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一深夜到周二清晨，我彻夜未眠。各种思绪在脑海里搅动着、磨蚀着。史黛拉究竟做了什么？

我吸了尘，刷了地板，清洁了厨房的柜子，汗流浃背，而且觉得越来越眩晕。我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史黛拉，我的小女儿，我居然怀疑她是有罪的。我这还算是什么父亲？氧气就像卡在喉咙间咳不出来的痰，我不得不走进庭院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尤丽卡将自己锁进书房。几个小时以后，我发现她用双臂当枕头，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她身旁摆着一个空酒瓶，还有一只半满的酒杯。我小心地轻抚她的头发，吸着从她颈间散发出的香气，让她继续沉睡。

早上，我疲惫不堪地跌坐在餐桌前，翻阅报纸，看到一张游乐场的照片，而那正是克里斯多弗·奥尔森命案发生的游乐场。史黛拉上周五晚上是否去过那里？为什么？我努力想摆脱这些想法，同时上楼找尤丽卡。

“我想去那里看看，亲眼看一下那里是什么情况。”

“你想看什么？”

“那个游乐场，案发地点。”

“我建议你别这么做吧。”尤丽卡说，“我们尽可能跟这一切保持距离，撇清关系，会比较妥当。”

我转而在网上搜寻。

到目前为止，网络上关于这起凶杀案的信息还相当稀少。但是，再过几个小时，各种不同的论坛和社群媒体网站肯定会开始谈论这件事，散播各种言论。一切只是时间问题，而人们铁定会先入为主，认为史黛拉有罪。他们肯定会说：无风不起浪嘛。牧师的女儿，肯定会成为众人八卦的焦点。

不管司法体系有什么见解，人们总是拥有未审先判的权利。这种由人民开设的“法院”，可不像真正的法院那样，需要确凿的证据。我只能扪心自问，当一名嫌疑犯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的时候，我真的能做到不怀疑他吗？

我继续使用谷歌搜寻。但是，对我而言，文字和图片已嫌不足。我想亲自看到这一切，甚至置身于事件的核心。

我没告诉尤丽卡我想要怎么做。她看起来相当确信：史黛拉和这件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坐进车内，胸口感到无比沉重。

在驶向市区的途中，电话响起。屏幕上显示这是狄诺的来电。

“警方已经对艾米娜进行了问话，我可不想让她被牵扯进去。”

他说话的速度很快，声音异常严厉。

“他们问了些什么？”我问道。然而，狄诺充耳不闻。

“想想看！要是医学院发现艾米娜牵涉一起关于凶杀案的调查，该怎么办？这样很不好的。”

“狄诺，你少来这一套！我女儿被指控谋杀，艾米娜还不是最可怜的。”

他暂停了一下。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我只是希望，艾米娜不会因为……一件跟她无关的事情，遭到任何不测。”

当然，他并没有恶意。狄诺这个人，从来不以敏感或深思熟虑著称。在手球场上，我已经无数次不得不安抚他过度激动的反应以及出言不逊。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次我身上也背负着压力。

“那你觉得史黛拉跟这件事情有关系吗？”我问。

“我当然不这么觉得。不过，这事关艾米娜的医学学业。对于上礼拜五发生了什么事情，艾米娜什么都不知道。”

“史黛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

“这种时间点，总是会发生这种事情。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艾米娜老是被牵扯进来，就因为……”

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完，他也不必把这句话说完。我颤抖着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在隆德市立体育馆前停车，最后一小段路选择步行。我在那片热带作物栽植园旁边的树篱后方找到了那座游乐园。警方最初的封锁区，现在只剩下一根路灯的灯柱上还没撕掉的一小块蓝白相间的胶带。一名笑容灿烂的小女孩，正在游乐园里荡秋千。秋千的速度很快，以至于她一只脚的鞋子掉了下来。不远处，小女孩的父亲站在回旋滑梯前面，伸出双臂，小女孩的弟弟则待在滑梯上，迟疑着，不敢往下溜。

人们在那片生长密集、位于他们后方的树篱旁边设置了一座纪念亭。烛光、玫瑰花束、百合花、照片，还有一些小卡片，卡片上写着对逝者最后的祝福。有人在其中一张黑色的卡片上，用大写字母写着“为什么？”

小女孩从还在摆荡的秋千上跳下来，捡起掉在地上的鞋子，将鞋子套上脚，然后直接冲向自己的父亲，雀跃地叫喊起来。

“嘘。”他一边低语，一边朝我一瞥。

我站在花束与烛光前，低着头，为克里斯多弗·奥尔森简短地祷告了一下。

过去，我仅仅在电脑和手机屏幕上看过他的面孔，一份报道和一份企业简介曾经刊出他的照片。现在，我第一次以其他方式、在私人化的情境下看着他。他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被其他人思念、哀悼的人。在那张最大的照片里，他直视摄像机镜头，双眼闪闪发亮，面露夹杂着喜悦与惊讶的微笑，仿佛被摄影师吓了一大跳。当你看到一个人曾经如此生龙活虎的时候，你才会意识到：死亡，竟是如此真实。

我被一阵残酷的无助感击倒，这一切是如此令人厌恶，使人感到无比绝望。一名陌生的年轻男子，就在这片发出阵阵剐擦声的砾石地上被杀害了。你甚至还能想象他的血究竟流到了哪里。

你怎能相信史黛拉会和这件事情扯上关系。我凝视着克里斯多弗·奥尔森的相片。一名十分英俊的年轻男子，有着快乐的双眸，眼神中散发出对未来的憧憬。这是一场荒谬绝伦的悲剧。

我快步走上人行道，眼神转向飞箭街。

那个邻居为什么要指称，她上星期五看到史黛拉出现在这里。她究竟是谁，她又怎能如此确定。要是她蓄意撒谎，总得有人告诉她，她这种行为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那么，如果她没有说谎呢？如果史黛拉真的来过这里呢？

我在飞箭街的尽头，找到了那栋克里斯多弗·奥尔森住过、于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所兴建的黄色房屋。我抬头仰望那美丽的窗户与优雅的露台。然后，我碰了碰大门。门是开的。

我不知道自己想和证人谈话的意图是否合法。当然，从道德的角度来看，这是很可耻的（即使我曾向自己保证，不会企图影响那个女孩）。我只是想要了解，当时她究竟看到了什么。而且，必须有人告诉她，史黛拉是个活生生的人，她的至亲至爱忧心不已，即将崩溃。她得明白：这一切可不是儿戏。她得认清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