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戴着棒球帽，又在街区里走了一圈，避免与任何人的目光交集，很怕被认出后不得不停下来说话。我快步绕过角落，走上私人车道，然后关上大门。

尤丽卡埋首于书桌前，翻着一大摞文件，手上抓着标记重点用的荧光笔，准备画重点。

“你在做什么？”我问道。

“迈克交给我那起斯德哥尔摩的大案子。这让我可以想点别的事情。”

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明智之举。史黛拉仍然被收押，我们为什么要想别的事情呢？

“请你行行好，把门关上，谢谢。”尤丽卡说。

我走进客厅，缩进沙发里，掏出手机。我听见尤丽卡从楼上传来的声音。她正在打电话。

我打开一小瓶威士忌，一饮而尽，又开了一瓶新的。我回到沙发上，用谷歌搜寻关于这起现在已经被媒体命名为游乐场凶杀案事件的新信息。

我首先搜寻八卦晚报的网站，不过，即使我知道搜寻某个像斗兽场一般残忍、毫无根据的网络论坛资讯并没有帮助，为了了解关于史黛拉的各种传言已经恶心到了何种程度，我还是浏览了这个网络论坛。某个声称和史黛拉短暂交往过的男子，煞有介事地向大众宣布：史黛拉·桑德尔是个任性、恶心的变态，一定就是她杀死了那名三十二岁的男子。其他在同一个论坛留言的用户，的确都和史黛拉有私交，这让整件事情更加使人不快。一个化名为“小飞力”的作者，事无巨细地描述史黛拉在校期间发生的大小事。根据“小飞力”的说法：史黛拉是个以为自己拥有全世界的多动儿。不过，这个人还是认为史黛拉杀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阅读这些文字，真是可怖的体验。然而，我竟然还欲罢不能地读下去。不管怎么说，这些内容还是会包含某些有价值的信息。我多次感觉到这种场景，仿佛我的双手被反绑，只能望着自己的小女儿被送进屠宰场。

关于死者的八卦，反倒不是那么多。有人简短地表示：他又帅又有钱。另一个人称他是典型的精神病患者，这让我想到琳达·罗翰。难不成她就是在这里找到史黛拉的名字的？

我将瓶中最后几滴威士忌一饮而尽，头靠在沙发椅的扶手上。其实，我真该睡一觉。我又眨了几下眼，努力想闭上，同时却又不停滑动手机的屏幕。

首先，我看到一条匿名的评论。

我坐起身来，急切地用拇指滑动着手机的屏幕。

我也这么觉得。是她老爸！一名自称“喵七六”的用户写道。他的评论很快就获得好几名用户的赞同。

亚当·桑德尔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在隆德尽人皆知，“猪光小姐”写道，他总是怪怪的。

“喵七六”在下一条评论中，贴上我在恩尼罗网站[Eniro，瑞典上市公司，主要业务为经营瑞典本地的门户网站。]所显示的个人信息：完整姓名、地址、电话号码，还有年龄与出生日期。

我怒自心中起。这可是诽谤！

我取来电脑，匆忙地拟定一封要寄往该论坛联络信箱、威胁将采取法律途径解决的电子邮件。随后，我存取了论坛内容的档案截图，并开始草拟报警信。

尤丽卡走下楼来，我听见她打开酒柜的声音。

“亲爱的，你过来一下！”我喊道。

她读完我的电子邮件以后，我就让她看看那些截图。

“这很明显是诽谤吧？”

“这很难说。”尤丽卡说，“不管是不是诽谤，这件事应该不会导致公诉。”

“这是什么意思？”

“你报案以后，警方只会略作初步调查，然后撤案。就是这样。”

星期五早晨，我起得比平常要晚，只觉得头晕目眩，不确定自己起床时到底是几点钟，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睡了一小时，还是一整晚。当我跌跌撞撞走下楼梯时，尤丽卡靠在中岛式厨房的流理台边。她刚洗过头发，身披一件留有绒穗的浴袍。她面前则是两只散发出热气的咖啡杯。

