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舍·戈尔登希尔施没有留下遗产。他的保险仅够支付医疗和葬礼的费用。让他按照习俗体面地下葬，成了德博拉和哈里不得不承担起来的义务。

妈妈给马克斯买了一件深色的休闲西装，坚持要他穿上。马克斯觉得自己穿着这个好傻。他们开着车穿城而过，来到了森林草坪公墓。妈妈的汽车车窗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不干胶，上面写着“葬礼”两个字。这天，南加利福尼亚阳光灿烂、温暖如春，和马克斯心里的天寒地冻形成了强烈而鲜明的对比。他觉得自己被彻底遗弃了。

当他们来到绿树掩映下的公墓大门时，马克斯发现没有几个人来观礼。伟大的扎巴提尼一辈子没有交到多少朋友。他或早或晚地避开了大部分人，不再与他们来往，就像他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他一生都没有结婚，总是毫不留情地离开情人们，让她们独自心碎。没有几个人能够回忆起他，想要跟他道别的就更少了。马克斯看到了“大卫王”的负责人龙尼，他来了。魔术店的路易斯也来了。还有几位来自魔术城堡的魔术师同事和招待员，马克斯不认识他们。

妈妈把车停好，他们一起走向一个不分宗教派别的小教堂。爸爸和奶奶已经在等着他们了，爸爸穿着他最好的西装，奶奶穿着一件深色的连衣裙。马克斯吃惊地发现米丽娅姆·刑和她的父母也来了，更令他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很高兴看到她。

仪式简洁而短暂。拉比是一位留着大胡子、眼神清淡的小个子正统派教徒。他握了握马克斯和爸爸的手，但是没有碰妈妈和奶奶。他不能够碰触女人。

妈妈很生气，愤愤地缩回了伸出去的手。

大家坐下来，木头长椅很硬，坐在上面很不舒服。

“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拉比开始了，“是为了向……”他停住了，看向一张小纸条。

“戈尔登希尔施，”爸爸提醒他，“摩西·戈尔登希尔施。”

“没错，”拉比说，“向摩西·戈尔登希尔施告别。”接着他按照规定，用希伯来语喃喃说了一些什么。

接着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帮工从后门把棺材推进了小教堂。这是个没有任何装饰的松木棺材，放在一个金属托架上。

“他来了！”拉比愉快地叫了起来，好像某个大家等了很久的客人终于出现了一样。拉比大声宣布道：“无论是王子还是乞丐，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对于如此波澜壮阔的一生而言，这个棺材显得太小了。马克斯很伤心，伟大的扎巴提尼和组成他的一切的一切，居然用一个这么小的箱子就能装下。

看来最后剩不下什么东西，马克斯想。

拉比问向参加追悼会的众人，谁愿意来抬棺材，爸爸和马克斯互相看了一眼，站了起来。

他们托住托架上冷冰冰的金属，抬着它穿过小教堂的双开门，走到闪亮的阳光下。这个动作比马克斯想象的更为吃力。

埋葬死人是个艰苦的工作，他想。

一位穿着刺眼的荧光黄套装的公墓工作人员，带着一种格外严肃的表情走到他们面前，给他们指明了道路。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一个空空的墓穴跟前。墓穴的边上堆满了新挖出来的泥土，旁边停着一台挖土机，两个墨西哥工人靠在挖土机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这支短短的队伍。

当来宾们围着墓穴站定，工人们开动起来，他们走到金属托架边上，抬高棺材，把它放到两根传送带上。接着，扎巴提尼的棺木慢慢地沉降到他最后的安息之所。

现在他就要走了，马克斯阴郁地想。他很不舍得和扎巴提尼告别。虽然他们相识只有短暂的一段时间，但他就像一个老朋友一样。

棺材降到了墓穴中，工人们把传送带收了上来，拉比抽出祈祷书，重新用希伯来语念诵起来。

终于他用英语说道：“在此，我们告别摩西·戈尔登希尔施，一个善良的灵魂以及以色列忠诚的儿子。”

爸爸用铁锹挖了一锹土，撒在棺材上，落在棺木上的泥土发出噗噗的响声，好像雨水敲击着窗户。接下来轮到马克斯，接着是妈妈，然后是奶奶，再接下来是其他人。

拉比问道：“谁来念卡迪什？”

爸爸清了清嗓子，向前跨了一步。他紧张地对着拉比点了点头，围上了自己的祈祷披巾——这还是他在受诫礼上得到的，就是那场扎巴提尼没有出现的受诫礼——不太自信地用希伯来语祈祷起来。渐渐地，他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自信。奶奶来到他的身边，加入了祈祷，接着是妈妈，贝尔尼伯伯，海蒂婶婶和她的三个孩子，最后马克斯也加入其中。

当他看向爸爸妈妈时，发现他们手拉着手，这样的场景已经几个月都没有出现过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想着。

妈妈看了他一眼，向他伸出了另一只手，马克斯握住妈妈的手。站在他左边的是米丽娅姆·刑，她也伸出了手，马克斯犹豫地握住了——米丽娅姆毕竟是个女孩子。可是随着大家齐声念诵卡迪什的时间越长，马克斯就越发感到安宁，这种安宁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他不知道未来为他准备了什么，但是有一点他现在清楚了：他的父母很爱他，两个人都是，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他都可以解决。

他把目光投向墓穴，简直好像希望扎巴提尼能立刻从里面跳出来，希望眼前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一场魔术秀。可是这不是幻觉，那下面已经黑了，铺满了泥土，但那下面也躺着一整个世界。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响，升腾而起，向着天空飘去。这是活着的人的声音，是如果没有莫舍·戈尔登希尔施，原本不会出生的人的声音。

当马克斯抬起头，仰望蔚蓝的天空和树梢间若隐若现的太阳，他深深地感到，他不仅仅要因为自己的生命而感谢那个男人。伟大的扎巴提尼把全世界所有的美好都送给了他。马克斯现在知道了，这一切并非魔术。

而是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