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矿井下的搏杀

旧案寻踪  作者:小桥老树

8月29日上午,在远离城区的长青县红源煤矿,蒋矿长接到电话后,站在窗前望着公路,等着朱琪的男人到来。在长盛矿业的下属企业中,大家都知道吴新生是朱琪的情人,暗中都叫他吃软饭的。暗中称呼是一回事,真实面对是另一回事,当矿长的人都是老江湖,知道得罪了这个吃软饭的,就等于得罪了老板。甚至得罪了这个吃软饭的,比得罪女老板本身还要严重。

蒋矿长远远地见到小车开来,赶紧下楼。等到小车停稳,来人下车,蒋矿长快步迎了过去,道:“吴总,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杨永福笑道:“我更正一下,我的真名叫杨永福,以后,我都叫杨永福。”

蒋矿长已经知道吴新生就是杨国雄的儿子杨永福,只是没有料到其会当面坦承,改口道:“杨总,热烈欢迎。”

杨永福握着蒋矿长粗糙有力的大手,笑道:“我不是政府官员,别来热烈欢迎这一套。蒋矿长,带我去看房间,我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蒋矿长道:“杨总一个人来的,没有带秘书?”

杨永福道:“我到矿上来住,就用矿上的人,为什么要带秘书?”

“总部有些领导下来,前呼后拥。杨总一个人下基层,了不起。”蒋矿长随即又为难地道,“杨总,煤矿条件很差,只怕你住不习惯。”

杨永福挥了挥手,道:“别认为我细皮嫩肉,我是苦出身,什么苦都吃过。小时候为了生活,还下过煤矿,对煤矿不陌生。”

尽管杨永福很客气,蒋矿长却不敢怠慢,亲自带着杨永福进入办公楼,介绍道:“一楼和二楼是办公室,三楼是住房。杨总,矿上条件真不好,洗澡只能和工人们在一起洗,大家脱得赤条条的,不知你习惯不习惯。如果不习惯,我让人加一个热水器。”

杨永福道:“本来就有洗澡堂,水热、量大,洗起来过瘾,再加一个热水器,脱了裤子放屁。”

蒋矿长又道:“吃饭也得和工人一起,我们这里偏僻,没有办法顿顿都有好吃的。”

杨永福拍了拍蒋矿长的肩膀,道:“今天我先看一看矿上的资料,你们开会,我也参加。我不说话,就听你们开会。明天或者后天,我和班组一起下井。”

蒋矿长吃了一惊,道:“杨总,井里条件是真差,还有各种预想不到的危险。如果进了井里,出了啥事,我长八颗脑袋也赔不起。”

杨永福道:“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先把红源煤矿的资料拿给我。”

蒋矿长由衷地佩服,夸道:“杨总,我以前在国营煤矿干过。你的作风就和以前的领导一样,深入基层,不摆架子,和大家打成一片。有杨总在总部,我相信长盛矿业肯定会蒸蒸日上。”

到了三楼,杨永福费了半天口舌,才将蒋矿长打发走,耳根终于清净了。

矿上家具都傻大笨粗,颜色灰暗。杨永福伸手摸了一把桌面,手掌全都沾了灰。一名矮小女工提着桶进来,也不打招呼,开始“扑哧扑哧”抹桌子。

杨永福望着女工,沉默了一会儿,道:“红源煤矿旁边,是不是还有银沟煤矿?”

女工道:“银沟煤矿早就被红源买了,现在叫红源二矿。”

杨永福道:“银沟煤矿以前是哪个老板的?”

女工道:“我不晓得。我来的时候,银沟煤矿就叫作红源二矿。后来听大家摆龙门阵,我才知道红源二矿以前是银沟煤矿。”

女工出去以后,杨永福站在桌前,通过窗户望向煤矿的井口。井口有一条从矿井延伸出来的小铁路,一辆挂有很多拖斗的矿车正在缓缓进入。

银沟煤矿曾经是杨国雄的煤矿,与秦永国的红源煤矿在资源上有颇多重叠之处。当年,杨国雄和秦永国为了争夺资源大打出手,双方都不服输,用了各种手段。杨永福现在仍然记得父亲跳楼前,特意和自己讲起了两个煤矿的争斗。那时,杨永福还是少年郎,父亲的讲述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有太多印象。

经历了艰难的青春岁月,杨永福再次来到红源煤矿,亲身感受父亲曾经工作的地方,回想起父亲跳楼的惨事,感慨万分。

红源煤矿和银沟煤矿斗得死去活来,双方损失严重,谁也没有占到便宜。秦永国弟弟出事之后,秦永国选择退出,将煤矿卖给了黄大磊的长盛矿业。后来,杨国雄跳楼,红源煤矿也被长盛矿业收购。

两家矛盾甚深的煤矿都归于长盛矿业,黄大磊笑到最后,成为大赢家。谁知世事难料,黄大磊被自己的结拜兄弟炸死,朱琪成为更大的赢家。

想起朱琪,杨永福面露微笑。他拨通朱琪的电话:“亲爱的,我在红源煤矿。你不用过来,我先在这边住一星期。”

朱琪在电话里发狠,道:“杨永福,你这是下煤矿,还是在戒老娘?给你两天时间,你不回城,以后就别进长盛的门。”

杨永福温言道:“既然来了,就让我在红源矿上待两天。明天我下井,看一看实际情况,然后就回江州。红源矿被姓黄的那家人染指太久,我想多待两天,摸摸底细,免得两眼黑。”

红源矿本来属于长盛矿业,在杨永福和朱琪眼中,却是黄家人染指了红源。朱琪道:“你别下矿井了,挺危险的。我看过报告,红源煤矿有冒顶情况,没有死人,有受伤的。”

杨永福道:“没事,我们不敢下井,以后井下就是黄家人的天下了。作为小琪的男人,我可不是孬种。”

“我知道你勇敢,但是也没有必要和那些人一样到井下去,臭死了。”

“也不算臭,出来要洗澡的。”

