛软弱地说道。大家还充满活力时,还能对他的话一笑了之。可是在脆弱的时候,他的话就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我的心。

“还不能放弃啊,”小出粗暴地说道,“还没找到密道呢。”

“就是因为找不到啊,”贵之的声音里透着焦虑,“这下真的麻烦了。”

气氛凝重了起来。然而,葛城摇了摇头,用响亮的声音说道:“当然,我也很在意密道的事,那是能拯救我们性命的唯一方法。可我还有其他必须向在座各位传达的信息。在被外面的大火烧死前……在我们之中,还存在着想将我们吃干抹净的恐怖之人。”

“你是想说我女儿的事吗?”

贵之脸色一沉。

“之前飞鸟井小姐不是说那是事故吗?”

“是我搞错了。对不起。”

飞鸟井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斜靠在沙发上,蜷着身子,一脸倦容。和我们在一起时她还尚存一丝生气,由此可见刚才她消耗了很大的精力。

“因为在天花板上有了新的发现——另外,我在天花板上面发现了一样东西,据此我们推理出小翼小姐是被人杀死的。”

“啊,飞鸟井小姐。”

久我岛猛地站了起来,他的嘴像金鱼一样反复开合着。不是事故的话——由此产生的不安情绪让他震惊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后的说明就交给他了。”

久我岛突然大叫了起来。“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从久我岛的叫声中能听出他对飞鸟井的依赖,以及相应的对葛城的不信任。山火发生时他得到了飞鸟井的帮助,因此对她产生了依赖之情。文男和贵之则因为葛城强硬地主张小翼是被人杀害的,而对他颇有微词。虽然葛城解开了升降天花板的秘密,他作为侦探的能力也许会得到认可,但在人际关系方面又如何呢?看起来现场的天平已经微妙地向飞鸟井倾斜了。

“我说,你不要自说自话好吗?”

插话的人是小出。她离开靠着的墙壁,走近坐在沙发上的飞鸟井,轻轻将手放在她的肩上,用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温柔语气说道:“这样不好吗?她一定是因为什么事情才变得如此脆弱。既然她说了交给那边的男生来讲,就应该有她的理由,对吧?”

“嗯……”

飞鸟井看着小出,轻轻地点了点头。

“刚才飞鸟井和那个男生交换过信息了吧?所以不管听谁说都是一样的。非要让一位如此柔弱的女生来说,是不是太没人情味了?”

被小出这么一说,久我岛这才垂头丧气地后退一步,坐回到沙发上,一副泄气的样子。财田贵之和文男也没有提出异议。

葛城把刚才和飞鸟井聊的内容都说了出来。小翼被杀的真正现场应该是在升降天花板的“上面”。因为尸体被移动过,所以应该不是事故。还有在隐藏书架上发现了甘崎美登里的画作。以及过去持有那幅画的连环杀人魔的事情……

“这是什么意思?”久我岛声音颤抖着问道,“是说杀人魔‘爪’就在我们之中吗?”

财田贵之的表情扭曲了起来;文男晃着腿,显示出内心的焦躁;小出则不顾场合地吹了声口哨;久我岛像是腰部完全失去了力气一般彻底塌进了沙发里。看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受到了同样的冲击。

怀疑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停止。我看每个人都像心怀鬼胎。葛城的鼻翼微微动着,但我不知道那是针对谁做出的反应。

“是那个家伙……杀了我妹妹吗?”

文男的脸因愤怒而扭曲。

“是的,就是这样。”葛城沉痛地说道。

“可是,那样的话,”小出语调嘲讽地说,“最可疑的就是财田家的人了吧。”

“你说什么——”

文男站起身。他呼吸紊乱,双眼盯着小出。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幅画原本就在这栋宅邸吧,如果是这样,那住在这个家里的人就是最可疑的。”

“你这家伙……”

“请二位冷静一下!”

我打断了他们。小出耸了耸肩,转过身背对着文男。文男啧了一声,将身体甩回到沙发上。

“我理解你们急于得出结论的心情。”葛城冷静地说道,“可是,要找出杀人犯,必须先经历一个重要的阶段。”

葛城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接着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提高音量说道:“重视‘和气’的飞鸟井小姐之后回想起即将发生的事,一定会觉得我实在是太过火了。其实并没有揭露一切并且破坏一切的必要,对吗?”

他的语气像冰一样冷。

他的话透露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种冷酷而残忍的情绪。文男和久我岛颤抖了起来。小出的脸上则浮现出笑容。

“我们都不是不明事理的小孩子,我们有自制力。田所君之前说过‘这不是做这种事的场合’,飞鸟井也说过‘现在有比解开谜团更重要的事’,我也短暂地被他们的意见说服。可是我有无论如何都很在意的事。我希望和大家齐心协力,一起破解眼下的困局,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葛城继续说道:“但此时,我们之中藏着一个杀害了小翼小姐的凶手!那就必须把心愿先往后放一放了。现在,我要戳穿你们说过的各种谎言。这是为了发现最后的谎言所必经的道路——必须一个一个戳穿前面的谎言,才能到达最后的谎言。也就是关于真凶的谎言。”

“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说什么谎言、谎言的,到底是在说什么啊?”

文男语调慌乱地说。他站起身,带着明显的敌意逼近葛城。

“文男先生,请等一下。”

“你闭嘴,田所君,现在我在跟这家伙说话呢。”

“葛城能看透谎言,他在这方面的能力格外优秀。”我看不下去,于是赶紧解释道,“虽然这么说也不太准确……”

“什么!能看透谎言,哦,那还真有意思。那就说说看吧!我撒了什么谎!”

“你其实并不是这个家里的人。”葛城说道,“你并不是财田家的人,而是一名诈骗犯。”

文男的嘴大张着,一脸茫然。

“……还真是有意思。”

贵之站起身,向上捋了一把白发,露出挑衅的表情对葛城说道:“我们当然是财田雄山的家人。我是他的儿子,站在那里的是他的孙子文男。另外还有一个已经死去的孙女小翼。要我拿户口本给你看看吗?”

“没必要。财田先生的儿子和孙辈确实是叫贵之、文男和小翼,不用拿出文件一类的证明。你们趁着财田雄山意识不清、长时间卧床沉睡的时候,装成他的家人,潜进了这个宅邸。”

“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贵之提高了音量,声音大得像是在威胁我们一样。

“你是说我们是完全不相干的人?请你说话前先拿出证据来!请你拿出证据!”

“可以。”

葛城冷静地回答,然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安稳,贵之倒是无法掩饰地露出了慌张的样子,而且眼神飘忽。

“很简单。引起我注意的是习惯用手。田所君,贵之习惯用哪只手,你知道吗?”

“……左手吧?之前找修剪钳的时候,有一把上面写着‘贵之用’,葛城你当时觉得很难用,是因为那把修剪钳是给左撇子用的。”

葛城摇了摇头。

“你太拘泥于证物,从而缺少观察。正如你所说,‘财田贵之’的确是左撇子。然而,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位贵之却并非如此。迎接我们时他用右手开门,盛汤的时候他用右手拿勺子,左手拿容器。也就是说,原本这个家里的财田贵之是左撇子,但在我们面前的这位‘贵之’,却是个右撇子。”

贵之沉默了。

葛城却没有停下。一般来说,这时要稍微给大家一点思考的时间,但他一旦开始推理,就会像倾泻而下的水流一般,停也停不住。我也被他的这副样子惊呆了。

“当然,如果只有这件事,也只不过会引起我的一些怀疑——接下来让我感到不对劲的是文男。在雄山的日记里有这样一段重要的记录。”

“是我找到的东西。”小出笑眯眯地说道。

“嗯,在这件事上确实要谢谢你。”

葛城带着些许暗示意味说道。

“那本日记里描述了文男小时候的事情。其中提到文男上初中二年级的夏天,家人在走廊的柱子上刻下了他的身高线。文男从小时候起个子就很高,这一点雄山也特意提到过。

“后来小出发现了那根柱子上的刻痕。刻痕在小出需要抬头才能看到的位置。小出虽然身为女性,身高却有一米七。也就是说,中学时代的文男就要比小出更高一些了……”

我看向文男。他比我还要矮,应该连一米六都不到。

“当然,这也不能说是铁证。不过长大后身高缩了十厘米,也太奇怪了吧。”

文男发出“咕”的一声呻吟。

“最后是小翼。”

葛城的视线瞬间躲闪了一下。

“小翼是个怎样的人呢?‘暑假来这里玩’‘是高中生’,不管是她本人还是文男,都是这么说的吧。”

“她说她和我们一样大。”

我补充道,葛城点了点头。

“然而这就和小翼房间里的课本产生了矛盾。屋里有一本高三年级用的课本,最后一页都写满了字,另外课本上记满笔记这一点也和小翼的性格不符。不过虽说这也是疑点之一,但更重要的是——既然高三的课本都学到了最后,那就意味着小翼已经不是高中生了!”

“她也可能是在一所进度比较快的学校里念书啊。”

“在高中二年级的暑假就学完了高三的课程?不管是升学率多高的学校都不会这样吧。啊对了,我们第一次和她交谈时,她说过‘田所君的学校肯定升学率很高’。从她的语气来看,她所读的学校应该不是什么重点学校吧。”

“我明白了。”文男嫌烦地摆了摆手,“啊,可恶!你们怎么打探到这种程度了啊!”

“我说文男——”

贵之站起身,抓住了文男的肩膀。文男直直地盯着贵之的眼睛。

“爸爸,再抵抗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吧?我们已经花了三个星期,却没发现一丁点财宝的影子!最大的发现也不过是升降天花板里的隐藏书架!小翼还被人杀了!被一个杀人犯下手杀死了。你还想经历更多的灾难吗?不行了,放弃吧。我们已经错过了撤退的最好时机了。”

那个一直被我们称为文男的男人这么说着,贵之则瘫坐在椅子里。

“看到我们来访,你们应该相当惊慌失措吧。让外面的人进来,就有可能暴露你们的身份。特别是绝对不能让我们看到真正的家庭成员的照片。

“在财田雄山的房间里,工作书桌对着的墙上贴着些贴纸,另外白色的壁纸上留有太阳晒过的痕迹。那里曾经贴着家庭合照吧。情急之下,你们将照片全都取了下来,再贴上贴纸进行伪装。还有,相册里只有财田雄山的单人照,是因为你们把其他照片都藏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

我震惊了。

“所以贵之一开始说‘不能去三楼’,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葛城点了点头。

“文男带我们去完洗手间之后,又带我们在宅邸内转了一圈。趁着这个空当,贵之上到三楼,急急忙忙把那里的照片都藏了起来。文男上楼的时候应该还差一点就收拾完了吧。那些照片现在应该藏在上了锁的文男的房间里。”

看到躺在床上沉睡的雄山时,我曾误以为贵之语气强硬地拒绝我们进入,是因为不想让外人看到雄山的样子,要么就是不希望有人看到保险箱。完全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样的理由。结果文男发现了偷看的我,却还是温柔地原谅了我,那是因为他已经顺利地完成了伪装工作吧。在特定情况下,他倒是挺宽容的。

“当然,虽然已经说了‘不准进入’,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能防住我们。所以保险起见,还是要把照片藏起来。”

“真是败给你了!”

文男震惊地摊开双手,抬头看着天花板。

“重新做下自我介绍吧。我姓门胁,那边的‘贵之’,真名是坂崎。”

“我们和财田雄山没有任何关系,我和文男也没有血缘关系。”贵之——不,是坂崎,叹了口气说道。

“小翼呢?”

