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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雨  作者:贵志祐介

红雨终于停了。

最好趁着现在出去。虽然穿了防护服,但要尽量避免淋雨。

瑞树带上必要的器材,坐上四轮摩托,报出目的地:“关东第九自治居住区”。

雨后的大地像是洒过鲜血一样。四轮摩托的引擎发出轻快的声音,轮胎没有粘上褐色的泥。虽然也能用安静的电力汽车,但瑞树大多数时候还是会选择汽油发动机。被血泥藻统治的星球也不是没有好处。江河湖泊都溢满了无尽的燃料,即使被困在没有水的地方,只要等待,燃料就会从天而降。四轮摩托上安装的斯特林发动机,与以往的汽油发动机相比具有决定性的差异。紧急情况下,只要向油箱里倒入含有充分血泥藻的水,尽管呻吟不断,但也能勉强工作。

行驶了一会儿,瑞树回头去看热海穹顶。

覆盖整个旧热海城区的巨大建筑是三重网格穹顶,只有最外层不是三角形,而是由六边形面板组合而成的。面板可以通过电压自由改变透明度,从仿佛空无一物到完全漆黑,也能随意调节亮度。下雨天,网格中喷出的气流和正电荷能防止血泥藻孢子附着,不过可能是担心这些措施还不够,所以又在穹顶周围修建了若干形如墓碑的集尘塔。它们是巨大的空气净化器,吸入穹顶周围的空气,用滤网过滤孢子,通过高压放电吸收。这会消耗巨大的电力,不过能量本来也很充足,不必为了省电而关闭它。

四轮摩托在崎岖的斜坡上行驶。沿着海岸的道路更容易走,但有可能粘上含有游走子的飞沫——那是远比浮游孢子更加危险的游荡孢子,她实在不想从那边走。

自从血泥藻掌控世界以来,不仅动物相发生巨变,植物相也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大地上长满了顽强抵抗的灌木,还有与血泥藻共生的地衣。褐色中夹杂着绿斑白斑的模样,成为原野的标准色彩。杂草也在血泥藻孢子反复的附着中窒息而死,只有抢在此前飞速成长、制造种子并且飞散出去的种类,才能生存下来。在它们中间游荡的是吃血泥藻尸骸的鲜红马陆和血豆般颜色的潮虫。

瑞树跑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关东第九自治居住区的入口。

栅栏的横梁很像是附着了血泥藻孢子的锈铁架,事实上,它原本是遍身木眼的木材。瑞树放慢车速,穿过大门。听到发动机的声音,居民们纷纷钻进铁皮屋顶的小屋。偶尔看到一两个孩子,头发都泛着褐色,脸颊也微微泛红,唯有双眼闪闪发亮。但很快就会有父母从阴影里伸出手,将他们拉进小屋。

铁锈色的房顶在狭窄的道路两侧蜿蜒。这场景和瑞树出生的贫民窟一模一样。她禁不住陷入感伤,但同时也提醒自己,现在的自己,在这里是一个异物。经过“漂白”的人,皮肤比白人更白。在这里的居民眼中,这比出生在穹顶的人还要怪异。

她在要去的小屋前停下摩托。藤林走了出来。他是第九自治居住区里仅有的几个具有医师资格的人之一,是瑞树在研究RAIN治疗方法上的合作者。

“橘小姐,好久不见。”

藤林嘶声说。他的皮肤被染成红铜色,太阳穴和眼睛都深深凹陷下去,还有一张骡马般的长脸,乍一看令人恐惧,而且闪亮的眼睛里确实也有着对统治阶级的怀疑和愤怒。但藤林是一个富有同情心且温柔的人。发现这一点以后,瑞树自然也对他敞开了心扉。

“真的好久不见了。我有点事要和你商量。”瑞树脱下头盔,向藤林打招呼。

“不用脱,没关系的。很快又要下雨了。”

