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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身份成谜的凶手侯大利刑侦笔记9 作者:小桥老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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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富贵是谁?这是摆在参战侦查员面前必须马上解决的问题。 山南公安指纹库、DNA库都没有比对成功,朱富贵仿佛是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环卫所的人看了尸体,确认死者就是朱富贵。但由于朱富贵的身份证是假的,环卫所认出朱富贵曾经在环卫所工作也并没有实际用处,警方仍然不知道朱富贵是谁。 凶手纵火,烧毁大部分血迹,但墙角仍然有未被火烧的不属于朱富贵和夏家两名受害者的血迹。提取到这名凶手的DNA以后,没有在山南省DNA库比对成功,令人失望。 两名凶手具有反侦查经验,肯定不是初次犯罪,有犯罪记录的可能性比较大。山南公安系统在多年前就开始采集嫌疑人血样,当时主要是用来分析血型。2005年前后,DNA检验逐渐普及,按照山南省公安厅和省司法厅要求,在公安系统和监狱系统开展了全面系统的采集血样工作。两名凶手的DNA没有比对成功,说明他们两人没有在山南省留下犯罪记录。 针对此案,宫建民副局长特地和侯大利进行了一次单独谈话。 关上房门,宫建民副局长没有坐回办公桌,而是来到会客区,道:“你和夏晓宇关系怎么样?” 侯大利道:“我从小就叫他晓宇哥,但他其实是叔辈。老江州就是东城区那一块,我们街坊多年,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熟悉。” 宫建民道:“夏晓宇的父亲和母亲遇害,企业家对‘9·10’案件反映强烈,市委书记和市长直接给我打电话。丁晨光女儿遇害后,企业家用脚投票,以各种方式离开了江州。安全问题在治安良好的时候就是一个被忽略的问题,但真要出了安全问题,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致命问题。这就好比人体健康器官,运作良好时,你会忘记器官的存在,但只要出了毛病,你才知道每个器官都不可缺少。有一个特殊情况,现在有一条小道消息在江州企业界流传,内容很接近你那份‘被诅咒的名单’。” “夏晓宇在父母出事以后,和我提起过这条小道消息,但比较简略。上一次,吴新生就是杨永福的消息也是突然间被迅速传播,情况和这一次突然出现的小道消息非常相似。如果是两面人散布的,他为什么要散布这类消息?散布这类消息,对他是不利的。”侯大利的主要精力在命案积案上,消息来源比起宫建民副局长略为单一,只不过他担负着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任务,对相关信息格外敏感。 宫建民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据我猜测,两面人上了贼船,又不甘心上贼船,也不愿意看到不断有人遇害,应该长时间内心焦灼。他揭露杨永福的真实身份,又发出了那份和‘被诅咒的名单’近似的名单,实际上就是在预警,用他的方式预警。” 侯大利道:“仅仅提供了‘被诅咒的名单’,没提供谁是诅咒者吗?” 宫建民摇了摇头,道:“这是一条没头没脑的消息。我估计这个两面人被幕后黑手拿住了把柄,身不由己,所以用这种方法来挣脱束缚。我们跟踪两面人的同时,也不能放松抓幕后黑手。两面人和幕后黑手是联系在一起的,案破之时,便是真相大白之时。寻找朱富贵尸源的协查通报马上就要发出去了,希望能尽快找出朱富贵的真实身份。” 侯大利接过即将发出去的协查通报。 关于查找未知名尸体尸源的协查通报 2010年9月10日凌晨3时许,江州市长贵县新湖镇夏家村夏 方明住宅后山,有一名男子死亡,死者姓名、身份不详,尸长 172cm,年龄50余岁,身体肥胖。 有知其身份信息者请与长贵县公安局刑侦大队联系。 刑侦大队电话:×××××××××××× 联系人:王警官(×××××××××××) 李警官(×××××××××××) ---江州市长贵县刑侦大队 ---2010年9月12日 附:死者照片 侯大利放下协查通报,道:“此人冒充吴顺源,自称湖州人。我判断此人是湖州人,确实姓吴,但姓是真的,名是假的。我已经联系了湖州的姜青贤副支队长,重点调查吴佳勇的身边人,确认朱富贵就是吴佳勇的人。” 为了配合江州市公安局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行动,在省刑总协调下,秦阳市和湖州市各自抽调可靠人员成立了专案组,湖州方面专案组是由姜青贤副支队长作为组长,配合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的行动。 宫建民道:“对方凶狠又狡猾,这将是一场艰难的战斗。朱富贵已经死了,就算查到朱富贵,也极有可能没有结果。现在更关键的是要找到那名伤者,抓到此人,才有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 侯大利道:“从现有线索来推断,应该是两伙人作案。杨永福和吴佳勇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并不能完全混为一谈。杨永福作案的手法较为隐蔽,吴佳勇则要更为简单直接。要打开突破口,从吴佳勇这边入手相对容易一些。” 在侯大利即将出门时,宫建民握了握侯大利的手,道:“这伙人穷凶极恶,所谓的江湖道义不过是遮羞布,随时会被抛弃。你是国龙老总的儿子,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尽量不要单独行动。这伙人很凶残,反侦查意识很强,你千万不能麻痹大意。” 9月12日中午,侯大利一行人来到湖州,与湖州警方抽调出来支援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的专案组同志见面。 侯大利在9月5日向老朴汇报了自己的想法,希望能从湖州市公安局抽调精明能干的侦查员,专门负责调查吴佳勇和他的结拜兄弟。老朴随即向省刑总分管副总队长做了汇报。副总队长向总队长刘真汇报之后,再同湖州市公安局联系。湖州市公安局根据省刑总安排,确定人选,抽调人员。这一系列操作都必须经过严格的工作程序,每个环节都需要时间。但从侯大利向老朴汇报开始,短短几天就组建了支持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的专案组。 侦办湖州三案时,侯大利与姜青贤配合紧密,建立了深厚友谊,再加上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的戴志和张剑波皆来自湖州刑侦支队,两支队伍在湖州公安宾馆见面之后,气氛融洽,互递香烟,谈笑风生。 会议开始,姜青贤做了简要开场白,强调专案工作的重要性,重申保密纪律,现场签了保密文件,然后请侯大利布置相关工作。 侯大利简单直接,直奔主题:“大家手里都拿到了协查通报,此人是‘9·10’案的嫌疑人之一,吸入过量燃烧气体,死于被害人住所后山。根据我们已经掌握到的线索,怀疑此人是湖州人,与吴佳勇有交集。我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到吴佳勇所在煤矿进行调查走访,寻找此人,半小时以后出发。” 姜青贤道:“湖州专案组所有组员是昨天才完全到位,对吴佳勇及其结拜兄弟的调查还没有正式开始。