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进入密道逼近真相

旧案寻踪  作者:小桥老树

晚7点,“8·24”案的案情分析会召开,宫建民在开会前宣布:“在今后一段时间内,省专案二组为了查找杨帆案和白玉梅案线索,有权参加江州市刑警支队、大队和中队的所有案件,各单位无条件配合。”

滕鹏飞和重案三组张国强并排坐在一起。张国强轻轻碰了碰滕鹏飞,低声道:“我怎么觉得时光倒流,就和以前战刚局长宣布105专案组配侦一般,然后侯大利就开始一人单挑全队。这一次,我感觉又会出现以前的那一幕,往日重演。”

滕鹏飞揉了揉脸上的麻子,道:“你说错了,往日肯定不会重演。以侯大利现在的影响力和身份,他只要提出反对意见,大家都会认真掂量,不会轻易反对。如果真出现无人反对的情况,那不是好事。”

按照江州刑警支队的案情分析会规则,第一次案情分析会都有固定模式,发言顺序是最先到达民警、现场勘查技术人员、法医、外围排查侦查员、DNA室或者病理室技术人员、重案大队和支队领导、市局领导或者其他。这个其他如今就包括了来自省刑总的侯大利。

第二次以后的案情分析会,发言顺序则是由发现新线索的侦查员进行发言,然后大家讨论分析。今天开展的“8·24”案案情分析会并不是第一次案情分析,开始就是由理化检验室新任的宁果主任宣布最新结果:从徐静身上提取的检材送到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后,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检出了安眠药曲宁成分。曲宁是新药,山南省两级公安机关物证鉴定中心的样本库中都没有曲宁样本,所以没有检测出来。

这个结果是昨天下午6点传到江州市公安局,拿到鉴定结果以后,病理检验室立刻根据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给出的结论和相关样本进行了检测,果然查出了曲宁成分。

得知此结果,李建伟整夜未眠。早上起床,他用冷水洗了脸,特意抹了点冬天才用的男用护脸霜,把自己弄得精神一些,这才来到会议室。

在宁果宣布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的结论时,他再一次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朝自己看来,这些目光如锋利的裁纸刀,割得他脸部鲜血淋漓。

从理智上来说,李建伟知道自己是在线索不齐的情况下作出的判断,当时很多人都有相似意见,不足为怪,他也不应该承担责任。但是,他从内心深处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总觉得自己的判断若是被采纳,那就制造了一起冤案。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自己的判断居然不如一个新入职的女法医,这让他对自己的职业技能产生了焦虑。这是李建伟的真实感受。而实质上,没有人想起法医室当时的争论,而把注意力集中在案件本身。

张国强谈完后,滕鹏飞道:“作案动机、社会关系这些工作固然重要,我觉得不是此案的关键,此案的关键是凶手如何进入别墅。曲宁是国外进口新药,在国内很难买到,江州没有这种药,所以可以排除清洁阿姨和花工。我们调齐了金山别墅以及关百全院子里的监控视频,视频大队的侦查员以两倍速度快进视频,大家看得头昏眼花,眼药水原本一天三次,一次一两滴,这对大家来说根本不管用,现在增加到了一天六次,一次四五滴。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没有看到有外人进入院子。凶手是从什么地方进入室内的,是飞进来的,是钻地进入的,是藏在车上进来的,是有七十二变,还是有魔法?”

侦查员们笑了起来,笑过之后,陷入苦思。

讨论一直没有达成共识,宫建民的目光落到了侯大利身上,道:“大利,你怎么看?”

侯大利放下笔,道:“刚才滕支提问,凶手是飞进来的,是钻地进入的,是藏在车上进来的,是有七十二变,还是有魔法?我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凶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藏在汽车中进入,二是钻地进入,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滕鹏飞问道:“钻地进入,如何实施?凶手又不是土行孙。”

“江州比较老一点的老板在建房时会留一手,建带有逃生通道的密室。关百全搞建筑起家,很有可能给自己弄出密室。”侯大利停顿了一会儿,补充道,“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一点?因为我家在高森的别墅就有密室,遇到紧急情况,可以通过密室逃生。”

全场安静下来,呼吸声可闻。

侯大利本身就是亿万富豪的儿子,最能理解亿万富豪的心理状态和行为模式,其说法有可信度。滕鹏飞瞪着侯大利,过了两三秒,道:“张国强,你明天带人找关百全,问一问别墅有没有其他通道。小林,带人复勘现场,查找密道或者密室。另外派一组人,调查当时进入别墅的所有车辆,再次确定车上的人数。”

8月28日上午,重案二组张国强找到关百全。

徐静案发不过短短数日,关百全的生命力犹如沙漠中的水汽那样毫不留情蒸发,皮肤失去水分,突然间松弛,格外苍老。张国强是重案大队最帅的小伙子,高大挺拔,浑身上下充满活力,与关百全坐在一起时,反差特别明显。

“关总,你的别墅有密室或者逃生通道之类的设施吗?”张国强简单介绍了案情侦办情况后,直奔目标。

关百全抬了抬眼皮,道:“没有。”

张国强道:“房间和窗户没有撬动痕迹,凶手怎么进来的?”

关百全叹了口气,道:“你们是专家,专家都搞不清楚,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张国强道:“为了弄清楚凶手是怎么进入房间的,我们现场勘查人员要复勘现场。”

关百全有气无力地道:“别墅没人了,你们随时可以过去。我不想陪你们到那个地方,你们自己去就行了。屋里有徐静生活过的痕迹,我看着难受。你们在查找的时候,注意恢复原状,别破坏得太凶。”

张国强又聊了几句,让关百全在笔录上签了字,这才离开。关百全坐在沙发上,一直没有动弹,等到秘书过来将三杯茶水收走,这才缓缓起身。那次在密道里逮住小儿子以后,关百全重新检查了设置在书房里的秘密开关。这是为了关家人设置的通道,越少人知道越好。家里搞清洁的阿姨不能知道,女儿和女婿不能知道,前妻不能知道,徐静也不能知道。唯有他和两个儿子才知道。因此,逃生通道的密门做得格外隐蔽,只要不是掘地三尺,不在屋里大肆破坏,他相信公安发现不了这条密道。毕竟,做建筑,他是专业的。

当前,关百全最愁的是如何给关江州擦屁股。尽管老三绝不承认做了坏事,但凭着他对老三的了解,此事肯定是他做的。

徐静和未出生的孩子遇害,让关百全疼到骨头里。如果凶手不是老三,他绝对会将凶手碎尸万段。凶手是老三,关百全就没法下手了,虎毒不食子,老三再不成器,也是自己的儿子。况且,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把老三杀了赔命,徐静和肚中的孩子也活不过来。

他最初的想法是将儿子送到国外,在儿子没有吸毒的情况下,这是最佳方案。

由于儿子吸毒,送到国外的方案就变得异常凶险。国内毒品管制如此之严,儿子都染上了毒瘾,到了国外,儿子即使逃过了法律制裁,绝对逃不过毒品的魔爪。留在国内,强制老三戒毒,然后将他送到远离毒品的环境,这是拯救儿子的唯一出路。

徐静遇害之初,关百全希望警方能快速破案,给妻儿一个交代。现在他希望警方犯糊涂,给老三留下一条生路。

“绝对是侯大利那个小子。他家有好几幢别墅,多半也和我一样,留有逃生通道。”关百全想起侯大利,骂道,“侯大利龟儿子,不当富二代,偏偏当警察,真他妈的撞了鬼。”

关百全虽然没有反侦查经验,但作为久历社会的老板,生活经验和社会经验十分丰富,脑袋够用,迅速想通了应对警方的策略:“警察就算查到了逃生通道,老子也有话说,既然是逃生通道,肯定不能轻易说出去,否则也就不叫逃生通道。”

从办公室走出,关百全直接回家。这是关百全和前妻曾在一起生活过的家,修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二百四十平方米,面积够大,户型不是太好,没有办法建逃生通道,只是建了一个很小的密室。他和前妻后来搬到金山别墅,这套老房子便一直空置着。

徐静死后,关百全重新启用了这套房屋。

为了帮助儿子戒毒,关百全让人改造了一个房间,将老三丢了进去。这是一间特殊的房屋,屋里所有带角的家具全部撤走,只放一张木床,用不锈钢防护网封好窗户。屋内无法反锁,进出由屋外控制。

每当关江州毒瘾发作时,守在门口的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便冲进屋,将其绑在床上,无论其如何哀求、挣扎和诅咒,都不放其出来。

关百全回到家,问了问头发全白的堂弟关百彬,道:“老三发作没有?”

关百彬眼睛红红的,道:“刚刚闹腾了一次,现在还被绑在床上,情绪激动。百全,这样不行,还得送老三到戒毒所,强制戒毒后,再与以前的圈子彻底隔离,免得复吸。”

关百全道:“他现在清醒没有?”

“醒是醒了,逮谁骂谁。”关百彬长叹一声,道,“造孽了,谁暗中下毒?真是丧尽天良。”

关百全推门而入,望着被牢牢绑在床上的儿子,告诫自己:“不能心软,现在心软就是害了老三。”尽管他让自己心硬如铁,可是见到儿子满脸鼻涕和眼泪,头发乱七八糟,仍然内心酸楚。

被绑在床上的关江州看着父亲进来,破口大骂道:“关百全,快点放了我。你他妈的耳朵聋了,听到没有?!”

关百全怒火上涌,恨不得拿皮带狠抽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想到公安还在虎视眈眈,他强压怒火,道:“骂我有什么用?谁给你下毒,你去骂谁!”

关江州身体扭动,想要挣脱绳子的束缚,道:“我不知道谁下毒。虎毒不食子,你要把我弄死,直接拿刀来砍啊,有种你就砍啊!”

关百全道:“肯定是杨永福下毒,谁对你好,谁对你歹?你眼瞎了?”