“纯属巧合,财田雄山的孙女也叫‘翼’,那孩子的真名是‘天利翼’。”

“天利翼啊,”葛城低喃道,“名字完全一样。的确,她被人叫‘小翼’的时候,当下的反应骗不了人。合乎逻辑。”

听到这句话时,我的脑海中迅速闪过葛城和飞鸟井之前的一段谜之对话。

是发现小翼被害的早上,葛城和飞鸟井的对话。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不由得呢喃出声,所有人的视线都向我投来。

“啊不……我只是想起发现小翼尸体的那天早上,飞鸟井问葛城‘谁死了’。葛城回答说‘那个孩子’,当时我还觉得这种说法还真是冷酷。但其实那时你已经发现死的人并不是‘财田翼’了吧?所以你才故意不说她的名字。与此同时,你也在用这种方式试探着飞鸟井小姐,想看她是否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件事。”

“就是这么回事吧?你的这个搭档真是挺讨人厌的。”

飞鸟井苦笑着说。

现场被让人不快的阴沉气氛笼罩。侦探和前侦探——他们把我丢到一边,两人走得好远。

“两个人都叫小翼吗?恰好同名,是上天的安排让小翼成为这次欺诈行为的演员之一。我猜那个孩子并不是能随便撒谎的人。”

“文男”——不,应该是门胁说道:“突然被人用其他的名字称呼,还真是很不习惯。不过家里只有失去意识的爷爷,需要欺骗的只有你们这些访客。这是小翼第一次行骗,我想这样的条件还不错,所以就带上了她……来之前也跟她说过,我和坂崎叔两个人就能完成这次的工作,她不来也没问题,但她还是坚持要来。明明之前都拒绝过她很多次了,这次我却想着,就让她来吧。”

“也就是说,小翼小姐、文男,还有贵之……”久我岛惊恐地说着,然后没忍住,“啊”了一声,纠正道,“对不起。应该是门胁先生……和坂崎先生。”

“为避免混乱,方便起见还是称呼你们为‘贵之’和‘文男’吧。如果二位没有异议的话。”

飞鸟井如此提议。门胁和坂崎两个人都表示没有关系,接受了。

“我们三个人都没有家人,所以我们组成家庭,玩起了过家家的游戏……就是这么回事。”文男自嘲般地说道,“一开始只是我和贵之叔两个人,住在房租很便宜的地方随性度日。有的时候当当黄牛,有的时候干干欺诈,反正都是些混生活的营生。”

“这时那个孩子出现了。”贵之冷静地继续道,“她和母亲住在当时我们租住的地方的二楼。她的父亲很早以前就因为交通事故去世了,母亲一个人抚养她长大。她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对眼前的事物充满热爱。我们就这样看着她长大,也难免会对她心生关爱。后来,她的母亲生病了,那位母亲来到我们的房间,这么说……”

——那个孩子,就拜托你们了……

“这句话让我觉得很不好受。我们都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到了这种时候,她却只能来拜托我们这种游手好闲的人,也算是相当可悲吧。可是正因如此,我们才不能辜负她的信任。我们想着,必须得改变现状了。”

贵之缓缓地摇了摇头。

“所以……所以那一天,只有七岁的她就被交给了我们。‘孩子的事情就麻烦你们了,今天真是打扰了。’她虚弱地说完这些,就回了房间,不久后离开了人世。”

贵之说完陷入了沉默。

“之后,”文男接着说道,“我们就和她过起了奇妙的同居生活。原本以为做不了什么正经工作的我们根本无法把她养大,没想到最后真的成了。”

“一边行骗一边抚养孩子,还真是奇怪的利己主义。”小出语气傲慢地说道。

“嗯,嗯……这么说也确实无可厚非。”文男自嘲地笑了起来。

“那之后又过了十年。在某次行骗中,我们得知了财田家的事,以及四个关键信息。财田雄山的宅邸位于深山之中,他长期卧床,脑袋昏沉。经常出入家中的只有经验尚浅的看护。雄山的孩子,也就是财田贵之夫妇,和雄山关系非常恶劣,已经没了来往……”

“关系恶劣……为什么啊?”葛城问道。

我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雄山的日记。

“家里人难以接受雄山的性格。他还清醒的时候性格相当恶劣,是个情绪起伏不定的人。有时会豪放磊落地大笑,有时又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大发雷霆。他生起气来谁都劝不住,还会怒吼着对身边的人施加暴力。真的很过分。不过父子俩决裂的契机,应该就是雄山向真正的‘贵之’质问关于商业行贿的事。”

“雄山的日记里也提到了。”小出说道,“雄山只关心犯了罪的儿子的心理状态。他既没有表现出身为父亲的担心,也没有进行说教。”

“所以‘贵之’心灰意冷,八年前就带着妻儿离开了这里。他们移居到了‘贵之’妻子的故乡福冈,听说‘贵之’也将公司的总部搬到了福冈。”

葛城眯起了眼睛。

“对于儿子的这些行为,雄山有什么反应?”

“儿子真的走了之后,他好像相当失落。”文男回答道,“人就是这种自私的生物。之后他就失去了精神头,卧床不起,不管是精力还是体力都大不如前,慢慢地生活也不能自理了。去年五月,雄山的妻子自然死亡,他不得不去找人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去年十二月的时候,因为天气寒冷,他的身体更加虚弱,渐渐地意识模糊,陷入了昏睡状态。当时的看护和护理经理马上联系了他在福冈的儿子,但是对方拒绝前来。‘我和父亲已经断绝关系了。’‘贵之’这样回答,将看护的电话拉入了黑名单。”

“接下来就轮到我们出场了。”文男继续说道,“我们伪装成财田贵之和财田文男进入了宅邸。当时在雄山家的人都没见过贵之和文男。由于‘贵之’已将看护的电话拉黑,所以都是由‘文男’来和看护联系。我先以文男的身份联系对方,提供了伪造的身份证明,对方还对我大加感激。我说:‘父亲虽然是在电话里那么说的,但如果家里人都不来看老人,也太过薄情了。’就把对方蒙骗了过去。虽然我没有家里的钥匙有些奇怪,不过我解释说是在断绝关系时直接把家里的钥匙扔掉了,终于如愿混进了宅邸。”

“之后我们将原来的看护人员慢慢地全都辞退,换成了新人。为了不引人怀疑,我们是一点一点完成调换过程的。不过因为雄山真正的家人在很远的地方,电话也拉黑了,所以我们完全不怕露馅。”

文男和贵之淡然讲述的计划听起来其实相当恐怖。经过精心的前期调查,再谨慎而大胆地付诸行动。第一次见到文男时,我就感觉到他是个充满自信的男人,贵之则相反,是个谨慎且疑心很重的人。在他们的计划里,两个人的性格都得到了很好的发挥和利用。

“我们潜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找到财田雄山所隐藏的财宝。”

说起来,自我们进入宅邸后,他们就一直特别在意寻找密道一事。当然,这关乎通往外面的道路,但除此之外,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要在大火烧来之前找到财宝。这才是他们真正焦虑的事。

“原本我们以为只要好好调查,就肯定能找到线索——结果什么都没有!”

“可是,你们不是发现了升降天花板房间里的机关吗?”

听到葛城这么问,贵之和文男点了点头。已经得知此事的我们并不感到惊讶,但第一次听说的久我岛和小出马上表示了不满。

“知道就早点说啊。”

“不好意思。可是我们知道那里面并没有密道,我们还想着,万一真的找不到财宝,就把隐藏书架里的珍版书偷出来卖掉吧。”

“你们还让小翼不要说出来,对吧?”

听我这么问,文男发出了呻吟声。

“啊,是的,我们跟小翼反复强调了。结果就这样浪费了整整三个星期的时间……最后还失去了小翼!真是太不划算了。”

文男倒在了沙发里。

双目无神的贵之沉痛地开口道:“小翼她……小翼她知道我们在做的‘工作’,总说想帮忙。但我们不想弄脏她的手。我和文男拒绝过她很多次。有一次,我们伪装成某大厦的保洁,计划对保险箱动手,她自己偷偷跟了过去,最后差点被人当场抓住。”

“被抓住的话,也许正是一条重生之路也说不定啊。”葛城小声说道,“那样的话就会有人注意到你们的错误行为,你们也就不会来到这里,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失去她了。”

“这只是侦探的说法。你所说的不过是些漂亮的大道理罢了。”贵之激动了起来,“那么,如果向你求助,你能够救得了我们吗?”

葛城被问住了。他瞪大眼睛,僵在原地,看起来相当困惑。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明明正义是在我们这一边的,为什么他们还要指责我们呢?

“那个,”我轻声说道,“现在不是争论这种事情的场合吧。”

“你们都没经历过那种生活吧?”

对方嘲弄的语气中饱含不满。

“你们都做不到吧?”

“做不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你也没理由这样指责我们吧。”

听了我的话,贵之的脸上泛起红潮。他之前一直缩着身子,质问葛城时才强行挺直了。

“侦探能做的事情,很有限。”飞鸟井有些疲惫地插嘴道。

贵之愣住了。

“侦探只是不断解决事件的人。他们不谙世事,满嘴大话,让人觉得很幼稚。”

她脸上的笑容充满自嘲,虽然这句话是在刺激葛城,不过我知道,伤得最深的是她自己。

“这种叛逆的行为正是不成熟的体现。”

“那个……”

贵之还想说些什么,文男却轻轻地把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此时我们能做些什么呢?我不知道,只能看着贵之和文男。他们的问题我无法明确地给出答案,对此我感到无奈。同时又对将这些问题无效化的飞鸟井感到生气。

文男接过贵之的话头,继续说道:“我们想自己处理好一切。虽然并不想让小翼介入,但与其把她放在一边不管,倒不如带着她,让她待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放心。所以,就像刚才所说的,我们带着小翼潜入到了这个有一个和她同名的孩子的家里,把她卷了进来。你还记得那时她说了什么吧?”

文男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就像家庭旅行一样——这是我的第一次家庭旅行。那孩子当时是这么说的!”

文男环视四周一圈,喘着粗气又说道:“然后她就死在了这里。如果你们当中真的有杀害小翼的凶手,我一定要让他遭到报应。”

文男的恐吓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大家面面相觑,最终打破沉默的是久我岛。

“哈哈,哈哈!”

他就像个坏掉的人偶一般,轮流指着贵之和文男。

“你们嘴上净说些漂亮话,但说到底,你们还是诈骗犯吧?不管有什么借口,如何粉饰,说到底都是卑劣的诈骗犯!”

文男和贵之两人都闭着眼,安静地听着。

“被你这么说,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样一来,小翼小姐被杀的事也就很清楚了吧。”

“什么……?”

那两人的情绪骤然发生了变化,文男的太阳穴上青筋暴起。

“是因为你们内部起了争执!你们找到了财田雄山隐藏的财宝,要不就是准备把升降天花板里的珍版书拿走时,因分赃不均起了争执。你们把她骗到升降天花板上,然后残忍地杀害了她,不是吗?”

“你这家伙!”

贵之顺势站了起来,直冲着久我岛走过去。久我岛一边说着“你干嘛,说不过我就要使用暴力吗”,一边吓得直往后退,只有嘴上还在逞强。

现场的状况可以说是一触即发。

“等一下。”我正要上前拉开他们时,葛城发出了怒吼。

“你也别装清白了,久我岛先生!你不能绝口不提自己做过的事,一味地指责贵之先生啊。”

贵之和久我岛同时停下动作,原本已经准备站起身的文男又再次坐了回去。

此时宅邸内真正忍耐到极限的人,应该是一直听闻各种谎言,强忍着不去揭穿的葛城吧。这也可以说是他的“爆发”,语言是他与那些说谎者对抗的唯一武器。

“……这是怎么回事?”

“久我岛先生也一直在撒谎。他犯下的罪行甚至比身为骗子的你们还要恶劣。”

“你给我闭嘴……”

久我岛的声音听起来是从未有过的激动。我第一次开始害怕这个男人。

“你可别胡说八道——”

“久我岛先生,你太太并没有下山去买东西,这是你最大的谎言。”

久我岛愣住了。

“你杀死了你的太太,然后将尸体藏到了自己家的地板之下吧?”

*

“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久我岛脸色发青。他的嘴唇已失去了颜色,眼神也飘忽了起来。他现在又变回我们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畏畏缩缩的样子了。

“我……我杀了栗子?胡说八道!”

“你太太的确计划外出,可是,昨天上午,她还没出门,就被杀害了。那之后,你正在处理尸体时飞鸟井小姐到访你家。”

我看着飞鸟井的侧脸。

“胡……胡说的吧?那、那时你太太……这也太吓人了……”

飞鸟井脸色苍白,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着。

“你一定很焦虑吧。要怎么掩饰太太的消失呢?万幸的是,月历上的这一天的确写着外出购物,所以你就撒谎说太太出门了。

“可是尸体要怎么处理呢?你把地炉下的榻榻米掀了起来,把尸体藏在了下面,再出去迎接飞鸟井小姐——就在这时,遇到了突发状况。”

“是山火吗……”

我低喃道,葛城点了点头。

“得知有山火的那一刻,你大吃一惊。不过既然暂且把尸体藏在了榻榻米下面,你就选择先和飞鸟井小姐一起去避难了,反正也就是步行五分钟的路程。然后你们就来到了财田家。”

听到这里,久我岛摇着头大声说道:“你有证据吗?有证据吗?说我杀了妻子,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你不应该答应让我和田所君一起去你家的。”

葛城露出了无畏的微笑,他的自信让久我岛畏缩了。

“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吧?但其实在你家里,留下了太多杀过人的痕迹。”

初听到葛城说出结论时,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现在想来果然是在我们去他家时发现的吧。可是,不管怎么回忆我都没有一点头绪。葛城在那栋老房子里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你们刚到财田家时,飞鸟井小姐说‘久我岛太太下山买东西去了’。在预先得知了这一情况的基础上,一旦发现了与此相矛盾的证物,我对久我岛先生的怀疑就不断累积了起来。”

“葛城最初察觉到矛盾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看到梳妆台的时候。当时梳妆台上放着没开封的化妆水瓶和口红。可是,垃圾桶中还有使用完的化妆水瓶和口红,而且是和昨天以及前天的报纸广告页一起丢掉的。”

“这到底……”

“化妆水瓶和口红在昨天和前天的广告页下面,说明是前天用完丢弃的。前天早上,久我岛太太化了妆,并且把用完的化妆水瓶和口红管扔掉了。之后又将前天看完的报纸广告页扔掉。第二天再把当天的报纸广告页扔掉。我们看到的垃圾桶中的东西,是以这样的顺序丢弃的。

“也就是说,在发生山火的当天早上,也就是她要去镇上的这一天,她并没有使用化妆水和口红。因为桌上的都是新的,还没有开封。不过也有可能她没化妆就去了镇上。可是女性下山去镇上,却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不化妆,这怎么想都有些不自然。”

“啊。”

居然是在这样的细节露馅了。我从久我岛的表情中读到了这样的信息。

“我太太也有大大咧咧的一面,不化妆就出门也不足为奇。而且,她的手袋里也会带着口红……”

“说得也是。”

葛城马上这么应道,久我岛瞪大了眼睛。

“接下来我打开衣柜确认,发现她的手袋就放在里面。能看到皮革上有经常和肌肤摩擦留下的痕迹,说明这个手袋用了很久了。正如你所说,里面的确装着简单的化妆品,其中也包括口红。那我就先来说说口红吧。你的意思是,她是用手袋里的化妆品化了妆,对吧?可她为什么不用新的口红,而要特意打开手袋,翻出化妆包化妆,再把它放回衣柜呢?大家能理解我所说的吧?

