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

化身  作者:渡边淳一

随着樱花的吐蕊,春天日益临近,秋叶的生日也即将来到。

一年一度的生日早已习惯,已无新意。但今年是五十大寿,不禁令人感慨不已。

说实话,年轻时无法想象自己五十岁时会是什么样子,以为这是遥远的事。

一旦有所察觉,已迫在眼前。

过了3月中旬,生日已临近,秋叶早已沉不住气了,但对谁也没有说。

一星期前,雾子问他:

“亲爱的,生日怎么过?”

听了雾子的发问,秋叶露出惊讶的神色。

“到了这把年纪,怎么过都行。”

“可是,今年是您的五十大寿,怎么也得有所表示。”

怎么个表示法?对雾子能记得自己的生日,秋叶心里乐滋滋的。

3月的某一天,秋叶在筑地的饭庄订了房间。

和雾子两人订一个房间,似乎有点奢侈。但以前她曾经说过,什么时候带我去筑地玩玩?趁此机会,满足了她的要求。

本来饭庄的女老板并不知道秋叶过生日,雾子举杯祝贺:“祝您生日快乐!”一句话泄露了天机。

“已经五十岁了,在这儿过生日,像给孩子过生日似的。”

被女老板这么一说,自己似乎年轻了。

“往后不去银座,还是在筑地来得踏实。”

筑地有好几家饭庄,这一家古色古香,窗明几净。秋叶喜欢这里的氛围。

“那么……”女老板倒上酒,邀请雾子一起干杯。

“我带蜡烛来了,您来吹吧!”

“可是五十支蜡烛叫我怎么吹啊?”

“没事儿,一支顶十支,不就五支吗?”

雾子从手提包里掏出五支蜡烛,放在盘子周围点燃。

“一起来唱《祝你生日快乐》吧!”

雾子、女老板加上女招待一起合唱。待她们唱完,秋叶吸了一大口气,呼地吹了一圈,有一支没灭,于是又吹了一次。

“祝您生日快乐!”

众人一齐鼓掌、嬉笑。

不在西式餐馆,而在和式饭庄过生日,这是很少见的。

“明年还来。”

“不仅是明年,愿您每年都来!”

受到女人的祝贺,秋叶心情很好。但女老板一走,只剩下自己和雾子两人,秋叶又一次想起,真的五十岁了。

雾子对自己所爱的男人已经五十岁了,不知有什么想法?不会悲哀吧!

关于年龄问题,秋叶曾经问过雾子:

“我和你像父女俩,你不会嫌弃吧?”

当时雾子还在银座酒吧做吧女,关系还没有现在这么深。

“这没什么……”雾子说罢,还对在座的女人说,“对不?”求她们帮腔。

“只要喜欢,和年龄没关系。”对面的一个女人随和道,脸上却冷冰冰的。

“不知道周围的人会怎么想?”

“由她们想去呗,管这干什么?”

这话没错。能够这样直说,是女人在逞强。与女人相比,男人反而整天提心吊胆的。

男人和年轻女子在一起时,心里总不踏实。周围的人会怎么看?让上司看见了,该怎么搪塞过去?老婆孩子知道了,会不会出事?一天到晚左顾右盼,眼睛滴溜溜地转。乍一看,男人豪放、磊落,其实整天得小心翼翼。在公司里上班,有组织的制约,活得比女人累多了。

女人只要下了决心,便不再动摇。喜欢一个人,年龄的差别、周围的目光,根本不放在心上,公然挽着胳膊,向男人撒娇。

这样无所顾忌,我行我素,男人是无法比拟的。

一句话,女人根本不在乎喜欢的对象年龄大小。雾子也一样。

其证据之一是,雾子自己掏钱买了生日蜡烛来祝贺秋叶五十岁生日。

秋叶正在心里宽慰着自己,只见雾子从纸袋中掏出一只系着红缎带的盒子说道:

“这也是生日礼物。”

“什么?”

“用这把您拴住,您就跑不了啦!”

秋叶解开缎带,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条黑色皮带。

“我用这条皮带拴住您。”

雾子不知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像个大人样了。

今晚饭菜丰盛,先上了一笼蒸制的海米和百合根做成的点心,还有白鱼汤及加吉鱼块。

喝着酒的功夫,又上了一道竹笋煮肉,嚼在嘴里清脆爽口,色香味俱全。这是日本料理的特长,令人流连忘返。

“这是你特意订的吗?”秋叶问道。

“我好像预见到您到这儿来过生日,我知道您的口味很挑剔。”

“没有的事。”

只要是雾子点的菜,秋叶都喜欢。

近来,雾子对做菜也下了功夫,对味觉特别在意。

“我很想到这儿的厨房来学习一下,可是饭庄的厨房规矩很严,说女人不干净,不让女人碰菜刀。”

“过去是这样,现在也不太讲究了。从本质上说,女人不适合做厨师。”

“这就奇怪了,在家里做菜做饭,不都是女人的事吗?”

“话虽这么说,但真正做菜是很难学的,因为女人经常变换口味。”

“这是为什么?”

“一个月一次的例假,就会促使她改变口味。”

雾子一时难以接受秋叶的这种说法,立刻进行反驳:

“没有的事,您瞎说。”

在饭桌上谈论女人的例假,似乎不合时宜。然而,女人确是随身体的变化而改变口味,这话是以前秋叶在赤坂某饭庄听掌勺的厨师说的。

“可是妈妈做的菜,口味是不变的。”

“那是啊,不过也不一定,这事儿很微妙。”

雾子依然有所不满,歪起了脑袋说道:

“母亲记得您的生日,一定会经心做的。”

“在饭庄里不能随便改变口味的。”

“并不是所有女人都像您说的那样。什么时候我做一道菜让您刮目相看。”

“还是你那道酱鲐鱼吧?”

雾子气得转过脸去。

自从和雾子一起吃酱鲐鱼,快过去一年了。当时雾子还怯生生地不敢下筷子,此刻却在筑地的饭庄高谈阔论起口味来了。

吃完饭已8点半了。

秋叶忽然想起家中的母亲,母亲自然记得秋叶的生日。临出门时,母亲说:“今晚做好饭——樱花饭等你。”

每年,母亲为了庆贺秋叶的生日,做一份由大米、糯米、红豆蒸制的、采用樱花造型的寿饭。

现在离樱花开放尚早,但秋叶的生日,母亲一定给他做樱花造型的寿饭,祈祷岁岁平安。

秋叶曾想对母亲说:“已经这么大岁数了,不用把自己当孩子看待了。”但这样会伤害母亲的感情,终于没说出口。

对母亲来说,孩子多大也是孩子。可母亲已这么大岁数,秋叶不忍心再让母亲操劳。

近八十岁的母亲特意准备的寿饭,不能放到明天吃。

母亲说:“今晚做好樱花饭等你。”等于下了命令,今晚要早点回来。

上了车,秋叶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今天的工作还没完哩。”

他不好意思说,母亲做好寿饭等我回去。

“等干完工作,我给你打电话。”

“可是,您回去后,恐怕不好再出来了吧!”雾子说。

她对秋叶依依不舍,似乎被他冷落了。她原以为今晚吃完饭,找个地方喝一杯,然后回去和秋叶同枕共眠。

“不用很长时间的。”

“何苦呢,算了吧!”

近来雾子有所不满,便实话实说。

“我一定给你打电话。”

秋叶再次向雾子表态,他让雾子下车,径直回到家里。母亲和昌代正在看电视。

“来得正好,还没吃饭吧?”

母亲兴致勃勃,秋叶不好意思拒绝。

“吃一点儿吧。”

“马上给你端去。”

秋叶点点头,上了楼上书房。黑暗的屋子传来一阵花香,拉亮灯一看,花瓶里插满了红玫瑰花。一看底下的名片:

“祝贺您生日,祝您生日快乐。史子。”

足有30朵红玫瑰。

在这煞风景的夜晚的书房中,只有墙角上的花瓶像天女下凡似的令人神往。

“是她……”

秋叶坐在椅子上出神地眺望红玫瑰。

从去年夏天在河口湖饭店分别以来,一直没见过史子。以后听说她来过别墅,但没有证实。

总之,从那以后和史子处于绝缘状态。当然,秋叶并不想主动同史子绝缘。有机会的话,他想和史子当面谈谈,求得她的谅解。

然而,要求得到她的谅解,并不很容易。因为自己和年轻的女子一起吃饭、住在别墅,这是事实,自己无法辩解的。

去年年底,秋叶给史子打过电话。他想岁末年初向她问候,谅史子不会见怪,谁知没有人接电话,不知史子是否在家。

当时,秋叶有点失望,不知所措。

从那以后,他一直等待史子来电话,在河口湖的邂逅以后确实有隔阂了。同她的关系从此终结?虽然身边有雾子,但他对史子仍恋恋不舍。

从去年夏季以来,史子一直没来过电话。她已像海螺一样紧闭了嘴。从她的沉默,秋叶已感觉到史子的愤怒,秋叶不敢给她打电话,没想到在自己生日时却送来了一束红玫瑰花。

“太棒了!”

秋叶像少年一样喊出声来。

然而,仔细一想,史子为什么送花来?弄不懂。

即使生日,为什么特意送花给已离她而去的负心的男人?她有什么打算?

