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不喜欢跳舞。因此，当我和艾米娜回到五光十色、缤纷灿烂的舞厅里时，他只是坐在桌前，微笑着，喝着香槟酒。

“给我老实说，艾米娜，”我尖叫着，“你喜欢他？”

“少来！你觉得呢？”

我们搭着彼此的双手，扭动身躯。贝斯音乐声的颤动和我们扭摆的韵律搭配无间。

“他长得还不错哟。”我说。

“我遇到过更糟的。”

我笑了起来，不断扭腰摆臀。

在那之后，我不确定当时到底出了什么事。就像我提过的：平常我不会喝那么多酒的。随着时间流逝，我意识到：我不需要酒精。我有其他办法能够保持精力。酒精只是让我当下心跳加速，使我在隔天变得病恹恹的、有气无力。就像隔夜失效的魔法一样。

总之，有个男生将我带走。我们跳着舞，离彼此越来越近，他的嘴很快就贴上我的喉咙，我们感受到对方的心跳、脉搏。我们是今年春天认识的。他的床上功夫还行，但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他做什么工作，我们到底聊了些什么。

“我得去找我的朋友。”过了一会儿，我说。

“什么？”

他的表情仿佛我刚刚才通知他他得了绝症。

我从舞厅的人群里挤出一条路，寻找艾米娜。已经快两点半了，难不成她又跟那个克里斯坐在一起，等着跳充满性暗示的双人慢舞？我在各张桌间踉跄地游走，也到吧台前找过，但她就是不见踪影。当我抓起手机正要给她发短信时，才发现我已经收到一条短信。

我回她：没有关系，我了解，我也要回家了。我得到的答复是一个绿色、正在呕吐的表情图标。

我在酒吧区将一大杯水一扫而空以后，踏着踉跄不稳的脚步，走上人行道。夜空中充斥着鸟鸣声，空气里散发出酒精夹杂着汗臭的香水味和花粉味，空中繁星点点。

“出租车？”一名男子的声音从我后方传来。

我对他充耳不闻，我绝对不搭黑车。

“我们可以平分。”他又说。这时，我转过身来。

是克里斯。

“没有要勉强你。一起搭比较便宜。”

他再次露出那种温文尔雅、谦卑的微笑。一盏路灯的光线，从他明亮的眼里映射出来。

“我又不知道你要去哪里。”我说着，同时察觉到自己站不太稳。

我真的想和他共乘出租车吗？

“飞箭街，”他说，“就在波尔恒学校旁边。”

不管怎么说，我们是要去同一个方向。

克里斯走到最近的一辆出租车前，向我招手，示意要我跟来。这样会很危险吗？我们共乘的时间，大概也才五分钟吧。

我们各从一侧车门钻进后座，我将双膝并拢。

车子发动时还震颤了一下，我的胃部感到一阵翻腾。我的嘴巴像火烧一样干燥。我闭上眼睛，努力压制自己的眩晕感。

“你还好吗？”克里斯问道。

我努力望着他。然而，我周边的一切闪动着、摇曳着。

“你感觉怎样？”他说着，将手搭在我的胳膊上。

“像个公主一样。”我说着，用手遮掩住自己打的嗝，“一定是我在中餐馆吃的东西。该死的烤鸭。”

“我了解，我也经历过。那可不好玩啊。”

我望向窗外，掏出手机，发短信给艾米娜。

她没有答复。她也许正在吃醋。

你不会介意吧？我又写道。

这次她回得挺快。

她发来一个戴着墨镜的笑脸图案。

“你常来这里吗？”克里斯说。

他又露出那种完美到恶心的微笑。

“‘帖格奈斯’？嘿，当你年纪还小的时候，可没那么多地方好选。”

“年纪太大也没什么地方好选。”他说。

其实这挺酷的，我很欣赏他保持自我距离的能力。

“以你的年龄，应该去格罗利亚[Glorias，靠近隆德市中央车站的美式餐厅。]餐厅咯？”我说。

“你是说，恩斯洛夫学生社团？”

出租车猛然刹车，我的胃部再度不安地翻腾起来。

“你还好吧？”克里斯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他竟然能选到全城开车技术最差的出租车司机，真是不可思议。”

“你试过Tinder没有？”[国外的一款手机交友APP。]之后，我问道，“还是欢乐松饼[Happy Pancake，瑞典颇受欢迎、免会员费的约会网站。]？那边有很多跟你同年龄层的人。”

“欢乐什么？”

“那是新玩意儿，互联网，全球性的网络。也许，我们年轻人比较喜欢这种东西。”

他笑了起来，不过，嘴角随即掠过一抹严肃。

“我有过一些很糟糕的经验。”

“跟互联网有关吗？”

“跟女生有关。”

我笑了，不过，克里斯很像是在强颜欢笑，显得有点哀伤。出租车向左拐，开始刹车。这次刹车的力道比较柔顺，也许司机听到了我的奚落。然而，我的胃已经被搅得天翻地覆。我很怕自己随时都会吐出来。

“我就住这里。”克里斯说。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车身是静止的。“我会支付全程的车费，你只需要告诉司机在哪里放你下车就行。”

他趋身向前，挤进前座的两个座椅之间，把自己的美国运通卡插进读卡机里。

我的手机嘟嘟响起。艾米娜刚发来一条短信。

她到底在想什么？我刚开始输入答复，不适和呕吐感就向前推进涌上喉头。我的口腔里塞满唾液。我无法再等了。我打开车门，踉跄地下了车。

我低着头，跌跌撞撞走进树丛，将手提包扔在地面上，直接吐了出来。

我吐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清着喉咙，不断咳嗽，越来越多的呕吐物涌出。吐到最后，只剩下胆汁。我怎么会喝得这么醉呢？我那时应该没喝这么多的呀。

这就是我痛恨饮酒的原因。

该不会有人在我的杯子里下药了吧？

等我确定自己已经吐完，我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湿纸巾，努力把自己弄得体面一点。之后，我羞惭不已地转过身，发现出租车已经开走了。克里斯站在不远处的人行道上，眼神凌厉。

“跟我来吧，”他说，“你跟我上楼，好好盥洗一下。”

我想到艾米娜的短信，把手伸进提包，寻找着防狼胡椒喷雾器。我的手在包里又翻又搅。老天，我把大半只手臂都伸进包里不断翻找着，就是找不到。我平常可是随身携带那罐胡椒喷雾的，一直都带着的。

现在，它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