我最先到岗,接触工作相对早一些,已经让矿区派出所杜所长以及社区民警提前到刑警支队。我们可以先让他们辨认协查通报,并谈一谈吴佳勇以及永成煤矿、永发煤矿高管的基本情况。” 侯大利点了点头,道:“我和姜支一起去刑警支队。老克留下来,介绍‘9·10’案的基本情况。” 在支队办公室等待的杜所长和社区民警已经喝淡了茶水,发起小牢骚。杜所长见姜青贤和一个陌生年轻人进屋,抱怨道:“姜支,你火急火燎把我们叫过来,又把我们晾在一边,搞啥子名堂?” 姜青贤道:“你们先看这张协查通报。” 杜所长瞅了一眼协查通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道:“我见过这人。” 侯大利道:“在哪里见过?” 杜所长道:“在吴佳勇的煤矿办公室。有一次我到吴佳勇办公楼去,上楼的时候,这人正好下楼。他长得白白胖胖,满脸带笑,我印象很深。小李,你经常到矿区,来看一看。” 社区民警小李拿过协查通报看了几眼,道:“我也见过他。他经常到煤矿,我今年至少在煤矿见过他三四次。” 侯大利问道:“你多久到吴佳勇的煤矿去一次?” 小李道:“我的主要工作范围是两个居委会,去煤矿的时候稍稍少一些,两三周要去一次。” “两三周去一次,都见到过此人三四次,说明此人在煤矿的时间很多。”侯大利站起身,与杜所长和社区民警小李握手,道,“谢谢你们。请稍稍休息一会儿,我们一会儿还要找你们。” 侯大利径直走出办公室,姜青贤紧随其后。 小李问道:“杜所,这个年轻人是谁?” 杜所长道:“你问我,我问谁?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人预审绝对有一套,看人的眼神像是一把锥子,直接刺到脑子里。” 小李道:“看他年龄,也就二十来岁吧。姜支队跟在他后面,看起来像是跟班。” 杜所长道:“你参加工作时间不长,又一直在社区工作,见的事情少。我给你讲,以后遇到这种事,嘴巴必须紧,嘴巴紧的人才有前途。凡是大嘴巴,在公安系统都走不远。” 另一个房间,侯大利和姜青贤在商量方案。 “朱富贵应该就是吴佳勇的兄弟之一。我们动作还是慢了,如果早一点儿开始调查吴佳勇的几兄弟,也许‘9·10’案就不会发生。”侯大利想起被烧毁的院子和惨不忍睹的尸体,深觉遗憾。 姜青贤道:“组建队伍要经过很多程序,这是程序正义,没有办法的事。” 侯大利道:“成立专案组不是小事,得汇报,得沟通,最后选人也花时间。几天时间搭起这个班子,很不容易,我能理解,只是深觉遗憾。那个受伤的凶手肯定也和吴佳勇有关,我们组织力量进入煤矿,迅雷不及掩耳,不给吴佳勇反应的时间。” 姜青贤建议道:“能否以其他名义进入,暗中调查?” 侯大利道:“从案发到现在,隔了两天时间,他们应该有了充分准备,能隐藏就隐藏,能销毁就销毁,还会编出一套说辞。我们的行动必须坚决。江州警方发出了协查通报,湖州这边有人看到了协查通报上的犯罪嫌疑人,湖州警方就能理直气壮搜查煤矿。我建议调集支队技术力量,全方面进入煤矿,寻找朱富贵和受伤的凶手的蛛丝马迹。雁过留声,他们必然会留下不少痕迹。” 湖州市局反应神速,调集了预审、刑侦技术方面的精干力量,乘坐两辆大巴车,前往吴佳勇的煤矿。上车前,所有参战民警全部上交了通信工具,由湖州分管副局长在大巴车上布置了任务。 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没有直接出面,在临时设立的指挥所,分析汇总各项情况。 吴佳勇在办公室见到派出所杜所长和姜青贤,笑容满面地说道:“杜所长,今天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这位是姜支队吧?我见过你。难怪早上有喜鹊叫,原来是来了稀客。” “吴总,我们有案子需要你配合。”杜所长特别严肃,没有笑容。 吴佳勇道:“我是守法公民,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配合公安办案。” 杜所长拿出协查通报,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吴佳勇道:“我认识啊,这是吴胖子,是我们的生意伙伴。” 姜青贤道:“吴胖子?他和你做什么生意?” 吴佳勇道:“吴胖子主要负责供应煤矿的铁轨、锚索和钢筋。他出事了?难怪我想找他喝酒,一直联系不上。” 姜青贤没有想到吴佳勇会如此轻易承认与死者相识,追问道:“吴胖子叫什么名字?” 吴佳勇摊了摊手,道:“我只知道他叫吴胖子,具体叫什么名字,哪个地方的人,我还真不知道。” “吴总不知道吴胖子叫什么名字,那怎么做生意?”姜青贤暗骂了一句“瞎扯”,表面上不动声色。 “这个吴胖子机灵得很,他为了拉生意,经常跑到我办公室。最初只是场面上的朋友,泛泛之交,不过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时间长了,我们还真成了朋友。我不管具体生意,吴胖子也把生意交给手下。”吴佳勇一瘸一拐走到酒柜前,取了三瓶水,递给姜青贤和随行的侦查员。 姜青贤道:“你和吴胖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吴佳勇一瘸一拐走回办公桌后面,道:“我腿有毛病,不能站久了。我认识吴胖子很多年了,这人啊,是做生意的好手。” 姜青贤道:“吴胖子是你们煤矿多年的供应商,你作为老板,还是老朋友,居然不知道他的真实情况,这有点儿不合常理吧。” “大家都是生意人,煤矿出钱,他所在公司交货,这就行了。他的公司信誉良好,值得合作。我不会挖别人根底。你们要调查,很简单,可以去查合同。”吴佳勇原本笑嘻嘻的,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协查通报。熟悉的亲切的二哥变成了协查通报上的无名尸体,让他悲从中来,眼泪差点儿就涌了出来。 他感慨道:“我万万没有想到,吴胖子这么开朗一个人,就这么死掉了。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能透露一些吗?虽然不是什么亲朋,但是毕竟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时间长了,也有感情。清明节,我得给吴胖子烧点儿纸钱。” “吴胖子平时来煤矿,住在哪里?”姜青贤是专案组成员,接到的任务就是调查吴佳勇以及他的几个结拜兄弟。当地派出所暗自做了基础调查,没有发现吴佳勇有结拜兄弟。询问到现在,姜青贤也不敢完全确定吴胖子就是吴佳勇的结拜兄弟。 吴佳勇道:“一个好汉三个帮,我们平时挺注意维护和供应商的关系,专门弄了几个房间,条件还算比较好。吴胖子来了以后,都住这里。” 姜青贤道:“吴胖子有没有固定房间?” 吴佳勇道:“这个我不太清楚。如果有,应该是在302房间。” 姜青贤当面安排侦查员去查招待所以后,继续观察吴佳勇的神情变化,又道:“吴胖子最后一次来煤矿,是什么时间?” 吴佳勇揉了揉太阳穴,道:“到煤矿的供应商多,吴胖子什么时间来的,这个我得好好想一想,应该是一个月前吧。喝酒多了,记忆力差得很,有可能记不清楚了。” 在姜青贤与吴佳勇面对面交谈的同时,湖州刑侦支队的侦查员们分成二十几个小组,同时行动,询问采购人员、厨房人员、清洁人员、门卫等以及所有煤矿中层干部。支队技术人员则对招待所、餐厅、卫生室、停车场等重要场所进行全面勘查。目的是寻找受伤嫌犯的蛛丝马迹,寻找可能被忽略的地方。 等到姜青贤等人离开以后,吴佳勇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窗外停了两辆大巴车,大巴车拉上窗帘,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他知道刑警过来的目的,想起以前二哥说的话,佩服二哥的同时,鼻子又开始发酸。 当初杨国雄跳楼以后,几兄弟退回到湖州开煤矿。二哥提出几兄弟要分开,不能完全聚在一起,否则会被人一锅端。