说不定史子对自己仍然恋恋不舍。

在河口湖饭店见到自己和年轻女子在一起,一时妒火中烧,但事后对过去的男人仍然旧情难忘。

想着想着,秋叶渐渐兴奋起来。

许多事情凑在一起,分手时有所隔阂,但两人并不互相嫌弃。

这一年来,虽然和雾子加深了关系,但仍然不时地想起史子,不知她近来过得好不好?也想瞅机会重归于好。不知不觉到了自己的生日。

秋叶心里乐滋滋地吹着口哨,朝电话走去。

收到了鲜花,赶紧打电话去表示感谢,这是人之常情。

然而,仅仅因为收到鲜花打电话,除了感谢外,应该还有别的话说。

已经半年多没见面了,总该说些有内容的话。

看来,还得再酝酿一些日子,郑重其事地向她表示感谢。

秋叶自言自语地又朝桌上一看,在信件旁边还放着一只纸包,这是女儿特意送来的。上面有一张纸片:“送给爸爸。”

打开纸包一看,原来是打高尔夫球用的手套和手工做的信插。信插里夹着一封信:“祝爸爸生日快乐。已经五十岁了,可别太劳累了。”下面是女儿的签名。

收到史子的鲜花,心里正七上八下,女儿的信向他提出了忠告。

孩子们似乎已看出父亲的焦虑,及时给他一个信号。

“或许正是如此。”

秋叶点了点头,向玫瑰花瞟了一眼,换上和服下了楼。

母亲不喜欢西式房间,在和式茶室的桌子上摆好樱花饭等儿子下楼来。

“喝点儿酒吧。”

秋叶不想喝,但母亲早已准备好,拿着酒壶给儿子倒上一杯清酒。

近八十岁的母亲给五十岁的儿子斟酒,这光景太奇妙了,对母亲来说,祝贺儿子的生日,这也算是一种仪式。

“已经五十岁了。”

“真快呀,实在不愿意过生日。”

“唔,你父亲五十岁时也说过同样的话。”

秋叶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拿起筷子,但没有食欲。

“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一点了。”

“再吃一点,没事儿。”

秋叶不好意思说在筑地和雾子已吃过饭,拿起筷子捣了一下樱花饭。

“今天,真理子特意送来礼物,祝贺爸爸生日。放在桌上,你看见了吗?”

大女儿常来,而小女儿很少来。

“信上说,已经五十岁了,可别太劳累了。”

“唔,说得对。”

这句话似乎合乎母亲的心意,又把盏给秋叶斟上酒。

“真理子的生日在下月。”母亲说。

“她是不是来告诉我,别忘了她的生日。”

“那倒不是,孩子是诚心诚意来祝贺爸爸生日的,等了你很久,三十分钟前才回去。”

早知道女儿来,该早些回来,但这样做,雾子会更加别扭。

“她还说,不知爸爸喜不喜欢我的礼物。”

母亲只提到孙女如何如何,但没有提起史子。

母亲对秋叶的男女关系从来不过问。已经五十岁的大男人,该知道轻重缓急。再说,离了婚的儿子受了伤害,做母亲的帮不了什么忙,但心里也是着急的。

从平时的言谈中,母亲常常流露出对秋叶将来的关切。

“我不可能老是这么精神的……”言外之意,有适当的人选,还是早些娶一个。

然而,这个经常令母亲操心的儿子,也使母亲感到活着有劲。生日这天给他做好樱花饭,儿子没回来,一直等他很晚,还不去睡觉,说明母亲也在表示自己的存在。

如果有妻子在儿子身旁,老人家会让儿媳妇去操心,自己退居二线了。

从这一点看,在秋叶再婚以前,母亲永远有操不完的心。

然而,秋叶和其他女性太亲密,母亲也不很满意。例如对史子,母亲夸她:“这个人感觉不错。”但频繁地来电话,母亲却不高兴了。

有一次,史子来电话,告诉她秋叶去的地方。不多一会儿,又来电话说:“他不在那儿。”

母亲的态度很冷淡,有时干脆不告诉她秋叶的去向。

后来,史子和秋叶渐渐疏远了,母亲应该是知道的。

今年年初,母亲还念叨:“近来史子小姐不来电话了。”

母亲说这话的本意,想知道秋叶近来和什么样的女人来往。

秋叶说:“可能她很忙吧。”一句话搪塞过去了。

今天史子突然送来玫瑰花,母亲一定会大吃一惊。

本来以为已经断了来往,在秋叶生日时送玫瑰来,说明两人还在来往。

当然,母亲不会去追根问底,只是默默地把花插在花瓶里,让儿子看就是了。

秋叶吃了点樱花饭,喝过茶,上了楼上书房。桌上放着红玫瑰花。在夜晚这玫瑰花似乎有点神秘、妖艳。

秋叶把脸凑到红玫瑰花前,闻着花的芳香,想起了史子的往事。

他和史子已经半年多没见面了。

在这半年里,或许她已有了男朋友,但她又特意送生日礼物来,似乎没有。

再说,史子要喜欢一个男人,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看来,史子并没有忘掉自己。

秋叶自言自语地拿起了电话听筒。奇怪的是,过去拨惯了的电话号码,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秋叶翻开记事本,确认电话号码后,立刻打过去,响了五下,出来一位女性的声音。

“喂,喂……”

没错,是史子的声音,秋叶顿了一下,一往情深地说:

“是我呀,听出来了吗?”

“啊……”

“谢谢你送的花,我刚回家,看了花,不由得使我吃了一惊。”

“……”

“真没想到你会送花来。”

“您的生日嘛……”

史子的声音还像过去一样,一点没变,也许是夜晚,说话声音特别沉着、安静。

“太高兴了,真的谢谢你。”

秋叶对着电话机低头行礼,史子默不作声。

“以前给你打过电话,每次都不在家,近来好吗?”

“还行。”

“工作忙吗?”

“托您的福,还凑合。”

史子规规矩矩地作答,并不热忱。

“你什么时候有空?”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好久没见你了,大概半年多了吧。”

“……”

“可以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吃顿饭,行吗?”

“近来较忙……”

“那么等你有时间时再说。”

“我没事儿。”

“那么喝杯茶吧。”

“就这点事儿?”

“我要向你表示感谢。”

“我明白了。”

对方挂断了电话,秋叶拿着话筒,不知所措,伫立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

说起玫瑰花,史子默默地听着;一说请她吃饭,她立刻反应冷淡。

这种做法,简直像电光石火,说灭就灭。

秋叶拿着话筒,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想法过于乐观了,一看史子送生日礼物来,兴高采烈,忘乎所以,以为史子还依恋着自己。对她的礼物表示感谢,她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您的生日嘛……”,意思仅仅限于对生日的祝贺,没有更深的意义。好像是银座的夜总会或餐馆遇到顾客的生日顺便送把花或其他礼品,你能说有什么意义吗?

秋叶连这一层意义都不了解,以为史子对自己还有依恋,秋叶对自己的如意算盘不禁一怔。或许此刻史子正捧腹大笑哩。

秋叶点燃了一支烟,注视着红玫瑰花。

刚才认为这红玫瑰花是史子的温柔和依恋,此刻觉得这花象征着史子的冷酷。

“然而……”

秋叶嘟囔了一声,又回想起过去的往事。

过去和自己关系很深的女人,难道会像夜总会、大餐馆那样应付公事似的给自己送生日礼物?这是很难想象的。

送30支红玫瑰,心底里总该有某种联系吧。

想到这儿,秋叶对着红玫瑰花喷了一口烟。

或许是自以为是,秋叶认为史子给自己送生日礼物,依然恋恋不舍,这说法似乎有点过火,但至今在她的心底里,仍然应有难舍难分的成分。

如果纯粹是夜总会对顾客的赠礼,那么请她吃饭,也不至于立刻就发火。她的冷淡太异乎寻常。

史子突然挂断电话,那是表示半年来的憎恨。

秋叶是性情乖僻的人,遭到冷漠的拒绝反而要拼命地追求。这不仅是秋叶,几乎所有男人都有这样的癖好。

女人说“我讨厌你”,男人立刻会十分看重她,紧追不放;女人说“我喜欢你”,一点一点缠住你,男人反而转身就跑。

这样的心理在男女恋情中,起着微妙的作用,导致意想不到的结果。因此,恋爱的老手故意装作冷漠无情,吸引对方上钩。

然而史子此刻的表现,并不是故意装出来的。史子不是这样乖巧的女人,她本质上是好的。

一个被年轻女人弄得神魂颠倒的男人,半年来杳无音信,突然来电话邀请她去吃饭,她当然不会轻易接受的。

作为史子来说,给秋叶送生日礼物,就像从清水寺[京都清水寺舞台设在断崖峭壁上,始建于798年,重建于1632年,是日本著名的旅游景点。好多类似的中国歇后语涉及清水寺舞台。这句话的意思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舞台跳下来,需要很大勇气的。

假如史子依然恋恋不舍,应该进一步表现自己的弱点,作为一个女人,一时还丢不开“面子”。

面子也罢、立场也罢,既然是个女人就不必过分拘泥了。如还恋恋不舍,说清楚不就得了吗?如果没有恋情,一开始就不要送生日礼物来。

然而,史子的魅力在于,不论在任何情况下她绝不会轻易放弃矜持。

她即使想见秋叶,也绝不会主动打电话来,尽管心潮涌动难以抑制,表面上仍然会保持冷静和坦然。

尽管秋叶如此热恋着雾子,但他依然忘不下史子,正因为史子的高贵深深地抓住了他的心。想到这里,秋叶的心突然掀起了骚动,他要把这高贵的女人,再一次搂在怀里。

秋叶凝视着玫瑰花,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史子的身影。

在接近她时,她或许会推推让让,一旦上了床,她会表现出难以想象的媚态。聪明的史子十分懂得分寸。秋叶搂着的史子已经不是平时所见到的庄重的史子了,而是潜伏在她心中另外一个放荡的史子了。

似乎在史子身上,栖息着两个不同的女人。

与她相比,雾子单纯多了。

高兴的时候高兴,想要什么就坦率地表现在脸上,不用说话,她的态度就自然流露出来了。

雾子身上或许也栖息着两个不同的女人,但不如史子那样明显。

秋叶喜欢雾子的坦率,但有时也被史子的激情打动了心。

整天和天真烂漫的雾子在一起,有时也想和别别扭扭的史子亲近一番。

秋叶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在他的脑海出现史子的种种姿态。现在去接近史子,无疑是出于逢场作戏的心态,然而秋叶仍然想踏踏实实地接近她。

哪怕是一次也好,他愿意和史子坐在一起说说话。或许这会给她带来麻烦,但自己的心是真诚的。

他想窥探处于心烦意乱状态的史子。

仔细一想,仍然是史子在诱惑自己。突然送一把玫瑰花来,把快熄灭的火重新点燃了。

点了火,自己却闪在一边,太可恶了。

“对,再给她打一个电话。”

秋叶伸出右手去抓电话听筒,忽然铃声大作。

秋叶赶紧缩回手来,顿了一下再去抓听筒。

“喂!喂……”

一听便知是能村的声音。

“在工作吗?”