好说歹说,朱琪终于同意杨永福下井一次,然后立刻回来。放下电话,杨永福拿起桌上的资料,研究矿井开拓平面图和剖面图。图纸分为两个大部分,一个是红源煤矿的图纸,另一个是银沟煤矿的图纸,两个煤矿有交集,被巷道联系起来。整个红源大矿就如哑铃一样,两头大,中间小。

在矿上,副矿长孙望绕了一大圈,来到原银沟煤矿一处报废的工具室。

老工具室有两道门,后门通向一条小道,小道能够直接到达矿井。这道后门便是黄大森的逃生门,只要有外人过来,便从后门直接进入小道,躲进矿井的一条支巷。支巷是以前老煤矿为了抢资源所建,情况复杂,一般人不会深入。

工具室的窗户很高,到了黄大森的胸口。黄大森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要把窗修这么高,个子矮小一些的人,看窗外都会困难。黄大森个子高,站在阴影处,能清楚地看到来人。

孙望进门后,关紧房门,道:“杨永福一个人来矿上,据说还要下井。我不知道他是傻大胆还是真傻。”

黄大森留着大胡子,表情阴狠,道:“不要小瞧了杨永福,能把我逼得无路可走的人,智商绝对在线。他居然敢下井,真是厕所里打手电——找死。明天下井,有谁跟着?”

孙望道:“我是管生产的,肯定会由我陪着他下井。老蒋是软骨头,肯定要陪朱琪的野男人,这是拍马屁。还有老蒋的铁跟班哈巴狗,肯定也要下来。”

黄大森道:“你想办法调开老蒋和哈巴狗。既然敢下井,那就在井里解决杨永福。”

孙望道:“很多人都知道杨永福下井,如果在井下出事,怎么办?”

黄大森道:“你傻啊,我们肯定不会用其他武器,就用煤块砸。你想办法把他单独引到银沟煤矿二号巷道,我们制造冒顶事故。二号巷道出过几次冒顶,就算有人怀疑,也是查无实据。”

煤矿冒顶就是在煤矿地下开采中,巷道上部矿岩层塌落下来的现象。煤矿冒顶事故是较常见的煤矿事故之一,在煤矿所发生的顶板事故中占据很大比重。

孙望仍然有些犹豫,道:“大家都知道杨永福来了,第一次下井就遇到冒顶,会怀疑我们的。”

黄大森道:“怀疑就怀疑,怕个屁。杨永福是朱琪最大的助力。朱琪胸大无脑,根本想不出那么多阴招。弄死杨永福,就是砍了朱琪的左膀右臂。朱琪这个贱货,占了黄家家产,我们不反击,迟早会被他们玩死。富贵险中求,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孙望是黄家女婿,与黄家利益绑得很紧,在黄大森劝说下,终于下定了决心:“三哥说得对。井下是我们的天下,我找理由支开蒋矿长和哈巴狗,单独带杨永福来银沟二号。银沟二号很不稳定,时不时有岩层自然塌落,就算出事,那也是天灾。”

黄大森道:“我躲在转小弯的那个凹槽,灯光射不进来。等到杨永福走过,就用煤块敲他脑壳,弄出一个冒顶事故。”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黄大森和孙望沿着小道下到井底。

黄大森深居简出,在矿上从不露面,平时是由孙望送饭。他穿着矿工全套衣服,跟在孙望后面,丝毫不引人注目。从支道进入煤矿后,两人来到二号巷道,详细商议了明天敲脑壳的细节。

8月30日早晨,在杨永福的要求下,蒋矿长陪着杨永福来到职工食堂,和矿工们一起吃热气腾腾的大馒头。矿工干的是体力活,所以江州的矿工食堂都保持着做白面大馒头的习惯。杨永福和矿工们坐在一起,吃大馒头,喝稀饭,谈笑间,神情有些恍惚,想起了父亲。这里本来就是父亲拥有的煤矿,想必他也和自己一样,曾经坐在这里和矿工一起吃饭。原本就应该属于自己的这一切,被一群强盗夺走。

“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杨永福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大馒头,想起了《英雄本色》中的小马哥。他幻想自己成了小马哥,走进餐厅,扣动扳机,向仇人倾泻子弹。

吃完饭后,几人换了衣服,准备下井。

坐上小拖斗车,沿着轨道下滑时,杨永福还是有几分紧张。矿井如野兽的大口,吞没了小拖斗车。有一段巷道特别陡峭,小拖斗车发出呼呼声。所幸这一段陡峭的巷道不算长,很快就平缓下来。

蒋矿长道:“杨总,红源矿的设备严重老化了,煤管局要求我们换设备,不换不行了。如今市场行情好,换了设备,提高产量,很快就能赚回来。”

绰号“哈巴狗”的老杜在旁边帮腔道:“蒋矿长,杨总是多实在的人,下了矿井,了解了实际情况,肯定会同意我们换设备,也就是一千多万,对于长盛矿业来说是小菜一碟。”

杨永福道:“我说了不算,但是可以跟朱总说。等我回去的时候,你们给我一份报告。”

蒋矿长大喜,道:“准备好报告,等会儿送给杨总。”

拖斗车停下来后,杨永福跳到地面。副矿长孙望走了过来,道:“蒋老大,怎么走?”

“那就到一号区去看一看。”蒋矿长并不希望杨永福深入作业面,提出到建设得最好的一号区。

如何将蒋矿长和哈巴狗与杨永福分开是一个难题,孙望动了一番脑筋,想出了调虎离山之计。蒋矿长、哈巴狗、杨永福和孙望四人朝一号区走去,即将走到一号区和银沟二号巷道的分界点时,哈巴狗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你是杜主任吗?我是县安监局的,我们李局长要到矿上了。李局检查工作,还需要提前给你们汇报。李局就是不打招呼过来,看一看你们的实际情况。”

“我和蒋矿长刚下井。”

“别废话,既然刚刚下井,那就上来。”

接完电话,哈巴狗有些为难地讲了安监局李局长即将来矿上检查的情况。蒋矿长叹道:“吴总,安监局李局到了,这人不好打交道,又臭又硬,我们上去吧。实在抱歉,实在抱歉。”

今天下了井,明天要回城与朱琪约会。杨永福道:“既来之,则安之,蒋矿去见安监的人,我和孙矿一起继续看。”

如果杨永福跟着蒋矿长回地面,黄大森的计划就失败了。孙望一颗心揪紧了,既担心杨永福回地面,又希望他能回地面。果然,杨永福如黄大森所预料,不回地面,准备继续留在井下。

哈巴狗明白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跟着蒋矿长回到地面。

一切都在黄大森的算计之中,孙望一直在企业工作,年轻时也在街上打过架。可是,这一次是杀人。他身体有些僵硬,走路时总觉得低一脚高一脚。

杨永福是第一次来到红源矿井,身处矿井深处,分不清东南西北,跟着孙望就朝银沟二号巷道走去。

“孙矿,红源二矿以前是银沟煤矿,我们现在是在红源还是银沟?”