藤林看看天。他的一只眼睛已经蒙上了白翳,如果按照穹顶的标准,这已经是相当衰老的相貌了,但他实际上只有四十多岁。不过,贫民窟居民的平均寿命不到四十岁,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确实已经步入晚年了。

“进来吧。”

藤林伸出因血泥藻寄生导致僵硬结节的手,把瑞树请进了小屋。

“要坐吗?哦对了,你们喜欢站着。”

“嗯,抱歉。”

瑞树站着说。在穹顶中,很多时候都是站着工作的。不过在这里,站着的意思更多是为了防止血泥藻感染。

“那……今天有什么事?”藤林温和地问。

“我想找你帮忙。”瑞树郑重地说。

“求我帮忙?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嗯,不管什么事,你说吧!”

“你能给我一具刚刚死亡的遗体吗?”

藤林的眼睛眯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在生气,但瑞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遗体?你是说真的?”

“对。要找到RAIN的治疗方法,一定要有遗体。”

藤林望向门口,沉默了半晌。瑞树也沉默着等待回答。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过了一会儿,藤林回答说。

“为什么?”

“这里的人肯定不愿意把遗体交给你。就算为了在RAIN里活下去。”

“他们不相信我?”

“因为上面把我们当成家畜,当成实验动物,只有死才能获得自由,摆脱这个荒谬的世界,也摆脱穹顶里的人。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这种想法我很明白。我也是自治居住区出来的。”瑞树小心翼翼地说,“但是,如果捐献遗体供我们研究,那么儿子辈、孙子辈,可能就会有摆脱RAIN的那一天。当然,想找到治疗方法肯定不容易,但是别无选择。”

藤林用僵硬的手指挠了挠头。

“假如有某人的遗属接受了你的请求,肯定也会有人来找麻烦。对穹顶充满恶意的人,还有趁火打劫的人。你会惹上麻烦的。”

瑞树想了想,“有什么办法私下悄悄做吗?”

藤林转向瑞树。一只眼睛蒙着白翳,但是另一只眼睛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也不是没有办法。”

听到这句话,瑞树真想扑过去抱住他。

“要怎么做?”

“这边的问题,总有办法……不过,那边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我这边的问题吗?”瑞树不明白藤林想说什么。

“你要把RAIN死亡的遗体运进穹顶?我不相信那边的人会发放许可。”

瑞树对藤林的洞察力十分钦佩。他猜得很准。

“那个……唔,总会有办法的。”

藤林一脸愕然,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吗,总有办法啊?”

“是的。”

断断续续敲打铁皮屋顶的声音响起。

雨声越来越强,连成一气。

瑞树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努力不表现出来。

敲击头盔的水声,和雨水很像。浇在头上的蓝色药液,在银色的防护服上溅起无数飞沫。瑞树张开双臂,让药液浇满全身。

去过穹顶外面的人,回来的时候必须执行严格的步骤。首先要进除风室。不过这里的实际过程和名字相反,是用足以媲美台风的强风,吹散血泥藻的孢子。接下来在集尘室,通过电晕放电产生负离子,与孢子结合,吸附到正电极上。最后是在洗涤室淋浴药液,这才完成消毒过程。

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所以在长长的走廊里,还有识别能力相当于人类视锥体千倍以上的色觉传感器,以老鹰般的视觉检查防护服的颜色,还有与猪差不多灵敏度的嗅觉传感器检查气味,防止污染穹顶内部。

瑞树在洗衣室脱下银色的防护服,塞进洗衣机。消毒用药液的温度超过60摄氏度,身上已经都是汗了。为了防止意外情况而在皮肤上涂的孢子防护霜也融掉了,黏糊糊的,很是难受。

啊,终于能洗个真正的淋浴了。

瑞树倒了足量的洗发水清洗头发,然后又清洗全身。

在藤林医生家里,瑞树无视规则脱下了头盔。对于这一行为,她并不后悔。虽然有着拯救人类摆脱RAIN的正义立场,但要请他帮自己解决搞遗体的麻烦事,不能自己一个人躲在防护服后面。