“没有……”

哪里谈得上工作,正瞅着史子送来的玫瑰花发愣哩!心里一个劲儿怀念着她。

“祝贺你的生日,五十岁了吧?”

“就这点小事?”

能村似乎是从夜总会或酒吧打来的,电话里传来了音乐和人们说话声。

“五十大寿,心情如何?”

“没什么……”

“五十年可是半个世纪,人称五十是人生最重要的时刻。”

“那么再过两个月,你不也五十大寿了吗?”

能村比秋叶小两个月,到达五十大寿,只是时间问题。

“记得你生日的没有几个人,我该是很了不起吧!本想给你送一束鲜花,后来心想,太郑重其事反而会让你难受。”能村醉醺醺地半开玩笑地说。最后那句话使秋叶不禁一怔。

送鲜花太郑重其事,那么史子的花也属于这范围?

“过生日,一个人闷在家里做什么?此刻我和公司的伙计们正在喝酒,你是不是也来凑凑热闹?”

“谢谢你的好意,今天算了吧。”

因为再过一会儿,秋叶要去见雾子。

“那好吧,改天再好好庆贺一番。”

说到这里,能村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前几天我见到田部君了。”

太巧了,秋叶默不作声。

“半月以前,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能村补充道。

“呃?她为什么打电话给你?”

“据说,她借了你两本书,想还给你,一本是关于西班牙斗牛士的书,还有一本照片集。我就收下了。”

秋叶记得这事。

“你已经和她断了吗?”

“当然……”说到一半,秋叶反问道,“她说了什么没有?”

“她说老头子着了迷,说着开怀大笑。”

“老头子?”

“她知道你和年轻女人打得火热。”

“是吗?”

“反正书放在我这儿,找个机会送给你。”

说到这儿,能村说:“好,再见!”挂断了电话。

秋叶放下电话,靠在椅子背上,再次注视着红玫瑰花。

这是怎么回事?史子和能村见面,出乎意料,说是托他把书还给秋叶,更是不可思议。

既然是还书,直接寄来得了,何必要托能村呢?

特地打电话给他,仅仅是为了还一本书,只不过找个借口而已。

这事儿发生在半月前,那时史子和自己尚未接上关系。那么,史子为什么突然想见能村?

难道是一个人不甘寂寞,想找能村求得解脱?

这不可能,两人关系不可能发展到这一步。如果真是这样,能村也不会打电话来了。

从刚才能村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来分析,没隐瞒什么。

倒是“老头子着迷了,说着开怀大笑”这句话是能村说的,史子不会如此粗俗。

如果真是史子说的话,表明她自己已和秋叶断绝了来往。

好胜的史子说这样的话,想表明自己即使分手,也不气馁,同时也想探试一下秋叶的动态。

所以突然在秋叶生日这天,送了玫瑰花来,之前又和能村见过面。秋叶一时弄不懂史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几分钟以前,秋叶还在遐想史子的肉体,现在像裹了一层浓雾,再也看不清了。

史子送来的玫瑰花就像在静静的池塘里投下一个石子。

如果其目的是为了让秋叶突然受到冲击,那应该说是十分有效的。

秋叶弄不懂史子的真实意图。

秋叶以为史子尚有依依不舍之情,因此送来了生日礼物,其实事情并不如此简单。

这束鲜花表面是美的,但它的后面或许隐藏着憎恨。

收到花的人此刻陷入沉思,百思不得其解,石子所投下的波纹还在继续扩展。即使如此,秋叶注视这束鲜花,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自从收到鲜花后,秋叶每天想给史子打电话。那天请她吃饭,被她拒绝了。这一次或许会接受吧?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的心情渐趋平静。

两三天以后,秋叶产生了新的勇气。然而当他拿起电话,还是振作不起来。上次已被冷淡地拒绝,现在再打电话去又有何用?

如果她果真有意,那么应该主动打电话来,自己急着打电话,那等于暴露自己的弱点。

着急和顾虑两种情绪交替侵袭着秋叶,他终于没敢打电话。

然而,到了第二天,又想给史子打电话。拿起电话又放下,这样犹豫不决持续了一星期。玫瑰花已枯萎了,花扔了,秋叶对史子的思念也随之而去。后来专心致志去爱雾子。


随着4月新学期的开始,雾子更加忙碌了。

每周一、三、五,三天去六本木的英语会话学校上课,星期二、四去烹调学校,抽空还要去学习插花。

秋叶通宵工作,想到雾子那儿去休息一会,谁知她说:“现在我要去上学。”被她拒绝了。

本以为只要她不上班了,随时都可以去。其实则不然,秋叶想得太乐观了。

要把雾子培养成有多种爱好的淑女,本来是秋叶提出来的,所以他没有牢骚可发。

今年以来,雾子首先考出了汽车驾驶执照,接着学完了英语会话的初级班。在插花方面,也学会了布置房间用的插花方法,一般能拿得出手,不致被人家笑话。

在银座初次邂逅时,以为雾子是个消极的女人。从最近学习成绩来看,她学习非常努力,成为各种技能的尖子。

“我没上过大学,现在得赶上去。”瞧她那力求上进的态度,实在可爱。

有一次,秋叶去雾子的房间,发现桌上放着NHK教养讲座的课本,其中还有日本史和世界史,她正跟收音机学习知识。

秋叶夸奖她,雾子受了鼓舞,说道:

“现在才开始学,已经晚了点,我要抓紧时间学习中级英语会话,还要学茶道。”

“是啊,趁年轻的时候多学一点。”

秋叶希望把雾子培养成为一位放在任何地方都会令人刮目相看的现代女性。雾子肯学,他自然很高兴。

雾子的学费、材料费当然都由秋叶负担,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烹调和花道的学费花不了几个钱,材料费就不同了。好在雾子不是个铺张浪费的孩子,她不买高级的用品。学花道要买器皿,学茶道要买茶具,这些花不了多少钱。

然而,学开车、考执照,那就另当别论了。

“哪怕最小的车,买一辆我们俩一起开,您来教我,好吗?”

话说到这份上,秋叶便不得不考虑了。

“再等一等,怎么样?”

大女儿杏子4月初被音乐出版社录取,也想请父亲给她买辆车表示祝贺。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得慎重考虑。”

“我先去驾驶学校学习开车,并不一定要马上买车。”

“那好,我会想着的,你放心吧!”

然而,半月后,秋叶喝醉了酒,醉醺醺地对雾子说:

“唔,你有了车,什么时候我喝醉了酒,一个电话,你开车来接我回家,那多方便。”

“让我自己开车?”

“唔,我来找一找合适的车。”

“真的?您给我买车?”

雾子一下子笑容绽开。

“我不太清楚近来年轻人喜欢什么样的车。你呢?”

“我才学开车,买辆旧车就可以了。”

雾子说得那么直爽,令人敬佩,反而要给她买一辆新车。

“你刚学会开车,旧车容易出故障,要买就买一辆新车。”

半月后,秋叶买了一辆国产新型车,这种车很受年轻人的欢迎。

“太高兴了,我做梦也没想到驾着新车去兜风。”

新车一到手,雾子载着秋叶围着公寓转了一圈。

“暂时还不太熟练,等开惯了这辆车,您只要来一个电话,我马上去接您。天太晚了,在银座打不上车。”

“那好,一个电话你就来?”

“有大美人给您开车,您放心,我绝对不喝酒。”

买车、付保险费,再在附近停车场找个车位,加起来一共约二百万日元。见到雾子那兴高采烈的笑容,早把钱的事放到脑后了。

拿到驾驶执照后,雾子有了车,又想去设计学校学习。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份涩谷附近的设计学校的招生简章。

“我一星期去三次,涩谷离这儿很近,没事吧?”

一看招生简章,这学校规模不大,可学科倒不少,从素描到色彩学、美术概论等等。

“你学设计,打算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学会了设计,感觉就不一样了。”

的确如此,近来雾子的感觉比以前强多了。

今天雾子穿了一件紫藤色的对襟毛衣,下身是两色相间的新式裙子,表现出女人的温柔。

“那么,烹调学校还去吗?”

上学次数多了,家里经常没有人,想见也不能马上见到。

“设计之类,即使不去学校,自己买些书看看一样能学到手。”

“可是没有一点基础,学着学着就懒得学了。”

雾子已下了决心。

“学费不很贵,除了买课本以外,几乎没有别的费用。”

秋叶不在乎用钱多少,他担心雾子跟其他男性接触。

上驾驶学校,他也这样想过,幸好没事儿,可是设计学校有很多年轻男子,不能不有所提防。

“你一个人去吗?”

“阿朋也想去,可是她得上班。”

阿朋是雾子在千叶超市的同事,如今在上野食品公司工作。

雾子辞退酒吧时,三个人一起喝过茶。秋叶对她的印象不坏,是个稳重守规矩的女孩子。

秋叶知道雾子并没有很多女朋友。

高中毕业后迁到千叶,她没上大学,因此谈不上有什么同学。

现在最亲密的就算阿朋,言谈话语之间经常出现她的名字。

“今天和阿朋看电影去了。”“今天她下班后一起在外面吃饭。”这是常事。

然而,雾子并不是所有方面都和阿朋合得来。最近似乎对阿朋有所疏远,说道:“她这个人太死板了,说不定还是个处女哩!”

