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人造真相:人们一手打造的真相
第九章 定义

后真相时代  作者:赫克托·麦克唐纳

当我使用一个单词时,它仅仅具备我想让它具备的含义——不多也不少。

——刘易斯·卡罗尔《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中的蛋头先生

以f开头的词语

“它是一个极为强大的词语,具有强大的影响。”

你想到了什么?粗话?宗教或灵性词语?神圣的名字?

上面这句话出自布伦丹·帕蒂(Brendan Paddy),他所领导的灾难紧急沟通委员会在危机时期可以将13家英国大型慈善机构组织在一起。帕蒂还说:“我们需要准确使用这个词语。我们需要及时拉响警报,但我们也不想受到谎报灾情的指责。”

布伦丹·帕蒂如此谨慎对待的单词被救援工作者和国际发展工作者称为“f词语”。它就是“饥荒”(famine)。

由于这个词语非常重要,因此联合国各机构和各非营利组织共同为它赋予了一个精确的定义。《综合食品安全等级分类》称,饥荒仅仅是指“一个区域至少20%家庭面临极端食品短缺,而且应对能力有限;急性营养不良率超过30%;每万人死亡率超过每天两人”。

为什么要如此关注这个在历史课上经常出现的单词的含义?饥荒声明不会为国际社会带来约束性行动义务。它的重要性仅仅来自它对舆论的影响。

“‘f词语’的使用可以向捐赠者和政客发出强烈的信号。它可以获得曝光,成为新闻的重点——没有这个词语,公众就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乐施会的伊恩·布雷(Ian Bray)说。

许多人还记得1984年导致埃塞俄比亚几十万人死亡的饥荒。由于援助机构的呼吁、迈克尔·比尔克(Michael Buerk)等记者的有力报道以及鲍勃·格尔多夫(Bob Geldof)及其朋友的募捐活动,此次饥荒获得了超过2亿美元的紧急救助捐款。全世界的善意动员令人吃惊。

救援工作者知道,这样的动员不会经常出现。因此,“饥荒”一词必须留给只能通过国际行动来阻止的大规模饥饿情况。经常使用这个词语可能会产生“狼来了”效应。这导致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某个区域的食品不安全等级(即饥饿等级)这一连续变量被转变成了只能取“饥荒”和“没有饥荒”两个值的离散变量。

2014年,一个食品安全专家团队前往南苏丹朱巴,以评估那里的困难局面是否达到了饥荒的程度。这非常重要。美国国际开发署创建的饥荒早期预警系统的克里斯·希尔布鲁纳(Chris Hillbruner)表示:“‘饥荒’声明会对危机获得的支持水平产生重大影响。”团队考察了南苏丹的营养不良率、受损庄稼和牲畜的减少,认为情况符合综合食品安全等级四(紧急)的条件,但是不符合等级五(饥荒)的条件。

“这意味着人道主义行动者很难筹集必要的资金,帮助已经面临可怕局面的人们,阻止局面进一步恶化,”来自拯救儿童会的朱巴团队成员达维娜·杰弗里(Davina Jeffery)写道,“虽然综合食品安全等级四意味着紧急状态,但是媒体不会产生太大兴趣,灾难紧急委员会几乎一定不会发声,救援经费大概也不会迅速上升。”

由于没有这种捐赠动员,南苏丹的情况继续恶化,直到2017年获得饥荒资格。这是官方在6年间第一次使用“饥荒”一词,而它立即发挥了作用。英国饥荒募捐活动在短短3个星期之内筹集了5 000万英镑(6 500万美元)。

这就是一个词语的影响。它没有法律效力,但对它的使用可能决定数千人的生死。

那么,拥有法律后果的词语会有什么影响呢?

