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下午，我们回到隆德地方法院。在安检区，尤丽卡在我之前通过金属探测器。轮到我的时候，圆弧形的金属探测器开始闪动、“哔哔”作响。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不过保安很快就指出，我只是忘记摘掉项链。

迈克·布隆堡在走廊上，连好好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他前额的汗水闪闪发亮，领结打得松散又随便。他真的能替史黛拉辩护吗？

当我们走进地方法院审判庭时，我几乎感觉不到两脚的重量。史黛拉已经坐在审判庭里，从后方看起来，她似乎很正常—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一个有着大好前程的年轻人。直到我看见那双槁木死灰般的眼睛，我才惊觉现实的严重性：她的眼神一点都不正常。

关于是否继续收押嫌疑犯的审讯开始了。这回双方均不再要求进行非公开会议。检察官珍妮·杨思多德发言。她的语速极快，毫不迟疑。

“根据在调查过程中取得的技术鉴定，我认为史黛拉·桑德尔涉及本案的嫌疑度已经提高。”

我的眼神完全无法离开史黛拉。她就坐在我前方几米处，我却不能跟她说话，这真是太恐怖了。我想做的，只是抱抱我亲爱的小女儿而已。

根据化验结果，调查人员在凶杀案现场取得的鞋印和史黛拉被捕时所穿的鞋子属于同一类型。不过他们仍然不能确定：那个鞋印就是史黛拉的鞋子所留下的。

分析结果也表明：被害人尸首上留有明显的辣椒素。这很可能意味着：克里斯多弗·奥尔森死前曾被人以所谓的胡椒喷雾喷洒。

“史黛拉的好几个同事在侦讯时都提到，史黛拉平常总会在手提包里放一罐胡椒喷雾。”检察官说。

这听来太荒谬了。史黛拉为什么要随身带着胡椒喷雾器？

另外，警方的技术人员也在克里斯多弗·奥尔森位于飞箭街的公寓内发现大量与史黛拉有关的证据，发丝、皮肤刮擦碎屑与衣料的纤维。

“对于这些发现，史黛拉一直未能做出解释。此外，她对于凶杀案当晚自己到底做了哪些事情，始终无法连贯地说明。”

尤丽卡抓住我的手，但我不敢看她。

检察官说明：现阶段调查人员还在等待来自法医部门的信息，以期能够描绘案发时的经过与细节。

这种感觉就像参加电视节目录像。我太太虽然是律师，但我只去过几次庭审，即使在那些场合，我还是觉得那不过就是表演，在一群观众面前、在一定时间内“展出”的表演。差不多就像婚礼或葬礼那样。直到我本人将受到庭审的影响，一切才不再是演戏。这事关你自己的人生、你的家庭。

“调查人员在克里斯多弗·奥尔森的电脑里找到了证据，”检察官一边说，一边翻出一沓文件，“这是克里斯多弗·奥尔森与史黛拉·桑德尔之间的大量网络聊天记录。这些聊天记录显示，史黛拉和克里斯多弗彼此认识，并很可能有亲密关系。”

我觉得很不舒服，一些恐怖的影像掠过我的脑海。

轮到布隆堡发言时，他几乎完全不做抗辩。随后法官表示庭上必须先达成内部协议。这一回，那些保安人员直接将史黛拉拖进地下室。审判庭内设有一条直达位于地下室的拘留间的通道。门被掩上时，史黛拉甚至没有回头。

“她为什么不抗议呢？”我对尤丽卡说，“她为什么任由他们这么做呢？”

史黛拉看来好像对这一切照单全收，仿佛她只是这出戏的一部分。

“她其实也无能为力。”尤丽卡说，“她也许就像我们一样，被吓到了。”

