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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谎言之家 作者:马提亚斯·爱德华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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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动手殴打艾米娜,我至今仍然没有原谅自己。事发已经五年,每星期,我仍多次被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困扰。如果你动手打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你还算是个人吗? 这件事发生后的下一秒钟,我就断线了。我像个发狂的疯子般到处乱跑,高声尖叫,猛挥着双臂。我难以承受自己所做的事。我只想把最近这几分钟的事删除,像个正常人一样,重新处理事情。 最悲惨的是我甚至乐在其中。当我的指关节命中她脸颊时,那是一种粉碎一切的快感。 艾米娜坐在一旁的板凳上,双手掩面。我拨开她的双臂,审视着那只半闭着的眼睛,以及脸颊上那个紫红色、开始浮肿的伤口。 “对不起!亲爱的,对不起!” 这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在这件事以后,一切再也无法“一如往常”了。我把这一切全毁了。我人生中唯一能倚靠的支柱,唯一无条件关怀我、真正对我有意义的关系,就这样被我毁了。 我跪在地上,握着她的双手。路过的人瞪着我们看。几个人停下脚步,询问我们是否还好。 一点都不好。去他的,这一切真是糟透、烂透了。 “没事,”她说,“我活该。” “胡说八道,这一切全是我爸的错!” “我本不该告诉他的。你能原谅我吗?” “你别闹了!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不管她说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了。我理解到:这种事情是不能被原谅的。你嘴上可以表示原谅,但在内心最深处,你永远不会忘记这种事的。 我们紧贴着彼此的额头,放声痛哭。 那一年的冬天,我比往常更需要艾米娜。妈妈的精神状态跌到谷底,大半时间都窝在自己的书房里。有时候,她仿佛更喜欢和艾米娜说话,而不愿和我沟通。我深切地感受到:她非常想用我来换艾米娜。我只意味着接二连三的失望与挫折,而我觉得,妈妈在精明能干、永不犯错的小女孩艾米娜身上,看见了自己的许多特质。 同时,我爸的偏执狂倾向越发严重。他翻遍我的所有口袋、我的提包甚至房间。他向手机公司调阅通话记录,想确定我跟谁打电话。他查遍电脑的使用与浏览记录,同时要求取得我所有的密码。 这是为了我好。听起来很简单。他对我关怀备至。 爸爸曾在监狱担任过多年的牧师职务,他很爱提这一点。他知道精神药物会造成哪些后果,他见过其中大部分的后果。 我很快就发展出不同策略,以便满足我爸的需求,同时继续在某种程度上过着不受限制的生活。我的确收敛了很多,不过,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和男生接吻,通宵达旦参加派对。我让老爸检查我的衣服,感受我的鼻息,查看我双眼的瞳孔,让他相信:他对我的所有行为了若指掌。当你给人坦诚、率真的印象时,要隐瞒某些事情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当大家开始谈论坚信礼营队时,我便竖起耳朵聆听。去年营队活动结束以后,流传着许多诱人的传言:酒精、香烟—一堆罪孽深重的活动。而且更重要也更令人垂涎的是:所有消息来源都异口同声地指出,一个名叫罗宾的营队领队,是你所能想象的最性感的男人。 对坚信礼当中属于基督教的元素,我完全不予理会。当然,我并不相信上帝,不过,其他准备参加营队的青少年也都不相信上帝。只要有礼物可拿,还能在营队里爽爽地过上一星期,大多数人根本就不在乎。也许,某种超自然的力量确实是存在的,但在青少年的日常生活中,这一点差不多只和火星上是否存在生命一样重要。在学校里,班上同学讨论信仰问题的次数寥寥无几。在那些场合,我都是唯一主动表态的人。当然,我对教会和宗教的敌视态度主要还是跟我爸有关。 我完全知道自己该怎么提出说辞。假如我爸见到一丝希望,我可能会重拾对《圣经》的兴趣,他就有可能被说服。 “你觉得呢?”他在晚餐桌前问我妈。当时距离报名期限只剩短短数天,“我们就让她参加吧?” 我妈答话时,眼神空洞。 “不知道。也许吧。” 这是她最近半年来的标准答案。她夜里睡得很糟,食量像个零号模特一样少,总像个僵尸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我多少感觉到,我对她的这种冷漠态度是有一些责任的。因此,我难以应付这种冷漠。我非但没有夹着尾巴往前冲,试图接近我妈,反而还继续疏远她。就算我的行为启动了我妈的堕落,我还是指称她有义务解决这种局面。 “我是你生的。我从来没有要求属于这个家庭。” 很幼稚吗?当然幼稚。不过,我只是个少女啊。 当我爸提到我妈变得憔悴、走投无路、真是应该请病假的时候,我提出反对。 “她总是在工作,当然容易累嘛。” 我妈手上的叉子掉在地板上,她拖了很久才将它捡起来。我爸咬紧下唇。 “她说她会减少工作量,可是,她每天夜里都窝在书房工作。你没搞懂吗?” 我爸一言不发。这也许是一种策略,让我来说这种话,总是比较好。 不管怎样,他们很快就决定让我参加坚信礼营队。我爸和我妈宣称,他们达成了共识,我马上就开始规划。 我们用各种形式与手段夹带酒精和烟草。要是你刚满十五岁,你就不能太挑剔。有人从他老爸的酒柜里偷来威士忌与利口酒,倒在本来装洗发精的瓶子里。另一人从自己外祖母的地窖里偷了半瓶高酒精浓度的香料酒。几个女生成功唆使一个无家可归的酒鬼买光一小瓶酒精浓度为百分之三十七点五的伏特加。香烟被藏在我们的提包里,被银箔纸包住,装在塑胶罐或小铁盒里。 我仍然记得巴士从停车场上驶出的那一刻,我胸口所感受到的自由。 营队活动的最初几天一晃而过。我们还没时间想到那些藏在背包底层的瓶罐。一天深夜,我和几个男生溜进森林,一连抽了三根香烟,直到我开始咳嗽,差点呕吐为止。有些人甚至在第一天晚上就做爱了,他们躲在我们卧室的毯子下,亲热着,爱抚着。 我们每天都在一个湖边泡澡。某天上午,罗宾就站在湖边,水深及膝,他眯眼望着更远处的湖水良久。日光照在他湿淋淋的胸膛上。 其他女生咯咯笑着,奔向沙滩边缘。湖水仍然太冷,你最多只能在水里待上一刻钟。 我则涉水而行,经过罗宾身旁,直视他的眼睛,露出微笑。当我缓缓走上沙滩时,我很清楚:他继续注视着我的背影。我慢条斯理地弯下腰来,捡起自己的浴巾。 其中两名领队站在偏上方的草地上,微笑着。我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用浴巾盖住身体,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向营地。 当我看到我爸时,当然,我应该要感到惊讶才对。但是,我只感到痛苦与悲伤。 他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有点迟疑地对着我微笑。连这么一点小事,他都不让我享受一下。连这样都不行。 我告诉他:“下地狱去。”然后,我一路直奔宿舍。 那一刻,我做了决定。 我爸算是自证预言?如果他等待着混乱发生,我就带给他混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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