种族灭绝何时不是种族灭绝

在1994年的几个星期之内,约有80万卢旺达人遭到屠杀。在总统被刺后,人数占优的胡图人发动了清除少数民族图西人的恶意行动。联合国和媒体关于持续屠杀的报道迅速流传开来。胡图族杀手配备的是大砍刀和低级枪支——他们无法抵抗西方军事干预。不过,西方没有进行任何干预。

根据政府解密文件,在暴力事件爆发不到16天时,美国官员私下里用“种族灭绝”一词来描述卢旺达事件。不过,克林顿政府直到杀戮开始49天之后才开始公开使用这个词语,而且仅仅提到了“种族灭绝行为”。路透社记者艾伦·埃尔斯纳(Alan Elsner)向慌张的美国国务院发言人问道:“一个地方出现多少种族灭绝行为才算种族灭绝?”克林顿政府似乎完全不愿意承认东非正在经历的恐怖现实。

下面是原因:

待讨论的问题:

1. 种族灭绝调查:该词表示需要进行国际人权侵犯调查甚至种族灭绝公约违反调查。

注意。国务院法律顾问昨天对此表示担忧——发现种族灭绝可能需要美国政府“做点什么”。

……

这份文本来自美国国防部1994年5月1日的讨论文件,当时屠杀开始还不到一个月。这份文件解密于1998年,它说明了政府在谈论卢旺达时不愿意使用“种族灭绝”一词的原因:国务院法律顾问担心种族灭绝的标签会使美国政府不得不进行干预。在几个月前发生在索马里的灾难性军事人道干预过后,他们不想采取干预行动。

种族灭绝的概念是一个相对较晚的法律创新,源自二战后的纽伦堡纳粹战犯审判。这个词语是由犹太律师拉斐尔·莱姆金(Raphael Lemkin)提出的,他的大多数家人被纳粹屠杀。1948年种族灭绝预防和惩罚公约第一条规定,签约方(包括美国)“承认和平或战争时期的种族灭绝是违反国际法的罪行,并且应该采取行动阻止和惩罚这种罪行”。所以,如果卢旺达发生的是种族灭绝,美国和其他国家需要“做些什么”。

不过,1948年公约中的种族灭绝定义不仅包括对于指定群体多个成员的物理屠杀行为,还包括全部或部分摧毁这个群体的意图。

许多图西人正在遭受屠杀,这是不可否认的。不过,“全部或部分”清除图西人的意图很难在杀戮的前几个星期得到证明。胡图人控制的广播电台鼓励收听者到外面屠杀图西人,但这是民族毁灭意图的证据吗?根据胡图人的说法,他们是在进行总统被害后的内战。如果这真的是一场内战,其他国家就应该置身事外。

所以,虽然我们知道卢旺达1994年发生了种族灭绝,但是当时我们可能没有足够的意图证据,无法将其认定为种族灭绝。美国和其他国家可以根据定义回避责任。比尔·克林顿后来承认,如果美国及早干预,他们至少可以拯救30万人的生命。

定义策略 #1

根据定义解释情况

“数千人可能死于饥饿”和“数千人可能死于饥荒”这两个竞争性真相描述了几乎相同的情况,但它们却可以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

类似地,“数千人正在遭受屠杀”和“数千人正在种族灭绝中遭受屠杀”会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

当强大的词语得到如此精确的定义时,人们往往喜欢根据定义解释情况。对克林顿政府来说,这意味着以某种方式解释卢旺达事件,以避免承认系统性种族灭绝意图。对于好心的救援工作者来说,这可能意味着对营养不良数据进行处理,以便让全世界认识到这是一场真正的人道主义灾难。

不过,大多数词语的定义并没有这么精确。这给人们带来了回旋余地。对于这些词语,人们喜欢——或者有机会——精心选择符合情况的词语。

它纯粹、天然,得到了临床证明

头发护理、皮肤护理和卫生产品的营销人员很喜欢使用“得到科学证明”或“得到临床证明”的说法。对于存在疑虑的消费者来说,科学证明是一个难以抗拒的产品属性。例如,“科学证明”,联合利华的某款止汗剂“可以在你最需要时缓解过度出汗症状”。