“而且这样一来又会出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她没拿这个装着化妆品的手袋就出门了。”

“唔。”我发出了呻吟声。

“之后我又打开了鞋柜,在里面发现了穿旧了的女式跑鞋。她是连鞋子都没穿就出门了吗?这我可无法相信。”

“鞋柜里放的都是穿旧了的鞋子。她最近买了一双新鞋,穿着新鞋出门的。”

“穿着新运动鞋出门走山路吗?会很磨脚吧。不开车,还要穿新的运动鞋,您太太的行为也太不合理了。”

久我岛握紧的拳头颤抖着。

“葛城,他在撒谎的事我们已经充分理解了,可你是怎么知道他杀了人的呢?”

“最开始让我产生疑问的是拉门。”

“拉门?”我感到纳闷,“你说的是和室的拉门吗?我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啊,不、不对,有一处,好像拉门上有一个洞,有修补过的痕迹。”

“你还记得就好。就像田所君所说的,那个房间的拉门上有修补过的痕迹。曾经开了一个大洞,然后又在上面贴了一层和纸。”

“那是上周我重新装修房间的时候弄破的。最近我总是脚底下走路没准……”

葛城的鼻子又动了起来。

“一周前?久我岛先生,你怎么总是撒一些一戳就破的谎啊。”

“什么?”

“如果真的是一周之前,那胶水应该早就干了啊。可当时我摸拉门时,那里还是湿的呢。”

“哎呀!”小出愉快地笑了起来,“葛城君,你还真是厉害。第一次去别人家里,就观察到了这种程度,还真是不能小看你。”

葛城耸了耸肩,没有理会小出。

文男摸着下巴说道:“那你是怎么解释的呢?为什么那个房间的拉门会被弄破呢——是发生了打斗吗?”

“这样想太跳跃了。拉门破了,意味着当天早上发生了一些事。另外还有一件事,是关于电话线的。”

“我都说了,是因为打雷,把电话线烧短路了……”

“可是电话线的断面非常平整啊。”

我恍然大悟。那时,葛城用手抚过电话线的断面,当时他就想到了这是人为切断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是有人用刀切断了电话线,然后在附近烧掉了?难道是久我岛说要去看下电话的情况,上二楼的时候弄的?”

“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了。虽然时间很短,不过他的动作挺快的。但不管找什么借口,说什么取电话线,或者查看物品,都没法掩盖那股烧焦的味道。”

原来如此,我大脑里的记忆终于对上了号。

葛城和飞鸟井曾经在电话线前说了些奇怪的话。葛城说“是被弄断的”,飞鸟井则说“不管怎样”“这里也没有和外部取得联系的方法了”。我还以为他指的是“被雷电弄断的”,实际上他指的是久我岛切断了电话线。而“不管怎样”指的也是除了打雷以外,还有电话线被人为切断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从当时的对话来看,他们已经知道是久我岛“弄断了”电话线。不论是打雷,还是人为,“不管怎样”,都没有联络外部的方法了。

在意识到他们的对话的真正含义时,我突然心里一动。

飞鸟井也在那时就察觉到了久我岛的恶意。甚至有可能初次抵达久我岛家时,她就已经意识到久我岛的妻子被杀害了。

可是,刚才在得知久我岛的妻子已死后,飞鸟井似乎十分恐惧。她的表现就像是刚刚听说这件事一样,那是在故意做戏吗?还是说有什么原因让她产生了那样的反应呢?

葛城发现了真相后一直忍着没说,是因为我们的处境非比寻常。那么,飞鸟井呢?为什么她在注意到了久我岛的行动之后,仍然放任不管呢?是说在发现他性格软弱之后,判断他不会再次行凶了?还是说因为她主张大家齐心协力,所以不想让重点转移?

又或者是——她注意到有什么人正在观察她?这时,我发现小出一直盯着飞鸟井看。她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不知为什么,我有些在意她的视线。她隐瞒了什么吗?

久我岛的声音在颤抖。

“我说,这不是很奇怪吗?为什么我要在这种时候故意把电话线切断啊?留着电话来求救比较好吧?”

“因为叫到了救援会比较麻烦吧?”葛城露出冷笑,说道,“得知发生了山火,久我岛便决定让大火销毁他的犯罪证据。如果救援及时赶到,他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就不高了。”

“可、可是,这样一来,不就意味着他自己也要死掉吗?”

听我这么问,葛城回答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算是比较乐观的人吧。电还通着,可以预想到警方和消防队的搜索应该已经开始了。另外还有救援直升机。他把自身的安全放置在天平上,再综合这些方面来衡量,最后选择切断电话线。”

“如果让电话保持接通状态,自己的罪行就有可能败露……”

我正准备说出自己的理解,却注意到了奇怪的事情。

“等一下……喂,葛城,这样的话不就产生矛盾了吗?”

葛城微笑着,催促我往下说。不管怎么说,我的反驳都是“正确的反驳”吧。我自信地往下说道:“根据葛城刚才的推理,久我岛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但两者是矛盾的。第一,自不用说,是他想借助山火来掩盖自己的罪行。但是另一方面,他又认为山火不会发展到非常严重的程度。这也是刚才葛城所说的。这样就产生矛盾了啊,既然他不认为山火会蔓延,又为何能确信自己家会被烧毁呢?”

我注意到了这一矛盾。但明明我都说到这种程度了,久我岛却依旧一言不发。这是为什么呢?他应该说着“就是这样!”,借此表明自己的清白才对吧。

我歪着身子看了一眼久我岛,他的嘴一张一合,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我明白了。他之所以什么都没说,是因为这是逼近真相的反驳。

他意识到葛城已经掌握了事情的真相。

“的确如此,田所君!”葛城爽快地说道,“只有一个方法能解决这个矛盾。他乐观地认为山火不会扩大,自己能够得到救援,同时又狡猾地希望只有自己家被烧掉。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只要用山火隐藏一起火灾就好了!”

“哈?”

“久我岛应该是在到了财田家,提出想要回家拿东西的瞬间想到这个办法的吧。那时他准备回家将自己的家点着。”

“怎会如此!”

这时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久我岛刚刚来到宅邸就突然提出想回家一趟的原因。那时他是急着想回去销毁证据。

“天性胆小的久我岛,在得知发生了山火之后先是感到害怕,怕得暂时忘记了要处理栗子女士尸体的事。在这种情况下首先担心自身的安危也无可厚非。于是他就跟着眼前这位看上去很可靠的飞鸟井来到了避难处。这才放下心来,啊,太好了,这样就能得救了。但他马上意识到,可以利用眼前的事件自保。”

“还真是诡计多端的男人啊。”文男不屑地说道。

“不管再怎么骂都不为过,我可不想在这个男人身上使用聪明一类的形容词。这个人甚至比水沟里的老鼠还要恶心。”贵之也跟着说道。

我正想着这两人的言语有些过激,就听久我岛嘲讽地说道:“你们还是骗子呢,谁也别说谁。”不过他的语气没什么力气,整个人看起来也很憔悴。

“你提出想要回家的时候,恐怕没想到我们会跟着你一起吧。所以你需要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想办法点火。”

“可是葛城,我们从那里离开时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着火什么的……”

“没错。如果他是一个人回去的,就只要倒点油点着火就行了。但他不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情,所以,他设置了定时装置。”

“定时装置?”

葛城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给我们看。

“这是我在久我岛的房间里拍的。你们都走出去之后,我一个人又在里面偷偷看了看。在二楼的房间——应该是在久我岛夫妇的卧室里,我发现了这个。”

照片的中间是一支点燃的蜡烛,蜡烛周围垂着像是白布一样的东西。布和蜡烛离得相当近,只要蜡烛再烧一会儿,就能烧到白布了。

通过这张从远处拍摄的照片,就足够明白状况了。布是从白色床单上剪下的,从房间的一端扯到另一端,中间垂到了地上,边缘用图钉固定在墙壁上。地上还堆放着被子、衣物和报纸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易燃物,看得出上面还洒了液体。

“如果蜡烛继续燃烧,就会烧着白布。当时室内充满了汽油的味道,我想他是将车用的汽油洒到了房间里以及白布上。这样一来,大火就能通过白布烧到地板和墙壁,然后再将衣服和报纸全都点着。不过我把蜡烛熄灭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无用功。”

“我……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久我岛发出了惨叫。他整个人陷在椅子里,无力地摇着头。

“那么,你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久我岛点了点头,他已经完全变回了之前那副软弱的样子,断断续续地说道:“……只是无聊的夫妻吵架而已。”

久我岛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一般地说着。

“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妻子是唯一在我身边支持我的人。可是,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了。”久我岛的语气中掺杂着焦躁,“她总是拿日常小事责怪我,那种大惊小怪的语气,就像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那种!那种把老子当成笨蛋的语气!”

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老子”这种说法。

“好几次我都觉得实在是忍受不下去了……可我还是忍住了。这是能留住她的唯一方法。哪怕她在嘲弄我的时候还故意咂着舌头、拖着长腔,但是这种让我不快的态度我都忍了下来。”

他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暴力气息让我感到害怕。

“然后,在一次吵架之后就出了事。”

他在瞬间露出呆呆的表情,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做过的事情一般,显得颇为孩子气。

“就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双眼失去了焦点,似乎正在追忆事发现场,“我明明正抱着妻子,手上的重量却消失了,徒留麻痹的感觉。我睁开眼睛,发现了妻子。我的妻子就在那里。她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脑袋也歪着,应该是她的头撞到了梳妆台的一角,梳妆台的桌角处还沾着血。”

久我岛的话越来越支离破碎。他掩住嘴,想要遮住自己的呜咽声,却又像是突然看到了尸体的幻影一般,颤抖了起来。

真是一起无聊的事件啊。夫妻吵架时一方将另一方推开,结果导致对方的头撞到桌角。这甚至不算是有明确杀意的犯罪,不过是最普通的情况——不,是与小翼那凄惨的死状相比,才让人产生了这样的感觉吧。

突然,久我岛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疯狂的气息。

糟了。

我感到心脏似乎被突然揪紧。

“还……还不能放弃。只要把你们都杀了,就没人知道真相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水果刀,向葛城走去。

我发出了“啊”的叫声。

可是这一瞬间我却动弹不得。

我应该想到的。一旦葛城不管不顾地说出真相,那些谎言被揭穿的人就会试图抵抗。而我却放任这种可能会发生的异常事态在眼前上演。

明明我的大脑想到了,可是我的身体却没跟上。

就在我害怕地闭上眼睛,准备接受可怕的结果时,听到了“咚”的一声重响。

接着是男人的呻吟声。

我喉咙发干,手在颤抖,什么都做不了。在最需要行动的时候我却一步也动不了。我脚下踉踉跄跄,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好、好痛!!”

是久我岛的声音。

我睁开眼,发现眼前的一幕与我的想象相去甚远。

久我岛的胳膊被反拧着,人跌坐在地上,看起来是被摔了出去,且扭到了腰。而现在拧着他手腕的人正是——小出。

葛城毫发无伤,脸上亦无惊讶之色,从他冷静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早就预想到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真是的,人一旦杀过人之后就会变成这样。这家伙已经没救了。”

这话听起来让人相当不适,这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小出小姐,谢谢你。”

“免了。”

小出笑眯眯地放开了久我岛的手腕。久我岛一脸忍着痛的表情,整个脸都扭曲了,看上去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意。

“不过,关键时刻被吓成那副样子,还真是有点丢人啊。”

小出拍了拍我的肩膀。虽然她说这话的样子让我不怎么舒服,但我的身体还在颤抖,也没办法反驳她。

“小出小姐,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把刀子递过来。”

“喂,你这家伙还真是滴水不漏。”

她从怀里取出水果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如果让你拿着这玩意儿,我可放心不下来。”

“我觉得我拿着才是最安全的。”

“这个嘛……要取决于你的态度了。”

小出看起来已经没有撒谎的意思了。她是在场唯一对葛城的推理完全乐在其中的人。

“看来你下一步打算揭穿我的事了?”