不过,直到告辞的时候,瑞树都被皮肤上的抽搐感弄得心神不宁。在贫民窟出生、在贫民窟长大的自己,有什么害怕的?然而不管怎么告诉自己,直到现在,直到自己亲手洗干净自己的身体为止,鸡皮疙瘩还是消不掉。

淋浴房里安装了电子镜,不会蒙上水汽,也不会左右翻转。瑞树按照以往的习惯,仔细检查自己身体的每个部位。

亚洲人特有的细腻肌肤,以及纯白无瑕的肤色。这是贫民窟的居民带着羡慕和嫉妒所说的“漂白”皮肤。这是当年的自己憧憬的大理石般完美的白皙,但到今天还是觉得那不像是自己真正的身体,说起来也颇为讽刺。那不仅是清除了部分侵入肌肉层的血泥藻色素,而更像是蒙了一层薄皮。仿佛是为了获得在穹顶内生活的资格,所以裹了一层洁净的塑料膜。

虽然瑞树自己没有感觉,不过这具躯体一定很有魅力吧?自从来到穹顶,许多男女都邀请自己做性伴侣。在年长的男性中,也有人把瑞树称为“天使”而跪拜的。内分泌学的主任教授是一位优雅的女性,但唯有和瑞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会像青春期的少年一样,展现出自己的欲望,看她那副狼狈的模样也令人愉快。

瑞树捧起自己尤为受到偏爱的雕像般坚挺的乳房,在镜子前面摆出各种姿势。由于“漂白”的副作用,她的阴毛像少女一样稀薄,看上去更像人偶。

瑞树向前伸出左臂,手掌扭转向上。在上臂的最内侧,靠近肋骨的地方,还残留着那个颜色。

直径约2厘米的圆形图案。红色的,和以前的皮肤颜色很像。

瑞树轻轻摸了摸它。线条原本就不甚清晰,经年累月的变化之下,已经很淡也很模糊了。就算一般人看到,也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吧。

那是大人的手包握着孩童小手的图案。

“未来……”那是瑞树出生的第七自治区环境恢复运动的标志。绝对不能让人看见。光一也不行。平时瑞树都把人工皮肤贴在上面遮挡。

当然,这个印记没有任何邪恶的含义。它仅仅表示,对于继承了这个地球、继承了巨大负资产的下个世代,要竭尽全力去赎罪的意思。

但是,也因为图案已经很不清晰,万一被人看见,有可能被误认为是贫民窟的秘密社团“红色愤怒”的印记。一旦被怀疑是现存最极端的恐怖团体成员,那么遭到永久驱逐还算是运气好,不好的话会被处以极刑。

瑞树想起自己在手臂上刺下这个文身的那一天。

那天也在下红雨。

她甚至想不起来那是梅雨还是连绵秋雨,总之天空就像有道深深的伤口在流血一样,雨水下个不停。

瑞树打着伞,走在小巷里,两边都是铁锈色的铁皮屋顶。

以前她从来不怕被雨淋到。雨伞是用油纸蒙在弯曲的树枝上做成的,上面有好几个破洞。雨滴落在雨伞和手臂上,溅起血烟般的雾,每次呼吸都会吸进肺里。

但是,这一天不一样。

瑞树有意识地减慢呼吸,极力避免把血泥藻的孢子吸进身体。握伞柄的手上溅到红色水滴,也会神经质地用手帕擦掉。

原本已经接受了感染RAIN的早死命运,但现在忽然有了摆脱的机会。一想到这个,就会感到原本已经司空见惯的景色变得令人憎恶。

迷宫般的小巷,瑞树几乎是屏住呼吸跑过去的。

橘家位于小巷的尽头。

那简直不是个家,而只是用废弃材料搭起来的小房子。

瑞树把搭在门口的门(在旧木头做的门框上钉铁皮做成的简陋东西,很难推拉,所以后来只能搭在门上了)挪开,为此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伞,头发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

“你回来了。”

在背后给她打伞的是父亲正树。

“嗯,我回来了。”

瑞树眯起眼睛看父亲,避免额头上淌下来的水流进眼睛里。

“快进去吧!”