我甚至不愿去想其他可能的选项。

才过了十分钟，我们就被召回审判庭。法官宣布：地方法院裁定史黛拉有可能涉嫌谋杀案，因而必须继续收押。

我们直接走进迈克·布隆堡位于修院街的办公室。这位明星律师在嘎吱嘎吱作响的木质地板上走动，他的步伐沉重，眼神狂野。

“这场调查真是无耻之至，烂透了。杨思多德和警方好像把一切全赖到史黛拉身上。”

“你刚才在庭上怎么都不说话？”我问。

布隆堡猛然止步。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转身面向尤丽卡，仿佛有意见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你为什么对这一切通通承受？”我说，“你总该抗议吧？她有不在场证明啊！你怎么都不提她的不在场证明？”

布隆堡比了一个让步的手势。

“现在提这一点，帮助不大。指向史黛拉的间接证据实在太多，而且法医还没鉴定出凶杀案发生的确切时间点。”

“可是，那个证人，”我说，“蜜·塞恩瓦尔，她是在深夜一点钟听到窗外传来争吵声的。”

布隆堡望着尤丽卡。

“这当然是真的。”她说，“迈克，关于这个塞恩瓦尔，你们找到了什么？”

布隆堡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书桌前。

“她并不适合担任证人。蜜·塞恩瓦尔完全是贴在一扇窗户边过生活，我这么说一点都不夸张。只有在购物或见诊疗师时，她才会出门。其他时间里，她只管待在窗边，盯着邻居们的一举一动。她对那个街区的大小事，简直了如指掌。”

“听起来，她很适合当证人。”我说。

实际上我知道这并不是真的。

“不，这个女孩就是对精神疾病的最佳定义。你所听说过的每一种恐惧症与神经官能疾病，她全都具备。”

我事先就预测到这一点。

“可是，这两件事没有关系吧？”

布隆堡和尤丽卡坐立难安。

“也许吧，你可以这么想。”布隆堡说。

“奥尔森的前女友呢？”尤丽卡问道，“关于她，你们挖出了什么新的内容？”

挖出？这让人听来很不愉快。我联想到八卦、抹黑、劣质小报的新闻风格。我们好像正不惜一切代价，非得找个替罪羔羊不可。

“我想，我们要锁定他的前女友，”布隆堡说，“琳达·罗翰。”

“她叫这个名字吗？”

布隆堡从书桌上抓来一张纸。

“是的，琳达·罗翰，海关街十号。”

“你们跟她谈过话吗？”尤丽卡问道。

“她的口风比较紧。她说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警方，不过没人相信她。我试图弄来初步调查报告书，不过没有成功。不过，我们会搞定的。我们可以通过庭上索取初步调查报告书。”

“这样需要多长时间？”我说。

布隆堡敲了敲自己的钢珠笔。

“你现在放轻松点。”尤丽卡拍拍我的胳膊。

“放轻松？凭什么要我放轻松？如果这个罗翰有动机犯案，审问她不就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吗？警方办案难道不应该客观、全面吗？”

“警方已经审问过她了，”布隆堡一边说，一边将钢珠笔扔在书桌上，“目的是获取更多信息。”

“那显然还不够。”我说。布隆堡不安地望着尤丽卡。“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史黛拉？我们得和我们的女儿谈谈！”

我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史黛拉受到一些限制，”布隆堡说，“除了我以外，她不能和任何人谈话。”

“她才十九岁。”我说。

“对不起，她的年龄在这个案例里并不重要。”

“她只是个孩子！”

我本来无意大吼大叫，最后还是吼了出来。我紧握双拳，感到血脉偾张，尤丽卡紧紧抓住我的手腕。

“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她并不是个孩子。”布隆堡谨慎地说。

“我才不管法律。我要见我的孩子！”

一阵阵号叫声传进我的耳朵里。当我挣脱尤丽卡，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时，就连身形像大熊一样粗壮的布隆堡也面露惊惶之色。

“请你确保，史黛拉从现在开始，把一切都告诉警方。不要再搞什么小秘密，不要再用讨厌的方式吓人。无辜的人是不会说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