“嗯。我想既然要做,那就做到底吧。”

“那你就说说看吧,是对答案的时候了,侦探。”小出舔了舔嘴唇说道,“说来让我听听吧。”

“……各位,我接下来要说的事,稍微带有一些想象。”

“如果是你的想象,那多半就是正确答案吧。”

听了小出的话,葛城那严肃的面庞上浮现出了自信的表情。

“你不是什么登山爱好者,而是受人所托,来财田雄山家偷某样物品的盗贼。”

*

“哎呀,想在名侦探面前隐藏什么,还真是不可能啊。”

小出愉快地笑到肩膀都抖了起来。

“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发现你并不是登山爱好者了。”

“的确,那时葛城就说出了两个疑点……第一,你穿的鞋子并不是登山专用鞋;第二,你走路和休息的方式和登山者的习惯大相径庭。”

“不过她的鞋带系得很紧,是登山者也会采用的那种不容易散开的系鞋带方式。这给了我一些想象的空间,她不是登山爱好者,却有轻装行动的必要。”

“我看你这推理确实轻飘飘的。”

葛城并没有反驳飞鸟井的话。

“是的。接下来我注意到,在山道上,她很不喜欢别人站在后面跟她讲话。她应该是讨厌其他人做出出其不意的动作。我们曾经进入小翼小姐的房间进行调查,那时她却把自己的房门锁上了。最开始注意到安全性的也是她。”

“可是仅凭这一点就推理出她是盗贼……”文男指摘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能发现谎言的葛城,往往也能观察到细微之处。可是即便如此,突然说小出是盗贼,也未免太跳跃了。

“当然,仅凭这个还不能得出结论。但当我从小出的发言中意识到她的目的时,就知道答案了。”

“目的……?”

“葛城君,”飞鸟井插嘴道,“我没能理解你的结论。请你按顺序说明你的推理过程吧。”

“好的。”

葛城咳嗽了一声。

“首先,我尝试着思考她来这座山的目的。虽然她穿着不适合登山的衣服,可是也没有人规定没准备好装备的人就不能登山。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能确定,也没有排除她只是单纯来爬山的可能性。”

“紧接着就发生了山火。我们准备下山,在一片燃烧的草地前再次碰到了她。”

“是的。意识到无法下山之后,小出小姐说要‘上山’,说完就一个人往上爬。那时我还问过‘山上有什么’,她回答‘有修得很好的车道’,所以‘肯定有人家’。这样的回答并无可疑之处,我抓不到什么把柄。但是,她到这座山上来会不会和我们一样,目标也是财田家呢——我带着这样的怀疑,继续观察着她的举止。”

“你这家伙还真是可怕。”小出耸了耸肩,笑道。

“最后,还是小出小姐的一句话,点醒了我你的目的。”

“我说了什么?”

“贵之先生,也就是假的‘财田贵之’向我们自我介绍后,你瞪大了眼睛,说了一句话。你当时是这样嘀咕的——咦,你这人……

“这种说法相当让人在意,虽说是自言自语,但对着第一次见面的人说‘你这人’,总觉得这种说法中包含某种深意。在这里,我想象了一下,试着延展话中的意思。

“会不会是……你这人……是贵之……?”

小出露出了微笑。

“什么?”我反问道,“是贵之?”

“嗯。她说‘你这人’之前,正是贵之对着初次见面的我们报上名字的时候。然后她对这个名字的反应是,‘你这人……’”

“贵之虽是一社之长,但他长什么样并非人尽皆知。可她却不相信眼前的男人就是‘贵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久我岛上下翻动着眼皮说道,“你是指,小出小姐曾经见过真正的‘财田贵之’先生?”

“以她当时的认知来说,你的结论一半正确、一半错误。”

“葛城,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明白。”

我的脑子越来越乱。原本以为久我岛已道出了真相,可是听到小出吹了声口哨,我知道葛城的说法才是对的。

“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在这种非常时期,如果你知道宅邸里的这个财田贵之是假的,难道不应该尽早告诉大家吗?或者至少在发现小翼小姐的尸体后也该说出来了。还是说以小出小姐的性格,认为就是不该说出来……”

“你的牢骚真是多啊。”她微笑着说道,听起来并非真的在责备。

“从刚才开始,”文男挠了挠头,“我就完全没听明白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到底知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呢?”

“这么说吧。如果她之前在工作场合见过财田贵之,那么在宅邸里见面时,她就能明确地判断出眼前的贵之是‘冒牌货’。但前提是,她是在普通场合见到真正的财田贵之的。”

“啊!”我大声说道,“这样啊,原来如此!所以小出小姐是在无法确定对方是否是真正的财田贵之的情况下,见到真正的贵之先生的!”

“没错!”葛城冲我笑着说道,“也就是说,刚刚到达这座宅邸的小出小姐,只不过是‘见过名为财田贵之的人’而已。让我提前说明一下,她是在接受盗窃委托的时候见到了贵之先生。可是,她并没有足够的材料去判断,之前见过的男人和眼前的贵之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所以她也没办法开口说出来。对她来说,如果眼前的男人是正牌货,那之前见到的男人就是冒牌货,揭发这种行为无疑是自找麻烦。一旦被人问起她和之前的男人是在什么情况下见面的,她就会被踢出局了。”

“啊……”

“在这座挤满了避难者的宅邸中,可以确定的真正的‘正牌货’只有雄山。他是知名作家,他的样子可以通过书里的作者照片确认。在对‘贵之’存疑的情况下,‘文男’和‘小翼’也不能轻易相信。

“这样一来,小出所处的立场本质上就和侦探别无二致。她有必要在这两个男人之中辨别出正牌货。她之所以擅自闯入大家的房间,也是因为这个。最终,在发现雄山的房间里没有贴照片,还有小翼的高三课本已经全部学完了之后,她和我得出了同样的结论。那就是,我们眼前的财田一家全是冒牌货。”

“可是,”葛城继续说道,“宅邸内发生了杀人事件,飞鸟井还提议‘大家应该团结一致攻克难关’,并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如果在这一阶段开口,她就会被孤立,因此她没有选择揭发,而是在那时姑且选择了妥协。”

“这种感觉也不错,毕竟我手里还握着王牌。”小出得意地耸了耸肩,微笑着说道,“如果在发现对方是冒牌货的时候就直接说出来,不知道会招致怎样的恨意。”

“是啊是啊。”

听到葛城的揶揄,小出张开手掌挥了挥。

“小出小姐是在调查过三楼的房间后,确信财田贵之先生、文男先生,还有小翼小姐都是冒牌货的。在那之前,你还提起关于行贿的事,以此来试探贵之。可以说是花了些心思。”

“答对了。一开始我只是隐隐的有一种感觉,课本和身高这些矛盾冒出来之后,才确信了这一点。总之,这样一来,我就是受到了真正的财田贵之的委托,才来到这里的。”

“你接受委托时都没有确认对方的身份吗?”

“啊,会来找我们这种人的,可都不喜欢循规蹈矩啊。”小出嘲弄般地说道,“不过我确实进行过调查。从结果上来说,那时的贵之没什么问题。可是,在这里没办法和外面取得联络,因为无法确认信息,所以我没能马上百分百认定这个‘贵之’是冒牌货。”

“可是,”文男插嘴道,“刚才你说的委托……是什么?”

“哈哈,这还用说吗?”

小出从沙发上抬了一下身体,接着身子前倾,眼中泛起精光。

“是委托我去偷——财田雄山尚未发表的原稿。”

“……果然。”飞鸟井低吟道。

“市价八千万的纸片。真是令人难以想象。不过如果能成功潜入宅邸,这工作应该还算简单,打开保险箱也不过是随手的事。只是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山火,我就只能装成避难者,改变行动方式了。”

小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安下心来了一般。

“可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来偷未发表的原稿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打听委托的理由,算是我的工作原则。不过某种程度上倒是也不难想象。贵之——当然,我这里指的是真正的‘贵之先生’——他想得到雄山的作品,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财富和名誉。他想让我偷出雄山的原稿,大概是想日后以雄山遗属的身份来发表吧。”

“不对,”文男摇了摇头,“雄山已经立了遗嘱,著作权他没有留给孩子继承。”

“怎么会这样!骗子的情报网还真是厉害。这样一来,哪怕拿到了原稿,著作权也不属于‘贵之先生’啊。那动机就很难确定了。不过也许已经和父亲断绝了关系的‘贵之先生’还不知道遗嘱的内容吧。”小出若无其事地说道,她可能是真的对委托人的动机毫无兴趣。

“父亲……算了,没必要再演下去了。雄山还没说出原稿在哪儿就昏迷了。因此,原稿藏在哪儿,如何才能拿到,我们都一无所知。”

“雄山似乎还在用笔和稿纸创作。搜查房间之前我先确认了这一点。如果不确定要找的东西是纸,还是磁盘、U盘一类的,就没法开展工作。

“当然,我也想过他用纸笔写好稿子之后,会不会又扫描整理为电子文档。稿件完成的时期不同也会导致记录的介质不同。阿加莎·克里斯蒂身上就发生过这种事,最终作是很久以前就写好的,一直留了下来。所以有可能雄山在倒下之前,就早已完成了原稿。”

文男嘲弄道:“咦,小偷也会读克里斯蒂啊。”

“我小时候喜欢看,现在完全不看了。看推理小说我只看前半段,因为不喜欢看坏人被抓的部分。”

“还真是扭曲的兴趣啊。”文男苦笑道。

“总而言之,我想说的是,不好好观察的话,是没办法找到原稿的。不过那个保险箱实在太可疑了。”

“……那似乎是雄山昏迷前买的。”贵之说道,“耐火,很坚固,也是正好能将稿纸对折后放入的尺寸。虽说我们不知道密码,到最后也没打开,但那里确实很合适藏原稿。”

小出不知被什么逗笑了,发出了让人不适的、毫无顾忌的笑声。

“还真是讽刺啊。哪怕我们所有人都被烧死了,保险箱里的原稿也平安无事啊。没想到最后活下来的居然是小说。我也别当小偷了,干脆去写小说好了。”

没人回应小出的胡言乱语。

我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财田贵之、文男,还有小翼,都是冒牌货,实际上,他们是来雄山家寻找隐藏财宝的骗子。

看上去软弱可怜的久我岛敏行实际上是杀死了妻子,并且想隐藏罪行的凶手。

还有这个名叫小出的女人,是接受了真正的财田贵之的委托,以盗取财田雄山未发表的原稿为目的的盗贼……

而最让人震惊的是,葛城早就推理出了这些,却一直保持着沉默。我甚至都没能听懂之前他与飞鸟井之间的交流。我比他们的反应慢了一拍,不,是慢了好几拍。

我一方面觉得葛城有点可怕,一方面又感到无地自容。

“我们要在这儿聊到什么时候啊?现在倒是比刚见面时对每个人的了解都更加深入了……”

贵之说完,文男慌忙打开了收音机。

他调到新闻频道,广播里恰好在报道山火的新闻。

“……N县M山正发生森林火灾……山火已经烧过了山腹……的河流,正向山顶蔓延,此时已至山顶宅邸周围……”

“不是吧。”文男一脸惊愕地说道。

“新闻里说的是久我岛先生家吧?总之火已经烧过了河,很快就会烧到这里。从河边到这里没有任何阻挡,火沿着树林烧过来,接下来只会越烧越烈。”

贵之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那、那么,留给我们的时间……”久我岛刚回过味儿来似的说道。

飞鸟井回答道:“最多只有几个小时了。”

“怎么回事,我好像闻到烧焦的味道了。”小出这么说道。

我吸了吸鼻子,确实如她所言。我感觉自己的体温一下子降低了。

“可恶,”文男狠狠地骂了一句,“要不是你在这里扯了半天没用的……”

我走上前去。

“并不是没用的,我们知道了很多信息。”

“那么密道要怎么找!我们要怎么逃出去啊?”

他的语气十分强烈。我听到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咕”的一声。

“好了、好了,我们刚刚知道的这些也是有意义的。”

小出的声音听起来很通透,这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投向了她。

“你们看看自己的这副样子。”

小出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地摊开双手,打量起所有人。

“在这个小朋友面前,我们隐藏的秘密被扒得精光。尽管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但也不得不承认。”小出继续说道,“而现在已经没时间给我们犹豫了,必须尽快揭露真相,找出密道。所以啊,赶紧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吧。”

“是啊,”文男也站了起来,“就是这么回事。”

小出打量着客厅中的所有人。

“把我的猎物夺走的,是你吧?”

小出指着文男,文男也指着小出。两人异口同声说出了一样的话。

“……啊?”小出张大了嘴。

“……什么?”文男也发出了吃惊的声音。

3 冲突【距离馆被烧毁还有3小时37分钟】

我的大脑再次短路了。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等、等一下,”久我岛慌慌张张地说道,“猎物?你们在说什么啊?猎物到底是什么……”

“你可真是个迟钝的大叔。”小出丝毫不掩饰她的焦急,“你没有好好听我们刚才说的话吗?我是来偷财田雄山未发表的原稿的,所以我说的猎物,当然就是指那个保险箱。”

“夺走?”久我岛脸色发青,“你说夺走,这……难道是说……”

“没错。今天下午,我进入雄山的房间时,发现房间里的保险箱不见了。”

这真是爆炸性的发言。葛城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小出似乎想从在场众人的反应中找到蛛丝马迹,她认真地挨个儿观察每个人的样子。

“我真的吓了一跳啊。发现雄山的房门没锁时,我还暗自高兴省了事呢,没想到桌子下面的保险箱不见了。地毯上还留有原本放着保险箱的压痕,以及拖动保险箱时留下的痕迹。”

“你发现保险箱不见了,具体是在什么时候?”葛城敏锐地问道。

“下午两点钟。是我去调查三楼的房间时发现的。我不是还把在小翼房间里找到的平面图给你了嘛。”

“是在那时啊……”

“请、请等一下,”我说道,“昨天白天,我和文男去那个房间时保险箱还在。那最后一个见到保险箱的人是谁?”