二哥的方案就是由吴佳勇和擅长经营的老三主持煤矿,其他几兄弟作为煤矿供应商。各做各的企业,每年年底,亲兄弟明算账。 老三李沪生支持这个“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方案。 吴佳勇犹豫了一个星期,同意了这个方案。 到现在来看,二哥和三哥最有远见。现在这个模式,警察找到二哥也没用,一来死者不会开口说话,二来吴胖子就是吴胖子,和煤矿没有关系。 今天,吴佳勇拿到了尸检报告和现场勘查报告复印件,从这两份文件反映的情况来看,他猜到了二哥出问题的原因。 老五受伤回来以后,详细描述了当时的情况:“我受伤以后,腿上流了很多血。夏老头不停挥舞镰刀,墙上也有血。二哥从衣柜里找了一条裤子,绑住了我的腿,让我的伤口暂时不再流血。由于地上、墙上都有不少血,怕警方取了我的DNA,二哥就准备把液化气罐拿过来,放火烧房子。我受了伤,把夏老头扔到了床上,提前离开。” 这是老五复述与二哥分手时的情况,吴佳勇将这一段话记得很清楚。与现场勘查报告和尸检报告相对比,多数细节相近或者相同。 在老五的回忆中,此时夏老头胸口中了一刀,腹部中了一刀,老五的回忆与尸检报告是完全一致的。 但在老五的回忆中,夏老头已经死了。尸检报告却显示夏老头在大火燃起来的时候还没有死亡。这是不同的地方。 在老五的回忆中,老五将夏老头扔到床上,然后就离开了。在现场勘查报告中,夏老头倒在卧室中间,这与老五的回忆存在明显不同。 吴佳勇反复琢磨这点儿差异,大体上明白了怎么回事:二哥打开液化气罐的时候,夏老头只是受了重伤,还有一口气。液化气爆燃那一刻,夏老头从床上跳起来,拉住了二哥。这才导致二哥吸入了大量可燃气体。 或许,这就是二哥吸入炙热气体而导致窒息的原因。 现场三人皆已死亡,真相将永远成谜。但是,吴佳勇相信肯定是某种意外导致二哥逝去。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办事牢靠的二哥不会弄出这样的乌龙。 姜青贤询问吴佳勇时,现场除了放在明处的摄像机,还有隐蔽的高清摄像头。隐蔽的高清摄像头能使用无线互联网,临时指挥部能实时看到姜青贤和吴佳勇的对话场景。 侯大利、吴雪和江克扬坐在最前面,紧盯屏幕,目不转睛。 “吴佳勇和杜所长比较熟悉,这从身体语言中看得出来。吴佳勇与杜所长握手时,眼角的余光留在姜支队身上,非常明显。他面对摆在桌面的摄像头很镇静,故意不看摄像头,言谈举止正常。谈到吴胖子时,他神情明显呆滞,悲伤是真实的,没有掩饰。” 江克扬在车站派出所就有“神眼”的绰号,与侯大利成为战友以来,耳濡目染之下,对表情和身体语言的观察更加细致。 吴雪道:“吴佳勇叙述和吴胖子交往的经历时,神情自然,说的是真话。” 江克扬道:“说的是真话?那就意味着吴胖子不是吴佳勇的结拜兄弟。那我们的预判就有问题。既然预判有问题,为什么在吴佳勇这里找到了朱富贵?这两者是矛盾的。” 秦东江挥了挥带着夹板的手臂,道:“老克的逻辑是对的,这里面存在矛盾。” 吴雪道:“老克没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真话只是意味着他讲的事实确实发生过。比如,吴胖子‘朱富贵’是煤矿供应商,这是事实。吴胖子经常和吴佳勇吃喝,这也是事实。他叙述事实时表情自然。发生过的事情并不意味着是所有事情,吴胖子是供应商,这和吴胖子与吴佳勇是结拜兄弟并不矛盾。” 秦东江道:“有道理,说得通。” 江克扬皱眉道:“我们可否对他做一次测谎?” 吴雪道:“做测谎是有条件的,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并不适合吴佳勇。谎话持续很长时间,对叙述者来说就变成了真话,根本不用撒谎,也不会导致明显的生理变化。” 江克扬想了想,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吴胖子有可能就是吴佳勇的结拜兄弟之一,但结拜兄弟并不一定在一起工作,可以各做各的事情。吴佳勇隐藏了结拜兄弟的事实,只说了各做各事的这一部分事实。” 吴雪道:“吴佳勇没有说谎,只是说出了他愿意说出的。至于他有没有不愿意说的话,我估计有,而且是最关键的一部分。姜支队没有提及结拜兄弟的事,我们无从观察‘结拜兄弟’这个词对吴佳勇的刺激。谈话期间,吴佳勇多次看协查通报。看协查通报时,他的悲伤是真实的,远超对普通供应商的感情。吴佳勇面对杜所长和姜支队时,一直面带笑容。他明显是在假笑,上提嘴角,装出笑意。只有眼角的环形皱纹飞起来,才是真笑。刚才我说他的悲伤是真实的,这还不足以说明其情感。在看协查通报时,有极短的时间,吴佳勇内心极度痛苦。这个刹那间的表情极似我曾经研究过的有自杀意图的抑郁症患者。” 侯大利眼前一亮,道:“你能确定吴佳勇有抑郁症吗?” 吴雪道:“不能确定,这是直觉。吴佳勇看协查通报的瞬间神情与我曾经研究过的有自杀意图的抑郁症患者非常相似。痛苦时间极为短暂,一秒都不到,然后用笑容掩盖。” 侯大利道:“吴雪的直觉非常重要,深藏痛苦,这反而会暴露吴胖子的真实身份。既然吴胖子‘朱富贵’经常以供应商的身份和吴佳勇吃吃喝喝,那一定还会有其他结拜兄弟和吴佳勇在一起吃吃喝喝。”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临时指挥部里,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不断接到煤矿传回来的消息。 第一条信息:永发煤矿和永成煤矿的总经理都是李沪生,其被称为三哥。李沪生不承认他是吴佳勇的结拜兄弟,理由是在矿上所有人都称呼李沪生为三哥。经调查,三哥确实就是李沪生的绰号,中层骨干皆称呼李沪生为三哥。 第二条信息:死者“朱富贵”确实经常到煤矿,但是以供应商吴胖子的身份。除了吴佳勇承认与死者熟悉,侦查员还拿到了两份煤矿和吴胖子公司的合同。 第三条信息:湖州专案组从采购合同中查到了吴胖子“朱富贵”所在的公司,另一组侦查员很快找到了吴胖子“朱富贵”所在公司实际注册人唐勇。据唐勇介绍,吴胖子真名叫作吴兴泉,是企业合伙人,投了钱,基本上不参加具体经营,只有到永发煤矿和永成煤矿是例外。这两个煤矿是唐勇企业的大客户,唐勇能够拿到大单,靠的是吴胖子的关系。所以到煤矿联系业务都是由吴胖子出面。 第四条信息:姜青贤调了两名侦查员去查吴兴泉,结果发现吴兴泉的户口是以非正常方式落户的,就和明杨县高马镇贩卖户口案一模一样。如今吴兴泉死亡,派出所具体经办人退休多年,以“记不清”为名,借口血压高,有冠心病,不肯面对此事。 第五条信息:有一组侦查员通过询问,得知前天有一名走路不太方便的人出现在招待所,为此招待所工作人员特意到外面买了一个老人使用的坐便器。 第六条信息:据伙食团和招待所工作人员讲述,梳理出到煤矿招待所住过的供应商、买煤企业的人共有27人。 大家原本认为死者的身份这一次肯定就要水落石出。谁知对方极为难缠,如泥鳅一样滑不溜秋,不留一点儿把柄。兜了一个大圈子,吴胖子“朱富贵”的身份又悬了起来。 听到第五条信息以后,江克扬长呼了一口气,道:“我们动作慢了,太可惜了。如果案发之后立刻赶到吴佳勇这边,说不定就捉了一个现形。两天时间差,足够让吴佳勇做好准备,让受伤的凶手从容逃跑。吴佳勇够狡猾,招待所、伙食团都没有摄像头,办公楼有一个,居然是坏的。” 秦东江道:“老克的说法是事后诸葛亮。案发现场,面对跪倒在草地上的身份不明死者,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指向吴佳勇的线索。这一次,我们能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发现吴佳勇的马脚,本身就是撞大运。摄像头主要安装在生产区,吴佳勇的说法没有错,站得住脚。” 樊勇立即反驳道:“老秦说我们是撞大运,这个说法有点儿扯吧。想撞大运,没有这么容易。为什么是我们撞大运,而不是其他探组?