关江州大吼道:“我眼睛不瞎,我妈怎么死的,我心里清清楚楚,就是徐静逼死我妈。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居然袖手旁观。徐静死了,她肚子里的杂种死了,活该,我呸!呸!”

听到如此诛心之语,关百全举起了拳头,即将打下去的时候,发现老三枕头边上有一大团头发,是他挣扎时掉落的。这瞬间,他控制不住情绪,狠踢了床一脚,然后走出小屋。关百全在另一个房间,想起徐静,想起前妻,想起老三,一时之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关百彬站在门前,只能跺脚。在外人眼里,关百全这种大老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伸手摘星星都办得到,肯定快活无比。而这些年他跟在关百全身边,看到了关百全在风光后面的艰难。他走到老三门口,劝道:“老三,你别这样对你爸,他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你好。你染了毒,必须要戒掉,否则这一辈子就完了。”

关江州有气无力地道:“龟儿子,放开我。”

关百彬道:“你再睡一小时,过了这口劲,到时我自然会放了你。”

关江州又骂道:“你这个老东西,等把我放开,我弄死你。”

一小时后,关江州被解开了绳索。他费力地从床上翻身而起,狂躁劲去除以后,沮丧到极点,低垂着头,坐在床边。

关百全进屋,关了房门,与儿子并排而坐,道:“今天警察找了我,要搜查我们家,寻找密道。”

关江州惊讶地道:“他们怎么知道有密道?”

关百全道:“警察不是笨蛋。”

父子相对无言。

关百全道:“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以前的事情不能后悔,后悔也没有用。以你现在这种情况,最好就是出国。但是,你染上毒,到国外是死路一条。在家里戒毒太辛苦,原本可以到戒毒所,我怕警方利用戒毒的机会拿捏你。你现在毒瘾不大,就得下决心戒毒。我花大价钱请外地的戒毒专家到家里来,定时给你开药。等彻底戒毒以后,你到外地的工程队去,别跟江州的人混在一起,彻底脱离现在的环境。”

关江州仍然在思考前一个问题,道:“警方找到密道怎么办?”

关百全道:“还能怎么办?密道很隐蔽,这是你爸的手艺,警察找不到的可能性很高。就算找到密道,这是几年前就修好的密道,与徐静遇害无关。再说,就算你进过密道,只是为了拿钱,没有做其他事情,除非警察能找到证据。从警方现在的表现来看,他们没有什么好招。如果他们以后找到了证据,那你只能从云南那边出去,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一段时间你很痛苦,别怪你爸。”

副支队长老谭、小林带人进入金山别墅,进行现场复勘,主要目的是寻找关百全别墅里是否有逃生暗道。

侯大利、戴志、江克扬等人也跟随前往。

副支队长老谭站在院门口,对侯大利道:“你家别墅真有密道?呵呵,我其实不应该问,这是机密。”

侯大利道:“我家别墅是有密室,这不用讳言。”

老谭经常忘记侯大利是山南首富的儿子,听到此言,拍了拍额头,道:“我这是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大利觉得可能有逃生通道,那就真可能有。”

别墅贴着封条,关江丽不能进屋,坐在别墅外的凉亭里打电话。她看到一群公安进入院子,这才挂了电话。她走到门口,道:“你们谁是带队领导?真是疯了,我是关家人,从来没有听说有什么密道。你们领导是不是喜欢看《哈利·波特》,以为我家是魔法学院?”

老谭绷紧脸皮,道:“我们是按程序进行复勘,希望关总配合。”

关江丽平时与关鹏局长颇有来往,在私下还称呼关鹏为“鹏哥”,但并没有真正瞧得上公安局中的这些小官。但是,县官不如现管,黑着脸的老谭公事公办,关江丽没有理由阻挡,自嘲道:“我没有说不配合,我配合得很。你们为了破案,把别墅封了。这么毒的太阳,我只能在院子里坐着。”

老谭道:“谢谢支持。”

跟在警察身后的是社区的两名同志。其中一名认识关江丽,先是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又道公安是真辛苦,为了破案做了好多工作。

关江丽对徐静也没有太多感情,只不过家中出了凶案,终归是不幸。她苦笑道:“听说你们是要找什么逃生通道,我真不知道家中还有这玩意儿。你们随便找,找到了,我手掌煎蛋给你们吃。”

老谭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搞刑侦技术的,很明确地说,手掌不能煎蛋,若真是用手掌煎蛋,会受伤的。”

关江丽望着严肃认真的老警察,哭笑不得,道:“算了,不跟你们乱扯了。那是侯大利吗?”

老谭道:“那是侯大利,我们的侦查员。”

关江丽走了过去,道:“侯大利,你不认识我了吗?”

侯大利道:“关姐,这是例行程序,是为了对关叔负责。”

关江丽道:“你比我小好多岁,怎么头发都白了?”

侯大利道:“少白头吧。”

关江丽知道杨帆之事,对侯大利颇有好感,道:“不管徐静为人如何,希望你们能抓住凶手,也希望你能完成心愿。”

侯大利真诚地道:“谢谢。我们要先勘查卧室和书房。”

小林等技术人员从卧室开始勘查,半小时一无所获。所有人又来到书房,站在屋中间,打量书房。小林道:“如果真有密道,不在卧室,那么书房的可能性最大,一般又会出现在书柜后面。”

一个技术人员蹲下,查看书柜。另一个技术人员用力推动书柜,书柜丝毫不动。

侯大利蹲下来观察,书柜与地面结合得很紧密,书柜板材之间无异常。小林拿起装修用的小锤,挨个敲打书柜靠墙面,没有空响声。侯大利拿过小锤,也敲打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小林道:“除非拆掉书柜,否则查不出。”

侯大利道:“那就拆除书柜吧。”

书柜被拆除。后面墙壁贴着传统瓷砖,敲起来没有空响。

两小时以后,小林检查完所有房间和通道,来到侯大利身边,额头沾满灰尘,脸上花一道黑一道,道:“大利,查遍了可疑地方,没有找到逃生通道。如果允许我们挖开地板和墙面,或许能找到。”

在这两小时的时间里,专案二组的其他同志们也没有闲着,和技术人员一起查看了整个别墅区,同样一无所获。

关江丽优雅地抽着烟,对老谭道:“这位领导,现在不需要我手掌煎蛋了。”

老谭擦掉汗水,道:“没有人强迫你用手掌煎蛋,别自找话题了。”

侯大利、戴志、江克扬、小林等人站在院子里,回望这座看上去和金山别墅区其他别墅基本一样的大房子。关江丽站在别墅门口,继续优雅地抽细烟,和一群警察对视。

“如果有逃生密道,必然有进口和出口。出口不能在院子里,否则就会出现在视频中。出口有可能是在金山别墅区,甚至有可能是在别墅区外。”侯大利眉头紧锁,和宫建民、老朱一样,在眉头形成川字纹。

老谭道:“别墅区的公共区域布置有监控视频,没有发现有可疑人员出入。”

侯大利道:“我们换一个思路,另一个出口就在别墅区外,找到出口,也能解决问题。”

江克扬疑惑地道:“大利,你如此肯定有逃生通道?”

侯大利道:“我们调取了金山别墅区的全部视频,还有关百全别墅的全部视频,除了室内没有视频外,视频已经全部覆盖。23日和24日,共有三辆车进入关百全家,其中一辆是关百全的车,一辆是徐静自己开的车,还有一辆是关江山的车。23日上午,关江山的车没有进车库,在客厅和父亲谈事情以后,关江山便开车离开。随后,关百全乘车离开江州,与下属一起出差。24日,只有徐静的车开出和驶入。徐静是去医院做孕检,她的反应不是太大,所以自己开车。23日和24日两天,进入别墅区的人就是关江山、关百全、清洁阿姨、花工和徐静。四个人都可以排除,必然有外人潜入。凶手不是哈利·波特,没有魔法,要进入就得有通道,肯定有通道。”

老谭道:“我给视频大队打电话,让他们研究金山别墅外围的监控视频,看能否有所发现。”

侯大利道:“我们现在就要到外围实地看一看,主要是调查是否有关家人出现在外围,关江州是重点查找目标。”

内心深处,老谭已经将“凶手通过逃生通道进入关百全别墅”的选项去除了,只不过,侯大利素来有神探之名,如今又是省厅的人,便没有与之争辩。

老谭等技术人员撤回刑警新楼,侯大利和专案二组的人沿着金山别墅外围步行,观察周边情况。

江克扬道:“大利,你有些着魔了,这么肯定有通道?”

侯大利道:“如果没有通道,还有什么方式能够进入室内?其他方式全部排除,唯剩通道。”

江克扬道:“视频大队只是看了23日和24日两天的视频,那仅仅能证明这两天之内没有外人进入,凶手也许是在22号潜入室内,一直在等待机会。室内没有视频,潜藏是有可能的。如果有内鬼帮助,更容易实现。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徐静独自开车做孕检,凶手是否有可能藏在后备厢?”

戴志道:“小林勘查过后备厢,没有发现异常。我觉得大利的思路还是有道理的。”

侯大利道:“我们走一遍外围,如果确实排除通道,那就调查其他的可能性。”

仅仅是有道理还是不行,必须要找到密室和逃生通道。只要找到密室和逃生通道,就能证明关百全说谎。五人绕着别墅区走了半圈。这半圈全是绿化,有四个监控覆盖,没有出现通道的可能性。又走了一百来米,出现了一处居民区,居民区有一个自发形成的菜市场。

侯大利停下脚步,打量菜市场以及几幢楼房,道:“关百全的别墅位于金山别墅区东面,这里恰是金山别墅区东面。如果真有逃生通道,这一处的地道相对较短,而且有菜市场和住宅,正是出口的最佳位置。这里有五幢房屋,那种长期闲置的一楼房屋就有可能是关家逃生通道的出口。”

在以前的案子中,侯大利多次独排众议,找到正确的侦查方向,江克扬早就见怪不怪了,顺着侯大利的思路,道:“这个简单,找来居委会的人,很快就能弄清楚是否有空置的一楼房屋。”

戴志、张剑波和吴雪还没有完全适应侯大利如此“毫无根据”的说法,吴雪终于忍不住了,道:“大利,我怎么感觉你像是‘神口铁算’?”

