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布隆堡打电话来，问我们能不能今天下午就到他办公室来，他有消息要告诉我们。

“这种消息想必不会是好消息。”我对尤丽卡说。

从停车场到修院街的路程很短。步行途中，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当我们经过位于铁道街那家我们最喜欢的老比萨店的时候，一名身材瘦长、怀里抱着好几个纸箱盒的男子将店门拉开，那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便飘散到街上，似乎在唤醒我们对过去美好时光的记忆：过去我们曾多次在店里用餐，深情地凝视彼此。一名站在窗边的比萨师傅似乎认出了我们，朝我们挥挥手。

也许尤丽卡说得对，我们真该离开隆德。我一直很喜欢斯德哥尔摩，那里有好几个环境清幽的郊区，而我和尤丽卡都能轻易地找到新工作。也许，这是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就像今年夏天在乌鲁斯特岛上度过的时光。一个远离日常生活所有琐碎常规、习惯的长假，一个我们能够全心全意陪伴彼此的时间段，这是我们所需要的。斯德哥尔摩，可以是我们的避风港。

不过，我们当然不能把史黛拉留在斯科讷省。只要她还待在拘留所，我们就会留在这里。这一点，我义无反顾。

我们拐个弯，走上修院街，来到大门前。当我亲吻尤丽卡时，我嗅到一股微弱的酒精味。在通往布隆堡办公室的电梯里，她从手提包里掏出粉盒和润唇膏，照着镜子，把自己打扮了一番。

“请坐。”布隆堡说。他今天就穿一件普通的T恤，这可不太寻常。

看到他衣着这么朴素，还真是不太习惯。这种感觉甚至有点困窘，仿佛他没穿衣服似的。

“我已经转述过你提供的工作机会了。”尤丽卡说。

布隆堡朝着我微笑。对于他和尤丽卡趁我不在场时进行的讨论，我感到不是滋味。

“你提到，你找到了新的资讯。”我说。

“没错。”布隆堡一边说，一边在我们对面坐定，双腿叉开，“就像我们之前说过的，克里斯多弗·奥尔森的简历上，有很多丰功伟绩。不过，他也干过很多见不得人、不能被写进简历的事情。”

“比方说？”我说。

“这小子从事过许多买卖，净是一些骗人的行当。”布隆堡点点头，对自己的表现显然感到相当满意，“我有提过那群开比萨店的波兰人吧？现在事实已经证明，奥尔森还开了一家能从罗马尼亚输入廉价劳动力的大型机构。他就把这些劳工安置在一处位于雷明比[Revinge，位于隆德市境内的人口密集区。]的破烂谷仓里，这伙人只能没命地替奥尔森的公司装修房子。”

“太恶劣了。”

“奥尔森这种人专买破烂不堪的房产，稍微装修一下，再用天价卖出。”

“可是，这跟凶杀案又有什么关系？”我说。

布隆堡笑了。

“当然，其中几个罗马尼亚人对这种劳动条件有所怨言，认为奥尔森企图压榨他们，借此牟利。我们在雷明比和他们的几个同胞谈过话，他们都很确定：是这些工人杀掉了奥尔森。”

“什么？警方知道这回事吗？”

“我已经通知了亚格奈丝·席琳，不过主持初步调查的还是杨思多德。”

“亚格奈丝·席琳。”我“哼”了一声。

尤丽卡诧异地望着我。

“同时我们也继续调查那伙波兰人。”布隆堡说，“我们已经锁定其中两个人的名字，准备进一步调查。”

这种结局感觉真是虎头蛇尾。这就是他拿得出来的所有资讯？我对布隆堡的私人调查不抱多少指望。调查凶杀案，本来就是警方的工作。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史黛拉？”我说。

布隆堡顿时面红耳赤。

“请你务必理解，我实在已经尽力而为了。我能力范围内允许的，我真的全都做了。但是，那该死的杨思多德拒绝让你们见史黛拉。”

“这根本就是司法谋杀。我们也许应该联系八卦晚报，《全民监督》？”[Uppdrag Granskning，由瑞典国家电视台制作播出的爆料新闻节目。]

布隆堡搔搔头。

“现在这么做，还太早了。只要没有人被定罪，他们对这件事不会感兴趣的。”

“你得跟艾米娜·贝西奇谈谈，”我说，“我确定她在隐瞒某些事实。”

布隆堡把玩着自己的项链。

“嗯，我不知道。”尤丽卡说。

她想必是担心这样做会惹恼狄诺与亚丽桑德拉。

“我已经尝试过了，”布隆堡说，“警方也对她进行过讯问，可是她似乎没有掌握什么有意义的资讯。”

“她知道内情的。”我说。

尤丽卡从侧面推了我一把。

“我们现在是在讲艾米娜，她为什么要撒谎？”

“我知道她在撒谎！”

我不能多说了。因为，我不能让尤丽卡知道我曾经和艾米娜谈过。她永远不会理解我的用心，她只会气急败坏，觉得我的行为已经再次越界了。

“无论如何，现在对我们最有价值的还是奥尔森的前女友，琳达·罗翰。”布隆堡说。

他的双眉上闪动着汗珠。他问我们是否介意打开窗户。

“当然不介意。”我说。

布隆堡打开窗户，使自己的脸正对风的方向。我随即开始打起哆嗦。

“事实显示，琳达有焦虑症和抑郁症的病史，”布隆堡说，“她在青春期就已经联系过精神科。实际上，她在此之后或多或少都到精神科看诊，而且从未间断。”

这并不会让我感到特别惊讶。琳达·罗翰是一名自尊心残缺不全的年轻女子。她在许多方面都让我想起自己接触过、遭受过家暴的其他女性。我知道琳达对我说谎。不过，我不确定她说谎的程度。或许，她口中关于克里斯多弗·奥尔森施暴的整套说辞真的全是虚构的。她拒绝克里斯的分手要求，并且采取恐怖的报复行动？我质疑琳达·罗翰有能力做出这种事来。不过，若是如此，她想必还隐瞒了别的事情。

“警方都不彻底调查琳达·罗翰，这完全不合理，”我说，“你得对他们施压才行！”

“这种事情，已经越来越变成律师的工作了，”布隆堡说，“请你务必理解，我的部下都是很能干的。但是，我们必须找到某个针对琳达·罗翰的具体证据，才能有所突破。”

具体证据？

“鞋子。”我说。

尤丽卡和布隆堡望着我。

这个念头，很自然地从我脑海闪现。我们急需具体证据，而我知道，的确有具体证据。

“哪双鞋子？”布隆堡一边说，一边凑上前来。

我叹了一口气，感到坐在身旁的尤丽卡全身僵硬起来。除了把真相抖出来，我别无选择。

“琳达·罗翰有一双鞋子，和史黛拉的那双鞋一模一样。就是那双在凶杀案现场留下脚印的鞋子。”

布隆堡挑起双眉。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望了望尤丽卡，她纹丝不动。

“我到过她家里。”

当我描述自己拜访琳达·罗翰位于海关路住所的事时，他俩似乎都屏息凝神。我从近距离观察了那双鞋，对于自己的亲眼所见，能百分之百确定。

他俩都沉默无语，我被这两名律师的目光夹在中间。

“你这样很不聪明。”尤丽卡说，“你真到了她家里？”

“我不得不采取行动。史黛拉被关在拘留所里！我们的人生土崩瓦解，我不能坐视不管！”

尤丽卡一言不发，布隆堡望着她。随后，两人的眼神一垂。当然，他们都能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