“都二十四岁了,不会是处女吧!”

雾子和阿朋同岁,阿朋只比她大三个月。

“我弄不懂她是怎么想的。”

“可是男女之间则是另一回事。”

“她讨厌人家给她写情书,说男人动不动就向人家求婚,真让人讨厌。”

“你不也一样吗?”

“那是啊,那些讨厌家伙一个劲儿追你,你能知道哪个是好人?”

以前雾子和阿朋一样,都是个孩子。雾子现在突然长大了,把阿朋当作孩子看待。

女人之间友情的破裂,往往是各自有了男朋友,才渐渐疏远、破裂。

譬如,高中和大学时代一直很要好的同学,一方结了婚,另一方还是独身,自然而然就疏远了。因为结婚和独身,兴趣和话题均不同,不会像以前那样亲密了。

而雾子和阿朋都是独身,话题不会有所不同。

虽说是独身,雾子却和一个中年男子同居,虽然还没结婚,但在某一点上甚至超过结婚,从性生活到实际生活都有所不同。

同雾子相比,阿朋还是完全独身,没有男朋友。

“她对我们的事有什么看法?”

阿朋是个守规矩的姑娘,秋叶很在乎她对自己的看法。

“不太清楚,到现在为止,阿朋说秋叶先生是位非常出色的人物。”

“怎么会这样说呢?”

“如果她了解我们的事儿,她就不会这样说了。”

年轻姑娘说自己出色,心里当然很舒服。但她不知道自己和雾子的关系,心里还是个负担。

“你没对她说吗?”

“我只说在银座酒吧认识的,再说多了,对方会怀疑的。”

雾子希望阿朋自己去猜。

“她已经相过好几次亲了,一直在考虑结婚。”

“原来是这样……”秋叶点了点头,开始考虑。

结婚对女人来说是一生的大事,受她的影响,如果雾子也想结婚,那就糟了。

“她经常回家,周围的人说三道四,说什么的都有。”

“你呢?”

“我离家远,母亲也不大管我。”

雾子亲生父亲早已亡故,母亲改嫁,家庭关系比较复杂。这也是秋叶和雾子能长期来往的一个条件。

尽管如此,对于结婚,雾子不知有什么打算?

二十四岁正是适龄期,是女人多烦恼的年龄段。然而,雾子看到母亲再婚后的辛劳,她并不特别憧憬结婚。

这样使秋叶放了心,但心里仍然嘀咕,是不是为了自己才推迟结婚?

“你打算一直一个人生活吗?”

有时候秋叶一阵子冲动,想对雾子提出这样的问题,他害怕被她一棍子打回来,所以还是保持沉默。

目前,雾子是如何对待秋叶的呢?虽然没结婚,但互敬互爱,或许应该叫作“爱人”。

但一般所谓爱人,男方有妻子,无法结婚,不得已才退而求其次,叫“爱人”。

男女双方相爱,尚未结婚,应该叫作“恋人”。

根据这个道理,秋叶和雾子是恋人关系,只要两人有意,随时都可以结婚。

事实上,秋叶也并不是没有考虑和雾子结婚。

现在处于不上不下的状态,如果要把雾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结婚是最好的方法。有了妻子的名分,雾子也踏实了。社会上对她也会另眼相看。

“结婚吧!”

秋叶一个人的时候,曾经念叨过好多次。

早晨一觉醒来,无意中从嘴中说出来,自己还觉得挺新鲜。

和分了手的妻子,也说过这样的话,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秋叶一直想总有一天会重复同样的台词:“结婚吧!”

当然,现在想说随时都可以说。这不仅仅是对青春的怀念,而且在现实生活中有一个女人等待自己。

不过,雾子会如何回答,那还得费功夫落实一下。

从以往的感觉看,雾子会欣然地接受的。一时或许觉得困惑,拿不定主意,但不用多久,她会接受的。

秋叶要结婚,不会有人反对,也不会有很多麻烦,女儿们只要对她们说清楚,也会得到她们的谅解。

只要说声“结婚吧”,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女子就会立刻成为妻子,待在自己身边。

秋叶现在像手里拿着一张王牌,一打出去,就会人人羡慕。

然而,现在还不想将王牌打出去。

问他为什么?他含糊其词说,时机尚未成熟。

目前他手里拿着的宝石,已经属于自己的了,不会被人夺走。

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此时他心里最充实,最满足。

宝石拿在手中完全属于自己,但随着充实感的消失,拿在手里却成了沉重的负担。

此刻,秋叶沉浸在多余的烦恼之中。

只要自己有意,随时可抓到手里,但他要保持一点距离。打个不好的比喻,就像猫抓到老鼠后,先玩一阵子再吃它。

在这场合,猫是秋叶,老鼠自然是雾子。

然而,和纯粹的猫和老鼠的关系稍有不同。被猫抓住的老鼠并不害怕,而猫也不耍威风。

老鼠还乐意处于这样的地位,而猫还在考虑,今后如何对付它。

产生这困惑的最大原因,是两人年龄相差太大了。

和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女人在一起,能不能十分融洽?

当然也有为数不少的夫妇,甚至相差三十岁。这样特殊的例子举不胜举。问题是在现实生活中,年龄相差太大,还是不能不考虑的。

首先是肉体关系。现在大多是秋叶扮演主导的角色,教雾子如何行房,但是否能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往后还有几年,目前还不清楚,反正早晚两人所扮演的角色会倒转过来。

当然,以后的事到了那时再说,但必须要先考虑好补救办法,应该如何来满足雾子的要求。

其实,这一年来,秋叶教给雾子不少技巧,也许教得太多了。

秋叶把雾子掌握在手中,无暇去顾及其他女人,活得挺充实。尽管上了点年纪,还能撑下去。如果要把雾子娶为妻子,那么从她身上得到的性的快乐就得适可而止。

将女人娶为妻子,她将一天到晚守在自己身边,一开始自然会得到强烈的刺激,但不能持续很久。

从目前来看,随着秋叶年龄的增长,体力日益衰退,而雾子正是女人开花的年龄。两人年龄的差别永远存在,不会缩小。

想到这里,秋叶对未来的生活颇为黯然。

这虽然是将来的事,却无法避免。到那时,如何把雾子掌握在自己手中?

秋叶曾经听到一位和比自己小三十岁的女人结婚的老人述怀。

“我已经这把年纪了,无法满足妻子的要求,只能在妻子睡熟之前紧紧地抱住她的身子而已。”

这位老人和大家一起喝酒时,一到9点必须回家去陪妻子。

“只要两人的肌肤挨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与其这样勉为其难地养着一个年轻的女人,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

这位老人的话给秋叶留下深刻的印象。秋叶想起他最后的话。

“男女之间不仅仅是性,还有其他……”

确实如此,男女之间并不仅仅由性关系结合的。相爱之后结了婚,现实生活中还是以工作和家庭为主,至于性关系还在其次。

男女之间性关系是重要的,但并不是绝对的。秋叶回味这句话,拂去一时的黯然。

尽管如此,把年轻的女人掌握在自己手里依然是十分辛苦的。自己是满足了,那么雾子是不是满足了?

想着想着,秋叶的脑海里出现一个新的想法,如果自己和雾子之间体力的差别日益明显,那么就得想办法来消耗她的体力。

譬如,让她参加工作和体育运动来分散她的精力,这样秋叶就可以放心了。但想到这事本身,证明自己确实老了。

事到如今,秋叶犹豫不决,不敢和雾子结婚,年龄差别仍是主要原因。

在现实生活中,说一些与雾子年龄相符的话题,她也能沉住气,似乎和自己年龄差别不大。

譬如,在听歌方面,秋叶不是什么都喜欢听,雾子喜欢听流行通俗歌曲。两人都不爱听目前年轻人中颇为流行的、没头没脑、吵吵嚷嚷的摇滚乐,但其他方面,仍然有微妙的差异。

雾子并不十分强调自己的爱好,两人的差别并不十分明显。但有一次秋叶看到雾子桌上放着的磁带全是男歌手的流行歌曲,不由得吃了一惊。

爱好的歌曲有差异,对歌曲的回忆也迥然不同。两人一起看电视片《令人怀念的旋律》,秋叶想起了青春时代的往事,勾起了怀念之情,而雾子则说似乎听母亲哼过这首歌。

“这首歌流行时,我正好大学毕业,到处找工作……”

秋叶这番怀旧的话是引不起雾子的共鸣的,雾子只是点点头而已。

前些日子,听到一首从前流行的歌,秋叶忽然兴奋起来,雾子则说:“上中学时好像听到过。”

这样的代沟,不仅仅限于听歌,日常生活中也存在着种种差异。

譬如吃饭,秋叶经历过饥饿时代,饭碗中一粒米都不剩下,吃得干干净净;而雾子则不然,剩下饭粒也满不在乎。

这些细微的感觉上的差别,生活在一起时会更加明显。

秋叶已感觉老年人的孤寂,雾子还正当年,根本不理解老人的孤寂。

男方已白发斑斑,女方还满头黑发,要沟通双方的感情是很难的。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一起考虑,不容易得出一个结论:“结婚吧!”