说着话,父亲跟在瑞树后面进了家门,从里面灵巧地把铁皮门竖在门口。

“站着别动。”

父亲打开土间的瓮盖,用杓子舀起蒸馏过的水,给瑞树的头上浇了好几杓。土间是倾斜的,水很快流进排水沟。不管怎么努力,想要不把孢子带进家里是不可能的,但努力排除血泥藻的家,家人的平均寿命相对会长一些。

“怎么样?”

瑞树用干布擦头的时候,坐在门厅边框上的父亲,仿佛随口问了一句。在回答前,瑞树深深吸了一口气。

“嗯,合格了。”

“是吗?恭喜了。”父亲高兴地点点头,“第几名?”

瑞树转向父亲。能够给出下面的回答,她自己都很骄傲。

“第一名。第七自治居住区里,我是最高分,而且和第二名的差距很大。”

“太好了!太好了!不愧是我的女儿!我太高兴了!”

父亲站起来,用力鼓掌。他的手掌无法摊平,只能发出呯呯的声音,但他还是拍个不停。

“第一名那就没问题了!而且这么出色!穹顶肯定会来接你。啊,居然会有这样的一天……真像做梦一样。”

父亲的脸就像灭绝的日本猕猴一样红。他平时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一天却罕有地手舞足蹈起来。

虽然不想对父亲难得的欣喜泼冷水,瑞树还是下决心开口说:“爸爸,有件事想问你。”

父亲像是从瑞树的语气中察觉到什么,刹那间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什么事?”

“我……想出让名额。”

父亲的身子僵住了。昏暗的土间里,唯有双眼发亮。

“百合的父亲和我提了个很好的建议……很好很好。只要我同意和百合交换成绩,他什么都可以给我。”

“你在说什么?”父亲用平淡的声音问。

“那不是很好吗?首先可以换到百合的家,你知道的吧?百合的家很大,房顶也很结实,不会漏雨。”

父亲默默摇摇头。

“而且百合父亲收集的东西也全都给我。铁板、木头、塑料什么的,还有整套的工具。”

“……别蠢了。”父亲的喉咙深处发出咳痰般的声音。

“不光这些呢!还有用物物交换在穹顶换来的药!爸爸的病肯定也能治好的。”

父亲转过身,背对瑞树,盯着门口。敲打房顶的雨水声,从淅淅沥沥的雨滴声,变成哗哗的大雨声。

父亲在犹豫?瑞树想。

统一学历考试实施过程的实际管理,委托给各个自治居住区负责。打分由穹顶借出的机器进行,没有作弊的机会,而且如果随便修改分数上报,一旦被人举报,责任人就会受处罚,轻则永久放逐,重则极刑。不过,只要参加考试的考生之间达成一致,买卖成绩的行为也司空见惯。

其实这是一种选择。是全家只有一个人获得通往乐园的门票,还是把票卖了,获得财产让一家人在地狱里生活得稍微舒适一些。

“瑞树,你是个很体贴家人的好孩子……不过,”父亲转回身,即使逆光,双眼也熠熠发光,“你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这一刹那,瑞树明白了充塞在自己心中的感情是什么。但是,瑞树随即又感到自己必须隐瞒那种感情,反驳父亲。

“为什么?这不是很好吗?我觉得很好啊!”

“哪里好了?你完全不明白东西的价值。你靠实力获得的成绩,那比所有东西都要珍贵。山崎家的房子也好,捡来的各种垃圾也好,根本不配拿来交易!”父亲的语气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激动。

“……可是,”瑞树还是很想问一个问题,“爸爸,你以前不是这么干过吗?我听说,你拿过第七自治居住区成立以来的最高分。”

父亲背过脸。

“你比他们都聪明,头脑比他们都好!本来你能去穹顶的……后来没去穹顶,是为了爷爷奶奶吧?”

父亲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情,你爷爷奶奶怎么说的,你也知道吧?”