侯大利道:“这是我直觉中的第一种可能性,我们现在就是在验证这个直觉。还是那句老话,如果我的直觉是对的,验证了,我们就大赚。如果我的直觉是错的,我们也是小赚,至少否定了一种可能性。破案就和解数学题一样,利用有限条件,找到正确答案。有些解法会出错,这不奇怪。”

小菜市场附近有五幢楼房,共有二十家底楼,五人走了一圈,通过观察家门口的情况,再综合电表、水表和气表的情况,锁定底楼的三家空置房屋。

江克扬在一处张贴栏上看到社区民警的电话,便直接给社区民警致电,请其核实三家空置房屋的情况。

在等待社区民警的时候,五人来到菜市场旁边一个喧闹的茶馆,要了一壶老荫茶,慢慢喝。老荫茶味道重,若是在屋内独饮时,其味道就粗糙。大家在没有空调的屋内找密道,流了一身臭汗。此时在茶馆喝上一碗老荫茶,只觉得浑身毛孔都舒坦了。

十分钟不到,一名社区民警骑着摩托来到小菜市场。

江克扬走了过去,道:“老杨,我是重案大队江克扬,你还记得吗?”

老杨略有点秃顶,笑道:“怎么不记得?有一次出现场,还是我拉的警戒线。我们东城所对你们重案大队最有感情,若不是你们,老钱开枪这事,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江克扬道:“你熟悉这一片吗?”

老杨道:“我们做社区民警的,熟悉社情,这是基本功。”

江克扬道:“我们需要知道这五幢楼房底楼的情况,这三个房间,你掌握吗?”

老杨仔细瞧了瞧门牌号,脸上显出一丝疑惑,道:“我知道有一家是空房,对其他两家情况没有太深的印象。我去找楼长问一问情况。”

江克扬叮嘱道:“注意问话方式,找个好点的理由,别惹人注意。我们在那边喝茶,你问完了情况,也过来喝一口。”

老杨笑道:“破案我们不行,论打听情况,社区民警还是有办法的。”

几分钟后,老杨带着一男一女开始转楼房。十几分钟后,老杨来到茶馆,与茶馆中喝茶的两三个熟人打了招呼后,这才来到江克扬这一桌。他这才瞧见侯大利,有些吃惊,在江克扬示意下,坐在侯大利身边。

侯大利给老杨倒了杯茶,问道:“辛苦了,有什么情况?”

老杨大口喝了老荫茶,详细讲解了三间空屋的情况后,特别指出:“以前我还不知道那间房屋是在关江山名下,这是我的疏忽,没有了解到这个情况。关江山几乎不来住,一年四季都关着门,水、电在使用,气表是被天然气公司停用的。楼长是在人口普查时才知道这是关江山的房屋,还打过关江山的电话。关江山承认是他的房屋,只是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

侯大利道:“这几幢楼先修,还是别墅先修?”

老杨道:“这几幢楼就是别墅区的拆迁户,拆迁后,全部集中在这里。”

侯大利道:“别墅是谁修的?”

老杨道:“关老板应该参加了修建。那时我就在附近社区当民警,遇到扯皮的事,还找过关老板,知道一点情况。”

如果关百全参加了金山别墅区的修建,那么修建逃生通道就相当容易。而且,在别墅区外围有一间底楼空屋是在关江山名下,简直就是为逃生通道准备的。

老杨是很有经验的社区民警,见五个侦查员在茶馆喝茶,摸不清是什么状况,讲了情况后,告辞而去。

老杨刚离开,众人又将目光齐刷刷射到侯大利脸上。

侯大利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微笑道:“那边菜市场有两个监控,谭支回去查监控,应该很快就有发现。”

话音刚落,老谭的电话打了过来,简明扼要地道:“23日下午6点,关江州的小车出现在监控镜头中。”

关江州是专案二组重点关注对象,在徐静遇害当天,其开车出现在金山别墅区外围,虽然不知道那间空置房屋是否有逃生通道,也不知关江州是否进入过逃生通道,他的嫌疑都直线上升。

戴志道:“大利的脑回路与众不同,面对同样的线索,总是能捅破大家都看不透的那层窗户纸,不服不行啊!大利,你是怎么思考的?”

张剑波感慨道:“有人说,诸葛多智近似妖,我现在深有同感。”

侯大利道:“关江州只是开车从菜市场前的监控经过,不能证明什么。我们还得找到更直接的证据。”

几分钟后,与勘查室小林同时出现的还有副支队长老谭。

一辆奔驰开到茶馆前,奔驰车后面是陈阳的警用便车。

关江山下车以后,隐有不快,道:“这是我的房子,很多年没有住人了。我正在开董事会,让一个人送钥匙过来就行了,没有必要亲自来开门吧。”

陈阳不紧不慢地道:“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必须房主过来,希望理解配合。”

关江山是知道此屋有暗道的三人之一,想起徐静之死,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他随即想起父亲所言,慢慢冷静下来,忘记了徐静之死,忘记了家里还有一条逃生通道。他的目光在侯大利脸上停留片刻,又与陈阳对视,道:“陈支队,你们要检查这间房子,有没有相关文件?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得依法办事。”

副支队长老谭亲自向关江山出示了搜查证。

按照江州市公安局工作要求,搜查证得先由承办民警制作《呈请搜查报告书》,由办案单位领导对呈请搜查的内容进行审核,再由上级审批后,办案民警才能依程序制作搜查证。这一次,搜查证流程完成得非常快,没有任何耽误。

居委会的两名同志接到电话,也来到小菜市场。去了关百全别墅之后,她们在背后议论此事,都觉得警察在别墅找密道是一个很傻的行为。又接到电话以后,两人立刻前往,主要是好奇刑警支队到底能折腾出啥名堂。

底楼房间是三室一厅结构,面积不大,客厅尤其小。小林等侦查员直接进入卧室,挨着墙壁、地板敲打,寻找空心之处。与关百全别墅一样,墙壁和地板没有空响的地方。移开所有家具,也没有发现可以修密室的地方。

侯大利一直在观察关江山的表情,想从其细微表情中观察到破绽。关江山进屋以后坐在沙发上,一直不停地接打电话,表情随着电话内容变化,没有理会四处敲墙和搬家具的侦查员们。

老谭来到侯大利身边,皱着眉头,道:“大利,确实没有什么通道和密室,你可能错了。”

小屋和别墅一样,没有开空调,室内温度至少有三十三四摄氏度。侯大利浑身大汗,衣服已经湿透。他自言自语地道:“谭支,我错了吗?”

老谭抹了把汗水,道:“也许吧。”

侯大利拿过吴雪递过来的矿泉水,一口喝了下去。

在徐静案现场,凶手没有留下指纹、足迹以及生物检材,说明他具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最终暴露天机的是手腕上胶带缠过留下的痕迹,以及徐静身体里留下的安眠药,特别是后一点显示凶手很有可能在国外居住过,或者有渠道购买还未进入山南的进口药。

凶案现场,房门、窗以及别墅周边痕迹都不支持“暴力”进屋,凶手是和平进入房间。如何进入和离开现场是个谜,解开这个谜,凶手就会露出水面。

侯大利坚信:凶手不是神,一定会利用某些看起来复杂,其实捅破窗户纸以后却是很简单的方法进入现场。

丁丽案之后,江州老板习惯在别墅内修建密室或者密道。侯大利在高森的别墅就建有密室,密室有一道门通往屋外,如果遇到特殊事件,进入密室,能迅速逃到屋外。田甜住进高森别墅以后,他还特意利用密室和田甜玩起了游戏。在场所有警察,唯有侯大利对江州老板的密室有直接体验和深刻认识。

侯大利来到关江山身前,道:“关总,电话打完没有?”

关江山抬起头,道:“打完了。”

侯大利道:“这个小区是还产房,关总为什么有这里的房子?这不合规定。”

关江山道:“我不是犯人,有权保持沉默。”

侯大利目光炯炯地盯着关江山,道:“我不管这间房子的来源,但是,我知道这间房的用处,这是逃生通道的另一端。”

“做人留一步,日后好相见。我很尊敬侯叔的,他对我多有提携,你何必步步相逼?”关江山刚刚与侯大利对视,便觉得被火灼烧一般,努力坚持,没有移开目光。

侯大利道:“一码归一码。徐静是你爸的妻子,怀有身孕,这是关家的血脉。于公于私,我们都要抓到凶手。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除非,另有隐情。”

关江山道:“你们随便查,我很配合,还要怎样?”

侯大利道:“如果希望破案,就要提供真实信息。”

关江山道:“我们提供的就是真实信息。”

侯大利没有再说话,走到窗前,望着西面别墅区高高的围墙,下定了决心,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别墅和这间明显没有人居住的房屋之间有一条通道,调一台挖掘机,往下挖。”

关江山用奇怪的眼光瞧着侯大利,嘴唇张了两下,终究没有说话。

侯大利发了话以后,江克扬便过去安排挖掘机。

居委会的同志问老谭:“那位年轻人是谁啊?你是支队长,也要听他的。”

老谭道:“他是上级领导。”

居委会的同志道:“听他一口江州话,我还以为就是我们江州的公安。这人长得倒是很帅,就是满脸严肃,不让人接近。谭支,你们把院子挖开,谁来修复?”

老谭道:“谁挖开的,谁来修复,你们放心吧。”

老谭来到侯大利身边,低声道:“地质队有那种探测仪,可以探测地下的建筑。我马上派人去借,比挖掘机更快捷。”

侯大利道:“那就同时进行。”

地质队的探测仪全部在野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十来分钟,一辆挖掘机开了过来。侯大利下定了决心,让挖掘机沿着别墅和楼房的直线往下挖。

挖到一米的时候,没有发现有通道。

挖到两米的时候,仍然没有发现通道。

江克扬低声道:“大利,挖不出来,怎么办?”