不过,“科学证明”的含义是什么?假设平均每年有10%的人感染某种病毒。你向100人提供了一种实验药品,结果只有9个人感染了病毒(而不是预期的10个人)——这是否证明该药对病毒有效?如果只有7个人感染病毒呢?科学家通过统计方法计算所有结果的可能性,并且根据这些可能性确定药品在每一种结果下有效的置信水平。如果100人中有7人感染病毒,他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相信药物具有一定效果。如果只有4个人感染病毒,置信水平会更高。不过,科学家不愿意谈论“证明”一词。

有了合适的诊断测试,确定病毒存在与否就可能比较简单。皮肤平滑程度或者空气新鲜程度的客观测量则困难得多。证明某种化学配方会使头发明显变得更加丝滑——不管这意味着什么——并不是许多有声望的科学家愿意做的事情。不过,统计学的微妙性以及测量理想卫生结果和美丽结果的复杂性被大多数营销人员和消费者忽略了。如果分析“科学证明某件产品在你最需要时有助于缓解过度出汗的症状”这句话,你可能不知道它所承诺的到底是什么。这种止汗剂是否只在极端情况下有效?“缓解”到底意味着什么?

“科学证明”听上去有力、清晰、不可辩驳。不过,这种说法在一些案例中受到了有力反驳,这对使用它的营销人员来说是一件遗憾的事情。法国达能食品公司美国子公司宣称,碧悠优酪乳调节消化系统的功能得到了科学证明。这种说法引发了集体诉讼,公司为此支付了几百万美元的和解费。根据和解条款,达能需要取消产品和广告中“得到临床证明”和“得到科学证明”的说法,将其替换成“临床研究表明”这样的说法。即使是这种说法也值得怀疑,因为“调节消化系统”并不具备真正的医学或科学意义。不过,公司在声明中认为自己讲述了事实:“达能支持其广告宣传,否认犯了任何错误。”

瓶装水制造商经常在定义上打擦边球。例如,“纯净”意味着什么?根据定义,矿泉水不是纯净水,因为它含有矿物质。矿泉水应该被更准确地称为受到污染的H2O。不过,我们承认这里的“纯净”具有另外一种含义,比如“来自未受污染的天然水源”。问题是,这种实用定义为不道德的营销人员提供了许多自由度。未受污染的天然水源可能是你们城市的地下水。

2003年,雀巢遭遇了针对“波兰泉水”的集体诉讼。波兰泉水号称来自“缅因州树林深处”的天然泉水。实际上,这种水并非来自“波兰山泉”,而是来自附近的一些水井。公司的定义性回复是:“正像我们宣传的那样,波兰泉水是天然泉水——而天然泉水有许多标准。”雀巢在没有承认虚假宣传的情况下达成了和解。

2004年,可口可乐在英国发布了达萨尼水。该品牌在美国已经取得了成功,被称为“你身边最纯净的瓶装水之一”。不过,人们很快发现,这款英国产品仅仅是处理过的伦敦郊区锡德卡普自来水。这款产品失败了,部分原因在于英国公众不接受可口可乐提出的“极为复杂的净化程序”消除了“细菌、病毒、盐、矿物质、糖、蛋白质和有毒颗粒”,使伦敦自来水变得“纯净”的说法。

“含有必需矿物质”是瓶装水的另一个误导性说法。这些水可能的确含有微量的重要营养物质,但是其浓度太低,无法对你的健康做出任何贡献。要想获得每日所需的矿物质,你需要喝掉一座湖泊的矿泉水。高档海盐也经常吹嘘它的必需矿物质。这些吸引人的盐片当然富含一种必需矿物质——氯化钠,但是其他矿物质的含量很少能够达到营养级别。