这一阵子秋叶老是在考虑自己的年龄,今年春天自己已满五十岁了。

到了五十岁,往后的人生必须认真考虑一下了。

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每逢十岁都有令人感慨不已的事。

记得从二十九岁到三十岁时,秋叶曾经感慨万千地想:“已经不是青年了!”到了四十岁,“中年”这个事实已切切实实迫在眉睫。

然而,这些感慨离“衰退”尚远,诚然在肉体上有所衰退,但在现实生活中他很自信,绝不会输给别人。

酒吧的女老板经常说,到了四十岁才是真正的男人。事实上,在公司里,四十岁后才有了一定的地位,这时精力充沛。从这个意义上说,肉体上也是最佳年龄段。

所谓“Nicemidle”,正确地说是指正当年的后半期。到了这年龄,或者一个人过,或者找个适当的人一起过。

一个人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拖拖拉拉就上了年纪。

这样看来,秋叶正处于再婚的最佳年龄期。

错过这个年龄,能够和自己相处的女性急剧减少,不能那么逍遥自在了。

因此,目前秋叶正处于焦虑时期,不能不考虑往后的人生。


5月黄金周过去了,人们渐渐归于平静,秋叶和雾子一起去了京都。

一方面为了去大学讲课,另一方面,趁学期开始之际,想辞去大学的兼课。

一个月两次去京都讲课,一开始还觉得挺有意思,连续两年确实有点疲劳了。

秋叶打算向大学当局提出,而雾子则表示反对。

“学校依然欢迎您去,还是干下去吧。”

雾子对辞不辞去工作并不在乎,问题是她没了来京都的机会。

雾子尽可能和秋叶一起来京都,除去暑假和春假,平均一个月来一次京都。

托秋叶的福,雾子可以看到京都的红叶和京都的雪景。

没有固定工作的雾子,每月来一次京都,生活带来了变化,也是一种乐趣。

想到这里,辞去京都的讲课,对雾子来说,似乎有点可惜。为了满足雾子的要求,每月一次带她来京都玩玩,也是生活中的一个内容。

出于这样的心情,秋叶决定再延长一年。他对自己如此娇惯女人,不禁愕然。

“谢谢,我喜欢您如此温柔地对我。”

最近雾子趁着秋叶高兴,爽朗地建议道:5月份京都之行,白天一到立即去大学讲课;雾子则在赏花小路附近的小饭馆吃点饭;之后两人在祇园附近的酒吧喝酒,一连喝两家。

第二天一早去参观鸭川上的赛船,下午乘新干线回来。这样一折腾,回来时雾子就没精神了。

下午3时半,上了新干线。秋叶拿出一本周刊杂志阅读,雾子默默地眺望窗外。

到昨天为止,天空一直放晴。今天上午天空多云,几乎遮盖了整个天空。新干线穿过关原的山坳,来到浓尾平原,视野突然开阔了。

“以后我想找个工作。”

雾子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秋叶慌忙地反问道:

“你说什么?”

自从离开了“魔吞”,雾子还没提过要去工作。高中毕业后,一直上班,现在正在悠哉乐哉地玩着,享受着不上班的闲暇,怎么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秋叶感到意外。

秋叶放下手中的杂志,又一次反问道:

“工作,上哪儿工作?”

“还没有目标,想干的话总会有地方的。”

“可是,一干工作,你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学这学那了。”

雾子学完开车后,正在插花学校、烹调学校、英语会话学校、设计学校上学。

“设计学校的课程,再过一个月就上完了基础课,往后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学。”

秋叶不想听她的计划,首先想了解她的真心何在。

“现在这样还觉得无聊吗?”

“有一点,可是我这样不工作,整天闲逛会给您添麻烦的……”

“添麻烦?”

“我整天无所事事待在您身边,您会觉得厌烦的。”

诚然,雾子一天到晚待在身边,会有所妨碍。不辞去京都大学的讲课,一半是为了雾子。昨夜在祇园附近酒吧喝酒,如果是一个人,还可以放大胆玩玩,但并不是因此要雾子出去工作。这是两码事。

“我并不觉得你碍事。”

“是吗?”

雾子歪着脑袋半开玩笑地说。

“我这个大行李,又是‘食金虫’,您会吃不消的。”

“可别这么想,钱的问题你不必在意。”

“可是,我真的想出去干点活。”

雾子的表情是认真的,出乎秋叶意料。她凝视着秋叶的眼神似乎在说:“拜托了。”

“可是你说要工作,并不那么简单,即使找到地方,也不会太理想。”

“这您就不用操心了,没事儿。”雾子好像已经有了目标,说得很干脆。

秋叶点燃一支烟,平息一下心情。

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干,专心致志地学习,慢慢地会感到无聊。雾子的这种心情,秋叶是十分理解的。

雾子离开银座时,能村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然而,现在还不到一年就出现这样的情况,这是没有料到的。

“我这个大行李,您会吃不消的。”——雾子虽然是半开玩笑的,秋叶并不感到是个负担。

给她买车,付房租和生活费,相当大的一笔支出,那是秋叶自己愿意,如果秋叶真的吃不消了,也会让雾子出去工作的。

“就这点理由?”秋叶问道。

雾子看着窗外,答道:

“我不过想自己挣个零花钱而已。”

“现在这样还不够花吗?”

“那倒也不是。”

秋叶除每月付掉房租之外,另外还给雾子二十万日元。作为一个年轻的女子,假如不特别浪费,也该够用了。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花销?有的话请老实告诉我。”

在秋叶的催促下,雾子想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

“我想去做一下全身美容。”

“什么?”

“您不懂吗?”雾子扑哧一声笑了,“就是从脸部到全身都美容,在青山和涩谷有好多家全身美容院。”

“我懂了,就是把脸和背脊都涂上泥。”

“不光是脸和背脊,全身都涂上美容液,再进行按摩,洗桑拿浴。”

“那么和你出去工作有什么关系?”

“做全身美容很费钱,过去都是有闲夫人做的,最近年轻人也有不少人效仿。”

“做了全身美容,人就漂亮了吗?”

找这些不着边际的理由,就要出去工作,秋叶一时还难以理解。

“费用不够,你尽管说得了,我给你。”

为了雾子更加美丽,秋叶不惜重金予以支持。如果所谓“全身美容”真能美得令人刮目相看,秋叶也想去试试。

“可是,我老是向您提要求,那多不好啊!”

“去一次得花多少钱?”

“分面部美容和全身美容,程序不一样,全部得需三万日元。”

仅仅是脸部按摩,再将全身涂上泥,就要三万日元,这也太贵了。

“真狠啊。”

“它用特种化妆水清除面部污垢,需要很长时间,仔细给你按摩,再加上桑拿浴等全套服务。”

“怎么操作?”

“把各种药液倒进浴盆,再放水全身浸泡,会有一种浮起来的感觉,很舒服的。”

“这玩意儿太奇妙了。”

“一天做一次,脸上和身上都滑溜溜的,非常舒服。即使情绪上有些烦躁,一经过处理,全被赶跑了。”

雾子的肌肤最近的确靓丽多了,秋叶还以为她从自己身上得到性的满足所致。

“你什么时候开始全身美容的?”

“两个月前。”

秋叶一点也没有察觉。

“你一个人去吗?”

“有时一个人去,有时也和真纪一起去,那个在‘魔吞’时的同事。”

“她还在‘魔吞’吗?”

真纪是雾子在银座酒吧时和她同一宿舍的室友。秋叶并不知道雾子还跟她来往。

“现在她换了一家叫茉莉花的酒吧,很吃得开。”

是女性朋友,跟谁来往都可以,但尽可能不让雾子和银座的吧女交往。

倒并不是要避开银座的吧女,问题是过夜生活的女人太扎眼。和这些人来往,雾子不能不受到影响。

去搞搞全身美容,那倒无妨。秋叶害怕受这些夜生活女人的影响,雾子再提出去银座当吧女。

经过一年多的磨炼,雾子已出落得不同凡响,不能再让她和那些醉汉混在一起。

如果再让雾子去陪客,那么自己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

“刚才你说要工作,总不会再回银座吧?”

“那是啊,我不会再去‘魔吞’了。”雾子从衬衣的胸口俯视自己的乳房,摆弄着衣带说道。

“难道还打算去别的酒吧吗?”

“也有一些人请我去,但我还是希望白天工作。”

秋叶终于松了一口气。

“暂时你去全身美容院玩玩,等一段日子怎么样?”

“我并不是为了玩去找工作。”

“这我明白,过一段日子,我给你找份工作。”

“可是,我连大学都没上过,能做什么呢?谁会雇用我?”

“那倒不见得。”

以前,秋叶曾想过让雾子当自己的秘书。秋叶写作时,需要的资料,让雾子替他找;也可以让她抄写原稿;外出讲演时,让她跟在自己身边。

像秋叶这样搞文字工作的人,并不需要秘书。

说是秘书,有名无实,只是将雾子放在自己的身边而已。

“你不用着急,我会给你找一份好工作。”

雾子不作回答,眺望车窗外的景色。

车窗外已经黄昏,眼前出现大海,一忽儿钻进了隧道,出了隧道,从山峡中窥见远处的大海。

列车过了热海,快到小田原了。列车广播,再过三十分钟就到东京站。

秋叶看了一下手表,考虑今晚的打算。

每次从京都回来,秋叶总是把雾子送到公寓后分手。离家整整两天,秋叶心中挂念着老母。信件也可能积压了一大堆了。和雾子待了两天,只要她心里舒服,秋叶就满足了。

但今天就这样分手,似嫌不足,秋叶心里还惦念着雾子不定哪一天会突然提出要出去工作。

由于秋叶的反对,雾子暂时不再提了,但心里并不完全信服。

照目前状况看,不定哪天她又会提出来的。理由是她不想让秋叶继续破费,其真实思想是觉得目前生活有点无聊。

“我们找地方吃顿饭吧。”

“可是,还没有回家哩!”

“在京都吃了日本料理,换换口味,吃点烤牛排好吗?”

“那带我去香格里拉吧!”

雾子立刻提出位于赤坂的烤牛排的名店。

“阿朋也曾说过,什么时候我们也去趟香格里拉,才够劲。”

“那好,我们仨一起去吧。”

雾子的朋友中,就数阿朋最朴实。有这样的朋友影响着,动不动就想往外跑的雾子也许会有所收敛。

“阿朋一定会特别高兴的。”

“她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吗?”