侯大利道:“先挖深,再扩大,如果挖不出通道,那么就是我错了。我错了,也是收获,至少否定一种设想。你别愁眉苦脸,挖开地面,最大的代价就是恢复院子。这是很低的代价。”

江克扬道:“我们是省专案二组,其实不必冲到第一线,出出主意,才可进可退。现在我们冲到第一线,赤膊上阵,赢了还好,输了很没面子。”

在省专案二组,侯大利和江克扬是老搭档,关系最好。在侯大利面前,江克扬历来是有话就说,从不藏着掖着。侯大利明白江克扬的好意,道:“我现在还没有到前怕狼后怕虎的年龄,事事考虑周全,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人年轻,还有输的资本。既然我判断有通道,那就一定要证实。”

挖到三米时,仍然没有发现通道。

挖掘机驾驶员停了下来,伸出头,道:“还挖不挖?”

侯大利用力挥了挥手,道:“挖。”

当挖掘机出现的时候,喜欢看热闹的人便围了过来。大家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仍然看得开开心心。

大约挖到三米五时,挖掘机停了下来,驾驶员伸出头,道:“挖到硬东西了,不是石头,应该是水泥。”

侯大利嘴角微微上扬,笑容一闪即逝。江克扬和戴志各自拿着铁锹,小心翼翼地滑下大坑。挖去浮土以后,一个两米宽、不知多长的水泥建筑便出现在面前。

老谭走进屋,对仍然在打电话的关江山道:“关总,屋外地面有个建筑,应该是一个通道,你知道这个建筑吗?”

关江山挂断电话,站起来,拍了拍被汗水打湿的屁股,道:“什么建筑?我不知道。”

老谭道:“不知道?那就去看一看吧。”

关江山轻轻地叹息一声,道:“看一眼吧,不管是什么鬼,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

当陈阳过来找他时,关江山找机会给父亲打了电话。

关百全接到大儿子电话,直截了当地道:“别管这些烂事,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关江山道:“我需要配合他们吗?”

关百全道:“如果不配合,他们就有另外的法子,配合吧。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关江山道:“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关百全最信任的是大儿子关江山,已经认定其为关家产业的接班人。但他最疼爱的其实是老三,只是老三不争气,做了许多蠢事,让人失望。打断骨头连着筋,老三再蠢,也是他的小儿子,他不希望老三一辈子关到监狱里。

来到屋外,关江山看了一眼被挖出来的通道顶部,问道:“这是什么?”

老谭乐了,道:“我正要问你,这是什么?”

“不知道。”关江山摊了摊手,耸了耸肩膀。

侯大利问道:“谁知道?”

关江山道:“我不知道。这只是用我的名字买的房子,我根本没有来住过。这下面是什么鬼,我真不知道。”

侯大利道:“你们家别墅真没有一条通道?”

关江山道:“我不知道。”

侯大利没有再和关江山说话,和居委会的同志核实以后,道:“那就找建委、水务或者市政局来看一看,如果不是他们的管道,那就破个洞,看一看这到底是什么坑道。”

市政局工程科最先到达,查看后,确认不是市政部门的设施。

随后是水务部门的人否定是下水管道。

再然后是建委的人,查看了图纸,从图纸中没有找到类似的附属设施。

建委工作人员离开后,侯大利道:“从这里破拆吧,打一个孔下去。”

在准备破拆的时候,小林在现场拉起了警戒线,不让围观群众靠近。警方拉起警戒线以后,周边群众更想看稀奇,站在警戒线前,伸长了脖子,恨不得变成长颈鹿。

老谭再次劝说道:“关总,如果有通道,那就打开。强行破拆后,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关江山冷着脸,道:“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啥也不知道。”

破拆声响起来后,关江山背转身,朝屋里走。在门口时,他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自家老房子方向。修好地道以后,关江山在多年前来过两回,然后再也没有进入过。由于长时间没有使用这条通道,徐静遇害后,他没有马上想起这条地道。今天警方绞尽脑汁来找这条地道,让其警醒起来,猜到徐静之死或许与这条地道有关。能使用地道的就是父亲、自己和弟弟。想到这里,关江山的心完全揪紧。

与哥哥关江山一样,关江州得知警方发现了通道以后,一颗心如被牛魔王的巨手捏住,随时都要被捏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关百全看着失魂落魄的小儿子,跺了跺脚,走到门外,道,“百彬,这次要麻烦你了,把老三送进山里。他刚染上毒,还不算深。你捆住他,强行戒毒,不要心软,只有这样,老三才有救。”

关百全心知警方找到通道以后,肯定会把重点目标放在老三身上,老三有毒瘾,在审讯时如果熬不过,多半会招。只要招供,这辈子就完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作为恨铁不成钢又没有办法的父亲,早就策划好让老三何时走,如何走。

关百彬道:“大哥放心,那个地方偏僻,警方找不到。我一定会让老三戒断毒瘾,再让老三跟着杨道长练点呼吸吐纳的功夫。等他回来以后,肯定会好好的。”

关江州把耳朵贴在门口,听父亲和堂叔谈话。

关百全有点悲伤,道:“也不知道老三是否能够回来。你的手机,他的手机,全部扔下,不要跟我打电话,也不要跟家里打电话。让老三和以前的圈子彻底失去联系,只有这样做,才能救他。”

关百彬道:“我和他短时间内人间消失,只要自己不露脸,谁都找不到。”

关百全道:“话不多说,警方肯定监视了我们,按照上次想出的办法,赶紧走。”

关百彬扛着铝梯子,带着关江州步行上楼。

这幢小区的房屋都没有直达顶楼的楼梯,设立了一个检查天井,天井装有十个插入墙壁的铁梯子。最底端的铁梯子离地有三米高。关百彬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铝梯子,踩着铝梯子抓到嵌在墙上的铁梯,从天窗进入了顶楼。

堂叔往上爬时收走铝梯子。

两幢楼的间距只有三米五,这是经过测量的准确数字。铝梯子可伸缩,拉到最长时,搭在两幢楼之间,形成一个简易通道。关江州望着铝梯子搭成的通道,瑟瑟发抖,不敢爬过去。关百彬道:“不爬过去,就等着警察来抓你。你如果想被警察抓,那就不用爬。这个梯子结实,你别瞧地面,没事,跟玩儿似的。”关江州知道自己犯的事,咬了咬牙,还是顺着铝梯子爬过去。连爬了三次,这才从第四幢楼的天窗爬下。

刚刚在另一个楼道站稳,传来一阵说话声。关百彬靠在门口,不停地在胸口画十字。所幸说话声很快消失,关百彬和关江山乘坐电梯,一路顺利,到达电梯口。电梯口有一辆带货柜的货车,司机穿着工作服,正在抽烟。

关百彬和关江州钻入货厢,跟随货车离开小区。

一辆小车里坐着两位便衣,守在停车场内,监控关百全的两辆车。这辆货车离开,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在小区中庭,也有两名便衣蹲守在楼门洞,只要关家父子出入,必然会进入他们的视线。

另有技术人员监控关百全、关江山和关江州的手机。关江山的手机在金山别墅外围,关百全和关江州的手机都在小区里,没有离开。

货车出城,一路朝北,进入巴岳山。

货车离开城区之时,金山别墅外的通道被钻出一个能够让人进出的大孔。侯大利、老谭、小林等人戴好手套、鞋罩等防护,顺孔而下。他们准备先查看通道里面的情况,提取了相关痕迹以后,再进入两边房屋。

此时,不管关家如何抵赖,都无法否认通道存在的事实。

小林打开侧光灯,开始搜索足迹。通道地面是釉面砖,表面平整光滑。一般情况下,技术人员会打侧光直接照相或者用静电吸附仪提取。老谭蹲下来看了地面颜色,道:“这砖的颜色太浅,照相效果差。”

小林也发现了问题,建议用静电吸附仪来提取。

老谭摇头道:“通道长期密闭,灰尘很薄,用静电吸附仪,细小特征会损失。你先用侧光观察,找到足迹,标出位置,用透明胶带提取。”

小林道:“我明白了,就和提取手纹一样。”

侯大利有现场勘查证,其水平比起一般侦查员要高。但是术业有专攻,论对细节和特殊情况的处理,专搞技术的老谭和小林还是技高一筹。侯大利之所以被称为神探,一方面是技术全面,综合分析能力强,另一方面是一门心思用在破案上,心无旁骛。技术全面加专注,这是他超越同事的公开秘密。

小林提取足迹之时,侯大利和老谭站在原地打量通道。通道约有两米高,宽度也有两米,铺装有地板砖,空气新鲜,没有腐朽和沉闷感。虽然通道开了孔而形成通风,但是空气交换速度没有这么快,空气新鲜的原因应该是通道里装有通风系统。

侯大利道:“关百全是金山别墅区的承建方之一,这个通道应该是和别墅区一起动工,更准确来说是和拆迁房一起动工修建。在施工时,他们先把地面挖出一条沟,然后修建通道,通道修好以后,回填泥土。”

老谭道:“这是一条逃生通道,也是密室。有钱人也不容易,为了保命,费尽心机。如果大利和我们一样也是普通家庭出身,肯定不会想到关百全会花大价钱修一条通道。钱少也有钱少的好处,不会有人惦记,晚上睡得着觉。”

侯大利道:“丁丽遇害这件事情对江州企业家的心理影响非常深远,只有杨国雄跳楼引发的后续事件能和丁丽遇害相比。”

小林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道:“我们在通道里找到两个人的足迹。”

老谭道:“足迹方向?”