不过,海盐是“天然的”,不是吗?这是一个非常古怪的想法。氯化钠就是氯化钠,不管它来自海水蒸馏、采矿还是钠和氯的实验室合成。它们在物质上没有区别。那么,营销人员所说的“天然”是什么意思呢?它没有任何法律或科学意义。营销人员想让我们觉得“天然”产品直接来自大自然,这暗示了它们没有受到污染,没有经过工业操作,与我们生活在热带草原的祖先摄入的是同一种物质。这些可能都不成立。

2010年,百事可乐将柠檬软饮料Sierra Mist更名为“天然Sierra Mist”,因为他们将产品中的玉米糖浆替换成了常规食糖(当然,玉米和甘蔗都是“天然”的)。如果罐装汽水也能被贴上“天然”的标签,那么这个词语的实用定义一定非常模糊。3年后,百事可乐放弃了“天然”这一标签,“因为这个词语的使用缺乏详细的监管指导”。

你知道,当营销人员在“天然”这类词语的使用上需要“详细的监管指导”时,他们已经与现实脱节了。

定义策略#2

根据情况歪曲定义

乔治·奥威尔在谈到“民主”“社会主义”和“自由”时说:“这类词语常常被有意识地欺骗性使用。也就是说,使用它们的人拥有自己的定义,但他希望倾听者产生不同的理解。”今天,我们可能会在这份清单上添加“工匠”“美食家”“优质”“标志性”“下一代”“最精致”“可持续”“策划”“尖端”“价值”“设计师”“复杂”“定制”“真实”以及其他许多曾经很单纯的词语。奥威尔关心的是政治和暴政,但他观察到的关于定义的有意识欺骗行为已经在营销领域发展到了超乎想象的程度。

关注儿童

喜欢打擦边球的不仅仅是企业。2013年,英国大型住房慈善机构谢尔特发布了一篇新闻稿,标题颇具煽动性:“8万儿童在这个圣诞节无家可归”。

你如何解释这种说法?当我们谈论“无家可归的人”时,我们通常会想到露宿街头的男人和女人。我们的脑海中会出现硬纸箱、门洞里的睡袋、装有可怜家当的购物车、凌乱的胡须和乞钵。只要在谷歌图片中输入这个词语,你就会在众多结果中看到这些画面。

几千个英国儿童在冬天露宿街头的想法是很可怕的。不出所料,谢尔特的新闻标题得到了广泛报道。不过,正文中关于“无家可归”的定义并没有得到同样的宣传。在谢尔特的文章中,这个词语并不是指露宿街头。它指的是没有家庭自有住房,因而生活在当地政府安排的临时住房里的儿童。许多这样的家庭生活在只提供住房和早餐的旅馆里,由当地政府支付住宿费。虽然这种住所有时很肮脏,但是几乎所有有孩子的英国家庭在一年中的任何时候都不会露宿街头,更不要说冬天了。只提供住房和早餐的旅馆可能不适合孩子过圣诞节,但是这一现实与读者看到谢尔特的标题时可能想到的冰冷的公园长凳存在很大的差距。

这家慈善组织的用词合理吗?许多看到这个标题并且花钱帮助“无家可归儿童”的人可能不知道他们已经有了住处。严格地说,只提供住房和早餐的旅馆不是家,因此这些孩子的确“无家可归”。谢尔特的说法是真实的,尽管一些人可能会对标题产生误解。

公正地说,谢尔特没有说谎,它的网站上明确指出,该慈善组织主要关注没有个人住房的人。

无家可归的家庭就在你的身边。不过,你看不到他们,因为他们隐藏了自己的处境——有时,他们每天晚上睡在不同地点。虽然他们没有露宿街头,但是这些地点不叫家。他们没有地方吃正餐或者做作业,他们需要与其他许多人共用厕所。最糟糕的是,他们在晚上无法锁门。