“应该是我吧。”贵之探出身子说道,“今天早上六点,我去为雄山做生命体征检查,那时房间里的保险箱还在。”

“也就是说,在今天早上六点到下午两点的这段时间内,有人偷走了保险箱……”

“不,是在两点之前。”

贵之向小出投去了锐利的目光。

“既然你早就知道出事了,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贵之厉声指责。小出却哼笑了一声。

“喂喂,看来你已经忘记刚才文男的反应了啊。你们也发现保险箱被偷的事了吧?”

贵之看上去丝毫没有惊慌之色。

“……刚才我去天花板上面时,”文男摇了摇头,“看到了一幅画……然后飞鸟井小姐就变得很奇怪了,对吧?我就想着雄山的房间里也许有什么线索,去了那里……”

“原来如此。那也就是刚才的事吧,大概是在葛城开始长篇大论之前不到一个小时吧。你问我为什么只字不提保险箱失窃一事?这还用说吗?就坐在这里的飞鸟井小姐之前说‘小翼的死是一场事故,这里没有杀人犯,大家应该团结一致’,如果在这时说出‘还有一起盗窃事件发生’,就会招致混乱。而且这件事很可能与小翼的死毫无关系。再加上下午大家都在宅邸里探索,十分忙乱。发现了镜子机关之后这帮小孩子又开始行动了,光是要跟上他们的节奏我就已经很吃力了。”

小出在撒谎,哪怕是我也听得出来。

如果像她所说的那样,至少应该在看到小翼所留下的平面图时把保险箱的事一起说出来比较好吧。她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懒得思考保险箱失踪的意义吗?是谁动了保险箱?那个人的目标和自己相同吗?财田家的人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吗?冒牌货贵之出现在眼前,是有什么陷阱吗?要更加慎重一点才行。站在小出的立场上,这么去想才比较合理吧?

“……姑且先认可你的这种说法吧。”文男一脸苦相地说道,“但为什么不是你偷走的呢?那东西本来就是你的猎物吧?”

小出装腔作势地长叹一声。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文男责备道。

“那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说啊,如果是我偷,我会把保险箱直接拿走吗?”

“你不会的。”飞鸟井说道。

“不愧是飞鸟井小姐,果然是明白人。”

可飞鸟井没有理会小出的话,继续说道:“盗窃的理想状态,是让目标意识不到被偷了这件事。就像小出小姐刚才说的豪言壮语那样,身为盗贼,应该具备打开保险箱的技能。直接把保险箱拿走,这种手段实在是太不优雅了。她应该会把保险箱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拿走,再将保险箱恢复原状。这么做的话,连怎么开保险箱都不知道的文男他们就会连东西被盗都察觉不到。”

“就是这么回事。连这种事都想不到,你这家伙真是骗子?”

文男一脸吃了瘪的表情。贵之则问道:“可是,你昨晚为什么没有去偷原稿呢?”

“啊,昨晚我从二楼自己的房间出来时,正好碰到了这个叫田所的男生。接下来小翼小姐从三楼下来了。我觉得当时大家出入太频繁了。而到了今天,所有人都集中在一楼,开始分工作业,我想这才是最佳时机。”

“真的是这样吗?”文男口气严厉地说道,“昨天晚上你没去偷原稿,是因为你没有时间去偷,是因为你杀死了小翼,不是吗?”

小出吹了声口哨。“原来如此,你是这么想的啊。”她露出嘲讽的笑容,“可就算是这样,那保险箱又是谁偷的呢?刚才文男也表现得很惊讶,看来他是打心底里认为,保险箱是我偷的啊。”

我看了一眼葛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看来刚才文男的反应不是装的,小出也一样。

小出继续说道:“我在调查房间时就确认了‘贵之’‘文男’和‘小翼’都是冒牌货。所以,我认为拿走保险箱的人,应该是文男和贵之中的一个。听了田所刚才的话,我推测那个保险箱应该相当大。”

“看起来至少得有五十公斤吧。”

曾经亲眼见过保险箱的我说道,文男和贵之也表示赞同。

“只有你们这些冒牌货,才会特意把这么重的东西拿走,并且藏起来吧。我想那人是将锁好的保险箱拖进了自己的房间,想着过后再想办法打开吧。这样一来,拿走保险箱并且藏起来的人,应该就是会把自己的房间锁好的人。也就是在文男、贵之、久我岛和飞鸟井这四个人当中。”

“小翼也锁门了吧。”贵之反驳道,但马上又表情扭曲地说道,“不过,今天早上她已经死了。”

小出露出稍显惊讶的神色。

“不,小翼的房门没锁,我进去调查的时候门没锁。”

“这样吗?这可真是新鲜啊。小翼房间的钥匙只有一把,那孩子一般都是随身带着。她这个年纪的女生,总是会很小心地把房门锁好啊。”

“嗯……那么,今天她没有锁门算是偶然情况吗?算了,无论如何,小翼肯定不是嫌疑人。在刚才列举的四个人里,文男和贵之来此地的目标就是雄山的财产,所以有盗窃动机。会不会是觉得反正要被大火烧了,干脆将保险箱拖到自己的房间里,再想办法打开拿到里面的东西呢?”

“有小出小姐的本事,打开房间的门锁也是举手之劳吧?”

听了葛城的话,小出显得稍微有些得意。

“啊,其实,我正打算这么做的时候,听到了飞鸟井小姐上楼的声音,所以就罢手了。那之后你和田所又过来了,我没有机会去开门。”

“等一下。”贵之敏锐地说道,“这不过是你的借口吧。保险箱失踪这件事,我和文男都完全不知情——”

“是你们在找借口才对吧。先说说你自己,能完全相信你的搭档吗?”

“呃……”

贵之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看着文男。

我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一点,但看贵之的眼神仿佛在说,“眼前这个人,确实非常奇怪”。

文男颤抖了一下。

“喂、喂!别开玩笑了,你怎么能听信这个女人的话,来怀疑我呢?”

“这……对不起。”

贵之的道歉听起来不过是条件反射,并非发自内心。

众人一片安静。

但我能看到平静的水面之下正有暗潮涌动。众人再次陷入各怀鬼胎的氛围……在我们之中藏着盗走了保险箱的人,大家都在心里猜疑着。

久我岛脸色发青地站起身。

“这个嘛……也就是说,在我们之中,除了连环杀人魔‘爪’之外,还有一个未现身的盗窃犯,是这么回事吗?”

没错,正如久我岛所说的那样。我感觉自己体内发热,并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外部人员作案的可能吗?”

听到我这么问,葛城剧烈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他排除了这一可能,“盗窃事件发生在今天早晨六点到下午两点之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发现了小翼的尸体,然后聚集在客厅里商讨,之后进行了分工作业。”

葛城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让我们按照顺序来确认一下吧。早上六点,可以确定保险箱还在,到十一点大家分工去作业时,中间有五个小时的时间。这个时间段内我们曾在客厅里集合。而在这之前,有人去了小翼的死亡现场,还有人去查看没起床的人是否安全,存在行踪不明确的情况。”

“不管怎么说,”贵之点了点头,说道,“我五点半就起床了,然后六点文男也下楼了,从那时开始客厅里就一直有至少两个人在。发现小翼的尸体时客厅里没人,但我们全都去了走廊,如果有人下楼,应该能注意到。一楼的窗户全都封死了,要从外面进来只能通过玄关大门。”

“啊……”久我岛发出声响,“我们也封死了盗窃犯逃走的路线对吧?”

“也就是说,六点到十一点这段时间内,没有人有机会去盗走保险箱。接下来我们开始分工作业。分为在宅邸外挖防火隔离带的小组,和在宅邸内寻找密道的小组。我们在外面的人是可以看到人员出入的情况的。”

“我没看到有外人。”久我岛说道。

“我也一样。”文男说道。

“我也是,葛城。”

“嗯,也就是说,分工作业的这段时间内,没有人离开宅邸。要从大门逃走,就必须穿过绕着宅邸挖了一整圈的防火隔离带,但隔离带没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等于在山火的包围网中,又有一层包围网。”

“不仅如此……”文男说道,“那时我因为小翼的死,怎么也提不起劲儿来干活。所以我一直坐在玄关大门前的楼梯上……也就是说,我把玄关大门堵上了。”

他没什么自信地继续说道:“不过没有其他人能证明这一点,所以你们不相信的话……也无所谓。”

久我岛证实了文男的说法,并且补充道:“虽然我没有一直待在那里,不过和他一起休息了一段时间。”

“要想抱着沉重的保险箱完全不着痕迹地逃走,实在是不可能。但屋里并没有拖动箱子或者推车的痕迹。”贵之认真地说道。

“也就是说,”葛城概括道,“我们在外面干活,同时另一组人在宅邸内调查的这段时间内,每个人都有盗窃的可能。”

“请等一下,我们互相确认过情况啊……”

对于久我岛的反驳,葛城反问:“那你敢说大家一分钟都没有分开过吗?”

久我岛不说话了。

“那么,果然就是在分工作业的这段时间内,有人偷走了保险箱。会是我们之中的谁呢……”

“在我们之中藏着一个杀人犯,还有一个窃贼吗?”

久我岛这么说完之后,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这个男人的情绪也太不稳定了。

“我说——我说啊,现在这个情况,可以说是相当有趣吧?”

“什么?”

“请好好想一下。我杀了自己的妻子,我的手上已经沾满鲜血了。”

“你还真是直接啊。”

文男吃惊地摇了摇头。

“反正都已经被你们揭发了嘛。这样的话,我和‘爪’……在现场的七个人当中,已经有两个人杀过人了。还有两个骗子,再加一个盗贼和一个身份不明的小偷。当然,没准盗贼也会杀人就是了……”

小出抬起眼,低声说着什么。

接着,久我岛再次开口,语气中又显露出暴力的气息。

“这样怎么样啊各位,这位侦探……不,这两个玩侦探游戏的孩子。”

把他们杀掉吧。

这句话带给我仿佛被打了一记耳光的冲击。他是认真的,确实动用过暴力的人表露出的凶暴正面给了我一击。

我知道自己气血上涌,涨红了脸。是的,就像他说的那样。现在在场的七个人中,已经可以明确有四名罪犯。从形势上来说是四对三。而且这三人还是两名高中生和一名女性,对我们是压倒性的不利。

为什么我们没有察觉到这种危险呢?

我悄悄靠近葛城,不,不知何时我已经成了盾。我的动作过于明显了。

这时,刀刃闪了一下。

“咦?”

久我岛再次发出发狂的声音。

他的身体被拽倒,小出就像骑马一样骑在久我岛身上,将刀子抵在他的喉咙处。

“咿——”

久我岛扭动着身体,嘴唇苍白。

“喂,你可别乱动。我并不打算对你下手,你别自己撞上来,如果你自己撞到刀刃上该怎么算呢……”

“你、你……”

“真是不好意思,你觉得杀了一个人就很了不起了?像你这么胆小的人,还能命令我吗?”

她将久我岛的脑袋按到地上,然后站了起来。

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是尿味。久我岛的屁股周围湿了一圈,并且有液体在地上扩散开来。

“啊——啊——好脏!大火临头,还把唯一的衣服弄脏了。啊,对了,你之前不是回家拿过一次衣服嘛,现在你马上去换衣服。脏衣服就丢到外面烧掉吧。我们还没准备好如何应付大火呢吧?明明都快烧过来了,不如就快快乐乐地拿过去烧掉吧。”

小出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她的眼睛在闪闪发光,气息也紊乱了。看得出来,她相当生气。毕竟猎物在眼前被人夺走,会生气也是在所难免。

“你这家伙……刚刚说的那个叫‘爪’的人,可是袭击了六名年轻女性,这次又杀死了小翼,是不折不扣的连环杀人魔。怎么就和你是一类人了,别惹人发笑了。杀了一个人就能大声说话了?连环杀人魔行凶前是要进行周密的计划的,执行起来还需要随机应变,头脑要像穿针孔一样细致。而你是怎么杀死妻子的呢?咣地一下把人推翻,对方撞到了头,这才死掉的吧?哈哈哈——”小出笑出了声,“这种杀人方法,甚至可以说不带杀意啊。是既无计划性也不需要头脑的低级犯罪。这也证明你根本就成不了连环杀人魔。如果你真想求助,就不该摆出刚才那样的态度,而是要跪在别人脚边,好好乞求才是。”

她这是在对“爪”表示赞美吗?葛城和飞鸟井都还没来得及出言反驳,小出又继续开了口。

“‘爪’这个名字是胡起的吧。他也真是个乱来的家伙。给被害人做美甲,也是真够蠢的。他对七名弱女子下手,你觉得他是个像样的家伙吗?简直令人恶心。如果说我们之中有这样一个杀害了七个人的凶手,那么,哪怕我们找到了逃生的办法,把他丢在这里不管也没什么关系吧?这个大叔也是这样,只知道对女人下手,还真是让人生气。喂,杀人魔,你听到了吧?你就在我们之中吧?是吧?”