“她这个人太死板了。”

“那好,吃完饭带她看‘波尔诺’[波尔诺,一种有色情场面的电影或画片]。”

“我也想看,现在就去吧。”

刚才一度消沉的雾子此刻眼睛发亮了。

列车6点半准时到达东京站。

从车站直接去赤坂,吃完牛排已8点钟了。

“现在去看一般的波尔诺已经太晚了。”

“还有不一般的波尔诺吗?”

“当然有了,不过现在还太早了点。”

秋叶在回忆饭仓附近的一家地下酒吧,表面上是酒吧,里边有一间密室,一边喝酒,一边看SM[SM,Sadomasochism,性虐待狂与受虐待狂同台演出的话剧]。

“所谓SM,听说把女人绑起来……”

“你见过了吗?”

“没见过,但听说过。”

雾子连连摇头,反问道:

“听说很‘酷’。”

“说‘酷’也行,说没有什么了不起也行。”

在大楼的地下室,当然是合法的,不会太出格。

“想看吗?”

“不……”

雾子摇摇头嬉笑。

秋叶瞅着她的侧脸,想象起来,说不定雾子身上潜伏着好色的因素。

因为她是个女人,立刻拽她去看,她会反抗,要耐心地诱惑,使她找到新的快乐。

要把雾子切实地掌握在自己手里,让她几经周折得到一些快乐,是其中一法。

“女性也想看这样的玩意儿吗?”

“说不想,那是撒谎。”

“那我们这就去。”

“真的?”

秋叶一开始并不想带雾子去那样的地方,本来想直接回雾子的公寓,至多再去转一家酒吧。

可是此刻忽然像中了邪,想去看SM,去就去呗。

秋叶以前也曾想让她去见识见识。在一边偷偷地观察女人的反应,也是一种乐趣。美女看了这样露骨的场面,一定会迷惘、困惑。那种表情正是男子难得见到的。

然而,秋叶并不想带雾子去看脱衣舞。最近的脱衣舞,相当露骨,连秋叶这样的大男人看了都往后退。但他仍想让雾子看看,或许她看了以后会更加美丽,更加妖艳。

“反正现在还早了点,再找个地方喝一杯吧。”

秋叶放下咖啡杯,考虑下一个去处。

从六本木到赤坂,看SM的地方有好几处。

其中比较好看而刺激较少的要数“雷兹”,但要等到夜总会结束,12点以后才开始。

“我这身打扮行吗?”

“当然行,你是观众,怎么都行。”

秋叶苦笑了一声,见雾子如此认真地提出这样的问题,证明她是天真烂漫的。

出了赤坂的烤牛排店,秋叶他们钻进了一木大街的地下酒吧。

这儿是赤坂的艺伎出没的地方。他和雾子初次相识来过这儿。

“你还记得这地方吗?”秋叶问道。

雾子朝四周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那儿有盏大灯笼。”

“唔,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秋叶记得那是吃了酱鲐鱼后来这儿的。

“您用酱鲐鱼诱骗了我。”

“怎么能这样说话,我哪儿骗你了?”

“行了,反正不是别人……”

带年轻女人去看SM,秋叶还是第一次。

“会不会被逮起来?”

“那儿又不是违法的地方。”

一年前,这个畏畏缩缩的女子,此刻和自己堂而皇之去看看SM,这变化不可谓不大。

“亲爱的,您怎么会了解这些地方。”

“嘿,男子汉有的是朋友。”

在赤坂的酒吧消磨了不到一小时,秋叶他们出了酒吧,要了一辆车。

目的地是从六本木至饭仓的十字路口,向狸穴方向。这一带过去是六本木最热闹的地段,是许多年轻人成群结队寻欢作乐的地方。现在虽已经衰退,没有从前火爆了,但正因为日益沉静,最适合SM。


汽车来到一座大楼前停下,秋叶领着雾子从地下室通道入口处下了陡峭的台阶。正面是售票处,旁边挂着一幅被倒吊起来的女人的照片。

“呀!”

雾子身不由己地叫了起来。在玻璃橱窗里放着皮鞭、绳子、手铐、脚镣等所谓SM使用的各种各样的道具。

“今天的‘秀’什么时候开始?”秋叶问一位男售票员。

“预定10点开始,如果客人到齐了,随时都可以开始。”

秋叶和雾子被带领到里边“作秀”的房间。屋子里很暗,足有60平方米大,小舞台正前方有五六个包厢,前面就是“作秀”的地方。

有两个包厢里已聚集了十来位观众,喝着威士忌。

秋叶在靠右首的一个包厢坐下,一位全身穿着黑衣服的女人问要点什么。

“要一杯兑水的白兰地。”

那女人走了以后,雾子紧紧地挎着秋叶的胳膊。

“这是什么?”

雾子指着黑色的铁栅栏。从天花板吊下来的铁链子闪着光。

“那里边是关‘奴隶’的。”

“瞧……”

左边的墙壁上吊着十字架,手和脚的部位都有渗透汗水的黑皮带。

女招待端来了白兰地和下酒菜。雾子依然怯生生地朝四周东张西望。

正面的空间,从天花板张开用钢管做的井字形框架;框架上系着红白相间的粗绳子一直拖到地板上;还有一只平台是用来绑“牺牲品”的。

“这没事儿吧?”

雾子紧张地靠在秋叶的身上,坐下后还是左顾右盼。先来的观众和穿黑衣服的女招待有说有笑。

“是他们作秀吗?”

“不,作秀的是另外一帮人,这些女孩子或许也想试试。”

秋叶说话的功夫,正面的“舞台”上,灯光大亮。即将开始作秀(表演),但没有前奏乐曲。这时后门开了,出来一位穿黑色套装,戴着太阳镜的男子,他手上拿着绳子。

霎时,一声“等着你哩”,男子一收绳子,爬出来一个脖子上套着铁环的女人。

“太阳镜”站在正中央,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咬文嚼字地说了一段台词。

“诸位,这只母狗是我的老婆。刚才我发现她和一个年轻男子通奸。别看她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却做出荒谬绝伦的媚态。今晚我要狠狠地处罚她,叫她吃点苦头!”

那男子恶狠狠地说了一段话,忽然拿起皮鞭朝趴在地上的女子抽了一鞭子。

霎时,那女子灵魂出窍般地一声惨叫,悲切地摇摇头。

“今天我要在诸位观众面前彻底收拾你。”

男子这几句台词是为了掀起周围的气氛。看看那女子,真的像偷男人的淫妇。

抽过一鞭子后,那男人快手快脚将女子的手捆住,然后用滑车将她吊了起来。女子的脚用红白相间的绳子捆住。

她的下身只盖了一块小红布,全身赤裸展现在观众面前。看来至多二十三四岁,胖乎乎的,非常性感。

“快把奸夫的名字说出来,你不说,我永远不会宽恕你的。”

秋叶听着这段台词,瞅了瞅身旁的雾子,只见她双手捂住面颊,直盯盯地注视着那女子。

那女子被反绑着手,被天花板上方的滑车吊了起来。

虽然是吊着,但身体并不完全飘起来,两只脚尖仍支着地面,一根绳子承受她全部体重,那是十分沉重的。她的脸痛苦地抽搐着。

那男子根本不予理会,按着她的肩膀让绳子来回地转,再用鞭子抽她的大腿和乳房。那女人一声声惨叫。

“坦白吧,怎么样?还不肯说吗?”

“太阳镜”拿着鞭子戳她的大腿和乳房。一看她还在挣扎,突然跑过去,把她脸抬起来。

“瞧你这副可怜相,没想到你还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太阳镜”恶狠狠地瞅了她一眼,朝天空挥动一下鞭子,响彻整个“舞台”。接着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又用鞭子去戳那女人的阴部。

“这里面藏着你的恶魔。”

“太阳镜”以前想必是当过演员,用的全是舞台腔。

听了这句台词,秋叶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似乎那个被吊起来的女人是雾子。

如果雾子也像这个女人那样水性杨花,和其他男人勾搭在一起,那将怎么办?自己是不是会像那个男子一样,把雾子脱得精光,把她吊起来?

“说,那个男人是谁?”

声音越来越恐怖,似乎地板也在抖动。

“好,你不想说,我有办法让你开口。”

听“太阳镜”的台词,秋叶后悔不该带雾子到这种地方来。

吃饭时,随便开个玩笑,当了真,来看这反常的演出。

秋叶以为雾子只看了一眼,就会吵着回家。即使多看一会儿,反正会转过脸去不看了。

然而,雾子不但不转过脸去,反而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她的态度比秋叶认真多了。秋叶得以有机会见到雾子的另一面。

像雾子这样年轻的姑娘,反正早晚会看腻的,其实则不然,毋宁说雾子还很积极。

雾子身上还潜伏着秋叶尚未了解的许多不可思议的素质。

可以说,秋叶了解的只是一些表面现象,或者说冰山的一角。

“怎么样?”

从滑车上放下来的女人,双手紧紧贴着腰部,被红白相间的绳子绑了起来,绳子左右交叉,使她的乳房鼓了起来,富有弹性地在抖动。

“好吧,你犟到底也行,你不坦白也行,让观众看看你的犟劲也会高兴的。”

“太阳镜”把那女子放在地毯上来回地滚动。

“诸位,你们来收拾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吧。”

那男子对着观众把女子像根圆木似的滚来滚去。

女子全身被绑着,自然无法抵抗。那躯体微微发胖,呈黝黑色。她始终不屈服。

“不用客气,大家来。”

听了那男子的吆喝,秋叶感到似乎雾子和他绑在一起。

在北国长大的雾子的肌肤透明、白皙,血管一根一根的看得很清楚,特别是耳朵根和腋下等洼下去的部位,透出苍白的翳影。

经过全身美容的雾子的肌肤就是与众不同。

然而雾子雪白的肌肤容易受到伤害。偶尔被虫子叮一下,轻轻一,立刻会出现红斑,很难消去。

有时,秋叶吻她的胸口,那像玫瑰红似的唇印,一星期也消不掉。

秋叶偷偷地想象着雾子被绳子绑起来,会是什么形象。然而,雾子仍然热心地凝视着“舞台”上的场面。

如果此刻用绳子将雾子绑起来,那么绳子绑过的地方肯定会留下一条条的红印。

舞台上的“太阳镜”点燃一支30厘米长的蜡烛凑近躺着的女子。

蜡烛油一滴一滴地滴在那女子身上,“太阳镜”又一次责问她:

“这是致命的一滴,你下定决心了吗?”