如果你在英国或者世界其他地方没有可以居住的家,你就应该被看作无家可归的人。无家可归的人不一定露宿街头。

实际上,谢尔特是想确立“无家可归”的新定义——即没有“永久居住地点”——并用它来代替谷歌图片展示的那种更加流行的定义。

“我和那个女人没有发生性关系”

当克林顿总统被控与白宫实习生发生性关系时,他在一次电视教育演讲的结尾说了这样的话:

我想对美国人说一件事。我想让你们听我说。我要再说一遍。我和那个莱温斯基小姐(Miss Lewinsky)没有发生性关系。

之前,在前员工保拉·琼斯(Paula Jones)的民事案件中,克林顿否认与莫妮卡·莱温斯基(Monica Lewinsky)发生了性关系。不过,人们很快发现,克林顿与莱温斯基进行了一些“性接触”,最明显的是口交和雪茄游戏。美国总统似乎在法庭上对着誓言说了谎。作伪证可以成为弹劾的理由,因此这项指控极为严重。

不过,他说谎了吗?

克林顿是律师,知道定义的重要性,因此他在这一章出现了两次。在琼斯案的证言中,他的法律团队成功地将法庭对“性交”的定义范围缩小成了:

以唤起或满足任何人的性欲望为目的,接触任何人的生殖器、肛门、腹股沟、乳房、大腿内侧或臀部。

由于“嘴”没有被列入这些身体部位,因此克林顿后来在面对大陪审团时指出,根据这个定义,“任何人”(莱温斯基)对他的口交不能算作他的性交。他在证言中说:“如果作证者被他人口交,那么他没有和上面列出的任何部位进行接触,他接触的是另一个人的嘴唇。”奇怪的是,这意味着莱温斯基进行了性交,而他却没有。他的论述基于将“任何人”解释成“任何其他人”,从而将他自己排除在外。随后,这种解释的合理性受到了激烈辩论。例如,这将意味着法庭的性交定义不包括强奸,除非强奸者希望唤起受害者的欲望。

被克林顿团队删除的一部分性交定义是“当事人的生殖器或肛门与另一个人身体任何部位的接触”——这涵盖了克林顿接受的口交。克林顿希望删除这句话的事实意味着他计划通过调整定义影响现实。

克林顿不满足于混淆“性交”的定义,他甚至剖析了“是”的含义。大陪审团要求他对之前关于莫妮卡·莱温斯基的说法“我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做出解释。他的回答可以作为使用定义的完美教材:

这取决于“是”这个词语的含义。如果——如果它——如果“是”意味着,意味着我们从未发生任何事情,那么这种说法并不正确。另一方面,如果它意味着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事情,那么它就是一种完全正确的陈述……如果有人在那天用现在时态问我,你正在与莱温斯基女士发生任何性关系吗,我就会给出否定的回答。这种回答是完全正确的。

虽然克林顿遭到了众议院的弹劾,但是他被参议院宣判无罪。多数参议员认为他没有作伪证。他们接受了他那复杂的真相,使他得以继续担任总统。

如此定义

定义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会随着时间进化,吸收我们试图描述和经历的世界的复杂性。以本书主题为例。我发明了“竞争性真相”一词,以定义我的主题。不过,当零售商和搜索引擎对这本书进行分类时,他们一定会使用“编织”和“宣传”等关键词。这两个词语带有贬义,暗示了半真半假或彻底的欺骗。事情最初并非如此。

“宣传”(propaganda)一词来自信仰宣传办公室,该组织是由教皇格里高利十五世(Gregory XV)在1622年设立的,用于监督传教工作和对抗新教的传播。几个世纪以来,“宣传”一词并没有比“传播真相”更加阴险的含义,至少教会是这样认为的。这个词语的天主教起源使它在一些新教国家获得了坏名声。不过,纳粹德国宣传部长约瑟夫·戈培尔(Joseph Goebbels)的工作使“宣传”真正成了一个讨厌的概念。在我的词典上,这个词语的第一个定义是“用于推动政治目标或观点的信息,尤其是具有偏差或误导性的信息”。今天,没有人愿意成为宣传部部长。