“我们是从红源下矿的,现在,还在……还在红源。”

“银沟在哪个方向?”

“那边……那边。”孙望紧张起来,以为杨永福发现了什么,便指了指银沟的反方向。

杨永福发现了孙望的异常神情,道:“孙矿,你不舒服?”

孙望捧着头,掩饰道:“昨天喝多了,现在头还痛。”

说话间,孙望带着杨永福朝银沟方向走去。几分钟后,巷道灯光暗淡,设施破损严重,空气也相对污浊,杨永福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孙望道:“银沟,不,是红源。”

杨永福道:“这边比刚才要旧一些。”

孙望道:“去年我们对辅助运输大巷进行了亮化改造,看起来就亮得多。我们正准备再向总部申请,把这一段也搞了。”

两人走进更为暗淡的区域。矿井黑黢黢的,没有矿工来往。孙望眼见着接近黄大森藏身的凹槽,脚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杨永福见孙望如此紧张,警惕起来,右手垂下,碰到了腰间的跳刀。

凹槽里,黄大森藏身其中,完全没有露出身形。

等到杨永福从身边走过,黄大森从黑暗处冲了出来,举起一块坚硬的煤块,朝着杨永福后脑勺砸去。

当黄大森冲出来的时候,孙望下意识朝旁边闪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心生戒意的杨永福捕捉到,长期锻炼让其身体反应比意识更快,跟着孙望的动作也朝旁边躲闪。

“呼”的一声响,一块硬物擦着杨永福脑袋砸在地上。

靠近耳朵的头皮被砸了一条口子,鲜血瞬间冒了出来,顺着脖子流进衣服。如果不是孙望躲闪,杨永福很难防备突然袭击,多半会被坚硬的煤块砸中后脑勺。他顾不得查看伤势,拿出腰间跳刀,对准来人就捅了过去。

砸煤块需要使用浑身力气,黄大森整个身体都朝着杨永福扑了过去。他没有料到杨永福反应如此迅速,身体保持惯性,继续前冲,只能用手臂挡对方。

手臂刺痛,黄大森知道自己受了伤。错身而过后,他没有再与杨永福纠缠,借着昏暗灯光看了一眼手臂后,取出自制火药枪。住在工具室内这一段时间,黄大森就地取材,又让孙望带来些材料,制作了传统火药枪。

孙望听到一声“闪开”,便拼命远离杨永福。

杨永福没有追赶孙望,转身冲向黄大森。火光闪起,随后是“轰”的一声响,杨永福感觉被一万只马蜂撞上,胸部和面部火辣辣地疼痛。

传统火药枪的问题是打响一枪后便基本作废。黄大森此刻失去了致命武器,抽出刀,准备趁着对方中枪,了结其性命。到了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黄大森顾不得制造冒顶事故。

杨永福只觉得脸部和胸部都火辣辣的,庆幸的是眼睛没有受伤,若是眼睛受伤,那就真的变成待宰羔羊。他没有理睬自己的伤势,挥动跳刀,神情狰狞地狂喊:“黄大森,原来你躲在这里!”

黄大森恨从心生,举起闪着寒光的跳刀,吼道:“今天是你死我活,干死他。”

孙望哆哆嗦嗦摸出匕首,跟在黄大森身后。

杨永福尽管受了伤,但是没有倒下来,带着冷笑,一步一步紧逼,道:“来啊,有种你们过来。”

这时候,从红源巷道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杨永福抓到了救命稻草,挥动跳刀,大喊道:“我是杨永福,来人啊,我是吴新生!”

黄大森知道今天已经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了,自己正在被警方通缉,绝不能久留。他对孙望道:“跟我走,不,你追我。”

两人快速跑开,进入支道。

黄大森停了下来,道:“你可以回去了,一定要说是你来追我。”

孙望面如死灰,道:“杨永福知道我们联手,他听见你叫我干死他。”

黄大森恶狠狠地道:“你咬定是我突然冒出来袭击,根本没有看清楚我是谁。只有两个当事人,杨永福是一个说法,你是另一个说法,谁能说得清楚。这是罗生门,懂吗?你如果跟我跑了,那么所有事情就要由杨永福说了算,你就得跟我亡命天涯。等会儿我出去的时候,会到工具房放一把火,把生活痕迹烧光。你是男人,要有点血性,咬死不承认,杨永福拿你没办法。”

孙望稍有犹豫。黄大森推了他一把,道:“别磨叽了,咬死是被人突然袭击。黄家人不是吃素的,杨永福不能一手遮天。”

黄大森曾经沦落为“猪仔”,被迫长期在煤矿里打工,熟悉井下生活,这一段时间又时常进入井下,熟悉银沟和红源的复杂巷道。他如蜘蛛一般,钻入密布的蛛网,消失不见。

孙望回到凹槽处,杨永福已经不在此处,不远处传来说话声音。

几个工人跑了过来,见到孙望,大吃了一惊。孙望按照与黄大森商量的说法,喘着粗气,道:“狗日的,那个兔崽子跑得快,没有追到。杨总怎么样?”

一个工人迟疑道:“杨总受伤了。他说,你和黄大森要杀他。”

孙望道:“杨总应该是被吓蒙了,乱说话。我追了一阵,看到一个背影。这人有枪,不敢追太近,让他跑了。”

工人们遇到杨永福时,杨永福满脸鲜血,说孙望和黄大森联手要杀他。此时再遇到孙望,孙望又说他去追行凶人。不管是杨永福还是孙望,都是领导,工人们搞不清事实真相,只能陪着孙望上井。

到了地面,蒋矿长迎面而来,怒气冲冲地道:“孙望,你活腻了,等着坐牢房了!”