随着愤怒逐渐升级,小出又把矛头指向了“爪”。她的话触动了我。理应正在现场的杀人魔听完她的这番演讲,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不……

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呢?虽然我能理解她心头升起的怒火,但我也感觉到,她这番演讲是不是故意演给什么人看的呢?

也不能排除她自己就是“爪”的可能性。

小出的表演看起来终于要迎来高潮了。

“弄得不错啊,你们。”

她向我们这边一步步走来。我不由得感觉有些害怕,她毫无预兆地用两只手分别抓住我和葛城的一侧肩膀,强行把我们按到飞鸟井身边坐下。然后她从沙发后面探出身子,将手放到飞鸟井的肩膀上,又娇媚地靠在我的身上。在炎热的夏季累积了两天的汗味中,还夹杂着女性特有的甘甜香气。

“我还挺喜欢这两个家伙的。现在能打破僵局的,也只有他们了。我们现在可是在同一条船上,如果找不到密道,我们搞不好会在这里归西。”

“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呢……”

听到飞鸟井这弯弯绕绕的发言,小出说:“我说能,那就是能。”

小出满不在乎地说着,用手抬起飞鸟井的下巴。飞鸟井将她的手打掉了。

“你还真是冷酷无情。”小出的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眼神却非常坚定。我颤抖了起来。

“不过……算了,总之现在我非常生气。不知不觉中,我的猎物被人抢走了。那个大叔还在往火上浇油。

“所以,你们给我听好了。

“如果有人敢动我非常喜欢的这两个人的一根手指,就是与我为敌。对于敌人,我是一定会下杀手的。”

4 密道【距离馆被烧毁还有3小时13分钟】

“可是,真的可以相信小出的话吗……”

我和葛城还有飞鸟井三个人一起离开了客厅,这是因为葛城提出想去看一下保险箱被盗的现场。我说要跟着葛城一起去,飞鸟井表现得很不情愿,但最后还是认了输,跟我们同行。其他人则待在楼下继续确认情况,寻找密道。

“虽然保险箱确实被盗了,但小出说她不会用那种方法,倒也有一定的说服力。这样一来,至少可以排除小出是窃贼的可能性。”

“但不能排除小出就是‘爪’的可能性吧?”

“那当然了。”飞鸟井冷笑地说着。

我们来到三楼雄山的房门前,空气里弥漫着某种东西在燃烧的气味。我感觉自己的心又被揪紧了。这种气味是……

我回过头,看向窗外。

“可恶,田所君,飞鸟井小姐,看外面!”葛城叫道。

我一时间陷入了茫然。

窗外,近在眼前的树木已经烧得赤红。火已经蔓延至如此近的地方了……被强风吹起、在空中飞舞的火星,感觉就要把房子点着了。

“我们不是挖了防火隔离带吗!”

我不由得大叫。

“看起来没派上用场!”

“危险!”

我听到了吱吱嘎嘎的声音,接着听到飞鸟井尖厉的叫声,身体反射性地做出了反应,趴伏在地。

接下来的瞬间,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响动,有玻璃碎片震落到我的身上。火星从碎掉的窗户飘进来,落到了衣服上。我赶紧在墙上将火星蹭灭。

“没时间犹豫了……”飞鸟井摇着头说道。

“怎么会这样……”

我的声音在颤抖。飞鸟井在我身旁,继续摇着头。

“还没有找到密道。”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葛城的声音也在颤抖,他终于表露出了软弱的一面。我轻轻地吸了口气,使劲地拍打葛城的背。

“好疼!”

他摸着背,愤怒地看着我。

“提不起劲的话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现在我们必须想想办法,找到密道。葛城!”

葛城紧紧闭上了嘴,看起来终于稳住了情绪。

我向被这阵风吹倒的飞鸟井伸出手,说道:“还有你啊,飞鸟井小姐。你的推理能力并不比十年前差,我希望你也一起来帮忙。”

飞鸟井露出苦笑。

“葛城君就算了,你怎么也这么不近人情。为什么会对我抱有这样的期待呢?”

我一时语塞。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底气不足。

“……因为我在这十年间……一直憧憬着你吧。”

飞鸟井睁大了眼睛,瞳孔在轻微地晃动着。她低下头,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们太高估我了吧。”

可是,她拉住了我的手。

我们重新站了起来,进入了雄山的房间。

“不在这里。”

“嗯,一点痕迹都没有。”

葛城和飞鸟井交流着简单的话语。

第一次造访这个房间时,书桌下有一个巨大的保险箱,现在它却不见了。地毯上有一部分毛被压扁了,显示出保险箱确实曾经放在这里。

这个房间是工作用的,有书架和书桌,还有一扇门通往雄山的卧室。书桌在这扇门的右手边,书架就在桌子旁边。房间里没有其他家具,没有死角。我们走到卧室往床底下看,也没有保险箱的踪影。

进入该房间的门只有一道。虽然有两扇窗户,但都是小窗,保险箱肯定无法通过。

“保险箱该不会固定在地上或者墙上吧。”

“看不出这样的痕迹啊。”

葛城点了点头。

“正如刚才所说,那个保险箱看上去至少有五十公斤重。要想运出去,可是需要相当的体力。”

“抱着走会相当困难。”

飞鸟井表示同意。

“那要怎么偷走呢……你们看。”

葛城指着入口那扇门的下端,那里的涂漆有一部分剥落了,看上去像是被什么撞过的样子。

“这个痕迹两端的高度相同,说明有人使用了平板车。平板车卡在了门口,窃贼必须先将保险箱抱起来,然后折叠起平板车拿出去,再在走廊上将平板车打开。”

“有留下车轮的痕迹吗?”

“好像有。”

葛城蹲下来,指着一道白色的痕迹,像是墨水滴在了地上。那道痕迹宽度不到一厘米,不仔细看的话肯定发现不了。

我们顺着看去,发现这白色的墨迹延伸到后面出现了等分的间隔。

葛城走出房间,过了三分钟左右才回来,手里拿着个钱包一样的东西。

“这痕迹是平板车压过墨水后留下的。之前我们在仓库中看到过放在箱子里被挤漏的修正液瓶,里面的液体流了出来。那时液体已经完全干掉了,很可能是窃贼将平板车从仓库中取出来时把修正液挤漏的。漏出的修正液可能没有滴到窃贼的鞋子上,但很有可能沾到了平板车的车轮上。窃贼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就把平板车运到了目的地,用来搬运保险箱。于是,平板车在积了灰的地上留下了一条直线痕迹,窃贼一路推着平板车回到房间,并且把车和保险箱都留在了房间里。”

“也就是说,只要追着这个痕迹……”

“就能找到保险箱的去向了。还真是毫不掩饰,看上去就像是小学生所为。”

“真是个粗心大意的窃贼啊。”

也许是因为太着急了吧。

“走吧。”葛城已经迈出了步子,“啊,对了,”他回过头对我说,“我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你拿着。”

他将手里的那只小袋子交到我手上。这东西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我把它凑到鼻子旁,闻到了一股旧布料的味道。

葛城追寻着车轮留下的痕迹,弯着腰往前走。

“你们小心点,有碎玻璃渣。”飞鸟井提醒道。

的确,走廊上到处都是碎玻璃渣,不能趴在地上。于是我们尽可能地弯着腰,观察着地毯上的痕迹。

“在这里……”

痕迹在一扇房门前中止了。

是小翼的房间。

“保险箱会在这里面吗?”

“可是,小出不是说不仅调查过雄山的房间,也调查过小翼的房间吗?”

“总之,得进去看看才知道。”飞鸟井严肃地说道。

“走吧。”

她一声令下,我们进入了小翼的房间。

*

——但是。

“保险箱到底在哪里啊?”

找了十分钟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叫道。

小翼的房间里有挂着纱帐的床、桌子、书架,以及衣橱和储物柜,是个充满梦幻装饰的房间,当然,并没有能藏一个大保险箱的地方。我们还检查了床盖的上面,但连保险箱的影子都没看到。

这不可能。重达五十公斤的东西竟然像烟一般消失了!

“地上留有平板车的痕迹,保险箱应该是运到了这个房间没错。可是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保险箱在这个房间里消失了……”

“你是在开玩笑吗葛城?”

我努力地思考着。

“保险箱不可能以原样消失……那它变个样子不就行了吗?比如说分解,或者溶化掉。”

“如果没有工具,是不可能变出这种戏法的。保险箱就是原样被运进来,然后原样被藏了起来。”

“可以确定保险箱是被运到了这个房间吗?会不会是窃贼故意留下了假线索,其实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把保险箱藏到了其他地方?”

“那道白色的痕迹非常不明显,如果想要伪造线索,应该会使用更加简单,并且更加显眼的方式吧。”

“但如果是想让侦探注意到的假线索呢,用难以被发现的方式更好吧。这样才能满足侦探的观察欲。”

“好吧,如果那是伪造的线索,又怎样呢?窃贼伪造出了将保险箱搬运到这里的痕迹。也就是说,窃贼实际将保险箱运到别处时并没有使用平板车,而是徒手搬运的。那应该会非常重。为了伪造线索而使用这么麻烦的方法,有意义吗?”

葛城瘫倒在小翼的床上。

“啊,可恶,我想不通啊!”

我也尽力开动脑筋思索着。

“对方确实带走了保险箱,将其运出了雄山的房间——这些都是可以确定的,但接下来呢?是藏在了这个房间吗?我们是这样推导的,但也还有其他可能不是吗?”

“比如说?”

他的回应有气无力,听起来丝毫没有热情,这让我有些不快。

“会不会是……又将它从这个房间拿走了?”

“这不可能。”飞鸟井否定道,“板车车轮的痕迹仅仅从雄山的房间延伸到小翼的房间,说明就算再次转移了保险箱,窃贼也没有使用平板车。可这样一来,窃贼就得抱着保险箱走。这就和刚才说的是一样的道理,如此大费周章没有任何意义。也许窃贼仅用手抱着保险箱走了很短的距离,可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应该已经找到保险箱了。”

就在这时,葛城跳了起来。

“对啊、对啊!”

他一脸兴奋,在房间中央爬来爬去。

“田所君,还是你厉害!你总能在黑暗中指明正确的道路!”

“你在说什么呢?”

他无视了我的话,不停地重复着“没有,果然没有”,他的大脑似乎也在这样的非常事态之下变得有些奇怪了。

“田所君,你是不是觉得我因为死亡的威胁而精神失常了?”

“我没想过这种事啦。”

“你撒谎——我不用看你的表情都知道。你放心吧。我是因为知道我们有救了,才会这么激动!”

有救了?我现在才是真正地觉得他变成了个怪人。

“田所君,你还记得贵之之前说过他给雄山测生命体征的事吗?”

“咦,这个嘛……他说是六点来到雄山的房间,离开房间时保险箱还在房间里。”

“不只如此吧?”

“还有什么?”

“‘小翼还没起床,我去叫了她,但她的房间锁着门。’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那又如何?”

“到了下午两点,小出小姐来调查的时候,门锁的情况是怎样的呢?”

“这……是开着的吧?小出小姐是这么说的。”

“那我问你,房门是什么时候、被谁打开的?”

“咦?”

我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

的确如此。发现小翼的尸体之后,大家基本都在一起行动。而早上六点,贵之去敲小翼的房门时,她已经死了。

“也就是说……小出小姐的说法值得怀疑。”我说道,“她本身就是个盗贼,有开锁的技能。她能打开门锁。”

“这确实是一种解答。但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要向我们坦白进入过小翼房间的事呢?总体看来,她是以‘善意的信息提供者’的形象出现的。而且,当她说门没锁的时候,我不觉得她是在撒谎。”

葛城如此断言,意味着他已经能够确信了。甚至可以说达到了类似亲眼看到小出进入了房间才会有的那种确信。

我提出了另一个假设。

“那会不会是‘爪’干的?他杀害了小翼之后,拿走了钥匙。”

“可是,田所君,不管‘爪’是谁,在杀害小翼之后都没有办法使用钥匙打开小翼的房门。”

“为什么?”

“因为她的钥匙已经被砸下来的天花板压坏了,无法使用了。”

“啊!”

说起来的确如此,小翼的钥匙挂在她的项链上。我亲眼看到钥匙掉落在尸体旁边,前半截被压扁,应该无法使用了,估计都插不进去锁孔。

“那把钥匙在小翼被杀死的时候坏掉了。也就是说,窃贼不是使用那把钥匙,而是用其他方法打开了门。”

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在即将被大火包围的紧急事态下还能冷静地一步一步推理,在我看来,他就像来自异世界的人一般。

他从房间的一边踱步到另一边,嘴里数着步子。“一、二、三……”

然后他蹲了下来,像要回忆什么一般闭上眼睛,开始用手指摸地毯。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理解了似的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书架边,用力触摸书架的侧面和顶部。

“平板车的痕迹只到这个房间的门前,所以窃贼应该只在走廊里使用了平板车。也就是说,正如飞鸟井小姐所说,窃贼抱着保险箱走了很短的一段距离。”

我和飞鸟井困惑地看着正在推理的葛城,他低声说着:“应该有的……”然后朝书架最下面一层,也就是摆放着相册和资料的那一层的里侧伸出手去,接下来,他露出了微笑。

那是解开谜题时的天真笑容。

葛城将手抽出的时候,书架横向滑动了。

书架的背后出现了一个宽敞的黑暗空间。

“我们终于找到这个最关键的地方了。”

我们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照向黑暗空间的下方。有一架铁梯子向下延伸,似乎没有尽头,直通地狱。

我终于理解了葛城话里的深意。

这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秘密通道。

5 出逃【距离馆被烧毁还有2小时29分钟】

“这样一来,我们终于能逃出去了。”

葛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甚至都还没跟上他的思路。

墙壁上打开了一个口子,我们向下张望,黑暗仿佛无限延伸。

“看起来能通往地下。我们下去之后,顺着洞走,也许就能走到之前看到的那个井盖了。”

“那样的话……大家……就都能得救了?”