“法医的化验结果已经出炉，”她说，“他们已经确定：克里斯多弗·奥尔森的死亡时间，介于当天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

“这是指……”

尤丽卡点点头。

“死亡原因是外部出血，”她用客观的腔调说道，“两处割伤、四处穿刺伤。”

那个杀死克里斯多弗·奥尔森的人，可不只是用刀刺他而已。这已经不是必要的自我防卫了。有人一连捅了他好几刀，现场一定流了很多血。

我想起史黛拉那件染着血迹的女式衬衫。当史黛拉情绪失控的时候，是会陷入狂怒的，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可是，这足以让她杀人吗？

“这种类型的暴力行径，通常涉及私人恩怨。”尤丽卡说，“也许，这名凶手对被害人怀有强烈的恨意。”

“比如说，复仇心切的前任女友？”

“之类的。”

尤丽卡对着自己的咖啡吹气。

“我和迈克也谈到了公寓。”

“哪一间公寓？”

“那间位于斯德哥尔摩的暂时性公寓房。我们下星期就可以入住了。我们只需要带上必要的个人物品。”

我的舌头被咖啡烫了一下。

“这么快？可是……难道我们不应该仔细考虑一下？”

“我已经决定了，”她断然说道，“我不能拒接这起案子。”

“你该不会是说，我们要丢下史黛拉不管吧？”

“反正我们现在又不能见她。在开庭以前，我们什么事都做不了。”

“你已经放弃了？”

“亚当，我完全没有放弃。我和刑事案件奋战一辈子了，你完全可以信任我。”

我向她走近。我和她的距离近到让我能直接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

“放开我！”她说。

我低头一望，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然掐住她的下臂。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尤丽卡向后退。

“你越来越……我已经认不得你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亲爱的，我们得团结一致才行。我们是一家人。”

我将双手贴在自己的大腿上。

“为了维护这个家，我已经用尽全力了。是你对我隐瞒一堆事情的。”

“迈克是个很厉害的辩护律师，”尤丽卡说，“他有一套策略。不过，他不能告诉我们所有的细节。我们必须信任他。他已经违反了他的保密义务了，这一点，你难道不懂吗？”

“我才不相信布隆堡。”

“亚当，我们必须相信他。”

现在，她已经泪眼汪汪。

“你想想看，如果这件事真是她做的呢？”我说，“如果真是史黛拉做的呢？”

尤丽卡把脸别开，我再一次贴近她。

“你把她的手机处理掉了。那件衬衫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相信，是史黛拉杀了那个男的？”

她将双手贴在我的胸口上，泪水夺眶而出，从双颊滚落。

“对不起。”我说。

尤丽卡摇了摇头。

“你实在很不聪明。你居然到那个琳达·罗翰的家里。亚当，你进了她的公寓。”

“警察什么事都不做。总得有人采取行动！”

“我也在采取行动。亚当，很多人都在‘采取行动’。可是，不是像这样。总有更好的方式。”

她将泪水擦干。我并不常见到她哭泣，罪恶感将我的内心撕碎。

“亚丽桑德拉昨天传信息给我。”她说，“你待在体育馆外等艾米娜出来。真的是这样吗？”

我无言以对。

“你是不是跟着艾米娜走，问了一大堆问题？”

“没有这回事啊。”

我没料想到，艾米娜居然会将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妈妈。这算是个好消息，不管她之前在隐瞒什么，她现在不得不将事情和盘托出。亚丽桑德拉不能再放任她保持沉默。艾米娜显然握有能够决定史黛拉将来命运的信息。

“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尤丽卡说。

“不然我该怎么办？我女儿被指控杀人啊！”

我大步走到玄关，将风衣一把抓来。然后转开门把，任由门板“砰”的一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