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万里子时刻不离地把我的照片带在身上，这是毫无疑问的。即使在漂泊的旅途中也是如此。

据说，从大阪到四国的船上，她把这张照片向全团的舞女们公开了。

“这是母亲弥留之际给我的一张照片，并说这就是你的父亲。他理应在东京，你长大后去投靠他吧。”

这个滑稽歌舞团忙完了浅草的演出之后，已经在农村巡回演出了半年。在三等船舱里，彼此把并不稀奇的身世又重复了一遍，看样子是想伤心一番。这张照片，也许万里子已经让舞女们看过多次了吧。说不定她把照片装饰在后台的化妆镜前呢。

可是，作为全团的红角、从大阪就开始受到器重的歌手露伊子一眼看到这张照片，就说：

“哟，这是你父亲，万里子可了不得呀。真的，S演艺公司老板的长相同这张照片一模一样。假使通报与他是父女关系，你就没有必要这样到处去巡回演出啦。我替你给那老板写封信。”

我接到从四国发来的信，说是发现了我的女儿。

我好歹把旅费寄去了。露伊子大概是出于职业的特性，觉得讨我高兴对她也会有好处吧，特地把万里子给我带到东京来。

看了万里子所持的照片，觉得确实是我的照片。可是我从年轻的时候起就辛苦地干着演出这行当，有时候率领一些形迹可疑的剧团过着候鸟般的生活。对于这样一个到处奔走谋生的我来说，在何时何地照的照片，怎么也回想不起来，给这张照片的女人自然更没有记忆了。自己同巡回演出的演员在一起，也对女人干过许多胡闹的事，因此通报说有个女儿出现，也是不足为奇的事。退一步说，我连给女人一张名片也感到害羞，很少做让女人纠缠不休的蠢事，却只是像中学生那样送点照片而已，那也有可能与她相好到了有孩子的程度。

万里子说她出生于静冈。

“提起静冈，我还记得。”我决定对电影公司的朋友说，万里子是我的私生女，请公司雇用她。

如你所知，我与现在的妻子生了三个孩子，长期过着平凡的生活。年轻时，在社会上也走过歪门邪道，历经人世的艰辛，可一旦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反而觉得难过，净留恋昔日的生活。作为当年生活纪念的万里子出现，不知怎的，竟让我感到高兴，仿佛自己重返年轻时代了。可是，约莫过了一个月，电影制片厂的人来了，他说：

“你说她二十一岁对吧？”

“在我的记忆里，大概是那么大吧。”

“可是，经仔细调查，似乎是二十六岁。”

“如果说是二十六年前，那时我还在东京上中学，是个老实的学生。”

我漫不经心地刚要脱口说出，却又把它咽了回去，若无其事地说：

“是我记错了。可能是我上中学的时候吧。已经二十五六年了。”

“可是，电影制片厂里有个男人住在静冈，说认识她的父亲和母亲，说她父亲是个渔夫，四五年前死得很凄惨。母亲年轻时当过小饭馆的女佣，那时候两人生下了她这个私生女。”

“不可能是这样。”

我虽然蒙骗了电影制片厂的人，可是经他那么一说，我隐约想起，那个饭馆的女佣是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就是万里子吗？当时我名义上是属于团里的编剧，其实如同演员的勤杂工。

但是，万里子的母亲为什么在弥留之际给女儿留下遗言，说我是她女儿的父亲呢？

我打算下次即使遇见万里子，也什么都不说。谁知道万里子却忽然痛哭起来，抽噎着说：

“我知道我真正的父亲是谁。母亲过世后，我把她给我留下的照片让人家看，说这是我的父亲时，都遭到附近人们的耻笑。他们说：你的父亲是个叫源八的渔夫。我为此悲伤极了，就跑到东京来了。十四岁的时候，我还是认定这张照片上的人才是我真正的父亲，我是不知不觉间这样认定的。我想总有一天会见面的，看看照片，是我唯一的安慰。请您原谅我母亲吧。我深深知道母亲是多么爱您啊。因为她临死时对唯一的女儿留下遗言说：这是你的父亲，你去投靠他吧。于是我……”

我十分明白她想说什么。就是说，万里子从她母亲那里拿到照片的时候，就开始对我感到不可思议的爱。她就是在那个时候继承了她母亲对我的心情。如果说我坦诚地把这位母亲和女儿的谎言当作真实来接受，以此回报她们两个人对我的爱，算不算我的自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