飞鸟井坐在了地上,像是安心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偷走保险箱的窃贼使用了这个密道。不过,先把大家都叫过来吧,我们先逃出去再说。”

“嗯,我去把大家带过来。”

葛城沉默地点了点头。

“喂,等一下。”飞鸟井像是要追问什么。

我回过头,发现她的脸上仍挂着茫然的表情。

“大家……所谓的大家,就是连‘爪’也……”

我咽了一口唾沫。

对,“爪”也在我们之中,大家一起逃出去,也就意味着“爪”会被放走。因为我们一直拼命地想要从大火中逃脱,我才下意识地说出大家一起走。

“飞鸟井小姐……我已经知道‘爪’是谁了。”

“啊?”

我惊讶地看着葛城。他则面无表情地看着飞鸟井。

“离开这里之后,我一定会把‘爪’交到警察手上。我向你保证。所以,现在请忍耐一下。”

飞鸟井脸色铁青,她的嘴唇颤抖着,发泄一般地说道:“这根本……这根本不是重点!”

“啊,这样啊。”

葛城的鼻子没有动,她不是在撒谎。

“因为哪怕杀了他,也是本末倒置了……”

我听不明白飞鸟井的意思。她的眼中失去了焦点。

我留下葛城和飞鸟井,转身出门走下楼梯。飞鸟井一直低着头,我看不到她是什么表情。

留在一楼客厅里的人正互相怒骂着,屋里弥漫着近乎杀戮的气息。

文男和贵之正在对付已经烧起来了的大门附近,两人狂踩地毯,想灭掉飞溅的火星。小出在将水等物资往楼上的房间搬运,同时怒吼着使唤久我岛干这干那。四个人都用湿毛巾遮着口鼻。

客厅中已经充斥着黑烟了。

“各位!”我大声说道,四个人听到后一齐向我看过来。

“田所君,你快用毛巾掩住脸啊!”

文男说了一声,小出将干净的毛巾扔了过来。

“用这个,沾点水,不这么弄的话,喉咙马上就会受不了的。”

“给你,水,用这个。”

小出叫着,又向我扔来一瓶饮用水。

“谢谢。不过,现在不需要这些了。葛城发现了密道,大家一起上三楼吧。”

四个人全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接下来,我听到有人吹了一声口哨。虽然看不见她的嘴,但我知道这是小出发出的声音。

“干得不错嘛,侦探。”

“也、也就是说,我们都得救了?”

“是的。”我回应着久我岛,“三楼小翼的房间里,有通往地下的铁梯子。下方应该不光是一个地下空间,而是有路通往山脚方向。如果我们带足水和物资……是葛城让我这么跟你们说的。”

“可是,那条通道的出口处是安全的吗?”

“这个嘛……”

我犹豫了。我记得来时看到那个井盖时周围很开阔,没什么草和树木。但是现在我对这段记忆也并不是十分确定。

“好吧。事已至此,也只有这一条船可以逃生了。我跟你走。”

“等一下。”

文男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就算昨天那里是安全的,现在大火烧了至少二十四个小时了,情况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如果我们进入了那条地道,结果里面又烧起来了可怎么办?那可就完蛋了。”

“那我们就这样去地下室里躲着,一直等到被慢慢烧死吗?”小出激动地说道,“在那里心烦气躁地等着奇迹在最后一刻降临?我就算了!我要在最后一刻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哟!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会听你这个小偷胡说八道吧?”

“你这个骗子也别骗自己了。让我们看看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小出和文男互相瞪着。

“你们干什么啊!”

我提高了声调。换作平时,我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这种勇气。不管是骗子还是盗贼,都能把我吓得不轻。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向来害怕这种大人之间的对峙。可是,我们现在必须要活下去,活下去。

“现在不是吵架的场合吧!我们找到了密道,这是最后的希望,是获救的最后一条路。不想来的话也没关系,可是请不要扯我的后腿!”

我一口气说完。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脸已涨得通红。

我……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不想来的话也没关系?我怎么能说出这么薄情的话。就算这里存在可疑人员,就算这里有杀人犯,我也不该在如此紧急的事态下,对应该互相帮助的大家说出这种话啊。

“请问……”

我的声音颤抖着。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

“老人家要怎么运出去?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要爬梯子的话,很难伸展开。”文男说道,“只能用背带绑在身上,由人背下去了吧。”

“这样的话,让我来背吧。”贵之说道,“咱们之中体格最好的就是我了。”

“好,这样才像个真正的男人嘛。”

“小翼的尸体呢……”

“只能放弃了。”

“能不能至少让我们带走一部分?”贵之面露苦色,“不,还是算了。做了这种事那孩子也不会开心的。”

“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就走吧。”

我还没搞明白眼下的情况,发出了“啊”的一声,小出马上说道:“你在这里磨蹭什么啊,刚刚不是你在大声喊叫吗?赶紧走吧。”说着她还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拍得我一激灵。之后文男将水等物资装进背包,交给了我。

“大人就是这么啰里八唆的,你应该觉得很烦吧。”

文男向我伸出手来,以此回应焦急又不安的心情。

“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明明刚才是你在教训我们,现在却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

小出推了一下我的后背,我走上了楼梯。也许走出密道我们就能得救,但对此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然而,看着他们的脸,我却有一种从心底涌上希望的感觉。

他们明明都是些罪犯。这座宅邸内满是罪犯。这可真是不可思议。

而杀人犯也在其中。

我突然感觉背后一凉。

“来,走吧。”

系着保护带的文男第一个下去。

我们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才决定谁来打头的。

贵之要背着雄山走,不能让他消耗太多体力。

也不能让身为女性的飞鸟井和小出,以及尚未成年的葛城和我来打头,文男认为这样不人道。

从最开始,久我岛的名字就没人提。总感觉发现密道之后他就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现在也是瘫坐在地上,神情恍惚。他的气泄得也太早了。

最后讨论的结果是,由文男来打头阵。

他的任务是调查密道是否可用。我们找了根绳索,拴在小翼房间里的柱子上,由我和葛城来支撑,若遇到麻烦贵之就也来帮忙。尽量让其他人保留体力。

接下来的重要工作是确认下面是否有足够的氧气。

“外面大火熊熊,再加上密道内十分狭窄,里面可能会缺氧。”葛城说道,“大气中的含氧量约为百分之二十,如果呼吸到低于这个含氧量的空气,人的身体就会产生异常。”

“那要怎么确认呢?”

“倒是有个非常危险的方法……”

葛城取出一个不明物体,像是用铁丝做成的。是个形状类似手杖的东西,在弯曲的铁丝下端有一个金属制的盘子,上面立着一支蜡烛。

“从窗外可以弄到火源。”

“这是矿场里用来探测含氧量的方法。”文男点点头说道。

“拿着蜡烛下去也挺危险的,可能会把衣服点燃。所以我用铁丝做了这个小道具,可以把蜡烛挂在梯子上。”

“嗯,那我尽量试试吧。”

“如果察觉到有生命危险,请拉两下绳子。”

“察觉到危险时就拉两下绳子是吗?”

文男笑着说道,他看起来不算太紧张,仿佛并不是要赶赴危险之地。也许他是强装镇定,为了让我们安心吧。

“确认过情况之后,拉三下绳子就代表安全。收到信号后我们就按顺序下去。你觉得如何?”

“交给我吧。”

文男的脸上露出了下定决心的表情,然后就下到了黑暗的密道之中。

将文男送下去后,我们都没说一句话。大家就紧张地屏息等待着。

我感觉额头上冒出了汗水,大火燃烧的声音,大量的黑烟,还有焦臭味都越发明显,我越来越觉得一秒都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了。我们真的能活着从这里离开吗?

我看着一旁的葛城,他的眼神十分虚无。

“我说,葛城。”

“怎么了?”

“我忍受不了这样的紧张感和沉默。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告诉我偷走保险箱的人是谁?还有你是怎么发现密道的。”

“在这种时候?”

“听你的声音才能缓解紧张嘛。”

“也好。”葛城低声应道,开始了说明。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倾听葛城的叙述。大家都站着,贵之那张平时就阴沉的脸此时更灰暗了,小出一脸疲惫的样子,久我岛跪在地上,好像在小声地祈祷着,飞鸟井则站在角落,低着头。大家的脸上都沾着烟灰。只有雄山老人像正做着美梦,呼吸平稳地沉睡着。

“刚才我在思考关于小翼房间钥匙的问题。早上六点时她的房门还锁着,但在下午两点时门却打开了。我不认为能有人不用钥匙进入房间,那锁到底是怎么打开的呢?

“答案很简单。门是从内侧打开的。

“可这样一来就变成了奇怪的状态。小翼死后,应该没人进过这个房间。看上去这个房间里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那就是有人从别处进入了房间,对吧?”

“也就是说,这个房间里有密道……”

我打从心底对葛城感到敬佩。

“没错。从雄山的房间盗走保险箱的窃贼是使用密道进入宅邸内部的。是外部人员。

“窃贼通过密道进入了小翼的房间,从内部打开了门锁,来到走廊。然后前往雄山的房间运出保险箱,再通过密道带着保险箱逃出宅邸。但由于行动匆忙,他忘了将小翼房间的门锁上,从而为我们留下了线索。”

“可是,抱着保险箱下梯子,是不可能的吧。”

“扔下去就行了。那个保险箱相当坚固,如果里面装的是纸,扔下去也不用担心摔坏。所以,之前我们听到的那声巨响其实是……”

“那声像打雷一样的轰鸣声!”小出叫道。

今早九点,调查完小翼的尸体后曾听到一声轰鸣,那时我们还以为是落雷的声音。也许是因为被卷入了异常事态,对声音的感知也变得迟钝了。

小出意识到那时听到的声音是什么了。葛城的表情有了改变,继续说道:“待在升降天花板房间里侧的隐藏房间时,我察觉到了一种不协调感。从平面图上看,隐藏房间的纵深应该与升降天花板房间的宽度一致才对。然而实际上,隐藏房间的纵深要多出一米。据此可以推测,这里应该有平面图上没画出来的未知空间。而隐藏房间的正上方就是小翼的房间。”

“这……你是什么时候推理出来的啊?”

“田所君啊,你该不会以为我只是闲着无聊才在每个房间乱转吧?我是在用步幅进行测量。我的每一步都是五十厘米。”

“我当侦探时都从来没这么做过呢。”

飞鸟井说道。葛城没有看她,而是耸了耸肩。

“说起密道,我们就都下意识地认为是在一楼……原来从根本上就弄错了啊。”

“是啊。没想到密道居然和三楼的房间连着。”贵之跟着说道。

“可是……利用这条密道偷走了保险箱的人,到底是谁呢?”久我岛这么问道。

葛城点了点头,咳嗽了一声。

“这名窃贼知道有密道存在,并且熟知它的具体位置,还能轻松地找到仓库中的平板车并取出。从在地板上留下的痕迹可以看出,窃贼从仓库到房间门口走的是一条直线。因此,应该是对这个宅邸相当熟悉的人。”

葛城做了个深呼吸,继续说道:“最后的关键是动机。为什么要偷走保险箱呢……”

“这不是很清楚嘛,葛城。是为了拿走雄山放在保险箱中的尚未发表的原稿。”

“想要雄山原稿的人很多,可是,知道原稿在保险箱里的人却不多。

“幸运的是,我知道有一个人,有很强烈的想要偷走未发表原稿的欲望。那就是……雇用了小出小姐的那个人。”

“喂,难道说——”

小出往前踏出了一步,瞪大了眼睛。

“恐怕正如小出小姐所想的那样,是财田贵之。偷走保险箱的,是‘真正的’贵之先生。”

听到这句话,连冒牌的贵之也吃了一惊。为方便区分,大家达成一致,用“真正的贵之”来称呼此人,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是葛城,真正的贵之先生已经委托了小出小姐吧?为什么还要亲自出手……”

“都是因为这场山火。”葛城说道,“他委托小出小姐偷取原稿,本以为这样就足够了。然而到了昨天,他还没收到任务已完成的报告,并且通过新闻知道了山火的事。真正的贵之感到十分焦虑,小出小姐没有联络他,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且不管是小出小姐的手机还是宅邸内的电话,都打不通了。”

飞鸟井看着葛城,像是在评估他一般。

“于是,真正的贵之选择自己进入宅邸,亲自拿走原稿。从那轰鸣声来推测,他大约是在早上七点钟进入宅邸的,应该是在看到山火的新闻之后就马上从家里出发了吧。最开始他可能尝试着输入密码打开保险箱,毕竟搬运五十公斤重的东西还是相当困难的。”

“等一下。首先,哪怕山火烧到了宅邸,那个保险箱里装着的东西也会毫发无损吧。贵之先生之前说过保险箱耐火。其次,雄山老师在遗书里写了,剥夺真正的贵之先生对著作权的继承权,那么他偷走原稿也根本没有意义吧……啊,真是完全搞不懂!”

