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之前才答应过爸妈不在厨房或餐桌以外的地方吃东西，我和艾米娜还是在周五，坐在沙发上，共享一盘中东式烤肉。

“别让你爸爸失望。”这是我爸妈离开以前，我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从各种角度来看，我的人生还真是个悲剧。

“我真不理解，你竟然让我正面接触这个精神病患者。”我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瞪着艾米娜。

“可是我又该怎么办呢？我摆脱不了她。”

“艾米娜，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琳达·罗翰调查了你的身份，并且寻找你。她铁定跟踪你了，就像她以前跟踪过克里斯一样。”

艾米娜抿抿嘴唇。她显然想抗议，不过意识到时机不对。

我们上网搜寻更多关于琳达的信息，寻找某种能证明她是个怪人的证据。可是，网上几乎找不到关于琳达·罗翰的资料。

“你脸上有东西。”艾米娜一面说，一面用塑料叉子比着，“不对，是那边……再上去一点。”

我用手指摸索到脸颊上缘，将沾到的一点酱料抹掉。

艾米娜叹了一口气。当我懒得用餐具，弄得到处脏兮兮的时候，她就觉得丢脸。她本人可是把刀叉当成手术仪器一样使用的，把食物切碎，将极少量的餐点送进嘴里，让自己几乎不用张开嘴巴。你从来不会看见她咀嚼。

“今晚一起去‘帖格奈斯’？”她说，“拜托，拜托，拜托啦。”

“我才不要。”

我整个下午一直感到头疼，只想直接躺进沙发一睡十个小时。用这样的方式，替一个平凡无趣、在家里度过的夜晚画上句号。而我并不需要担心克里斯。他发短信告诉我，他今晚会和一个老友见面，我们改天再联系。出于某种原因，我在必须与他决裂之际，内心感到一阵动摇。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胆量硬碰硬，直接告诉他真相，还是让这一切随风而逝。

“算我求你嘛，”艾米娜说，“拜托。”

她想要跳舞、狂欢、和人交际。她此时的精神比往常都来得好。身为她最要好的朋友，我当然也奉陪到底。我们闲晃着，顺着前几年瑞典旋律节[Melodifestivalen，由瑞典国家电视台主办的年度音乐大赛。]优胜歌曲的节拍翩然起舞，在门厅的镜子前挤来挤去，来回不停地换装。午夜前不久，我们就跨上自行车，顺着下坡，一路飙向“帖格奈斯”。

我们甩动头发、汗流浃背，同时五颜六色的光束扫向舞池，而后爆裂开来。在人满为患的夜店里挤出一条路，就像是一场障碍滑雪赛，而艾米娜始终抓着我的手。气喘吁吁的我们很快就来到吧台前，各自向那名大胡子酒保点了一杯苹果酒。

我汗流浃背，头疼得厉害。

“你瞧！”艾米娜一面说，一面指着吧台区的另一边，“他不是应该要跟老朋友见面吗？”

克里斯背对着吧台桌，身体微微向前弯，面对一名裸露肩膀、戴着一对银色耳环的女生。他们一同笑着，她的手温柔地轻触他的胳膊肘。

“她是谁？”艾米娜说。

我抓着酒杯，绕着吧台桌走动。克里斯发现我的时候，正准备转身。当时他仍笑个不停。

“史黛拉！你们也在这里啊？”

他拥抱我的时候，我全身紧绷，作为抗议。那个戴着耳环的女生惊讶地望着我。

“这位是我的朋友，比缇丝。”克里斯说。

我俩握手时，我十分仔细地打量她。她大约二十五岁，也许有三十岁。浓妆艳抹，有着宽大的双唇、紧实的身材。

“对不起，”我说，“当你提到老朋友的时候，我就想……”

“老？”比缇丝说着，笑了起来。

克里斯露出害臊的表情。

“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我问道。

“一开始是通过克里斯的前女友。”比缇丝说。

克里斯假装没听到，说他十分喜欢我的紧身背心。他对这段对话看来一点都不热衷。不过，我可不准备放过这个机会。

“你是说琳达？”我问道。

比缇丝望着克里斯，他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高中时，我和琳达就成了朋友。”比缇丝说，“其实，她和克里斯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也在场。他俩刚成为一对的时候，我经常跟她交流，直到她……生病为止。”

她微微低下头。

“生病？”我说。

比缇丝点点头，没有详细说明。

“琳达来找过我。”我说着，同时转向克里斯。他一拍前额。

“真的？”