那男子的舞台腔越来越浓厚,那女子做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回应他。

看惯这种表演的人都知道,这对男女马上就要转入感情的高潮。

突然,一声惨叫,不堪忍受的女子忽然蹦了起来。那蜡烛油似乎滴在她的胸口。

蜡烛油固然很烫,但仅仅一瞬间,不会留下烫伤的。在灯光照耀下,只见白色的蜡烛油一滴一滴地落在女人身体上。

男人的威吓和女人的惨叫,交替进行,仔细一听,从悲怆感中,还潜伏着轻度撒娇。

“好!你还不坦白,让客人们来收拾你。”

那男子把蜡烛递给坐在前排的一位男观众。

观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不多时,有一位站起来接过蜡烛。

一开始有点紧张,手在发抖。

“离得稍远些。”

因为蜡烛太靠近了,真的会烫伤皮肤。即使“作秀”,也注意不要伤人。

两位男观众试过后,“太阳镜”过来招呼雾子。

“怎么样?小姐,您也来试一下吧。”

一支粗蜡烛突然堵在雾子跟前,雾子惊慌失措,用双手推挡,转过脸去。

“那娘们喜欢女士去收拾她,拜托了。”

“不行!”

雾子哭咧咧地瞧着秋叶,向他求救。“太阳镜”讨了没趣,笑着走开了。

“我可不会做那样的事。”

雾子愠怒地嘟囔了一声,眼睛还是不离“舞台”。

秋叶不去看那绑着的女人,注视雾子此刻的表情。

表演又持续了十分钟,最后那女人终于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拷问,说出了奸夫的名字。

这名字正好是拷问她的“太阳镜”的名字。

“嘿,原来我和你在这里做梦。”

表演结束,最后是个喜剧性的结尾。

为了挽救刚才那沉重的气氛,刚才被绑着的女子解开绳子,向观众微微一笑后退场,令人十分扫兴。

表演结束,“舞台”上的照明逐渐熄灭。秋叶和雾子回到入口处的酒吧。离下一回表演尚有一个多小时,如愿意再看,可以在酒吧喝上一小时。

出了地下室,付了款。刚才那位被绑着的女子来接待。她已卸了妆,蜡烛的痕迹早已去除,穿着一身长袍,衔着香烟,向众人致意。刚才那样凄苦的表情一扫而光。仔细一看,她本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

她似乎认得秋叶和雾子,向他们低头行礼。秋叶也向她点点头,雾子似乎有点抹不开,下了台阶。

来到外面,夜风习习,舒服极了,好像离开了地狱又回到普通人的世界。

走近狸穴,秋叶举手要了一辆出租车。

“去广尾。”

车启动后,来到饭仓的十字路口。秋叶问道:

“怎么样?”

“太怪了……”

雾子将身子埋在车座里,羞涩地答道。

“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一开始抽鞭子,气氛有点紧张而已。”

“那个女子每天都表演吗?”

“模特儿几乎每天都换,不过她好像已经习惯了。”

“难道她喜欢干这样的活?”

“如果不喜欢,那是干不了的。”秋叶半开玩笑地说,“下回让你也试试,如何?”

“我可不干。”雾子立刻摇头否定,顿了一下,接着说,“我看那男子也够呛,又是绑人,又是调戏她,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够呛是够呛,他对这玩意儿有兴趣。”

“什么兴趣,其实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都是那女人干的。”

“是这样。”

迄今为止,秋叶一直以为SM表演以及类似的黄色表演,最可怜的是女人。

然而,雾子和秋叶的感觉稍有不同。

秋叶总认为那个被绑起来的女人,一会儿挨鞭子,一会儿被蜡烛烫,太可怜了;而雾子认为那个“太阳镜”的活儿也不轻快。

从表演的故事梗概看,水性杨花、和人通奸的是女人,男人是受害者,他再狠,也是个可怜虫。再说他惩罚女人时必须考虑轻重缓急,不能随心所欲。

表面上看,受痛苦和侮辱的是女人,其实她只要把身体交给男子后,利用自己的本能又哭又叫,不用费很大劲。雾子认为那男子用鞭子抽她,用蜡烛烫她,几乎一刻不停地为女人服务。他是最辛苦的,而女人则是接受服务的女王。

“是这样吗?”

秋叶嘟囔了一声,雾子所说的话恰好是暗示男女在性关系上所扮演的角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唔,做一个男子也够呛……”

仔细一想,在性关系上,男性是名副其实的服务者,而女性则是接受服务的女王。猛一看,男子粗暴地将女人夺在手里,让她听话,征服了她,其实尝到果实的还是女性。

男人任着自己的性子,接触女人的肌肤,摆弄着她的身子,甚至不惜流汗做全身运动。

这一系列的动作,从女人看来,认为是他热情的产物。

从清醒的女人目光看来,好像在说,亏你这么卖力!辛苦了!

当男人倾其全力把女人带到最高潮,颇为自豪地说:“怎么样?舒服不?”而女人则先一步早已独自沉浸在快乐中。当男人满足于征服的心理时,女人则直接能从他的肌肤,静静反刍其中的奥妙。

在这一刹那的满足感,男人是精神上的满足,女人则是肉体上满足。

随着年龄的增长,秋叶的感触越来越深。

年轻时,只要在性的欲望上得到满足,不管是谁为他提供身体。

然而,随着年龄增长,不仅自己肉体得到满足,还要看看对方的反应,听她说说感受。

满足欲望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从头到尾体验它的过程和当时的氛围。

他不是首先考虑自己的快乐,而是沉醉于对方如何从自己身上得到快乐,想看看她的媚态,让对方先得到快乐。

秋叶靠在车座上,回忆着自己的感受。

女人直接从男人的肌肤中得到快乐,男人看了她的满足感,自己才会满足。

“这情形就像是汽车的传动装置。”秋叶嘟囔了一声。

女人是联结传动装置的齿轮,而男人则是传导过程中连接着方向盘的齿轮。得互相配合,女方开始动作,男方必定会配合她,使她顺利地转动起来。

此刻秋叶是方向盘上的齿轮,而雾子是传动装置上的齿轮。在任何情况下,雾子总是沉浸在肉体的欢乐里,从而得到满足,而秋叶为了引导雾子而汗流浃背。

两人扮演不同的角色,在刚才SM表演中也完全体现出来。

汽车来到广尾雾子的公寓门口。秋叶毫不犹豫地下了车,雾子先下了车等着他。

今晚看了SM表演,秋叶不想回家,打算在雾子这里过夜。

穿过公寓的入口处,来到电梯口,深更半夜门厅里没有人影。管理人的小屋拉下了窗帘。

乘电梯到七楼,站在雾子的房门口,雾子先拿出了钥匙开门。

秋叶也装着钥匙,两人在一起时,总是雾子开门。

进了房间,拉亮了电灯,总算回到普通人的房间,不由得松了口气。

“喝点什么?”

“喝茶吧!”

其实秋叶什么也不想喝,想立刻上床。倒并不是因为看了SM,他本能地想要雾子的肉体。

“铺上被子吧!”

“您不洗澡吗?”

不管多么累,雾子夜晚一定要洗澡,这是雾子的洁癖。

“喝了酒,就不洗了,今天你也不要洗了。”秋叶说。

“可这样汗津津的,怎么能上床?”

洗完澡,雾子的身子滑溜溜的,温暖而舒适。反正要搂她睡觉,让她洗一洗更能激起情欲。

“茶里放一个梅干吧?”

近来,秋叶喝过酒,喜欢喝加梅干的浓茶,已成了习惯。

“今天并没有醉。”雾子并不理会他,将加梅干的茶放在桌上。在弯腰的功夫,秋叶趁机轻轻地抚摸雾子的乳房。

“快去洗澡吧!”

秋叶喝了一口加梅干的茶,倒在雾子铺好的被褥上,先休息了。

走廊上的灯亮了,秋叶意识到雾子已洗完澡,从浴室中出来。

今晚,秋叶打算向雾子提出新的挑战。

首先轻轻地将她的手脖子绑起来,然后去抚摸她的胸口。单单抚摸乳房,雾子早已经历过,不会有新鲜感。秋叶想看看,两手反绑着的状态会有什么新的反应。

然而,要想绑她的手,雾子不会听话的。再说到哪儿去找绳子啊?

秋叶从床上跳起来,打开衣橱,里边挂着好多条皮带。他挑了一根较软的拿在手里。

这能不能绑住雾子呢?

秋叶凝视着被褥,心里却在想,这是多么不体面的事,我能下得了手吗?

秋叶打算半玩笑跟她玩玩,雾子或许一阵惨叫,再不就惊呆了。

秋叶心里惴惴不安,心想对史子他绝不会如此无礼的。

史子不年轻了,但体型很美,态度沉着,上了床却非常大胆。

既然如此,为什么以前没想到跟她来一手呢?正因为她是理性的女人,不好意思张口,再说一开始便认为办不到的。

现在想起来有点可惜,但已经晚了。

秋叶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听得门响,雾子从浴室中出来了。

秋叶把皮带藏在枕头下面,用被单蒙住脸装作睡着了。他屏住呼吸,等待雾子上床,可是她就是不钻进被窝。

在干什么呢?他想喊她一声,但一出声,刚刚策划好的场面就泡汤了。

秋叶忽然觉得回到了童年时代,小时候常常背着父母搞恶作剧,让父母生气。

天色晚了,也有点累了,翻了一个身,听得脚步声穿过客厅,卧室的门开了。

秋叶慌忙闭上眼睛,门口出现了雾子的身影。

“睡了吗?”