孙望是黄家的人,并不怵蒋矿长,道:“蒋大炮,你把话说清楚。有人要打杨总,关我屁事。如果不是我在一旁帮忙,杨永福早出事了。杨永福这人恩将仇报,如果不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去追凶手,他早就被打死了。”

蒋矿长气得够呛,道:“你现在嘴硬,等着和杨总面对面对质吧。”

孙望道:“对质就对质,谁怕谁啊!”

蒋矿长有些迟疑了,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正说话间,银沟矿传来了浓烟,随即又传来废弃工具房起火的消息。

医务室里,杨永福躺在床上,望着浓烟,来到窗前,观察现场后,拨通了刑警支队的电话。这个号码是警方追捕黄大森所用,杨永福记得清清楚楚。

“我提供黄大森的下落。”

“谁,黄大森?他在哪儿?”

“你们赶紧过来,黄大森刚才在长青红源煤矿,我在矿井遇到他,他用火药枪想要杀我。他开了一枪,我受了伤。他用的是打铁砂的枪。”

“你确定是黄大森?”

“确定。”

“他在哪里?”

“刚逃跑,应该没跑远,你们赶紧派人来,堵住公路,派人上山,应该还找得到。”

“你是谁?”

“我是杨永福,新琪公司总经理。陈阳、滕鹏飞,他们都知道我。”

报警之后,杨永福又躺下。医务室的胖子站在一边手足无措,道:“杨总,还得等救护车来,你的伤在脸和胸口上,我处理,怕留下后遗症。”

黄大森出现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江州刑警支队。

工具房起火时,侯大利正在省刑总办公室,向老朴汇报工作。

老朴听了前期案件侦办情况,不停地摇折扇,道:“我同意你的判断,聋哑人团伙、李小峰、邱宏兵、关江州,种种线索串起来,这就是江州市局要寻找的幕后黑手。你以专案二组名义写出一份报告,依程序上报。我们面对的都是大案要案,没有哪件案子更特殊。论紧急程度,江州这起案件也排不上号。”

侯大利继续努力,道:“朴老师,为了确保案件顺利侦破,我还是想避开江州的技术力量。如果有必要,能不能找分管副总队长汇报?”

“暂时不必,还是依程序上报。”老朴摇起折扇,思考了一会儿,道,“你说的事情,不一定非要动用省刑总的力量。我会给程总队建议由秦阳刑警支队来提供技术力量。不要动用湖州的技术力量,杨国雄是湖州人,说不定也有牵连。”

此时侯大利手机响起,是江克扬打来了电话。

江克扬站在山坡上观察红源煤矿,道:“我、樊勇和秦东江正在红源煤矿附近,我看到矿上冒起了浓烟。”

山坡在去红源煤矿的必经之地,又能俯瞰整个红源煤矿。按照专案二组分工,江克扬和刚刚离开医院的樊勇、秦东江这一组来到了红源煤矿,用笨办法,盯紧杨永福。

侯大利道:“为什么有浓烟?”

江克扬道:“我们没有进入煤矿,不知道内情。”

侯大利道:“暂时不要介入,你们盯紧了杨永福。”

“我们守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一天两天还行,久了,大家都会懈怠。大利,必须要全面上技术手段。你那边进展如何?”江克扬原本想说这种办法是“剑走偏锋”,想到还有两名组员在车上,便没有把此话说出来。

侯大利道:“顺利,回来说。”

正说话间,宫建民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劈头就说:“发现了黄大森的踪迹,在红源煤矿。杨永福报案说,黄大森在矿井下袭击了他。”

侯大利心中一紧,肾上腺素狂飙,道:“宫局打电话进来的时候,江克扬正在和我通话,老克说红源煤矿正在冒浓烟。”

宫建民惊讶地道:“你已经派人到了红源煤矿?那太好了。”

侯大利道:“所有线索的源头都指向杨永福,但是杨永福太狡猾,无法立案。我们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采用笨办法,盯住他,查他的身边人。目前,江克扬、樊勇和秦东江为一组,正在红源煤矿附近。”

宫建民道:“黄大森应该会朝山里逃窜,让你们的人赶紧堵住路口,检查过往车辆。红源煤矿上组织人员去抓黄大森,这支力量由江克扬全面指挥。长青县局的力量随后就会赶到。”

侯大利有些担心省命案积案二组的人这么快出现在红源煤矿,杨永福有可能会意识到二组来到红源煤矿的目的。只是黄大森与爆炸案有关,更危险,要放在首位。杨永福的事情与之比起来没有这么急。

他犹豫数秒后,立刻向江克扬布置了新任务:前往红源煤矿,接过指挥权,抓住黄大森。

执行任务的越野车直奔红源煤矿。

蒋矿长已经接到了长青公安局的电话,当江克扬亮出证件以后,立刻交出了指挥权。

三人小组来到红源煤矿已经有一天时间,秦东江画出了周边道路的详细分布图。根据道路分布情况,秦东江带领煤矿保卫科的人,检查所有离开红源煤矿的车辆,防止黄大森沿着公路乘车逃跑。

樊勇带着另一队工人,堵住另一条支路。

两路人马离开后,江克扬找到了蒋矿长,道:“标出所有矿井出入口,每个出入口都要派人守住。”

蒋矿长道:“放火烧工具房的人肯定是黄大森,他不会再进入矿井。”

江克扬道:“难说得很,赶紧标出所有出入口,别啰唆。你再找一些可靠的人,跟着我进山,搜索黄大森。”

蒋矿长也没有料到黄大森会藏在自己的矿上,面对咄咄逼人的警察,额头直冒冷汗。

在医务室,杨永福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很是惊讶,来到窗口,正好看到在与蒋矿长说话的江克扬。他认出了说话人是省专案二组刑警,意识到不对劲,双眉紧锁,随即冷笑数声。

长青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民警来到现场以后,分别询问了杨永福和孙望,提取了杨永福跳刀上的血迹,同时进入井下勘查了案发现场。

红源煤矿四周,大批增援民警和武警封锁了现场。

走得最远的是江克扬和保卫科科长带领的工人。一行人来到煤矿和巴岳山之间的山口处,准备截断黄大森逃向巴岳山的通道。

黄大森长期在长盛矿业工作,从煤矿做起,干过技术员,做过矿长。今天参加搜索的工人有不少认识黄大森,搜索时并无紧张之感,懒洋洋的,抽着烟,说着玩笑话。

保卫科科长满脸是汗,气喘吁吁,道:“江警官,黄大森很熟悉这一带,我们慢了一步,很难找到。”

江克扬道:“黄大森躲在煤矿里,时间应该不短,你们真没发现?”