前期工作扎实,思路正确,我们才能撞上大运。” 这么多信息涌现出来,吴佳勇团伙露出了马脚。侯大利又陷入沉思,似乎听见了三人之间的对话,似乎又没有听见,他的脑细胞之间拼命联结,各种思绪交织、碰撞,冒出啪啪的火花。 大家议论了一会儿,江克扬见侯大利如石佛一样,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利,你是什么看法?还有什么新招数?” 侯大利摇头道:“还得等姜支队提供新线索。你给姜支队打电话,把询问李沪生的视频调过来。” 临时指挥部距离煤矿很近,视频很快送到。 播放视频前,江克扬问道:“老戴,红山机械厂有很多上海人?” 戴志道:“湖州有很多三线厂,绝大多数都是苏浙沪一带过来的。红山机械厂里的上海人特别多。李沪生,从名字就听得出来,他就是在上海出生的。沿海地区的人比起我们这边的要时髦得多,三线厂引领了周边地区穿衣、饮食的风尚。” 视频里出现了李沪生的镜头。 李沪生衣冠楚楚,头发经过精心修饰,这和矿区其他人有明显区别。进屋之后,他一言不发,颇有傲气。 走完基本程序,湖州侦查员老张没有啰唆,开门见山道明来意,出示了协查通报。 李沪生拿起协查通报,认认真真读了一遍,面无表情道:“我认识这个人。这人是吴胖子,经常到矿上来,是我们煤矿的供应商。” 侦查员老张道:“吴胖子叫什么名字?” 李沪生道:“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叫吴胖子。” 侦查员道:“谁知道他的名字?” 李沪生道:“采购部门的人应该知道。”…… 这一次行动,湖州警方调集了大量人手,来到煤矿后,同时开展行动,目的就是突然袭击,让对手没有准备,无法串通。 临时指挥部里,看视频的侦查员边看边谈。 江克扬道:“李沪生的说法和吴佳勇完全一致,肯定是提前做过准备。可惜有两天时间差,想起来就肝疼。” 侯大利见江克扬执念于“两天时间差”,便让视频暂停了一下,道:“确实有两天时间差的原因,但我认为这只是原因之一,不是核心原因。吴佳勇这伙人心思缜密,提前做过很多设计,比如煤矿的监控摄像头全部在生产区,生活区只有一个,而且那一个监控摄像头早就坏了,只是个摆设。这伙人有非常明确的预案,执行力强,这才是我们始终找不到朱富贵身份的原因。如果我所言不差,按照他们的设计,我们就算找到朱富贵的真实身份,由于此人已经死亡,与之相关的线索实际上也断掉了。那个受伤嫌犯才是关键。除了受伤嫌犯的DNA,这个人的面貌始终是模糊的。吴胖子可以借用其他身份合情合理来到吴佳勇身边,受伤嫌犯同样也可能会采用这种方式。如果受伤嫌犯也是吴佳勇的结拜兄弟之一,那么吴佳勇、吴胖子、受伤嫌犯和李沪生应该会在一起吃吃喝喝,这种吃喝次数不会少,肯定会被人记住。” 视频继续播放。 侦查员老张道:“吴胖子最近一次到矿上是什么时间?” 李沪生脸皮抽动,似笑非笑道:“我管两个煤矿,两个煤矿有上千人,每天来来往往很多人,谁会记得吴胖子什么时间来过?” “你和吴胖子是否熟悉?”侦查员老张已经知道吴胖子、吴佳勇和李沪生等人经常在一起吃饭,设下了一个小陷阱,等着李沪生跳进去。 李沪生道:“熟悉。吴胖子擅长搞关系,和谁都走得近。我们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 “你和吴胖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侦查员老张见李沪生没有跳入小陷阱,迂回进攻。 李沪生道:“记不清楚了,我来到煤矿后,他就开始来谈业务,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我还真是记不清楚了。警官,吴胖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平时总是乐呵呵的,怎么会出这事,真是人生无常。” 临时指挥部,江克扬道:“大利又说对了。李沪生的说辞和吴佳勇的完全一样。在我们掌握有利证据之前,直接交锋很难突破。继续问下去,只会在原地打转。老秦,如果是你询问,下一步会问什么问题?” 秦东江摸了摸下巴,道:“如果由我来询问,还得想办法从结拜兄弟这个话题入手。这个问题非常敏感,设计问题必须巧妙。” 视频继续播放。 侦查员提了几个与吴胖子有关的问题以后,略有停顿,看了一眼短信,又将手机拿给了另一名侦查员。他借着喝水之机,稍稍停顿一会儿,然后轻描淡写道:“吴胖子是二哥,你是三哥,四哥是谁?” 这是一个敏感问题,李沪生的眼皮不由自主地一阵狂跳。大批警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矿区,所有询问几乎是同时开始,互相隔离。他不知道警方目前掌握了什么线索,表面冷静,内心实则忐忑不安。 “你们是来调查那张协查通报上的事,作为公民,我已经配合了。与这个问题无关的问题,我拒绝回答。”李沪生不愿意跟着警察的思路走,强硬地把这个问题㨃了回去。 侦查员老张年过半百,头发花白,问起话来不紧不慢,目光始终用力压迫李沪生,道:“也不能说完全无关吧,吴胖子是二哥,你是三哥,按照逻辑来说,上还有老大,下还有老四、老五、老六。” 李沪生冷脸,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世界上三哥、二哥多得很,没有必要生硬地联系在一起。” 侦查员翻了翻询问提纲,上面有江州警方提供的基本资料,道:“在银沟煤矿的时候,吴佳勇的结拜兄弟中就有吴二哥,是不是?” “那是吴佳勇的结拜兄弟,你应该去问吴佳勇。”结拜是十来年前的往事,几兄弟离开杨国雄企业以后,便将这段往事深埋于心,在外人面前再也不提几兄弟结拜之事。几兄弟还特意分开,各做各的企业。李沪生明白眼前这个警察在使诈。 吴雪指着屏幕道:“李沪生在说谎,撒谎时往往没有与之对应的表情,很多人就故意弄得面无表情。李沪生就是有意让自己板着脸,不透露内心的真实情绪。你们注意看他的手,时不时在大腿上来回摩擦。这个小动作就透露出李沪生的真实心态,绝对和表面上的平静背离。” 江克扬道:“吴佳勇的心理更强大一些。难怪吴佳勇能当老板,李沪生只能当总经理。” 吴雪道:“确实是这样,吴佳勇总体来说很放松,只有非常短暂的痛苦暴露出来。如果不是我恰好了解抑郁症,肯定会忽略以秒来计算的短暂表情。” 湖州警方在吴佳勇煤矿的大规模排查结束以后,侯大利就接到了老朴的电话,来到指挥中心宫建民的办公室。 “大利,我们看过基础材料,你用不着讲经过,重点谈一谈你的看法。”老朴用力摇折扇,发出哗哗的声音。 侯大利喝了一大口茶,道:“从银沟煤矿到吴佳勇的两个煤矿,汇集的线索越来越多,吴佳勇以及他的结拜兄弟嫌疑越来越大。更准确地说,各种线索汇集起来,吴佳勇团伙就是幕后黑手之一。” 老朴道:“你以前提出过钓鱼模式,现在还得回答一个问题,杨永福、肖霄和吴佳勇以及几个结拜兄弟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侯大利已经有了基本思路,道:“与杨永福有关联的案件的作案手法非常相近,利用和放大目标对象的弱点,然后让目标对象自相残杀,这就是钓鱼模式。吴佳勇以及几个结拜兄弟到目前为止只与‘9·10’案件有关,从此案来看,其作案风格直接、凶狠,和杨永福的风格完全不同。杨永福化名吴新生以后,在其牵连到的案件中多次出现面包车、皮卡车和聋哑人。除了肖霄,杨永福身边应该还有团伙在支持,否则不好解释两次出现的毒品。吴和杨是舅甥关系,吴佳勇就是杨永福背后的人。” 宫建民道:“禁毒支队老袁一直关注上次在黄大森聚会地点搜出来的毒品。根据他们掌握的情况,黄大森和本省、本地毒品网络没有联系。除了大麻,黄大森不碰其他毒品。搜出来的毒品来自何方,这是老袁极为关注的地方。从现在来看,毒品极有可能是吴佳勇这边的。” 侯大利道:“吴佳勇的结拜兄弟朱富贵演变成了供应商,走得近,离得开。我怀疑吴佳勇还有心腹在外,比如面包车和聋哑人团伙,平时应该不在湖州和江州。” 