当然。爷爷奶奶活着的时候,听得耳朵都要生老茧了:正树是个蠢货。到底为什么干出那种蠢事?儿子牺牲自己换来的拯救,父母怎么会开心?

瑞树曾经想宽慰爷爷奶奶。她说:“可是,如果爸爸去了穹顶,我就不会出生了呀!”

爷爷奶奶一向都恨不得把自己捧在手心里,所以她觉得自己这么一说,他们也会改变想法。

然而,出乎瑞树意料的是,爷爷奶奶没有说话。

明白过来的瑞树,感到非常受伤。爷爷奶奶认为,即使自己不会出生,父亲也应该去穹顶。

“瑞树,你听好了。”

父亲把手搭在瑞树肩头,让她坐到门厅边上。

“爸爸和你说过各种生物的故事,你记得吧?你想听的,我知道的,应该全都说给你了。”

“嗯……不过——”

父亲说的自然科学,从来都很有趣,这也是瑞树考试拿到最高分的原因之一。但是现在,她实在不想听什么已经灭绝的生物故事。

“你先耐心听我说,”父亲似乎知道瑞树在想什么,“雌雄企鹅会交替孵蛋。一个下海捕鱼的时候,另一个就不吃不喝地孵蛋。为了孩子,父母什么辛苦都能承受。”

在白色的冰山漂浮在蓝色大海上的时代,存在过那种可爱的鸟类。

然而漂浮着桃色冰山的血海上,没有红企鹅。

“还有海龟的故事。雄性会用生命保护自己的卵……不,还有更合适的,你记得幼体生殖吧?”

瑞树露出苦脸:“那个恶心的故事吗?我不是很想听……”

“确实有点恶心。从人类的感受上说,有种生理性的反感。但是,那里面也包含着值得学习的真理,我觉得。”

父亲又开始介绍幼体生殖。瘿蝇是寄生性的蝇,在缺少食物的时候,蛆会正常羽化,变成蝇,向更好的环境转移。但是,食物丰富的时候,为了加速世代交替和繁殖,它会出现非常诡异的行为。蛆在羽化前,体内的卵就会孵化,在内部把母体的蛆的身体吃光长大。而这样的蛆,等待它的命运也是被自己的孩子活生生吃掉。

“对生物来说,留下子孙后代是最重要的课题。所以,父母为了孩子牺牲,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除了人类,没有任何生物的孩子会为了父母牺牲。那绝不是善良。那是错误的。”

瑞树低下头,她明白父亲想说什么。

所以不要再说什么出让成绩的话了,太蠢了。别那么做。对我来说,只要你去了穹顶,那就是最好的报偿。我的人生可以说死而无憾了……求你了,别浪费我唯一的救赎机会,知道吗?”

那时候,自己心里其实暗暗期待着父亲那么说。

瑞树站在淋浴头下面,一动不动。

父亲为了自己的父母,放弃了来穹顶的机会,所以瑞树觉得自己不能兴高采烈地接受这个机会,唯有期待父亲来说服自己。

正因为如此,在听到考试结果的一刹那,她才会突然间无比害怕红雨。原本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是死于RAIN,自然也就放弃了。但如果能去穹顶,情况就不一样了。她想尽可能保护自己不被血泥藻的孢子污染,通过“漂白”洗净一切罪孽和污垢,展开全新的人生。

她冷酷地抛弃了父亲,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幸福。

瑞树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这是什么眼泪?世界上最关心自己的父亲,明知道他会死于RAIN,结果还是彻底抛弃了他,然而现在又沉浸在感伤里?

埋头研究RAIN的真正原因,不也是为了从自己的罪恶意识中解脱出来吗?

瑞树深深叹了一口气。

自己大约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伪善者吧!

但是,就算原动力是扭曲的自恋,只要能找到RAIN的治疗方法……从获救的人看来,拯救自己的就算不是圣人而是懦夫,也不会在意吧?

必须找到方法,不管面临什么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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