保卫科科长用无所谓的态度道:“银沟煤矿和红源煤矿合二为一,一千多人,又分为两大部分,混个人进来实在太容易。这就是灯下黑,谁都没有想到黄大森会躲在煤矿里。说实话,我和黄大森挺熟悉,以前是他的手下。黄大森精得像猴子,比我们熟悉这一片大山。我们就算堵住了山口,他肯定也会想到办法逃出去。”

江克扬道:“你对黄大森这么有信心?”

保卫科科长道:“我说的是实话。”

江克扬道:“听你的口气,对黄大森挺有好感。”

“我们出来打工,就想要多赚些钱。黄大磊、黄大森在位的时候,我们的工资比现在多一千三百多块钱,哪怕煤炭行情不行,也不会短了我们的。朱琪头发长见识短,对下面很刻薄,总是千方百计扣钱,制定的管理措施就是扣钱。杨永福是朱琪背后的狗头军师,专门在后面出烂主意。我们是打工的,打工是为了赚钱,不管老板打架。以前是国有企业的时候,大家还有主人翁的责任感,现在就是三个字——钱、钱、钱,谁给的钱多,谁就是老大。大家跟着你来拦黄大森,肯定没精打采,能不能拦住都不关他们的事。你知道也没有用,你又不给大家发钱。”

保卫科科长是个老油条,和警察接触得多,说话也就没有遮拦。

这一段时间,江克扬一直在潜心研究杨国雄的失败史。杨国雄失败原因有很多条,其中重要一条就是对工人克扣得比较厉害。企业发展顺利时,很多问题还可以掩盖。当企业出现问题时,从工人、技术员到工程师和车间主任,往往都一哄而散,形成墙倒众人推的局面。他听到老油条保卫科科长说起他们的态度,心道:“保卫科科长说到了一个关键点,杨永福犯了和他爸一样的错误,对工人压榨得过于厉害。父子两人性格都比较阴冷,为人苛刻。同样是做矿山,黄大磊是黑社会头子,做了很多坏事,但是在管理企业上明显比杨国雄高明,舍得给大家分钱,企业越弄越大。如果不是被结拜兄弟寻仇,肯定还会壮大。”

等了二十来分钟,未见到动静。

江克扬到车上拿矿泉水的时候,保卫科科长无聊地四处张望,忽然看见在远处山坡上有人影躲在树丛中,时停时走。保卫科科长身边站着保卫科干事,这名干事也看到了山坡上的人影。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黄家人经营矿山多年,保卫科诸人都是受益者。到了朱琪掌权的时代,他们的薪水大幅缩水,怨恨甚深,不想掺和老板打架,所以没有人向江克扬反映对面山坡上有人。

山坡上的人影正是黄大森。黄大森一路飞奔,准备进入巴岳山。他不敢走公路,便一直在半山中穿行。来到要进入巴岳山的山口时,发现了一群人守在公路边,站在保卫科科长身边的人不是煤矿的人,从气质来看就像是警察。他暗叫糟糕,趴在草丛中,不敢动弹。看到那个不认识的人到车上拿矿泉水时,这才大着胆子在草丛中爬行。等到那个不认识的人拿着矿泉水站到保卫科科长身边时,又耐心地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夏日森林蚊子密集,黄大森汗如雨下,身上被“八面威风”的蚊子咬出一片红肿。他把头埋在草丛中,想起被迫逃亡以来受的苦,暗骂朱琪和杨永福,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在长青县民警增援到达时,黄大森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爬进了巴岳山。上一次是仓皇逃进巴岳山,突发高烧,陷入昏迷,被人当成智障捡进了煤矿。有了上次惨痛经历之后,黄大森在工具室备好了必备药、刀具和压缩饼干等基本用品,这次进山就“轻车熟路”,钻山沟,踩小溪,进密林,甩掉了反应迅速的围剿者。

侯大利从省城阳州回来之时,长青县刑侦大队技术中队已经通过跳刀上的血液锁定了黄大森。孙望有包庇黄大森的重大嫌疑,被带进了长青县刑侦大队进行讯问。杨永福在治疗结束以后,也来到刑侦大队,在询问室里接受询问。

侯大利对孙望很有兴趣,但对询问杨永福兴趣更大。

参加询问杨永福的人有来自刑侦支队的钢嘴铁牙周向阳和长青刑侦大队的一名预审员。在进入询问室之前,侯大利单独和周向阳交流。

周向阳慢条斯理地抽着烟,道:“你的鱼竿模型很有创意。杨永福这人如果真是执竿人,那就是老奸巨猾之人,只怕没有这么容易招供。”

侯大利没有点燃香烟,吸了吸飘在空中的烟气,道:“每个人都有弱点和逆鳞,杨永福也不例外。从我们得到的信息来看,杨永福人生的转折点在于其父亲跳楼。杨国雄是1999年9月24日跳楼自杀,距今有十一年了。银沟煤矿曾经属于杨国雄,杨永福是回到了自家曾经拥有的煤矿中。我建议围绕着这个点来刺激一下他,看他是什么反应。杨永福很狡猾,躲在幕后操纵。这是我们第一次和杨永福面对面直接交锋,机会难得,我想看一看他的反应。”

“这父子俩都偏执,钻牛角尖,你要有毫无收获的准备。”周向阳用力将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道,“你在监控室盯紧点,有什么关键点,赶紧跟我说。”

当杨永福来到询问室时,周向阳和另一名侦查员也走了进来。周向阳满面春风,递了一支烟给杨永福,道:“杨总,伤势严重吗?”