小林道:“两个方向都有。”

又有两台强光灯被送进通道,整个通道细节一览无余。通道中间有一个保险柜,保险柜旁边是储物箱。储物箱旁边有四把椅子,椅子旁边有折叠起来的行军床。

侯大利仔细观察通道情况,道:“从通道的布置来看,关家人非常细致,考虑问题全面。我们挖开通道后,以关百全的性格,肯定还有后手,不会轻易就范。我最担心关江州跑路。”

老谭道:“你放心,滕麻子已经布置了相关工作,张国强负责布控。”

设备和人员到齐以后,小林开始提取足迹。他标出地面足迹的位置,将透明胶带的一端贴在足迹一侧的地面上,再将胶带均匀压向足迹的另一端并压实,尽量不产生气泡。取下胶带后,他把胶带固定在纸盒子里,准备带回实验室后,用透射光法照相。

现场检验程序严,步骤多,接近两小时,小林和同伴们才将整个现场勘查完毕。小林画出了足迹图,交给老谭。

老谭指着足迹图解释道:“通道里面显示出两个人的足迹,根据脚印分析,一个是中老年人的足迹,步长短,压痕前轻后重,内轻外重,跟压面积大,有明显的擦、挑痕迹,初步可以判断在五十岁以上。另一个人的足迹步子长,步角中等,步宽中等,不到三十岁。根据平面足迹算法和立体足迹算法来看,老年人约有一米六五,年轻人约为一米七五。”

侯大利道:“从年龄和身高来看,老年人符合关百全的各方面情况,年轻人符合关江州的情况。”

老谭道:“在拆迁房这边,还有一大块可疑的痕迹,从痕迹来分析,应该是有人躺在地上,反复摩擦形成的。”

在靠近菜市场方向的通道门前,有一块明显的摩擦痕迹。

小林兴奋地道:“摩擦痕迹中有一小块液体痕迹,里面还沾了三根短发。通道里的光线不够强,肉眼很难发现,我用了强光,又蹲在地面上仔细找,这才发现这三根短发和疑似唾液的液体痕迹。找到这两样生物检材,加上足迹,是谁在通道里来回走动就一目了然,再加上关江州曾经在案发前开车经过了菜市场,关江州的犯罪嫌疑就如秃子头上的头发——明摆着。”

侯大利额头的川字纹紧了紧,道:“理论是如此,我们还是差了最关键的证据——杀人的证据。徐静遇害当天,关百全在外地,这个已经证明他没有作案的时间。现在所有的证据只能证明关江州来过这条通道,并不能证明他杀人。而且,关百全进入通道是什么时间,现在还弄不清楚,仍有疑点。”

老谭道:“有了这些线索,在以前基本上就可以刑事拘留了。关江州这种成天吃喝玩乐的公子哥,细皮嫩肉,从小没有吃过苦,只要抓进来突审,都不用动手,绝对招供。”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年代不同,要求完全不一样。通知关百全过来,我们要从通道进入关百全别墅了。”侯大利沉吟片刻,又道,“请谭支让周向阳提前过来,这一次的预审又要啃硬骨头了。”

老谭道:“大利考虑得周到,关江州不怎么样,但是关百全是老狐狸,搞不好还要打一场硬仗,让周铁牙提前介入,提前制订出预审方案。”

侯大利再次提醒道:“关江州是重点人物,要看紧了,别让他溜了。”

老谭道:“这个放心,滕麻子负责此事,有专人在外围监控,还上了技术手段。关百全和关江州都在家里,没有外出,随时可以收网。我马上给滕麻子打电话,让人把关百全带到别墅来。”

老谭年龄比侯大利要大,资历比侯大利要深,但由于侯大利在105专案组以及重案大队工作时的出色表现,以及现在的身份,老谭很自然地接受了侯大利的工作要求,丝毫没有心理障碍。

电话响起时,滕鹏飞还以为是杜所长又打电话,发起牢骚:“现在的人都开始讨价还价,我们那个时候,令行禁止,有什么困难都自己克服。”

近些日子,江州接连出现了三起凶杀案,他刚刚全面负责刑侦案件,备感压力。

三起案件,一起是刚刚查出是聋哑人的无名尸体。虽然查到了死者是聋哑人,可是仍然没有找到尸源。这个死者仿佛是孙猴子,凭空出现。为了寻找这伙聋哑人,江州警方出动了近两百民警,携带了照片,拉网式排查,谁知还是一无所获。一名派出所所长打电话给滕鹏飞,表示所里事太多,要撤点人手。滕鹏飞婉言拒绝后,所长在电话里冒了火。滕鹏飞和这位所长是同学,好说歹说,这才安抚住老同学。

一起是陈菲菲遇害案,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李小峰,可是李小峰坚决不承认自己杀人,一直强调自己认识陈菲菲不久,根本没有杀人动机。虽然如今重证据、轻口供,可是滕鹏飞也觉得李小峰确实没有杀害陈菲菲的动机,心里不踏实。李小峰喜欢玩,这在圈子里出了名,可是李小峰玩归玩,还没有伤害他人的先例。

另一起案件则是徐静遇害案。省专案二组侯大利紧盯此案,有伸手过长的问题,让他隐隐不快。不快归不快,有侯大利盯着案子,他还是很放心,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前两起案件上。

接过电话,不是老同学,而是前往别墅区的老谭。

得知找到了逃生通道,滕鹏飞舒了口气:“这个侯大利,脑袋瓜子鬼得很。那我通知张国强,让他的人带关百全前往别墅。不用强制,这是为了侦破关百全妻子遇害的案件,他没有理由拒绝。等到生物检材检测以后,就算没有其他线索,也要做好突审的准备。”

老谭道:“大利考虑得很周到,建议周铁牙提前熟悉案件。”

负责地面监控的是重案大队三组侦查员胡志刚和蒋超。接到指令以后,两人上楼,敲开了关百全的房门。

关百全这一段时间无心工作,整个人的精气神随着徐静遇害而迅速被抽空。案发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企业家;案发后,他将企业交给大儿子掌管,变成了一位饱经人生伤痛的小老头。

胡志刚简要说明来意。

“走吧。”关百全咳嗽了几声,走到卧室门口,道,“老三,我出去一趟。”

卧室里传来说话声:“你出去就出去,关我什么事?”

胡志刚走到门口,朝里面望了一眼。室内一切正常,关江州坐在桌前玩电脑,电脑屏幕上是游戏画面。

关百全跟着胡志刚下楼,道:“胡警官,你有小孩吗?”

胡志刚道:“有啊,还小。”

关百全道:“你这两天都在楼下,今天特地上来,就是想要看我们爷俩是不是在家里。你别否认,这是你的任务,我都知道,不怪你。你要对自己的小孩严加管教,惯子如杀子啊!现在这个老三,不成样子。你刚才听到了,对长辈就这样说话。”

胡志刚的任务是看住这一对父子,只要父子俩不离开,任务就算完成。他有些同情眼前这位鼎鼎有名的大老板,道:“走吧,希望能抓住杀害你夫人的凶手。”

胡志刚亲自驾驶,送关百全来到别墅外的小菜市场。

下了车,关百全看到被挖开的通道,一阵苦笑。

老谭指着被挖开的通道,忍住怒气,道:“关总,这是什么?”

关百全整个脸皮都皱到一起,如核桃壳一般。他站在挖掘机前看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道:“谭支,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老谭道:“我们在别墅找通道和密室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关百全翻了一个白眼,苦笑道:“这是我们家用来逃命的,怎么能够轻易说出来?如果能够轻易说出来,那就不是逃命通道了。这条通道和我夫人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老谭是搞技术出身,并不擅长审讯,侯大利主动上前一步,接过关百全的话,道:“关总,围观的人多,我们不在这里谈了,先回别墅,你从里面将通道打开。”

“你们大动干戈,好多人都知道我家有通道,以后只能关掉。”看到侯大利,关百全脸上的表情如生吃黄连一样。在他心中,侯大利应该站在自己这一边,如今侯大利不回家继承家业,莫名其妙地来当警察,这简直就是对自己阶层的叛变。

勘查人员在地道里找到了生物检材,这是询问的底牌。侯大利藏着这个底牌,带着关百全回到别墅区。

走到卧室门口,关百全停下脚步,道:“我不想进去,这个卧室让我想到徐静,难受得很。”

“打开通道,关总就可以暂时离开卧室。在打开前,你先讲一讲通道的入口,以及如何打开。还有一点,你指明入口以后,先得由现场勘查人员检查。”侯大利从内心深处也同情关百全,可是同情归同情,办案时,必须将所有情绪收敛在内心。

关百全道:“书桌下面有一个开关,被木条盖住的,这是传统的榫卯技术做的,你们看得出来才有鬼。移开木条,按动开关,书柜内壁就会打开。你们乱整,把整个书柜都拆了。后面墙上有半壁瓷砖,也有一个开关,开关就在墙上,瓷砖上有画,画上的鼻子,按下去,就会出现门洞。”

侯大利道:“里面有轴承?”

关百全冷笑一声,道:“说了你也不明白,别不懂装懂。”他在其他公安面前都很配合,唯独看到侯大利就气愤,总是想要冷笑,说几句讽刺的话。

老谭在屋外,低声询问胡志刚:“关江州还在家里吗?”

胡志刚道:“在家里,我们每天都有人找借口进屋,关江州一直在家。”

老谭道:“这个花花公子,在家里待得住?”

胡志刚道:“我去看过,他在打游戏。”

预审高手周向阳出现在院子里。他没有急于上门,而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查看了底楼的布置,这才慢悠悠上楼。他来到书房,看着已经打开的通道,开始描绘关百全的性格。

“关百全从小家贫,从建筑小工做起,能吃苦。忍耐力强,能屈能伸,人极为聪明,学习能力强,学东西快,从初中生成为建筑行业的专家。经营企业的风格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考虑周到,作风细致。正因为看三步走一步,这些年扩张得不够,比起侯国龙、丁晨光等人差了很大一截。”

得知要面对关百全和关江州父子,周向阳立刻开始做功课,来到金山别墅大门,就收到了一条介绍关百全的短信。

周向阳伸头朝通道看了眼,见侯大利站在通道中间,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道:“大利,看什么呢?”