“田所君,你注意到了关键点呢。”葛城笑着说道,“保险箱确实不会被烧毁,但是人会被烧死。这就是真正的贵之先生选择亲自动手的理由。”

人会被烧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还是在我们马上就要被烧死的时候说出这种话,我有些生气。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葛城?”我的声音尖厉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对于真正的贵之先生来说,雄山老师死了就麻烦了。如果雄山老师死于大火,而原稿留了下来,那么原稿就一定会被发表。大作家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死去,其遗作一定会引发疯狂的热议。”

“而这对他来说将会是一场噩梦,是吗?”

飞鸟井的低语声渗入了我的大脑。我猛地拍了一下膝盖。

“是反过来的对吧——葛城?真正的贵之先生并不是想要原稿,而是想让原稿无法发表。”

“没错!”

葛城一脸欣慰地说道。就像是亲眼看着笨拙的学生终于成长起来了一般,他露出舒心的微笑。这也让我更加兴奋了。

“接下来我要说的都是我的推测。雄山老师的那份原稿也许记录了一些个人生活,真正的贵之先生之所以不希望原稿被发表,是因为其中包含了和他有关的内容。”

葛城说这番话时飞鸟井点了好几次头,看起来她完全明白葛城在说什么。

我说出了脑海中想起的事。

“小出小姐提过一次商业行贿的事,当时贵之先生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让我一度以为那件事并不是真的……但是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冒牌货的反应,真正的贵之先生有可能真的犯下了行贿罪。”

“雄山老师最后的作品是‘以恶人及追查恶人的侦探冠城浩太郎的视角构成双线叙事,兼具黑帮题材小说的浪漫与侦探小说的趣味性’,这里面恶人的原型想必就是他自己的儿子吧。”

“这确实符合财田雄山的性格。他也在日记里写过,曾因将身边的女性写进小说而与人发生争执。还真是讨人厌的性格啊。”小出不快地咂舌道。

“嗯,是这样的……”

对于小出的评价,葛城语气沉痛地表示了赞同。这番推理几乎无懈可击,可对于我们来说,雄山是曾经无比崇拜的作家,发现了他这样的一面,我们的心情都有些低落。推理结果的指向更是伤了葛城的心。

解释完保险箱被盗事件的真相后,葛城便闭口不语了。

真是漫长的沉默。其实文男下去后只过了不到五分钟,我却感觉已经等待了几个小时之久。

葛城脸色苍白,刚才还瞪着眼睛进行推理的男人,此时已判若两人。在威猛的大自然面前,侦探、助手和罪犯都是平等的。

我不禁用力地抓了一下手中的绳索。

被我抓来宅邸的葛城会做何感想呢?一想到是我把他卷入了绝境,我就感觉胸口一疼。不过,我们应该能够得救。我和葛城一定能从这里出去。我们一定能活着回去。

这时,我手中的绳索被拉动了。

一下。

两下。

我和葛城都紧张了起来。如果停在这里,就意味着计划失败了,我们就得把文男拉上来。葛城的眼睛闪现出光芒,他坚定地站在那儿。

拜托了,再来一下吧。

再拉一下吧。

三下!

充斥我全身的紧张感得到了解放。葛城也一样。

“那我们可以下去了?”小出问道。

她让我和葛城先下去。从三楼到地下,纵深超过十米。我们顺着梯子往下爬了三分多钟,好不容易才着地。

“我们会撑住雄山老师的。”

我们俩和已经在下面的文男一起,撑着贵之和雄山下来了。然后是飞鸟井、久我岛和小出依次下来。

“接下来就顺着这条通道走吧。”

“四周感觉都是岩石,应该正如之前推测的,是利用天然洞穴做成的密道。”葛城说道,“不过,巴士站到宅邸相距五公里多,从井盖的位置过来也差不多有四公里,哪怕利用了原有的洞穴,也需要打造很长的一段路,希望中间没有岔路。”

“这里比我想象的还要高一些。”文男说道,“我这样的身高,都不用弯腰。”

贵之拿着蜡烛打头阵。为了平均分配体力,之前由贵之背着的雄山现在交给文男来背。

“喂,你们看,那是……”小出掩着嘴说道。

密道前方有一个男人倒在地上,似乎已极度虚弱。我们走近了看,发现他双眼紧闭,嘴唇干燥,像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是从未见过的男人,但是因为他身旁就放着保险箱,我猜出了他的身份。

财田贵之。

此时躺在我们面前的男人,就是打算从保险箱中——不,是偷走了保险箱,也就是偷走了未发表的原稿的窃贼。

也许是因为带着五十公斤重的保险箱在密道中前进而耗光了他的体力吧。

他还有呼吸,还没死。

小出回过头,小声说了句“原来如此”。她应该是理解了我刚才那番语无伦次的说明。

“我们要带上这家伙吗?”

“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对于葛城的话,小出有些不屑。

“明明委托了我,却又对我的猎物出手,我可不同情这家伙,让他死吧。就算他是我的委托人,也不能这么干涉我的工作。不过既然是你发现的密道,那还是由你来决定怎么处理吧。”

“那就帮帮他吧。”

“你这人还真是温柔,我都要感动地痛哭流涕了。”

她这么说着,打开饮用水瓶,将水洒到了男人的脸上。男人被呛到了。虽然他像是陷入了脱水的状态,但这么做也有点过火了。不过他应该不会因为这么点水就溺死吧?

“看,是水,有没有稍微好点?”

“咳!咳咳!”

真正的贵之一通咳嗽之后,终于慢慢地睁开了无神的双眼。

“这是……?你……?”

“喂喂,你醒了啊盗窃犯。能走吗?”

“你是……?”

真正的贵之盯着小出的脸,脸色突然变得铁青。“啊……?!”他的眼睛惊讶地瞪大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也在宅邸里啊。你用不着操心这些了,赶紧起来,我们得赶紧从这里逃出去。”

“等、等一下。”

男人拉着小出的腿。

“你应该能打开保险箱的锁吧?喂,拜托了,把它打开。如果里面的东西被发表,就麻烦了。报酬随便你开,我可以出之前给你开出的价格的十倍!你现在就把它打开吧,求你了!”

都这时候了,这个男人还在说这些事情啊。我感到有些头晕。

这时小出动了。

她冲着这个缠着自己苦苦哀求的男人的右脸踹了一脚。

“唔。”

男人被踹飞了,身体撞到了墙上。

“我说啊,你擅自出手干涉我的工作,我还得给你擦屁股,全天下有这种道理吗?”

“这……这个……”

“我就直说了吧,你把保险箱拿走,是最糟糕的处理方式。我已经准备了十几种将原稿从保险箱里偷走的方案,而你把这一切都毁了。就算你是委托人,我也绝对不会原谅干扰我工作的家伙。”

小出抓住财田贵之衣服的前襟,把他拉了起来。

“快点,赶紧站起来走。你爸爸也在那里,你们父子俩可要好好活下来。”

她看着财田贵之的眼睛,继续说道:“然后嘛,你们父子俩要好好聊聊。”

被小出拉起来之后,财田贵之怯生生地跟上了我们。

这样真的好吗?

冒牌文男和贵之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也跟在小出身后。再后面是我和葛城,飞鸟井和久我岛,以及保险箱。

“结果到最后,还是没法看到里面的原稿啊。”我小声嘀咕道。

“不过,如果没找到这条密道,咱们甚至连原稿在哪儿都不知道呢。我还真没想到,真正的贵之的行动竟完全和我想的一样。”葛城干巴巴地说道。

“你不想知道原稿里面写了什么吗?”飞鸟井问道。

葛城稍有不甘地看着保险箱,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移开了视线。

“让它待在这里,我们走吧。里面应该都是我并不想看的内容。”

葛城的语气十分干涩。在这次的事件中,我们受到了无数次打击,喜欢的作家已形象尽毁,对葛城来说,这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平复的打击。我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回想起我们刚刚抵达宅邸,他进入雄山的书房时那脸上发光的天真样子,此时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真的吗?决定了?”

飞鸟井看着突然停下脚步的葛城问道。

“就这样吧。”葛城焦急地说。

“那你可别后悔。”飞鸟井补充了一句。她为什么要对大受打击的葛城重复强调到这种地步呢?我本想说点什么,却感觉气管里吸入了烟,好烫。“用水打湿手帕捂在嘴上,先别说话了。”葛城尖厉的声音窜进我的耳朵。那之后我听到了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并且眼泪直流。葛城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在这漫长的地下密道中前进着。

*【距离馆被烧毁还有7分钟】

热得仿佛身体被点着了一般,每次呼吸都感觉喉咙在灼烧。眼睛已经看不清了,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根本无法控制。这还只是生理上的反应。

另外,这时我还回忆起了甘崎美登里。

在这生死关头的重要时刻,我却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我回忆的终点,是她。

这真是有些好笑。

总是天真无邪笑着的她,应该也想不到我会被卷入到这样的事情中吧。

——因为光流想要改变我,所以,我也要改变光流。

——我们会一点一点地改变吧。可是哪怕这样,我们也会一直在一起吧?会一直在一起吧?

失去她之后,我开始不愿意回想和她共处的那段时间。像是讨厌着遇到她之前的自己一样,我也讨厌着尚未失去她的自己。我讨厌着不顾我的未来,不知不觉间就将我变成了那副样子的她。可我却无法忘记她。

真的无法改变了吗?

不可能。我在心中低喃。不可能的,美登里。

我们明明一起度过了那么多时光,到了现在,却只有我继续感受着时间的流逝。没有美登里的日子,我只是任凭时间流逝而已。

就算不想改变,也还是会改变的。我无法为了已经不能再感受时间消逝的她,而阻止自己在时间中前行。我像在人群中被推着走一样来到了这里。我也经历了几段恋爱,虽然最终都抛之脑后。哪怕并非出自我的意志,我也仍然在前进。与和美登里在一起时相比,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可是即便如此。

“看到了!出口!”

我听到了男人大喊的声音。是文男。不过不管是怎样的声音,都能为我的身体注满力气。

“该死!”

葛城的回应很有气势。他是个天真的侦探,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这里也有梯子,应该可以顺着爬上去。”

“的确,上面的盖子就是我们之前拉开的井盖吧。”这次是田所的声音,“总而言之,把它打开吧。我去。”

田所爬上去几分钟后,我感觉到有风从上面吹来。

吹进来的空气中混杂着尘土,还能看到高处有树木在熊熊地燃烧。不过——

“是外面!到外面了!各位……”

从洞口上方传来田所激动的声音,与他的性格极不相符。仅仅这么几句,我们就已被他的兴奋感染,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人是会改变的。

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渐渐改变模样,不会一直维持着过去某一天的样子。我已经不再是和甘崎美登里在一起时的那个人了,我已经无法完成她的愿望了。

可是即便如此。

可是即便如此,也总有一天要清算过去的事情。

“来吧,快点!”

已登上梯子的我,向洞中伸出手去。

虽然犹豫了一瞬,但他还是抓住了我的右手,并几乎同时抬起了左脚。

这时。

我松开了手。

他失去了平衡,发出“啊”的一声惨叫,然后向后摔了下去,消失在了洞口下方的黑暗之中。

在深深的洞底。

某种柔软之物。

发出摔烂的声音。

望向远处的树林,可以看到落日馆正在燃烧。塔的部分已经倒塌。落日馆正在崩塌。再看向熊熊燃烧着的森林那边,抬头就能看到宽广的夜空。我意识到面颊被打湿了。啊,下雨了啊。我这样想着。

正如美登里死的那天早上落下的冰冷冬雨。

是我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安然入睡的那一天的雨。

从那天开始,雨就一直没停。

“你……做了什么啊?”

小出压到我身上,将我扑倒在地。然后骑在我的身上,使我无法动弹。沾满泥土和汗水的身体靠在一起,感觉十分不适。

“你……我说你!为什么不抓紧他啊!就差一点,差一点就能救出所有人了!”

她激动地抓着我的衣服质问。啊,原来是因为这个惹人讨厌了啊,我这样想着。她可真是感情过剩。

“你之前不是也高谈阔论过一番吗?”

坐在地上的葛城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我因为恐惧而颤抖了起来。啊,真是讨厌啊。我原本以为自己比小出擅长压抑情绪,没想到现在我连这项优点都失去了。

“如果是杀人犯的话——而且还是杀了七个人的凶恶杀手,那被扔在大火中也是可以理解的吧——你之前是这么说的。”

他语带愤怒之情。是啊,他应该是不会原谅我的。过去的我一定会做出和他一样的反应。

“刚刚她不过是照你所说的去做了而已。”

葛城用严肃的口吻说道。

我看着被火星照得异常闪亮的美丽星空。

再见了,甘崎美登里,再见了,我的十年。

“不会吧——也就是说——”

“嗯。”葛城的声音沉稳得令人不安。

接着,从他口中说出了两个真相。

“‘爪’的真实身份就是久我岛敏行。还有……”

他说出接下来的话语时,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飞鸟井小姐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地鸣声响起。

我知道落日馆已被彻底烧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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