杨永福脸上纵横交错地包扎起来,露出眼睛、眉毛和嘴巴,有点像是木乃伊。他摆了摆手,没有接烟,道:“不算严重,被铁砂打了些小洞,不深,就是数量多。恐怕得破相了。”

周向阳道:“你别吃辣椒,更别吃酱油,免得留下黑色痕迹。民间说法,你得信。”

寒暄几句,周向阳步入正题,道:“杨总,今天到矿井是去做什么?”

杨永福眨了眨眼睛,道:“下矿井是我的职责。我是朱琪董事长的助理,根据她的要求,查看生产一线情况。”

周向阳道:“你是新琪公司总经理,什么时候成了朱琪的助手?”

杨永福道:“实不相瞒,朱琪是我的女朋友,帮助女朋友管理企业,很正常嘛。我是今年5月份成了长盛矿业董事长的助理。”

周向阳道:“请杨总谈一谈在井下遇袭经过。”

杨永福简略地谈了整个经过。

周向阳道:“你能确定袭击者是黄大森?”

杨永福义正词严地道:“我确定袭击我的就是黄大森。你们已经拿到了跳刀上的血迹,查一查DNA,就知道我没有说谎。孙望就是黄大森一伙的,在矿井下,他和黄大森一起对付我。如果不是恰巧有工人经过,这两人多半已经杀人灭口了。黄大森之所以能在红源煤矿上隐蔽这么久,肯定是孙望在帮他,否则没有办法隐蔽。孙望是副矿长,又是黄家女婿,就是他包庇了犯罪嫌疑人黄大森,这是犯罪。”

周向阳“嗯”了几声,道:“第一,袭击你的人是不是黄大森,很快就能查清楚;第二,谁包庇黄大森,也能查得清楚。你平时随身都带着跳刀吗?”

杨永福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这是用来防身的,如果没有跳刀,我的命就交待在井里了。”

周向阳道:“你这是非法持有管制刀具。”

“两害相权取其轻,真要罚,我认。”杨永福脸被包住,看不出表情,只是双眼快速眨了眨。

监控室里,侯大利道:“杨永福的头包得像粽子,表情被掩盖了。”

吴雪笑道:“这是考验我们观察能力的时候。从屏幕中很难观察到瞳孔的变化,但是可以看眉毛和嘴巴,还有身体语言。从现在来看,杨永福挺放松,情绪平稳。”

侯大利道:“这是压力不够大的表现。按照周哥习惯,应该突然袭击。”

果然,周向阳话锋一转,道:“我过来的时候做了点功课,你遇袭的地点在红源二矿,也就是银沟煤矿。银沟煤矿以前是杨国雄的企业,对不对?”

听到“杨国雄”三个字,杨永福后背一下就挺了起来,态度变得强硬,道:“这事和我爸有关系吗?我们谈的是黄大森袭击我的事情,别扯其他没用的。”

杨永福发火,这正是周向阳所需要的。他继续施压:“黄大森不会无缘无故袭击你,总得有个原因吧。我们办案,必须要找到嫌疑人的作案动机,否则是不完整的。你不用发火,应该积极配合我们。”

杨永福道:“我不知道黄大森为什么会袭击我。找到动机,这是你们警方的事情。”

周向阳不紧不慢地道:“警方不是万能的,当事人如果不配合,让我们办案人员怎么工作?银沟煤矿是在2000年被长盛矿业收购的,收购前,银沟煤矿和红源煤矿为了争夺资源,打得不可开交,是不是有这回事?”

杨永福双眉扬起,道:“2000年以前,我还是小孩,懂个屁。”

周向阳道:“如果你父亲杨国雄不出事,银沟煤矿也不会被长盛收购,对不对?”

杨永福双手按在桌上,后背完全绷紧,道:“以前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周向阳道:“我在寻找凶手作案动机。黄大森是当时参加收购的人员之一,按理说他是成功者,不应该向你行凶。你和黄大森还有其他矛盾吗?”

杨永福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道:“刚才我就说过,我是朱琪的男朋友,黄大森是黄大磊的堂弟。在黄大森心中,大约是认为朱琪吞并了其堂兄的财产,所以才有了向朱琪行凶的爆炸案。这一次向我行凶,大约也是同样的动机。警官,我说的是实话,就算打破脑袋,挖出脑汁,我也只能想到这个动机了。”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道,“出于善意,我提醒你们,黄大森是放炮员出身,这一次让他逃脱,或许又要出一起爆炸案。如果被我不幸言中,你们恐怕不好交差。别在我这里费时间,抓住黄大森及其帮凶,对你们、对我都有好处。”

“谢谢你提醒啊,我们派了很多人在搜索黄大森。他是秋后的蚱蜢,蹦跶不了多久了。”周向阳又扔了一支烟给杨永福,道,“你和朱董是‘郎貌女才’,很般配啊,这是大家公认的。什么时候结婚?到时我们也来喝一杯喜酒。”

杨永福彻底冷静下来,不再动怒,道:“如果有这么一天,肯定要请周警官喝酒。”

监控室里,侯大利叹息一声,道:“周哥说了这一段,暂时会让杨永福忌讳,不敢轻易向朱琪下手。朱琪引狼入室,根本没有意识到身边人是恶魔。等到杨永福剪除了黄家势力,彻底控制长盛矿业的时候,也就是朱琪出事的时候。”

吴雪长舒一口气,道:“杨永福做了这么多坏事,我们找不到证据,就眼睁睁看着他做下一桩桩案子。我感觉很窝囊。”

“所以,我们要下定决心,采取笨办法,盯住杨永福。”指挥员确定侦查方向,一旦出现方向性错误,责任就在指挥员。侯大利久追杨永福,此时已经下定了决心。

询问室里,杨永福控制情绪的能力很强,很难通过刺激让其失控。周向阳知道再谈下去没有意义,准备收工。正要结束谈话时,杨永福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了咳嗽声音。周向阳道:“这是什么声音?你的手机为什么还有咳嗽声?”杨永福道:“这是手机QQ的声音,有新信息提示。”