老朴摇了摇折扇,道:“大利的想法和我们的判断一样,这也是我这一次到江州的原因。秦阳、湖州、阳州、海州和山州,都在排查范围之内,需要动用的力量更多。” 三人讨论结束后,老朴没有吃饭,直接去了湖州。侯大利前往刑警新楼,准备和葛向东会面。 在湖州警方开始针对吴佳勇结拜兄弟进行调查的同时,江州警方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银沟煤矿和红源煤矿。为了侦办“9·10”案件,江州刑警支队下了苦功夫,从社保局拿到当年在银沟煤矿和红源煤矿工作过的干部职工名册,挨个寻找,询问吴佳勇及其几个结拜兄弟的详细情况。隔了十几年,很多人对以前的事情记得不是太清楚,模糊之处颇多。但由于找到的人多,不同的人提供了不同的细节,诸多细节组合起来,也大体勾勒出了吴佳勇及其结拜兄弟的基本情况。 在众人的印象中,红源煤矿和银沟煤矿为了争夺资源进行连番恶斗。红源煤矿秦永强绰号“疯狗”,好勇斗狠。银沟煤矿在争斗中处于下风,直到吴佳勇等人到来以后才改变了局面。 吴佳勇被称为“勇哥”,是杨国雄的妻弟,银沟煤矿实际负责人。 众人对大哥没有太深印象,只有寥寥数人证实有一个大哥,对大哥的事情没有太多记忆。 在回忆这一段往事时,多人提到在那期间银沟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有人伤亡。但是,在市、县两级煤管局、安监局等单位都没有找到相关记录,县公安局和派出所也没有接到报案。由于时间久远,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包括案件侦办人孙虎等人都对此没有印象。 二哥平时负责接待工作,很多人对其有印象。在众人的印象之中,二哥姓吴,有人直接叫“二哥”,也有人称呼其为“吴二哥”,此人面黑身瘦,笑呵呵的,做些迎来送往的工作。 工程科和井下班组的人则对三哥印象相对比较深,三哥懂技术,熟悉矿井机械。看过李沪生照片以后,他们一致认为李沪生确实就是三哥,这是目前除了吴佳勇以外能够被证明先后出现在银沟煤矿和吴佳勇煤矿的人,但李沪生和吴佳勇本人不承认两人是结拜兄弟。 老四就是吴佳勇。大家都称呼吴佳勇为“勇哥”。 银沟煤矿驾驶员以及当年货运公司的驾驶员记得有一个人叫“老五”,平时喜欢开车。一个货车驾驶员对其印象最深,说当时和吴佳勇一起来到银沟煤矿的人中,一个年轻人刚刚学会开车,兴趣很浓,经常在院子里练习开货车。 至于老六,则是煤矿财务科的女同志有印象。老六年龄不大,阳光帅气,学过会计,经常在财务室玩耍。 对二哥、老五、老六有明确印象的共有47人。当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回到江州之时,葛向东和其徒弟已经根据这47人的描述制作出人像。 侯大利从指挥中心来到刑警新楼,将车停在车库,没有立即下车,在脑海中梳理与二哥、老五、老六有关的信息,反复揉捏所有信息之后才上了楼,来到技术室。 葛向东戴着眼镜,正在电脑前专心看图,听到脚步声,便摘下眼镜,回过头,道:“大利,老克,为了避免受干扰,我们一直没有查看死在夏家后山的凶手相貌。根据描述,这是我们画出的二哥吴顺源的人像。” 画像中,二哥吴顺源是一个消瘦男人,与夏家后山死者相去甚远。 侯大利若有所思道:“以前杨永福是一个朝天鼻,后来做了鼻子的手术以后,整个人完全变化了,就如同换了一个人。我在猜想,二哥吴顺源是不是因为某种原因,身体发生了明显变化。” 葛向东道:“十来年时间,一切皆有可能。” 侯大利道:“老葛,能不能以这幅图为原本,年龄长十岁,脸部明显发胖,再画一幅模拟人像。” 葛向东道:“这幅二哥吴顺源是根据不同人描述合成的。时间隔得久,记忆会出现误差。这幅画像是否接近真实人像,我没有把握,更别提还要发胖和长十岁。” 侯大利笑道:“我对老葛的信心比老葛对自己的信心更足。三哥李沪生在银沟煤矿和吴佳勇煤矿就叫三哥,为什么此二哥就不能是彼二哥?” “既然大利信任我,我就接受这个挑战。”葛向东没有再推辞。 侯大利道:“什么时候能拿出来?” “我原本准备请夏总吃饭,感谢他对我老婆家里生意的照顾。谁知夏总爸妈出了这事,现在吃饭就不合时宜。江州市局向省刑总请求支援以后,我把手中的其他活儿暂时推掉,带着徒弟办这事,争取今天下午6点能出结果。抓到凶手,于公于私,对我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葛向东略微停顿,真诚地说道,“大利,你是知道我以前情况的。我以前在单位就是打酱油的,办案时随波逐流,反正责任都在领导身上。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拿出来的结果会直接影响办案方向和进程,影响当事人的命运,必须小心谨慎和严肃认真。我在这个过程中也就有了荣誉感和责任心。这种状态很好,谢谢你。” 侯大利道:“为什么谢我?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没有你和105专案组,我还在经侦支队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活着没有目标,迟早会陷入人生危机。现在转危为安,顺利度过危机。”葛向东说的是真心话,他的人生转折点就在105专案组。外表严肃的侯大利如一个旋涡,发出强烈能量,带动其他人往前走。 交代任务后就是等待结果。 下午6点18分,胖版吴顺源人像被制作出来。 葛向东来到小会议室,拿着一张卷起的人像图,缓缓展开,道:“我没有见过朱富贵,没有模板,也就没有受影响和干扰。这是以银沟煤矿吴顺源为模板,增肥、变老,制作出的吴顺源十年胖版人像。” 人像完全展开,出现在眼前,侯大利和江克扬不约而同喊了一声:“朱富贵。” 侯大利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朱富贵的照片,与这张人像相比对,眉眼和神情有八分相似。 江克扬激动地拥抱葛向东,道:“这张图出来,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吴顺源变成朱富贵,彻底大变样,难怪人们相见不相识。” 葛向东观察朱富贵的照片,却是不甚满意,道:“下巴这边,我弄尖了些,还有两腮,也比实际要瘦一些。我没有想到,二哥会变得这么胖。” 侯大利原本准备在晚上和105专案组一起吃饭,由于葛向东提供的模拟人像确定了银沟煤矿二哥就是死在夏家后院的吴胖子,晚饭便推迟了。 晚上6点40分,陈阳、老谭、李建伟、张小舒、张国强、伍强、杜峰以及来自省刑总的侯大利和葛向东等人正式开会。 葛向东简要讲了人像绘制过程,以及吴二哥,也就是朱富贵的脸型特点。 “老葛没有见过协查通报,画成这个样子,那肯定就是这人了。”滕鹏飞用力搓揉脸颊,让每颗麻子都翻动起来,长吁了一口气,道,“周涛就是被这伙人陷害的,如今始作俑者死了,事情更加复杂了。” 从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周涛确实是被人陷害的。如今主谋死亡,要想洗刷周涛的冤屈,难度倍增,甚至无解。 支队长陈阳理解这一点,握紧拳头挥了挥,道:“我们必须克服困难,将这个犯罪团伙连根拔起,才能彻底解决问题。在巴岳山袭击樊勇和秦东江的皮卡车,是吴佳勇的人。面包车和那几个聋哑人,也是吴佳勇的人。强奸陈菲菲的人,肯定也和吴佳勇有关。‘9·10’案件和吴佳勇绝对脱不了干系。” 黄大森在逃,存在极大隐患。陈菲菲之死,李小峰归案,但是还有明显疑点。手腕刻字的无名尸体成为无头悬案,如今又有影响企业家群体的“9·10”案件。这几个案子就是如来佛的五指山,压在支队长陈阳背上,让他夜不能寐,焦头烂额,脾气上涨。 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粗话,又道:“从湖州方面传回来的消息可以看出,吴佳勇团伙有意识地设置了防火墙,就算团伙中某个人出了事,也只是这个人出事,与其他人无关。