侯大利道:“这条通道里面有水和食物,甚至还有被子和折叠床,通风做得不错,没有沉闷感。在这个通道里,生活不成问题。”

周向阳笑道:“不洗澡可以,臭就臭点。生活在通道里,拉屎撒尿怎么办?”

“跟我来。”侯大利带着周向阳来到通道中间的另一道门。这道门和通道颜色相似,浑然一体。打开门,里面设有一个卫生间,有供水和排水系统,还有一个便携式开水器。卫生间里边还建有一个储藏室,里面有大衣,还有五箱密封状态的压缩饼干、五大瓶维生素、十箱水。

侯大利道:“这水放了有一年时间,压缩饼干还有半年就过期。在紧急状态下,过期的压缩饼干也能救命。这人啊,考虑得真超前。”

周向阳回头看了一眼通道,见关百全没有跟上来,道:“关百全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如果真是智慧人士,家庭不可能搞成这个样子。久贫之后暴富,他们对后代培养上有明显缺失。侯总不一样,培养出了大利,这才是人生大幸福。”

侯大利道:“按照宫局的想法,由我们两人询问关百全和关江州。关百全为人聪明,对我们前期的侦查情况也有一些了解,应该能够猜到我们没有能够证明凶手的直接证据,有证据早就抓人了。父子俩的薄弱点在关江州,他爸是从工地上出来的劳动人民,关江州是从小在蜜罐中泡大的公子哥,心理脆弱,这是我们的突破口。”

周向阳笑道:“大利调到省厅,还参加市局的案子,足见关局和宫局对大利的器重。从另一个侧面看,市局的预审人才缺乏啊!”

侯大利作为省刑总侦查员之所以愿意参加市局的预审,是因为有一个“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的任务。这是高度机密的事情,侯大利没有点透,随口敷衍了几句。

侯大利、周向阳和关百全一行前往刑警新楼,进入一楼询问室。

为了缓和气氛,三人落座后,喝茶、抽烟。正进入正题时,侯大利接到张国强来电。

张国强声音充满焦急,道:“刚才我们的人到关百全家里,准备把关江州带回来询问。结果,关江州不在家。”

侯大利停顿了片刻,道:“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张国强突然就被问住了,然后缓缓地道:“这是重大失误,让关江州跑了,肯定要处理人。我是组长,是我安排的监控。处理人,我认。滕支在骂人,让我赶紧给你报告。”

侯大利道:“什么时候跑的?”

张国强道:“不知道。”

侯大利道:“跟谁跑的?”

“不知道。胡志刚在今天进过关百全家,在卧室里看到了关江州。关百全临走时,还特意到卧室说了几句话。”

张国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道:“关百全老奸巨猾,是在设计骗我们。我们调出监控,发现今天大摇大摆走出楼的是关百全的侄儿,也就是关江州的堂兄。两人年龄相近,身材和相貌相似,关百全骗了我们。我负责全面监控,肯定要承担责任。”

“暂时别谈责任,马上找人。关江州嫌疑极大,绝对不能让他逃掉。”

通话之后,侯大利想起“凶手”在眼皮子底下逃离,情绪有些烦乱,在心里骂了几句以后,重新稳定情绪,这才走进了询问室。他走进询问室后,脸上又出现笑意。

周向阳很熟悉侯大利,见他进门时脸上挂着寒霜,猜到有不利的消息传过来。他和侯大利对视一眼,侯大利没说,他也就没问。

周向阳酝酿了情绪,正想要开口,小林出现在了门口。周向阳出门后,小林拿了一幅足迹图,道:“这是我们加紧做的足迹图,不算精致,但是基本准确。这幅图很有意思,谭支说你们用得着。”

看了足迹图,周向阳眼前一亮,道:“这是及时雨。关百全狡猾,不好对付。有了足迹图,好歹有点实料。”

回到询问室,周向阳当着关百全的面将足迹图递给了侯大利,道:“我陪关总喝茶,你先看一看这份材料。”

侯大利看完了这份材料以后,拿了一张纸,写了关江州不知何时离开之事。

两人当着关百全的面交流信息,关百全明知他们在对付自己,又不知道他们掌握了什么情况,暗生忐忑,随即暗骂道:“这两人鬼鬼祟祟,就是跟我打心理战。与我斗,你们还嫩了点。”

侯大利和周向阳交换完信息,开始询问。

周向阳道:“关总,徐静遇害这事,全局上下都高度重视。我们抽调了精兵强将,还得到省公安厅支持。我相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不管凶手如何狡猾,肯定难逃法网。凶手极为恶毒,杀害了你夫人,而你夫人怀有身孕,一尸两命,性质恶劣。不管凶手是什么人,都逃不过法律制裁,任何人,想要包庇凶手,都会受到严惩。”

关百全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道:“谢谢。”

周向阳道:“从金山别墅5号别墅到清秀园2幢1单元2号之间有一条通道,是你修的吗?”

关百全道:“是我修的。”

周向阳道:“关总当年为什么要修这条通道?”

关百全道:“当年在动迁之前,我中标了清秀园。拆迁办经费紧张,又要完成任务,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他们没有钱,就把底楼三套房抵给了我。在修建别墅时,清秀园这边还很偏僻,拆迁办按照市中心城区价格抵给我的,明着欺负人。后来我处理了两套,留了一套,亏了一大截。金山别墅由金总中标,我从他手里拿了一套别墅自己修。这是百年基业,所以修得特别扎实。在修建的时候,我考虑到安全问题,在别墅和拆迁房之间修了一条通道。丁晨光的女儿在家里遇害,我每次想起这件事情就怕得很。”

周向阳道:“哪些人知道你家里有这条通道?”

关百全道:“以前的家人都知道,我、妻子和两个儿子。”

周向阳道:“妻子指的是谁?”

关百全道:“我说明了是以前的家人,妻子是儿子的妈妈。”

周向阳道:“徐静是否知道这条通道?”

关百全摇了摇头,道:“这些年,江州的社会环境明显好转,我就没有跟她说这条通道的事情,免得她担心。”

周向阳道:“关江丽是否知道这条通道?”

关百全道:“关江丽要嫁人的,也不知道这条通道。”

周向阳道:“知道这条通道的人就是你、关江山和关江州?”

关百全道:“就我们三人知道。”

周向阳道:“在徐静遇害之前,有谁进过这条通道?”

关百全道:“这是我们的逃生通道,里面简陋得很,平时只有我会进入。我有轻微的抑郁症,有时会犯毛病,喜欢独自待在通道里。自己一个人独处,心情就会轻松一些。”

周向阳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进入过这条通道?”

关百全道:“那我真不知道。”

周向阳道:“我们最初勘查时,询问你是否有通道,你一口否认,对不对?”

关百全道:“这本来就是我们全家最大的秘密,当然不愿意说出来。你们查到了,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周向阳道:“我再问一遍,除了你之外,在徐静遇害前,还有谁进入过通道?”

关百全道:“我不知道。”

周向阳道:“你又在说谎吧。我们从通道里提取到很多脚印,脚印是两个人留下来的,现在给你看一看脚印的照片。”

足迹照片摆出来以后,关百全依然是有气无力的模样,神情上没有什么变化。他暗觉惋惜:终究是百密一疏,离开时没有拖地。发现儿子进入通道后,他意识到妻子被谁所害,一方是怀孕的妻子,另一方是儿子,这让他受到了极大的精神折磨,有些恍惚,还真是忘记拖地,消除足迹。而且,通道是地板砖,他确实没有留意到地板砖上会留有足迹。

周向阳道:“这是谁的脚印,你认不出来吗?”

关百全道:“谁会这么无聊,专门研究脚印。”

周向阳微微一笑,道:“经过我们对比检查,标号一的脚印就是江州牌皮鞋留下来的。这江州牌皮鞋的花纹和标号一的脚印完全相符,四处磨损和一处划痕,完全对得上。这双江州牌皮鞋是你的吧?你别否认,我们已经在申请搜查证了。”

在铁的事实面前,关百全没有抵赖,道:“这是我的鞋,我说过,以前经常独自进通道。”

周向阳平静地道:“近期,你去过几次通道?”

关百全道:“这一段时间事情多,进去得少。徐静遇害以后,我心情不好,进去过两次。”

在小林送来的足迹图中,很清晰地显示,关百全留在通道里的脚印都是由一双鞋留下来的,关江州的脚印是由两双鞋留下来的。关江州有一双皮鞋的鞋印上重叠了不少关百全的脚印,关江州这一双皮鞋的鞋印一次都没有踩在关百全的脚印上,这就意味着,关江州进入通道后,关百全再进入,两人时间有先后,所以才出现关百全的脚印叠在关江州脚印之上。关江州第二次进入通道后,换了一双皮鞋。这一次,关江州和关百全的脚印互相重叠,说明他们是同一时间都在通道里。由于通道灰尘不够多,灰尘只是通过通风口进入,所以两次出现的鞋印没有明显区别。

关百全如实回答是两次进入,没有说谎。周向阳道:“你是否知道还有其他人进入?”

“我都是独自进通道,不知道还有谁进去过。”警方调得出自己的脚印,老三的脚印肯定遮掩不了。但在警方没有拿出确切证据之前,关百全不会承认自己在通道逮住儿子的事情。

周向阳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关百全道:“真不知道。”

周向阳道:“在通道里,除了发现你的脚印外,还发现了另外一人的脚印。是谁进了屋,关江山还是关江州?”

关百全道:“我真不知道。”

周向阳道:“8月24日中午1点左右,你在哪里?”