“嗯。”

以前雾子常穿类似男式衬衣的睡衣,近来爱穿长下摆的睡袍。

雾子走近床沿。

“哎呀,怎么回事?”

秋叶睁眼一看,只见雾子把衣橱门关上。

他想起刚才光顾着找皮带,忘了关橱门了。

秋叶像个被发现恶作剧的孩子,缩起了脖子,待雾子关上橱门,坐到枕头边。

“您还没睡吗?”

“唔。”秋叶本来打算雾子一钻进被窝,冷不防一把抱住她,一口气将她绑起来,现在已经露了马脚,下一步该怎么办?

待情绪稍稳定后,秋叶掀开被角。雾子问道:

“这是什么?”

秋叶急忙掩饰,已经来不及了,那皮带从枕头下露了出来。雾子把皮带抽出来,拿在手里。

“这不是从衣橱里拿出来的吗?”

“我不知道。”

“可是这皮带确实在衣橱里的。”

这样一来,一切计划归于泡影,正因为自己抱的期望太高,反而无法实现。

“您拿这皮带做什么用?”

雾子一次一次地问他,秋叶已无法回答,转过背去不敢吱声。雾子轻轻地问他:

“我知道了,您打算用皮带把我绑起来,是不是?”

“我想跟你开个玩笑。”

“不行,您尽出坏主意。”

秋叶有点扫兴了,本想偷偷地把她绑起来,现在一切都已败露,说不定会酿成大祸。但雾子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不但如此,就像一位事先发现恶作剧的母亲给他讲道理。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用皮带把你绑起来。”

“您真浑,亏您想得出来。”

雾子轻轻地一笑,似乎并不完全拒绝。

“好!”

秋叶鼓励着自己,“吼”的一声,把雾子一把拖了过来。

“您想做什么?”

雾子支撑不住,倒在被子上,秋叶把她抱得紧紧的。

“战斗”宣布开始,秋叶成了“太阳镜”那样的男主角,雾子成了被绑起来的女人。

雾子一声尖叫,意识到此刻自己已成为那表演中的女主角。

秋叶压在雾子身上,用嘴唇吸住她的舌头,雾子喘不过气来,拼命摇头,全身用尽了力气,慢慢地敞开了胸怀。

“动作快点,不然给你颜色看。”

秋叶此刻真的成了表演中的男主角,把雾子的身子拨向一边。雾子趁此机会,想逃脱他的“魔掌”,说时迟,那时快,秋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反了过来。

“别这样……”

雾子摇摇头,终于告饶了。

秋叶一把抓住雾子的双手,转过身来将她按住,下一个动作就是捆绑了。雾子不做反抗。

秋叶腾出一只手,将枕头底下的皮带抽出来,对着雾子耳语:

“今天我不放过你了。”

秋叶见雾子不做反抗,拉过皮带,把雾子的双手捆好,唯恐不结实,又绕了一圈。

“不……”

秋叶急忙按住她,一松手,什么都完了。秋叶不理会她,收紧皮带。

“疼死我了……”

雾子使劲地甩手,秋叶已经不害怕了,其实捆住她的手,不费一点功夫,当然也没有必要捆得很紧,多少松一点,只要挽上一个十字扣,想挣脱谈何容易。

待了一会儿,为了稳住雾子,秋叶不再捆绑了。

“行了。”

“不,快给我松绑!”

雾子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样的形象。

其实,只要将她的手脖子捆住,她的身体就失去了自由。秋叶想去亲她的乳房,亲她的大腿,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进行。雾子的反抗充其量只能叫两声,扭扭身子。

“亲爱的,快松开我……”

雾子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但已经晚了。

“我已经不行了……”


在灯光下,穿着短裤的雾子横躺在床上。

她的手被反绑着,两边的肩膀往上耸,只有胸部突出。雾子的乳房本来不大,此刻显得格外膨胀,呈粉红色,只有乳头呈红色,格外好看。

不用别的,一根皮带就夺去了雾子的自由,也使她顾不得羞耻了。

秋叶对这意想不到的效果,感到惊奇。

迄今为止,秋叶所见到的雾子的裸体,或在床头,或在镜子里,或刚洗完澡,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秋叶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痛苦。

秋叶干脆坐起来,俯视着她的裸体。

从上往下俯视,雾子的身体显得格外靓丽,还有几分神秘,完全是一件艺术品。

“亲爱的,快给我松绑!”

“艺术品”在哀求。

“关灯!”

刚才雾子的注意力集中在秋叶的身上,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暴露在强烈的灯光下,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反绑着手该有多么难看。

“亲爱的,求您了!”

雾子想:手被反绑着倒也罢了,至少关掉灯,也让自己有个退路。

然而,好容易才一饱眼福,秋叶不会轻易放弃。他意识到自己此刻所做的一切是男性行为最卑劣的一面。

把女人反绑起来,要求她做出媚态,随时可以拿出长矛,直刺已经到手的“牺牲品”,就像饿汉见了美味佳肴,不会轻易放弃的。

已经到了这份上,不可能再回头。如果被女人的哀求弄昏了头,解开皮带,给她自由,那么刚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说我横行霸道也罢,说我任性也罢,此刻已顾不得许多了,因为这就是男人的本色。

在大学里讲美学、谈论艺术,还写过有关人类和文明的许多论文,此刻却成了一匹公兽,向被反绑着的女裸体挑战。

秋叶正作为一匹公兽君临雾子身上并征服她。快乐的高潮即将来到了。

达到无法忍耐的顶点后,全身迅速抽尽了力气。从猛烈的“攻击”到难以相信的静谧,是在一小时以后。

经历过倦怠和含羞,这才慢慢地苏醒了。

回过头来想想,这不过是一场梦。

秋叶瞅了一下身旁被反绑着的雾子,经过剧烈的喘息后,此刻已软绵绵地趴在床上,这哪儿是梦,千真万确的残酷的现实。

“快给我解开!”

雾子一头黑发像刚从海边打捞上来的海藻,散乱在她的背脊上。秋叶再也无法坚持,慢吞吞地给她松了绑。

雾子瞅着刚得到自由的双手,挥挥手来消除手上的麻酥酥的感觉。

“痛吗?”

这还用问吗?本人早已诉说过,明知故问,又有什么意义?

“我本想跟你开个玩笑,可是你的表演太出色了。”

“我被反绑着手,还谈得上什么出色?”

“你那横躺着的姿势太美了,太可爱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那桃红色的皮肤。”

秋叶一再强调,但雾子不会立刻理解。被反绑着手,人羞得无地自容,怎么会“出色”呢?她实在不能心服口服。

“您想起那位作秀的女人了吧?”

“你怎么能跟她比,你太美了,太神圣了。”

“是吗?”

雾子叹了口气,心想未必这样吧。秋叶鼓起勇气,说道:

“那么下回再来试一下。”

“您这人哪,太怪了。”

“男人都这样,虐待自己喜欢的女人是人生一大乐趣。”

“太怪了……”

“为什么?”

“又绑她,又对她温柔……”

“温柔……”说到一半,秋叶把话咽下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哪还谈得上温柔?自己作为一个惩罚者,君临雾子身上。说这是“温柔”,那不是在取笑秋叶吗?

“哪里谈得上什么温柔?”

“您不觉得吗?”

本来想狠狠地惩罚她一下,但她却不领会,反而觉得“温柔”。秋叶百思不得其解。

“来,让我搂住你。”

雾子静悄悄地靠在他身旁。

霎时,秋叶对女性产生一种预见。一开始男方逞强,作威作福,但最后还是败在女人手里;逞强只是最初的一刹那,结果还是屈服于女人。

男女关系之微妙,在日常生活中常常能体会到。乍一看,男人有力气,值得女人依靠他,譬如举起一块巨石,一口气跑完100米,一拳头击在石墙上,那肯定是男人取胜。

但一到需要时间的作业,女人比男人强,譬如,把小小石子堆起来,慢吞吞地漫步在长距离的小道上,用钻一点一点钻透那石墙,那女人比男人强。

换句话说,男人有瞬间的爆发力,但持续力方面则不如女人。这不仅仅限于动作,在生命力方面,女人比男人持久。

有一次,秋叶听友人近冈医师说过,与男人相比,女人更能忍受痛苦,不怕出血。这些基本的强项,证明女人的平均年龄比男人长。

以前,秋叶也曾对史子说过同样的话,遭到她的反驳。

“男人年轻的时候,暴饮暴食,不爱惜自己身体,所以死得早。如果也能像女人那样,活得仔细些,男人也能长寿。”

乍一听,秋叶还觉得她说的有理,但男女平均年龄相差五岁,此话怎讲?男人即使不喝酒,处处小心,也未必会长寿。

“一句话,男人是外强中干,最后败在女人手里。”

随着年龄的增长,秋叶越来越加深了这种感受,只有感叹的份了。

感触最深的自然是性的能力。一开始,男人如猛虎下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最后得到满足的还是如花似玉的女人。男人射完精,一下子瘫倒在床上。

现实生活中,男女关系最原始的是性交,最能体现双方的力量对比。

此刻,把雾子反绑起来,心里想虐待她一番,但结果充满活力的还是雾子,精疲力尽的是秋叶。

“反正男人先灭亡。”

秋叶自言自语地说,但这句话发自他的内心,好像自己在唱独角戏,没有人响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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