最近,“编织博士”成了领导人政治选举团队中的重要角色。“编织真相”过去表示呈现出事物良好的一面,有时需要略去一些不便的事实——这也是人们对脸谱网和领英个人主页的处理方式。我的词典将“编织”定义为“以某种方式,尤其是有利的方式呈现信息”。根据这个定义,编织是我们在大多数时候的沟通方式。

没有一个编织博士声称自己的工作成果是全部真相,但是他们认为他们对于真相的选择性讲述是实现雇主目标的明智、高明、具有道德中立性的方式。“我过去显然为编织博士的身份而自豪。”兰斯·普赖斯回忆道。在为托尼·布莱尔工作之前,普赖斯是英国广播公司一位很受尊重的政治记者。普赖斯非常清楚编织和说谎的区别:“说谎不是编织,它仅仅是说谎而已。”如果这是目前的普遍观点,我就会在这本书中更多地使用“编织”一词。由于普赖斯及其上司阿拉斯泰尔·坎贝尔(Alastair Campbell)在唐宁街为布莱尔所做的工作以及其他原因,“编织”现在也变成肮脏的了。

“宣传”和“编织”的流行定义从积极或中性概念转变成了非常邪恶的概念。所以,为了让你更好地理解这本书,我不会过多地使用这两个词语。这本书谈论的是讲述真相。

这本书谈论的是有选择地讲述真相。

“我不是女权主义者,但我信奉平等……”

定义可以自然演化,但我们也可以将一些定义引向具有建设性的方向。在这个性别平等的梦想仍然遥不可及的世界上,有一个词语需要一点帮助,它就是“女权主义”。

在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2005年的一项调查中,24%的美国女性认为自己是女权主义者,17%的美国女性认为这个词语是一种侮辱(只有12%的人认为它是一种恭维)。2013年,当女权电影《末路狂花》中的明星苏珊·萨兰登(Susan Sarandon)被问及“你是否会把自己称为女权主义者”时,她回答道:“我认为自己是人道主义者,因为将女权主义者视作一群聒噪泼妇的人更愿意接受‘人道主义者’这个词语。”超过4.5万人在“反对女权主义的女性”脸谱网页面上点了赞。该页面对于自身的描述是:“反对当代女权主义及其有害文化的女性声音。我们根据行为而不是词典定义来判断女权主义。”硅谷最强大的女性之一、雅虎总裁玛丽莎·梅耶尔(Marissa Mayer)宣布:“我认为我不是女权主义者……我想,我没有时常伴随女权主义的那种好斗精神和仇恨。”

所以,“女权主义”一词存在形象问题。不过,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在调查中还发现,当他们将女权主义者定义为“相信两性在社会、政治和经济上应该平等的人”时,认为自己是女权主义者的女性比例从24%上升到了65%。面对同样的定义,认为自己是女权主义者的男性比例从14%上升到了58%。调查数据表明,定义的确很重要,不管“反对女权主义的女性”多么不尊重词典定义。

通过与特定行为的关联,我们可以改变词语的定义,“反对女权主义的女性”也许就是这样做的:如果你看到许多女性自称女权主义者,并且发表对于男性的仇恨,你可能认为女权主义事实上的定义具有令人讨厌的一面。更加积极的定义出现在2014年,当时英国政界要员——包括男性和女性——穿着福西特协会生产的带有“这才是女权主义者”字样的T恤摆出了造型。工党领导人和副首相——二者都是男性——穿着这种衬衫的照片被刊登在了《ELLE女权主义特刊》上。首相戴维·卡梅伦拒绝了《ELLE》的拍照邀请,但他表示:“如果它意味着女性的平等权利,如果这就是你所说的女权主义,那么我的确是女权主义者。”