关百全用双手紧压太阳穴,道:“8月24日上午,我得知徐静是遇害,真是晴天霹雳,心里乱得很,头昏脑涨,记忆力下降,什么事都记不起了。”

周向阳道:“我做一个友情提醒,8月24日,中午,关江州到了清秀园小菜市场。”

“关江州来到小菜市场,和我有什么关系?”关百全见警方步步逼近真相,想起不争气的老三,憋屈又恼火,口气硬了起来。

周向阳也不恼,不紧不慢地道:“关总,你也是有身份的人,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果我们没有拿到证据,也不会让你到刑警支队接受询问。”

关百全道:“既然你们有证据,那就干干脆脆拿出来,直接给我定罪,何必兜圈子。”

周向阳道:“我们先读一个与包庇罪有关的法律概念。包庇罪是指明知是犯罪分子,而向司法机关作虚假证明,为其掩盖罪行,或者帮助其隐匿、毁灭罪证、湮灭罪迹,使其逃避法律制裁的行为。情节轻微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重的,三年到十年有期徒刑。关总听得明白吗?”

侯大利插话道:“关总白手起家,辛辛苦苦创下一片基业,花费了一生心血。如果你不与犯罪分子切割,那就真有牢狱之灾。出狱以后,你的身份变了,不再是企业家,不再是政协委员,不再是政府的座上宾,你就是随时要向派出所报备的‘两劳’释放人员,前半生心血毁于一旦。这是不能马虎的大事,你要考虑清楚。”

“我没有包庇谁,还是那句话,你们有证据,那就拿出来。”

关百全如今是省政协委员、江州市政协常委,与江州市各界保持着良好关系。如果真的因为老三的事情进了监狱,企业可以交给老大打理,他的清白就算彻底完蛋。正如侯大利所言,前半生心血毁了一大半。但是,老三是自己的儿子,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老三在监狱里度过余生。更何况老三犯下的罪是一尸两命,很有可能吃枪子。徐静和未出生的孩子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他不想眼睁睁看着老三吃枪子。

周向阳见关百全神情有点恍惚,继续压迫道:“证据非常清楚,关总心里也明白,何必胡搅蛮缠?我估计你不了解现代刑侦技术,那个进入通道的人躺倒在地上,掉落了多少头发,吐了多少口水,这些都是DNA证据,跑不掉的。我们可以把时间精确到8月24日中午1点左右,难道你还不明白?”

挂在墙上的电视很诡秘地被打开,里面是通道的视频,强光灯下,通道中的脚印显露无遗,在靠近清秀园那道门的通道地面上有大片的擦拭痕迹。

关百全低着头,长吐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道:“进入通道的是老三关江州。这个败家子,不学无术,花钱如流水。我在通道里有一个保险箱,箱里有钱。关江州到通道就是要从保险箱里取钱。你们既然能拿到足迹,肯定也能从保险柜上拿到指纹。”

现场勘查技术人员确实从保险柜上提取到关百全和关江州的指纹,在这一点上,关百全没有说谎。

周向阳额头川字纹紧锁,道:“关江州进入通道,是为了取钱?”

关百全道:“为了让关江州自食其力,我在这些年绞尽了脑汁。我控制了关江州的零花钱,让他身上没有太多钱。他消费高,钱少衣袖短,就动了保险箱的主意。保险箱的钱是为了应急,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能动用的钱。他拿走了一万,被我发现。我在通道里等他,一方面,我是想要独自静一静;另一方面,是要阻止他继续拿钱。”

凶杀案现场没有找到与关江州有关的线索,关百全的说法从逻辑上是成立的。关百全老奸巨猾,步步为营,将漏洞堵得死死的。

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关江州居然还有可能从网中逃脱,侯大利不禁在心中恶狠狠骂了一句。

周向阳点燃一支烟,慢慢抽,不动声色地看着关百全,道:“关江州在什么地方?”

关百全道:“我出来的时候在家里。”

周向阳盯紧关百全,道:“我们的人到你家去找了关江州,除了家里的阿姨外,没有其他人。关江州到哪里去了?”

关百全猛地拍了桌子,道:“他妈的,这个小兔崽子又跑哪里去了?!我这一段时间没有到公司,就是要看住他。你们还有什么话要问,赶紧,我得回去找儿子。”

尽管找到了通道,在通道里还发现了关百全和关江州的痕迹,但是,现在的发现只能证明关江州进入过通道,而无法证明关江州杀害了徐静。关百全的讲述能够自圆其说,除非找到另外的过硬证据才能戳破他的说法。

关百全离开以后,侯大利和周向阳相对无言,各自狠抽香烟。几口之后,香烟便少了一大截。抽完一支烟,周向阳这才开口:“关江州绝对不是今天跑的,应该早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跑掉了。关百全这个老狐狸为了保护儿子,也是拼了。如果事情败露,他也得吃牢饭,半辈子辛苦就白费了。”

侯大利在监控室来回走动,越走越快。

周向阳手机响了起来。通话之后,他对侯大利道:“关百全的堂侄关磊被带了过来,张国强和高波要问他。”

关百全的堂侄关磊和关江州年龄相仿,发型接近,坐在椅子上,双腿岔开,悠然自得。

张国强望着关磊眼睛冒火,恨不得拽着关磊的衣服,狠狠打他一顿。高波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腿,示意其冷静。

关磊用挑衅的语气道:“两位警官,我很配合了,有什么话就问,我很忙的,别耽误我赚钱。”

高波冷冷地道:“我估计你将来很长时间内没有赚钱的机会了。”

与关百全相比,关磊非常嚣张,下巴微扬,道:“警官,别吓我,我不是吓大的,不吃你这一套。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不能乱来了,有什么话就问,我真忙。”

张国强猛拍桌子,道:“关磊,你别在这里得意,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关磊道:“你这是威胁我吗?态度好一点,否则我会投诉你。”

高波打起圆场,道:“小关总,你别激动。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关百全家里的?”

关磊道:“你们莫名其妙叫我过来。我到我叔家里,犯了哪条王法?”

高波道:“你这一段时间都在关百全家里?”

关磊摇头道:“拜托你动一动脑子。我自己有家,为什么要住在我叔家里?我一小时前到我叔家,阿姨说我叔被你们带走了。我刚刚离开我叔家,就被你们带过来了,莫名其妙。”

高波道:“你到关百全家的具体时间?”

关磊抬手看了看时间,大声道:“你们要准确时间,我就跟你们说,我开车进入我叔小区车库,距现在已经有一小时二十七分钟了。”

高波道:“你是开车进去的?”

关磊道:“我不开车,难道我会飞吗?我开车进车库,然后上楼。没有找到我叔,然后离开。如果不信我说的,你们可以调监控。”

监控室里,侯大利道:“胡志刚在关百全家中见到的是谁?是关江州,还是这位关磊?关磊很有表演欲望,演了一位骄横的少爷。”

周向阳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托着下巴,道:“这一切都是经过设计的,总导演就是关百全。关磊应该扮演了关江州,吸引了胡志刚的视线,真的关江州早就逃之夭夭。大利,你觉得下一步的工作重点在哪里?”

侯大利苦笑道:“关百全已经给我们指出了重点,重点就是不见踪影的关江州。张国强负责监控,这一次要被骂惨,日子不好过。”

周向阳道:“不仅仅是不好过。张国强原本很希望进一步,如今犯了这种低等错误,会影响其进步,真不应该。刑侦体系就是这样,一层层大浪淘沙,能留在最后是真不容易。有的年轻人原本前程远大,忽然间犯了一个大错。犯了大错,一步慢,步步慢,再想起来,就难上加难。”

关磊离开以后,侯大利和周向阳准备和滕鹏飞见面。刚走到五楼,他们听到支队长办公室传来骂声:“这么重要的人,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跑了,你们是吃干饭的吗?张国强,你来谈一谈你们的安排。”

重案大队二组派了多组人监控关江州,却让关江州逃跑,在阴沟里翻了船。张国强特别沮丧,小声道:“我当时就说将关江州控制住,你又不同意。”

支队长陈阳罕见地发了火,猛拍桌子,道:“你是老侦查员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让你们去监控关江州,只是怀疑他涉案,根本没有证据,一毛钱的证据都没有。关百全是重要的企业家,妻子刚刚遇害,怀疑他儿子作案,一定得慎重,明白吗!”

张国强道:“我们二十四小时监控,每班两组四个民警,三班倒。”

“我不管你放了多少人,关江州跑了,这是事实。更滑稽的是你们居然不知道是什么时间跑的,不知道从哪里跑的。胡志刚也是老侦查员了,还到关家去过一次,成了睁眼瞎,真是丢脸。”

陈阳火气不减,越说越气,站起来,用手指着张国强的鼻子。

张国强退后一步,道:“侯大利发现通道时,关江州应该已经逃跑了。”

陈阳转回到办公桌边,用力拍桌子,道:“侯大利调到省刑总以后,就不是江州刑警支队的人了。为什么是由侯大利发现通道,我们的人没有发现,我们的人是吃干饭的吗?你别找借口,犯了错就犯了错。下一步怎么办,你说。”

张国强被骂得灰头土脸,道:“我们查过监控,一个多小时前,关磊的车开进了车库。司机戴着帽子和墨镜,穿的衣服和关磊一样,身材也接近。司机是不是关磊,由于没有看清楚面部,无法确认。如果关磊是在关百全离开后来到关家,那么,胡志刚在关家看到的人就是关江州;如果是另外的人扮演关磊开着关磊的车来到关家,那么胡志刚在关家看到的人就是关磊。”

陈阳望着和自己相处多年的年轻战友,怒道:“你别绕来绕去,说简单点,我被你绕昏了。”

张国强道:“我认为,关磊是关百全选来的木偶,用来替代关江州,演戏给我们看。今天疑似关磊的人开着关磊的车来到关百全家,是布下迷阵,让我们以为关江州今天才离开。”

陈阳踱了几步,控制住情绪,慢慢坐回椅子,道:“如果关磊一直冒充关江州,那么,关磊肯定就不会在其他场合出现,这比较好调查。”

张国强道:“我和胡志刚研究过,如果关江州离开,最有可能是跟着其堂叔关百彬一起离开。关百彬是关百全的助手,长期跟在其身边。胡志刚至少有两三天没有看到关百彬在小区出现,所以,我怀疑关百彬消失的时间,也就是关江州消失的时间。”