监控室内,侯大利和吴雪对望一眼。

“杨永福是人,不是神。凭他一个人,没有办法控制聋哑人团伙。他和他背后的人肯定有某种秘密的联系方式。”侯大利指着屏幕,道,“我觉得他们不会用太复杂的方式,甚至就是用QQ联系,简单、直接。”

吴雪道:“戴志查过杨永福的QQ,没有发现问题。”

侯大利道:“查QQ的时候,我们还没有下定盯死杨永福的决心。杨永福可能换用了其他人的身份获取的QQ,可能有我们难以查到的小号,再使用约定密语,我们就很难追踪发现。我有一个新思路,看一看肖霄是否有小号,可以从她的社交圈来查,也可以从同学圈查。肖霄有一个男朋友叫李友青,差点被陷了进去,应该挺恨肖霄,我们也可以去找他。希望运气能够眷顾我们,有所收获。”

询问结束,杨永福站起身,对周向阳道:“希望警方能够早日抓到黄大森,这人会做炸弹,到时爆起来,‘轰’的一声,谁知道会死多少人。”

监控室里,侯大利道:“杨永福是恐吓,也说到了要害,黄大森太危险,抓捕工作是当前的重中之重。专案二组不参加抓捕,我们集中精力办理手里的案子。长青只留老克一人,你们全部去挖杨永福、肖霄等人有可能存在的隐蔽联系方式。”

吴雪道:“上帝要谁灭亡,就要让其疯狂,杨永福有点得意忘形了。”

侯大利盯着屏幕,道:“希望如此。”

侯大利和周向阳碰面以后,一起来到长青县刑侦大队长武志的办公室。

“黄大森能在红源煤矿立足,肯定是靠孙望。孙望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到现在死不承认。黄大森这样一个大活人,能在红源煤矿生活,必然会有太多蛛丝马迹。我们发动群众,绝对能撕开孙望的伪装。”

武志捧着茶水杯,说话不紧不慢,神态倒和朱林有几分神似。

周向阳道:“孙望是副矿长,黄家的女婿,孙望的老婆是黄大磊的堂妹。他帮助黄大森,从动机来说,没有问题。黄大森应该是藏在银沟煤矿那个废弃的工具室里,这人思维还算缜密,胆子也肥,临走前,还不忘火烧工具室。工具室被烧得一塌糊涂,找不到黄大森的痕迹,所以孙望的嘴壳子才这么硬。”

武志道:“红源煤矿里面有黄家的铁杆,也有以蒋矿长为首的现实派,蒋矿长非常配合我们。目前,有多名红源煤矿工人指证孙望提着馒头和卤肉前往原银沟煤矿工具室方向。我们深挖细查,做好审讯工作,应该能够拿下他。除此之外,蒋矿长还提供了孙望利用职务之便贪污的线索,我们一并查处。”

侯大利翻看一会儿卷宗,抬起头来,道:“孙望四十五岁,在银沟煤矿工作了二十五年?”

武志道:“是啊,他是老银沟的,熟悉井下情况。长青煤管局根本没有人到矿上,这是有人策划要谋害杨永福。”

侯大利若有所思地道:“银沟煤矿以前是杨国雄的,杨国雄是1999年9月24日跳楼,也就是说,孙望曾经在杨国雄的银沟煤矿工作过。”

武志道:“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的。”

侯大利道:“孙望在杨国雄的矿上,是什么职务?”

武志摇头,道:“这个不清楚。”

侯大利又看了一眼卷宗上面孙望的照片。孙望还算相貌堂堂,透着些矿工的粗犷和狡黠。白玉梅曾在秦永国所属的红源煤矿工作过,那就意味着白玉梅也许和孙望有过交集。他放下卷宗,道:“我需要孙望的档案材料,越详细越好,速度要快。”

武志是老侦查员,讲纪律,守规矩,没有问原因,满口答应。

随后,专案二组进行了分组,侯大利和吴雪留在长青县,做讯问孙望的准备。

其余人回到江州,调查肖霄是否存在QQ小号。之所以要着重查肖霄,是因为侯大利相信鱼竿模型既然生成,就不会轻易失效。肖霄和杨永福不同,杨永福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江州人,但是真要调查他时,发现他犹如从石头缝中蹦出来一样,没有亲密朋友。接受调查的同学对杨永福没有太深印象,问起杨永福当年的情况,都说不出所以然。而肖霄不同,在江州技校和初中时甚为活泼,有走得近的闺密,有前男友李友青。如果肖霄和杨永福真是通过QQ小号联系,从肖霄下手最有可能突破。如果无法突破,还是那句老话,证实此路不通也是一种进步。

在提讯孙望前,侯大利走访了现红源煤矿的人员,以及县、镇两级煤矿监管部门、安监部门。

8月30日,侯大利和周向阳来到长青看守所,提讯孙望。

身穿长青看守所号服的孙望被带进提讯室,沉默地看着两位警官。

进入看守所的过程让当惯了副矿长的孙望感到屈辱。入所前,要脱光衣服全身检查。男性隐私毫无尊严地暴露出来,让警察检查。检查结束,还得冲冷水消毒。

在接受检查时,孙望咬紧牙关,用“老子出去还是一条好汉”来给自己打气。入所后,换上号服和拖鞋,剃了光头,进入了另一个小世界。进到号子里,掌板的精瘦汉子过来,要求孙望坐板背监规。

坐板是盘腿坐在床板上,不能乱动。四五个小时后,孙望双腿麻木,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他平时经常喝酒,记性不太好,背几十条监规和行为规范是大难事。

孙望没有吃“杀威棒”,却因为坐板和背监规而挨了几个大耳光。挨耳光后,他暗自流了眼泪。

夏日里,号子里闷热,孙望初来,自然远离电风扇,脂肪层又不利于散热,汗流浃背,痛苦不堪。被提出来接受审讯,对孙望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坐在提讯室,感受到空调吹来的冷风,觉得这是人间仙境。

换了号服,剪了短发,孙望的气质一下就和副矿长差了一大截。侯大利走了必要程序后,进入主题。

“孙矿长,你是哪一年到煤矿工作的?”侯大利在审讯方面颇有心得,研究孙望的经历和性格特点后,有意保持原来的称呼。

警察态度平和,继续称呼自己为孙矿长,这让孙望稍稍寻找到一些心理平衡,很配合地道:“我在煤矿工作的时间很长了,十来岁就到煤矿,二十三四岁来到银沟煤矿。”

侯大利道:“你一直在银沟煤矿工作?”