比如‘9·10’案件,我们顺藤摸瓜,把吴二哥‘朱富贵’查个底儿朝天,也仅仅是吴佳勇煤矿的某个供应商参与杀人,与吴佳勇和李沪生没有关系,这就是他们设置的防火墙。我们要把重点放在受伤的那个犯罪嫌疑人身上,此人被镰刀伤得很重,必然要缝针,派人继续到大小医院、诊所去查,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就有可能触及吴佳勇团伙。” “9·10”案件以后,重案大队跑遍了大小医院和诊所,都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伤者。湖州、秦阳警方也在各自辖区医疗机构查找伤者,仍然没有线索。 李建伟道:“朱富贵胖得不正常,和普通肥胖有些区别。我和张小舒讨论过,推测朱富贵使用过激素,导致身体肥胖。” 陈阳道:“如果使用激素,多年前的病历能找到吗?” 张小舒道:“只要是在正规医院看病开药,就能够找到。” 陈阳道:“就算找到了,也就是吴二哥‘朱富贵’治过病。在没有查出朱富贵和吴二哥是同一人的情况下,这个推测还有意义。如今朱富贵已经死亡,他和吴佳勇是结拜兄弟也罢,不是结拜兄弟也罢,对案件没有决定性意义。花费更大警力在这上面,费力不讨好,不值得。我不是说放弃查找吴顺源,反而是要加大力度,顺着这条线,把吴顺源的根根底底全部查出来。谁给吴顺源办的身份证,吴顺源的亲戚朋友是谁,吴顺源的结拜兄弟有哪几个,全部要摸出来。我们希望能够画出老五、老六的模拟人像,交由当年的知情人辨认。我怀疑另一名凶手就是老五或者老六,更接近老五。老五喜欢开车,经过这些年,车技应该不错。面包车、皮卡车,很多案件都有交通工具。” 他对葛向东笑了笑,道:“老葛辛苦了,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模拟人像。” 葛向东在江州市公安局工作的时候,是个油滑老民警,根本入不了陈阳这些领导的眼。如今,他成为省刑总专家,屡次帮助江州警方,获得支队领导发自内心的尊重。这一刻,葛向东内心充满了成就感。 晚上8点钟,会议结束。 侯大利、江克扬和张小舒一起到车库。江克扬进入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以后,很少有时间回家,今天稍有空闲,便请假回家,看一看妻儿。 越野车停在东城区一处稍显陈旧的小区,江克扬道:“我到家了,你们慢走。” 侯大利还是第一次来到江克扬所住小区,他环顾四周,道:“你住这里,有点儿旧啊。” 江克扬道:“这是火车站家属房,我当年立了二等功以后才分到这套房子。火车站现在不景气,以前可是热门单位。此一时彼一时,风水轮流转。” 侯大利道:“整体环境还是差了,想办法换一个小区。” “我在这里住习惯了,几乎认识小区里每一家人,有安全感。现在的新楼盘,住户来自四面八方,住了几年都不认识,做不到邻里相助。”江克挥了挥手,转身朝小区走去。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下脚步,来到小区旁边的水果摊,买了一个大西瓜。将进小区时,看到越野车还没有启动,又挥了挥手。 侯大利这才启动汽车,道:“这里环境还是差了些,附近学校也不行,交通不方便。” 张小舒幽幽地道:“你这是何不食肉糜。买房子要花大钱的,老克工资比你和我高一些,但高得有限,家里还有老人小孩,必须得有些活钱。” 由于家庭关系,侯大利从来没有缺过钱,对金钱不太在意。他的所有精力全部集中在案件上,这也正是他能够在众多经验丰富的侦查员中脱颖而出的核心原因之一。听到张小舒所言,他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道:“我确实是何不食肉糜,享受爸妈提供的优越条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还对他们很不屑。现在想起来,如果我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们都不会用正眼看我。” 张小舒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这些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爸爸妈妈坐在一起吃饭,但这是永远不能实现的梦想。不管我内心如何渴望,渴望到撕心裂肺,这个梦想都不会实现。以前没有找到我妈遗骨时,我还能做梦。人死如灯灭,现在连做梦都没有机会了。” 这几句话凝聚着张小舒最真实的疼痛。因为真实,所以直接戳进了侯大利的心窝子,长期憋在心中的酸楚就要喷涌而出。侯大利为了不在张小舒面前失态,熄火后走下越野车,转过身背对越野车。 张小舒跟着下车,与侯大利并肩而站。侯大利拿出香烟,正要点燃。张小舒拍了拍侯大利的手臂,指了指香烟。两个烟头的光亮在黑暗中闪烁。 抽烟的时候,两人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酸事。上了车,张小舒坐在副驾驶位置,打开音响。吉他曲《雨滴》的忧伤旋律如水银般倾泻而出,迅速铺满车内空间。两人依然没有交谈,任由雨滴飘落。 十几分钟以后,越野车停在常来餐厅楼下。张小舒关掉音响,问道:“大利,我作为受害人子女,想要询问我妈妈案子的情况,可以吗?” 侯大利解开安全带,摘下白手套,道:“案子还在推进之中,具体细节不方便透露。希望你能够理解。等到整个案子结束,我再和你谈具体情况。” 张小舒道:“有希望破案吗?” 侯大利没有立刻回答,想了想,道:“有希望。” 张小舒道:“你别骗我。” 侯大利道:“我从来不骗人。” 侯大利关了车门后,习惯性观察周边环境。常来餐厅略带昏暗的灯光射出,照亮侯大利鬓间白发。张小舒走在其身侧,恰好看到他的白发,一时之间,怜爱之心大起,积累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情不自禁,上前抱住侯大利,轻声道:“不管你是否接受,我爱你,大利。” 侯大利用手拍了拍张小舒的肩膀,想要说点儿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常来餐厅旁边新开了一家手机店,店外安装有监控摄像头。监控摄像头如一只蹲在黑夜中的怪兽,冷冷地扫视人间的喜怒哀乐。 张小舒这些天的情绪比较低落,陷入低潮期,比平时更加敏感、忧伤。她抱紧了侯大利,再次说出了内心真实想法,泪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有人从常来餐厅走出,张小舒松开手,微微仰头,看着侯大利。侯大利内心感情复杂,有百般滋味,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额头竖起川字纹。看见侯大利严肃的神情,张小舒感觉特别委屈,情绪变成小雨滴,在内心深处淅淅沥沥落下。 从餐厅走出来的人正是常总。常总打了个哈哈,道:“我听到汽车响,就知道是大利过来了,还等着你过来开席。” 侯大利吃了一惊,道:“姜局和朱支还没有吃饭?” 常总道:“他们先吃了点儿凉面,垫了肚子,然后玩扑克,等你们过来一起吃大餐。今天有空运过来的海鲜,丁总让我送过来的。丁总说如果大利有时间,明天见一面。” “我一直在等丁总回来。”侯大利也想和丁晨光聊一聊1994年前后发生的事情,只是丁晨光一直在外,没有坐下来细聊的时机。 说话间,侯大利来到二楼包间。张小舒走在后面,望着侯大利挺直的背,忧伤无边无际,在内心不停弥漫。 包间内,全是105专案组的人,有现任的,还有离任的。朱支和老姜局长面对面而坐,王华和葛向东结成另一对,四个人,捉对打双扣。扑克牌砸在桌面上,啪啪响。樊勇站在老姜局长身后,易思华站在朱林身后,为局中人当参谋。