“她甚至还查出了艾米娜的身份。她想针对你的事情警告我们。她说了一些你做过的乱七八糟的事情。”

“见鬼去吧！”克里斯说，“现在这样，真是够了。她想不计一切代价毁掉我的人生。”

“这真是太悲惨了。”比缇丝一边说，一边拍拍克里斯的手臂，“我刚认识琳达的时候，她可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女孩。她是那么美丽、体贴。当时她确实已经有点疑心病、善妒，可是又有谁能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没获得任何帮助吗？”我说，“比方说，精神科之类的？”

“琳达从青春期开始，就一直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克里斯说。

“不幸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情况每况愈下。”比缇丝说，“当克里斯提出分手的时候，一切就天下大乱了。”

大概就像我所想的一样。我望着艾米娜，意味深长地比了个手势。

她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去卫生间。”她说。

“可是……”

“现在就去，谢谢。赶在我尿裤子以前。”

我们将自己关进厕所的一个隔间里，轮流尿尿。我感觉全身暖热，疲累不已。可能是某种病毒的关系？也许是我的工作量太大了？

“你怎么啦？”艾米娜问道。

“我不知道。快累死了。”

我只想赶快回家，躺到床上。

“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我问道，“你有没有搞懂，琳达·罗翰这个人有一大堆问题？”

艾米娜用手托着前额，借此表示她有多么愚蠢。

“我事先又怎能知道呢？我不敢碰运气。”

“没事啦。”我保证。

“他可真是帅翻了。”艾米娜说着，露出狡猾的微笑。

“谁啊？”

“你暑假养的小猫咪。”

我笑了起来，但就在下一刻，我无法克制自己的不舒服感。我不知道这种不舒服感究竟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然而，它让我全身紧缩。

“来嘛，”艾米娜一边说，一边打开隔间的门，“我还没玩够咧！”

整个舞池活像一口冒着气的炖锅，我们迂回前进，挤到舞池的正中央。我努力压制疲累感，而艾米娜则狂歌纵舞。她的双臂舞动着，笑声就像肥皂泡沫从她嘴边涌出。

克里斯很快就加入我们，紧贴着我跳舞，双手摸向我的臀部。他暖热的鼻息散发出浓厚的酒味，触碰着我的脖子。我的胃部感到一阵沉重的撞击，双腿越来越虚弱。

我抓住克里斯的胳膊。

“比缇丝上哪儿去了？”

“回她男友家了。”

“我现在不怎么舒服，我应该很快也得走了。”

克里斯和艾米娜用忧虑的眼神望着我。

“需要我跟你回去吗？”克里斯说。

“不，你就跟艾米娜待在这里。我骑自行车回家，直接就睡。”

我迅速地亲了他一下，然后拥抱艾米娜。

“你确定？”她说。

“对不起咯。”我回答。

户外清新的空气，立刻让我觉得舒服多了。我的头脑不再觉得那么沉重，而当我骑车经过市区的时候，双腿也感觉有力多了。吞下两粒扑热息痛退烧药，喝了一杯雀巢营养补给饮品以后，我拿着手机钻到被子里，像一根被吹熄的蜡烛，倒头就睡。

我被枕头的振动唤醒。手机掉在床板与床垫之间。我坐起身来，摸到手机，将它拿起。

“喂？”

艾米娜在话筒的另一端喘着气。

“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

“发生什么事了？”

“我跟克里斯回家了。”

我的胸口像是被刺了一刀。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无能为力。我们共乘一辆出租车。我忘记自己的自行车还停在‘帖格奈斯’。”

她屏息凝神。我的心脏怦怦直跳。

“有发生什么事吗？”我问道。

“没有，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什么事也没有？”

我又缩回枕头上。

“那当然，什么事也没有。不然你觉得怎样？”

“没事，那当然。”

“我只是要告诉你，我跟他回家了。”

我只说：“一切都好，一切都很正常，什么事也没发生。”

其实我本来已经决定要跟克里斯分手。现在，我不那么确定了。

“你感觉好点没有？”艾米娜问道。

“我觉得好一点了。”

我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半。

“赶快回家睡觉啦，不然，狄诺会担心的。”

艾米娜紧张地笑了。

“他已经打过两次电话了。”

“明天再说吧。晚安。”

电池的电量剩下百分之五。我找到搁在地板上的充电器，正要将它插进插座时，发现收到一条新的短信，是从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