让英国男性首相自称女权主义者显然是这场运动的某种胜利。就连玛格丽特·撒切尔也没有做到这一点。据说,撒切尔夫人曾表示:“女权主义者憎恨我,不是吗?我不怪他们,因为我憎恨女权主义。它是毒药。”两位保守党领导人怎么会持有如此南辕北辙的观点呢?答案隐藏在卡梅伦的话语“如果它意味着”之中。

这完全取决于你对于这个词语的定义。

定义策略 #3

通过修改定义转移辩论方向

就在我们试图为女权主义确定更加积极的定义时,我们对于女性——或者男性——的理解本身也受到了挑战。基本的遗传学没有变,但我们对于性别限制的理解发生了变化。性别流动性曾经是个别情况——比如大卫·鲍威、圣女贞德、格雷斯·琼斯(Grace Jones)——但它正在日益成为主流选项。一些人声称自己具有非二元性别身份。2016年,杰米·舒普(Jamie Shupe)成了美国第一个得到法律承认的非二元人,这提高了第三性别选项出现在护照、驾照和工作申请表上的可能性。印度、德国、巴基斯坦和澳大利亚已经引入了第三性别选项。

非二元人更喜欢用代词“他们”(they)替代“他”和“她”。“单数的他们”是美国方言协会2015年的年度词语。一些人拒绝“标签”,或者选择几乎无法分类的定制身份证明。这种趋势意味着关于性别和性取向的传统定义经常会被看作无益甚至具有压迫性的事物。

定义影响现实的力量最明显地体现在拒绝接受这些定义的地方。不过,对于定义的拒绝本身就是一种竞争性真相,它会影响那些不喜欢在生活中被分类的人的现实。正如歌手米利·赛勒斯(Miley Cyrus)在#insta这一话题下所说:“没有什么能够定义我!我可以成为一切!!!”

重新定义一切

如果性别和性取向的流动性可以日益提高,那么性交的定义可能很快就会远远超越比尔·克林顿的歪曲解释。远程控制式性玩具的发展意味着拥有蓝牙和良好互联网连接的伴侣可以在不同大陆上互相提供触觉刺激。虚拟现实可能很快就会让我们走得更远。远程性交已经成了一件“事情”(这里使用了“事情”一词最近发展出来的定义)。不过,它真的是性交吗?这个问题值得商榷。根据定义,你能与不在同一房间里的人性交吗?如果这不是性交,那么用这些设备与伴侣以外的人(或者操作系统)进行远程交流是出轨吗?如果它是性交,那么第三方黑客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攻击你的链接又算什么?我们如何定义这种情况?

科技正在挑战许多领域的既有定义。工作、金钱、友谊、教育、战争和语言的定义都在发生像性交那样令人眩目的转变。一个国家对于另一个国家基础设施的网络攻击是否值得对方实施杀伤性军事行动?如果由政府支持的黑客盗取了极为重要的外国银行账户,这是盗窃还是战争?脸谱网上的“朋友”真的是朋友吗?考虑到like一词作为社交媒体行为(点赞)和口头禅(比如)的大量使用,这个词语到底意味着什么?随着大规模网络公开课和网上信息资源的发展,我们是否应该重新定义“学习”和“教育”?“工作”和“职业”是否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含义?“死亡”永远都是不可逆转的终结吗?

这种由科技驱动的定义变化是营销人员、社会创新者和科技预言家影响现实的绝佳机遇。对于其他许多人来说,这也是一段令人紧张的时期。在充斥着可变定义的世界上生存可能很快就会成为所有人都需要掌握的技能。

如何应用于现实

坦率对待定义。如果修改定义有助于澄清或推动辩论,应及时修改定义。

与时俱进,承认定义会随着其他一切事物的变化而变化。

当心……

为了符合重要定义而对情况做出不同解释的误导者。

对于常用词语使用个人可疑定义的误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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