屋内欢声笑语,热闹得很。 105专案组是没有编制的临时组织,又长期存在,相对特殊。由于105专案组前期人员发展得很好,所以新同志工作积极性很高。有些遗憾的是周涛仍然深陷强奸案中,没有得到解脱。更大的遗憾是田甜调出专案组后的不幸牺牲。 老姜局长抬头看见了侯大利,又瞧了几眼张小舒,甩下手中的扑克牌,道:“不打了,肚子饿瘪了。” 侯大利情绪完全回到了正轨,道:“抱歉,刚开完会又送老克回家,耽误了时间。让姜局和师父等我,实在不敢当。” 朱林也扔掉扑克牌,道:“105专案组难得聚会,今天给葛向东接风,一个都不能少。我们105专案组出人才,老葛和大利调到省刑总,樊勇都当副大队长了。只可惜……”说到这里,想起英勇牺牲的田甜,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所有人都知道“只可惜”是什么意思,尽量不去瞧侯大利。侯大利神情略微黯淡,随即恢复正常,邀请老姜局长和师父落座。 常来餐厅内,105专案组的同志们没有谈案子,天南海北闲聊。侯大利还是坚持不喝酒,以茶代酒和大家碰杯。葛向东没有办专案,回到家乡,见到老同事,开怀畅饮。 如今张小舒的心思在105专案组不是秘密,葛向东有意促成好事,分别向侯大利和张小舒碰酒。葛向东原本是想要营造气氛,提议让张小舒喝点儿红酒,张小舒却主动选择喝白酒,还不停和葛向东碰杯。她越喝越清醒,多日积郁的忧伤随着酒精散开。这顿酒原本就是因葛向东而起,葛向东除了跟张小舒喝酒,还和王华、易思华等人碰杯。等到晚宴结束之时,葛向东走路歪歪扭扭,已经醉了。 张小舒主动喝酒,喝得不比葛向东少,却无一点儿醉意。离开常来餐馆,下楼梯时,张小舒踩到水渍,身体后仰,差点儿滑倒。侯大利手疾眼快,抓住了张小舒的胳膊。 易思华也住在刑警老楼,此刻走得飞快,几乎转眼间就穿过公路,走进刑警新楼。 侯大利怕张小舒摔倒,扶住其肩膀,道:“你今天喝了好多,不比葛向东少。今天是请葛向东吃饭,你逞什么能?” “我愿意喝,不要你管。”张小舒身体软软的,靠在侯大利身上。 侯大利见张小舒走不动路,道:“我去开车,进院子。” 越野车启动,车灯扫射之处,刚才喝酒的人都消失了,仿佛突然间被一阵大风吹走。车驶进院子,张小舒靠在副驾驶位置,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侯大利“喂”了几声,张小舒还是一言不发。他抬头看,易思华的房间已经关了灯。 一般情况下,人喝醉酒后,身上会有难闻的酒气,令人作呕。张小舒身上却散发出淡淡的酒香味,侯大利觉得奇怪,还用力吸了几下,确实是酒香,而非酒臭。 “能动吗?” “嗯。” “钥匙在哪里?” 张小舒没有说话,抬手指了指包。 侯大利在车下转了两圈,终于下定决心,拿起张小舒的小包,取出钥匙放进衣袋,叮嘱道:“我背你上去。” 张小舒仍然闭着眼,以极为微小的动作点了点头。 等到侯大利将张小舒背起以后,原本紧闭双眼的张小舒睁开了眼睛。年轻男人的气息透过衣衫散发出来,张小舒脑海中浮现出一首歌的歌词:“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 她没有见侯大利穿过白色袜子,却时常见到大利开车时戴起白色手套。想起侯大利开车时戴白色手套时的严肃劲儿,她觉得可爱,又有些可笑。她闭上眼睛,享受在侯大利背上的安静时光,心情格外平静,暗自祈祷上楼的时间越慢越好。 自从田甜牺牲以后,侯大利就过起禁欲生活。今天背起张小舒,感受到年轻女人柔软而有热度的身体,内心深处隐约生出一丝异样。 上了四楼,来到张小舒房间门前,侯大利单手从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开灯。 张小舒的房间灯光柔和,比起男警察的房间要温馨得多。靠窗有一张普通桌子,摆放着《法医学实验教程》《犯罪现场分析》等业务书。张小舒和侯大利过着与普通年轻人不一样的苦行僧生活,每天围绕案子忙忙碌碌,绝大多数闲暇时间都在读书,钻研业务。 书桌旁的小提琴琴盒干净,一尘不染。在窗台上有一小盆茉莉,白色花朵散发阵阵清香。侯大利将一瓶矿泉水摆放在桌前,正要离开,看见斜躺在床上的张小舒,又走了回来,蹲下身,为其脱下皮鞋,将垂在床边的双腿放回到床上。 为其盖上空调被,调试了空调温度。空调调到二十六摄氏度,空调风朝上,以免直接吹到张小舒。再次查看房间环境后,他在离开房间时轻轻拉上房门。刑警老楼所有房间都安装有防盗锁,拉上房门后,门便自动锁上。唯一缺点就是不能从里面反锁,安全性差一些。 侯大利回到自己房间,翻找到一把大锁。这把大锁是在给五楼安装铁栅栏时留下的,他总觉得某一天可能会用得上,便留了下来。他拿起大锁,到楼下给大门加固。 有了加了锁的大门,安全得到保障,侯大利这才心安,上床睡觉。 见惯了太多凶案,心性坚强的侯大利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影响,非常注意安全,特别是夜间安全。张小舒喝多了酒,没有抵抗能力,所以他就在大门外加了锁。早起开锁也不会影响环卫工人进来收垃圾。 加锁的时候,侯大利脑中浮现出夏晓宇父亲房间中的镰刀。当被问及夏方明房间为什么会出现镰刀时,夏晓宇苦笑:“我爸当过兵,参加过边境战斗,一辈子都受影响,习惯在房间放一把镰刀。这是战争后遗症,我也受到影响,床边也放了一把大镰刀。为了这事,林风还嘲笑过我,说我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胆小如鼠。放镰刀在卧室,这和胆小没有关系,这是为了防卫。现在看来,我爸这把镰刀还是立了功,至少有了还手之力,重创了对手。” 想起夏晓宇说的这番话,侯大利上楼时,又在脑中重现案发现场。 侯大利离开房间时,张小舒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先是上楼,又下楼,再上楼,暗道:“这个傻瓜,也不知在弄什么。” 她回想着自己“醉酒”后受到的悉心照顾,心里异常甜蜜。一直以来,侯大利都是以不苟言笑的面目出现,今天他面对她“醉酒”的特殊场景,表现了往日不曾有的温柔和细心。 甜蜜之后,她忽然又想起自己表白时侯大利紧锁的眉毛,虽然他拍了她的背,却又没有明确表态,委屈如潮水又慢慢涌了上来。 在床上翻过来,又翻过去,张小舒左思右想,无法入睡,料想到侯大利已经睡了,干脆起床,洗漱之后,坐在窗前,打开台灯,拿出笔记本,回想和父亲谈话的细节。这原本是父女俩的对话,她有意采用询问的方法,试图从父亲谈话以及自己的回忆之中,为侯大利提供有用的线索。 妻子失踪日久,张志立还是保持每年外出的习惯。十数年寻妻生涯,让其身心疲惫。得知妻子遇害以后,张志立便搬回江州,从此不再外出。 “能不能不谈你妈的事,我知道的,你全部都知道。”女儿询问母亲遇害前的细节时,张志立摘下眼镜,反复擦拭镜片。 张小舒打开笔记本电脑,道:“我那时候还小,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了。如今我是警察,角度不同。” 张志立反问道:“难道资深的警察还不如你?” 张小舒道:“爸,如果这一次不能找到杀害妈妈的凶手,恐怕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了。我知道爸回忆往事很难受,我也很难受,可是必须面对。” 女儿越来越像妻子,相貌相似度有六成,脾气相似度有八成,内心坚强,有一点儿执拗。张志立望着女儿,伤感又涌上心头。 张小舒道:“爸,我可能会问得很尖锐。” 张志立苦笑道:“问吧。” 张小舒道:“我妈失踪前,有什么异常情绪或者异常行为?” 张志立道:“要说异常情绪,那一段时间我的情绪才异常,机械厂生意不好,勉强维持,我经常莫名其妙发火,经常喝酒。如果没有红源煤矿的维修和加工业务,机械厂早已经倒闭了。红源煤矿的业务全靠你妈,没有你妈,我拿不到业务。我最后悔的就是在那一段时间经常朝你妈发火,毫无理由,莫名其妙发火。” 