孙望道:“我最先是在银沟煤矿,后来长盛矿业成了红源和银沟的共同老板,我就到了红源煤矿工作,实际也主要在管银沟。”

侯大利道:“杨国雄当老板时,你在煤矿做什么?”

孙望道:“我在煤矿干了一辈子,好多活都做过。杨国雄当老板时,我在一线挖过煤,当过班组长,后来还当过掘进主管。”

侯大利道:“你如何评价杨国雄?”

孙望道:“这人不是做企业的料,不把工人当人看,总是希望用最少的钱让工人做最多的事。他当老板的时候,很多人都走了。我家就在附近,在这里打工最方便,才捏着鼻子继续做。杨国雄跳楼前,我实在忍受不了,已经准备走了,正在找下家。”

侯大利道:“长盛矿业兼并银沟前,银沟煤矿的老板是谁?”

孙望道:“银沟煤矿的老板是杨国雄,杨国雄跳楼以后,就是吴佳勇在掌权。”

侯大利道:“吴佳勇是谁?”

孙望道:“吴佳勇是杨国雄的小舅子。”

“杨国雄在银沟煤矿的时候,红源煤矿的老板是谁?”侯大利知道孙望当时在矿上先是在一线班组,后来做了维修工,再做安检员。正是孙望有这些经历,他才有兴趣深入与其交流。

孙望原本以为来人是为了调查自己和黄大森的关系,没有料到来人直接跳过了黄大森,开始挖起银沟煤矿的根源。他有些疑惑,担心面前的警察有什么鬼点子,小心翼翼地道:“那个时候,红源煤矿的老板是秦永国。”

侯大利没有再说话,突然间跳开话题,道:“你为什么要帮黄大森?”

孙望脑袋一时又没有转过弯,愣了一下,才知道眼前这个警察说到正题了,道:“我没有帮黄大森。”

侯大利心平气和地劝道:“你别心存幻想,以为死不承认就真的可以逃脱法律惩处,黄大森在银沟煤矿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有太多人指认你。这个问题暂时不提,你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态度要好。”

孙望很想问自己到底有什么把柄被掌握了,可是问了这个问题,自己也就变相承认和黄大森在一起。他强装镇静,道:“警官,我态度是真好,你问什么问题,我都老老实实回答。但是说我包庇黄大森,那就是冤枉。请把证据拿出来,那些人凭空乱说的不算。”

“刚才你提到了吴佳勇,吴佳勇在煤矿是什么职位?”侯大利又将话题拉到了另一个轨道上。

孙望本身属于黄大磊派系的,对杨国雄没有任何好感,为了获得警察的好感,道:“吴佳勇那时是杨国雄的心腹。红源煤矿闹得最凶的时候,吴佳勇就在煤矿坐镇指挥,没有任职,但是矿长、副矿长在他面前都说不上话。他就是‘太上皇’,说一不二。这人是个狠人,我看见过吴佳勇打人,很凶的。”

侯大利道:“刚才你提到红源煤矿闹得凶,具体是怎么回事?”

孙望道:“我是在黄大磊当老板以后,才认识了我的老婆。杨国雄时代,我是煤矿中下层,更高层的事情真不清楚。”

侯大利道:“知道什么讲什么。”

孙望道:“那我讲知道的。红源煤矿和银沟煤矿有一部分资源是重叠的,省国土资源厅在清理审核采矿许可证的时候发现,红源煤矿和银沟煤矿矿界重叠,布局不合理,银沟煤矿的采矿范围伸进了红源煤矿的中心,也就是一块大夹心饼干,中间是银沟煤矿的,上面和下面却是红源煤矿的。杨国雄和秦永国都不肯退让,争得不可开交,除了打架以外,还动用了炸药。当时银沟这边还吃了点小亏,吴佳勇这才过来坐镇指挥。”

侯大利突然间就感到一条闪电划过重重黑幕,某种不可理喻的灵感出现在脑中。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取过白玉梅的照片,来到孙望身边,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照片边角略微泛黄,照片中的女人留着长发,背着小挎包,其打扮时髦,放现在也不过时。

孙望没有任何迟疑,道:“我认识,这是秦永国的女人,叫白玉梅。她陪着秦永国到过银沟煤矿,和吴佳勇谈判。”

侯大利道:“你说自己是中下层,怎么对白玉梅了解得这么清楚?”

孙望道:“煤矿男多女少。红源煤矿有一个漂亮女人,大家的兴趣很大。我有个朋友当时在技术科,给总工跑腿。他说白玉梅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在一起谈判时,经常把我们这边弄得哑口无言,火冒三丈。”

侯大利感觉自己心跳已经在加快,便取了一支烟,慢慢抽。抽了一半后,道:“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李亮。”

“多大年纪?”

“现在应该有四十岁了吧,当时挺年轻。”

“李亮在哪里?”

“早就辞职走了,我很久没有联系他了。”

…………

提审持续了近两小时,除了和黄大森的关系以外,孙望几乎有问必答,提供了许多与白玉梅案有关联的信息。

一直以来,侯大利每次面对白玉梅案时,内心深处总有浓重阴影,担心查来查去得出一个让张小舒更加难以接受的结果。

经历过邱宏兵杀妻案后,侯大利和很多老侦查员一样,遇到杀人案总会在第一时间想到遇害者身边的人。秦永国是大老板,曾经疯狂追求白玉梅。张小舒的爸爸张志立因情生恨,因恨杀人,存在杀人动机。如果真是这样,此案侦破对张小舒来说是巨大灾难。

提审孙望,得到一些更加深入的信息,白玉梅曾经深度介入红源煤矿和银沟煤矿的资源之争,遇害极有可能与此有关。这让侯大利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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