陈阳靠在椅子上,点了支烟,又丢了一支给张国强,道:“技侦跟我说,关百彬的电话还在自己家里,关江州的电话在关百全家里。这很能说明问题,关百彬和关江州一起跑的,关百彬充当监护人的角色。你们去找一找关百彬的家人,套出点线索。关百全心思细致,设计出来的方案复杂,方案越复杂,就必然会有无法盖住的破绽。你把关磊和关百彬所住小区的视频全部调出来,狠劲查,我不希望又是侯大利取得突破。虽然侯大利也是江州出去的人,但是他现在毕竟是省刑总的人。”

从支队长办公室出来以后,张国强又到滕鹏飞办公室,准备商量下一步的细节。敲门而入,张国强原本以为滕鹏飞也和支队长一样恼羞成怒,谁知滕鹏飞一脸平静,脸带笑意。

在滕鹏飞办公桌对面,坐着神探侯大利和他的搭档江克扬。

张国强不想在侯大利面前谈事,道:“滕支有事,我等会儿过来。”

滕鹏飞道:“别走,神探又不是外人。”

张国强道:“关江州跑得没影了。”

滕鹏飞道:“别哭丧着脸,事情没有那么糟糕。如果关百全和关江州咬定只是在通道里过家家,我们是狗咬乌龟——找不到地方下嘴。如今关江州跑了,侦查方向就很明确了。”

张国强道:“明确倒是明确了,可是黄大森跑了大半年,我们没有抓到。关江州以什么方式跑的,跑到哪里,还在不在江州,压根没有线索。”

滕鹏飞道:“没有线索,难道不追吗?我们必须尽全力去追,这样才能弥补失误。失误已经造成,只能尽量弥补。我说一个好消息,追到了面包车那伙人的行踪,确实是聋哑人。”

重案大队和专案二组注意力集中到徐静案之时,查找聋哑人团伙的行动仍然在进行。由于决心大,动用警力多,功夫不负有心人,线索终于在今天浮出水面。

在一小时前,两名派出所民警来到偏僻郊区一处小饭店,点了两个菜,顺手将照片交给小饭店服务员。小饭店服务员看了一眼,道:“我见过他们。”

民警拉网排查多日,已经疲惫,递照片只是例行公事,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顿时来了精神,问道:“你见过其中一个,还是几个?”

小饭店服务员道:“他们到店里来吃过两次饭,四个人,一个女的,三个男的,不超过二十岁。他们是聋哑人,两次进店都没有说话,对着菜单比比画画,四个人,吃了八十多块钱。在上面包车时,他们还是互相比画。”

小饭店位于老乡场,这个乡场曾经是乡政府所在地,1992年撤区并乡建镇以后,乡政府撤销,老乡场的发展便停滞下来。阳江高速修通以后,过往车辆锐减,老乡场更加萧条,几乎没有外来人口,若不是市局下达了“不留死角”的严令,这一组民警不会到此乡场。也正是因为老乡场外来人口少,服务员才对三男一女印象深刻。

简述经过后,滕鹏飞竖起三根手指,道:“小饭店服务员提供的线索证实了三件事:第一,被拉上车的女子与三个戴帽男子互相认识,属于面包车内人员中的一员;第二,这四人极有可能都是聋哑人;第三,江州残疾人联合会以及市特殊学校都没有见过这四人,这说明四人来自外地,从面包车逃跑的方向来看,这四人极有可能来自湖州。”

张国强道:“又是湖州?”

滕鹏飞道:“确实,又是湖州。”

张国强的心思没有在四个疑似聋哑的人身上,哭丧着脸,道:“滕老大,聋哑人不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找到关江州。”

滕鹏飞伸了一个懒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更没有后悔药吃,冷静下来,开动脑筋想办法。大利,你对关江州这事是什么看法?”

张国强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侯大利。此刻,他希望侯大利急中生智,说出找到关江州的锦囊妙计,立刻将逃之夭夭的关江州捉拿归案。

侯大利道:“暂时没有好办法,严密监控关家人,四处撒网,撞大运。”

这个办法让张国强失望。

滕鹏飞用手搓了搓脸上的麻子,道:“国强不要自乱阵脚,赶紧去布置追查工作。安眠药的来源也要继续查下去。从徐静身上查出来的是进口新药,最有可能来自留学生群体。”

张国强没有心思讨论其他案子,道:“你们慢聊,我召集开会。”

张国强的背影在门口消失,侯大利站了起来,道:“滕支,那就到这里。”

滕鹏飞将两人送到门口,道:“湖州是下一步的工作重点。大利如今身份不一样,又刚破了湖州三案,湖州那边的工作需要你去多协调。至于具体案件,支队会顶上。”

出了办公楼,坐上越野车,侯大利慢条斯理地戴上白手套,提问道:“如果我是杨永福,把火点燃以后,是搬张小板凳看戏,隔山观虎斗,还是用吹火筒吹点气,把火搞得更大?”

江克扬道:“杨永福如今躲到矿山,肖霄到阳州读书,摆明了暂时放手,我觉得杨永福不会再搞事。这符合他一贯的风格,一击得手,便不再纠缠。”

侯大利道:“我认为杨永福不会轻易放手。徐静是新进入关百全家里的人,不算是关家核心人员。从杨永福睚眦必报的性格来看,他用尽办法诱导了关江州杀人,如果关江州没有受到惩处,好戏就只上演了半场。”

越野车在车流中灵活地滑动,车内吉他曲缓缓流出,车外声音被车窗所隔,变得很遥远,成为若有若无的背景声。

侯大利专心开车,侧脸线条刚硬、冷峻。

江克扬脑中闪现出李永梅和侯国龙的面容。李永梅和侯国龙是典型的夫妻相,脸部线条圆润。侯大利原本长得很像母亲李永梅,但长期沉浸在案件中,其气质、风格与母亲渐行渐远,五官线条又直又硬,帅气倒是帅气,却有一股隐隐的杀气,不让人亲近。

江克扬收回目光,道:“我不习惯现在的工作模式,以前是直接冲到一线,真刀真枪地干,累是累点,也有危险,胜在干脆痛快。现在这种工作方式总是隔了一层,看着别人去做,自己隔岸观火,有劲使不上,也是蛮难受的。听滕麻子的话里话外,不想我们插手新发命案。”

侯大利道:“挖两面人是专项行动,滕麻子也不知道内情。现在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显得我们无所作为。我有一种预感,找到突破口的时候,会有一场恶战。”

江克扬道:“突破口在哪里?”

侯大利道:“不能因为杨永福躲到矿山,就让他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杨永福是所有案件的核心。不管遇到什么复杂情况,我们都要记得这一点。”

江克扬道:“杨永福躲在矿山,我们没有办法接近。只能等到他回来以后,再想办法看住他。他只是暂时躲避,终归有回来的这一天。”

侯大利摇了摇头,道:“如果杨永福真是一系列事件的主谋,我们在几个案件中积累的线索越来越多,应该主动出击,不能被动。”

江克扬有些惊讶地道:“主动出击?杨永福是阴戳戳地在背后搞事,能牵扯到他身上的证据真不多。”

侯大利道:“我跟关局和宫局深入讨论过这事,大家达成共识,在下一步的工作中,江州刑警支队正面突击,专案二组是奇兵,奇兵的作用是负责暗中锁定杨永福。我们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七人分成三组,轮流盯紧杨永福。”

江克扬略为沉默,道:“从现在的安排看,关局和宫局对很多人都有怀疑。为什么不怀疑我和樊勇?”

侯大利道:“你是从车站派出所调过来的,樊勇以前在禁毒支队。”

江克扬道:“那就是年龄比我大一些的前辈,年龄比我大,又能惹出祸害,那肯定是有职务的。”

侯大利打断江克扬,道:“别乱猜了,我们耐心等待两面人现身。上一次秦力为了找到杜强,采用很土很笨的办法,结果在唐河还真是成功找到杜强。我们学秦力,用笨办法加上高科技,不去追线索,而是盯紧杨永福,让线索自动露头。”

江克扬道:“我们守株待兔,万一兔子不出现,那就惨了。”

侯大利道:“在案子没有侦破之前,我们都有可能做无用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与其满世界找线索,不如死死盯紧了杨永福。守株待兔有可能是白费功夫,但是值得。我们明天就到红源煤矿,用最土最笨的办法来守住杨永福。”

回到刑警老楼,吴雪立即出归队通知。

半小时后,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二组除了秦东江手臂骨折仍然在医院以外,其他人全部归队,做好“守株待兔”的准备。

戴志在这一阶段负责视频,在办公室备勤之时,又将经过剪辑的与关江州有关的视频打开。经过剪辑的视频能够清晰地反映出关江州与金色酒吧的关系,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关江州到金色酒吧七次。他每次都是独来独往,在酒吧里停留一两小时。

侯大利、吴雪、樊勇、江克扬、张剑波坐在投影幕布前,喝茶、抽烟,观看视频,希望从熟悉的画面中抓到不一样的人和事。这是侯大利的办案绝技,反复,反复,再反复。

“停一下。”播放到三分之一时,樊勇突然站起来,指着投影幕布,大声道,“回放一下,你们看,关江州在不停地打哈欠,还在擦鼻子。这个神情不正常,是毒瘾犯了,绝对是。我以前干禁毒工作,见过太多这种瘾君子。”

侯大利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道:“你确定他吸毒?”

樊勇道:“视频往下,我再看一看。”

看完所有视频,樊勇很肯定地道:“关江州吸毒,我可以确定。他吸毒时间不长,应该就是两三个月的事情。”

侯大利拿着投影仪遥控板,在幕布前走来走去,思考了一会儿,道:“如果关江州在近期染上毒品,那很多事情就说得清楚了。我们要把这个信息传给滕麻子。”

给滕麻子打完电话后,侯大利竖起大拇指,道:“樊傻儿,你这次立了一功。术业有专攻,每个人的特长都有可能成为破案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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