张小舒道:“你朝我妈发火的原因是什么?” 张志立道:“原因是多方面的。主要原因是开厂失败,还得靠你妈来维持。这是我最后悔的事情,后悔到想要杀了我自己。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把你养大,还有就是找到你妈妈。” 母亲失踪的那一段伤心岁月已经刻在张小舒的每个细胞里,成为其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她一直劝父亲坚强,可是听到父亲谈往事,自己的泪水唰唰往下流。 张志立扯了一张纸巾给女儿,道:“别问了,凡是想得到的,我都和警察说了。这就是命,我们没法逆天改命。” 张小舒擦掉眼泪,道:“爸,我们接着来。难道你没有发现一点儿异常?” 张志立还是摇头,道:“我经常回忆你妈失踪前的细节,全是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工作中的磕磕绊绊。” 张小舒咬紧牙齿,道:“大利经常说的一句话是雁过留声,肯定有什么被忽略了。记忆会绕道而走,留下许多屏障,你以为忘记了,其实还留在记忆深处。挖这些细节很痛苦,但是为了给妈报仇,必须回忆。爸,失去了这一次机会,以后就再也没可能破案了。” 张志立道:“我觉得你这样是做无用功。” 张小舒道:“按照大利的说法,否定一条信息,那也是进步。我不怕做无用功,就怕信息被我们漏掉。” “大利”对于张志立来说是一个敏感词,听到这个词,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鬓间白发的年轻人形象,明知故问:“你和侯大利关系比较好嘛。” 张小舒努力掩饰自己的表情,道:“我们所有人都叫他大利。” “我听说你和大利走得近,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这个话我早就想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今天我们父女俩敞开心扉,谈一谈这事。侯大利是侯国龙的儿子,大富大贵则意味大凶大险。我真不希望你和侯国龙的儿子走到一起。这是真心话,我是真不想。”张志立特别强调此事,摘下眼镜,又用眼镜布反复擦拭。 张小舒道:“爸,现在不是谈这事的时候。” 张志立道:“为什么不能谈此事,这是我的切肤之痛。当年要不是我想赚大钱,在工厂好好工作,我和你妈总有一碗饭吃。我好高骛远,总想赚大钱,这才让我们家遭遇不幸。侯国龙是山南省首富,首富不是这么容易当的,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所以,侯大利的女朋友出事,未婚妻牺牲。” 张小舒提高了声音,道:“田甜牺牲和首富没有任何关系。田甜是牺牲在解救被拐卖妇女儿童第一线。” “我知道的全说了,你让我再想一想。”张志立见女儿根本听不进自己的话,暗自叹息,不再谈此话题。 张小舒提醒道:“我妈在失踪前经常说的事,说过的比较特别的事,还有你记忆深刻的事,凡是你能够想到的事,都可以说。”她这是从侯大利那里学到的方法,平时经常琢磨,今天自然而然用了出来。 “我记忆中最深的事情是你妈说过的煤矿乱象。你妈妈失踪前,多次谈起一件事,红源矿井被银沟煤矿挖穿了。按你妈的话来说,两边都是疯狗,为了抢夺资源,几十人打得头破血流。我劝你妈别到煤矿工作了,她最初答应,后来还是继续在那边工作。” 每次谈到这里,张志立就特别沮丧,如果不是因为机械厂亏损,妻子也就不会坚持到红源煤矿上班,或许,一切事情都变了。可世上没有后悔药,选择之后,一切就交给命运。 张小舒道:“两个煤矿为了争资源,这是矿老板的事。我妈是财务,应该没有牵涉其中。” “我当时就是考虑到你妈是会计,没有危险,才让她继续待在矿上。”张志立说到这里,神情开始犹豫。 张小舒注意到父亲神情中的微小变化,道:“我们父女俩,有什么话都可以说。” 张志立道:“你妈失踪后,我找过秦永国。秦永国不知道你妈到哪里去了,也很着急。他是真着急,我能感受出来。” 张小舒道:“你没有怀疑秦永国?” 张志立道:“没有怀疑他。我能感受到他是真着急。” 张小舒步步紧逼,道:“你为什么能感受出来?” 张志立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道:“秦永国这人不地道,但是,他和你妈的死没有关系。” 父亲如此说,张小舒知道肯定有隐情,道:“我妈和秦永国关系怎么样?” 张志立沉默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道:“秦永国对你妈有好感,一直在追求你妈。在你妈失踪前几天,他还曾经找到过我,提出给我50万元,让我和你妈离婚。” 张小舒惊得下巴都差点儿掉下来,在她心目中,妈妈温柔、漂亮、洋气,是典型的城市女性。秦永国尽管有钱,终归是土包子。她花了些时间来消化此事,问道:“你同意没有?” 张志立愤然道:“废话,我能同意吗?” 张小舒迟疑了一会儿,问了一个尖锐问题:“我妈对秦永国是什么态度?” “还能有什么态度,你妈觉得这事比较可笑。你妈和我说好了,拿到工资后就辞职。”张志立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真不该辞职去做企业,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为了一点儿小钱,让你妈继续在矿上工作。” “你确定秦永国不会害我妈吗?凶杀案中有很大比例是情杀。秦永国追求不到我妈,会不会因爱生恨?”张小舒作为受害者的女儿,没有能够协助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工作,对整个进展并不知情,只是依据从父亲这里得到的信息进行分析。 “秦永国为人谨慎,胆子不大,这是你妈的观点。从我与秦永国见面的情况来看,我比较确定秦永国不会害你妈。”张志立说到这里,神情黯淡下来,双手狠抓脑袋。 父亲最美好的年华都陷在妻子失踪之事上,没有能够好好生活。很多女孩潜意识中都有恋父情结,与父亲相似的男人对她们往往更具吸引力。潜意识决定行为,张小舒被侯大利深深吸引,与父亲也有关系。她给父亲的茶杯续了点儿开水,道:“爸,能不能说得具体一些?” 张志立用双手猛抓脑袋,停下来后,道:“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在隐瞒,这件事情事关男人荣誉。你妈肯定不会和我离婚,也不会背叛家庭,但是,你妈和秦永国关系不错,她对秦永国也有好感。秦永国和我年龄差不多,他是农民,我是工人,以前,我的条件比他好得多。后来,秦永国是成功者,有煤矿,还有铅锌矿,成功者有自信,办事能力强,比我这个失败者更有魅力。” 这又是一件让张小舒意想不到的事,在其心目中,父亲和母亲感情深厚,家庭生活和谐,从来没有激烈争吵,更别提打架之类的事情。她万万没有想到,父亲和母亲在感情上也会出现裂痕。 这是压在张志立心中很多年的心事,今天在女儿面前和盘托出,也就不再隐瞒,道:“我去找秦永国的时候,秦永国正为找不到你妈发火。当我找来时,他更是急得暴跳如雷,亲自打电话报警,还让所有认识你妈的员工出去找人。第二天,秦永国带着矿上的人,和银沟煤矿的人打起来了。当时的那个阵仗,很吓人。如果不是公安及时赶了过来,绝对要出大事。” 张小舒道:“我妈是普通会计,和银沟煤矿无冤无仇,银沟煤矿为什么要对我妈下手?” 张志立道:“你妈当时就在红源煤矿做财务,可能陷进了红源煤矿与银沟煤矿的争斗。为此,我反复追问秦永国。秦永国恢复正常情绪以后,再也不肯和我多说以前的事。后来就根本不见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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