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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部曲之一 封印之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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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我的父母 不会有恶灵,打破这美好夜晚的安宁, 因为,她一直都在聆听; 不会有鸱鸺,用瘆人的颤鸣撕裂这沉静, 因为,她彻夜都在聆听。 ---约翰·约瑟夫·马修斯,《日落》 四月维夏,俄克拉何马州奥色治郡(Osage)[Osage,可以从地理行政管辖以及种族传统居住地两个层面加以理解。前者所指的“奥色治郡”(Osage County),成立于1907年,是俄克拉何马州内辖区最大的郡县,位于该州中北部,与堪萨斯州毗邻。后者所指的“奥色治部落”(Osage Nation),是历史上居住在密苏里、阿肯色、堪萨斯及俄克拉何马交汇地的一个北美印第安部族,以身高体健、勇猛好战著称。——译者注全书脚注无特别说明的,均为译者注。以下不再逐一标明。]境内长满栎树的群山及附近的广袤草原上,繁花点点。春美草与矢车菊间,夹杂着些许三色堇。在奥色治族作家约翰·约瑟夫·马修斯(John Joseph Mathews)眼中,绚若星河的璀璨花瓣,像极了“众神遗落的五色缤纷”。时进五月,群狼在大得有些吓人的圆月下引吭嗷呜之际,茎蔓较高的花草,如紫露草和黑心菊,偷偷将自己的枝叶伸展开来,肆意截占委身其下的矮小植株理应享用的阳光雨露。这些浮华浪蕊随即凋谢,花瓣散尽,化为春泥。这就是奥色治族印第安人将五月形容为“摧花之月”的原因。 1921年5月24日,俄克拉何马州一个名为灰马镇(Gray Horse)的奥色治族原住民聚居地,莫莉·伯克哈特(Mollie Burkhart)开始暗暗担心比自己大不到一岁的姐姐安娜·布朗(Anna Brown)是否遭遇不测,时年三十四岁的安娜三天前便告失踪。用家人略带轻蔑的话来说,她经常会“纵情狂欢”:和朋友彻夜饮酒作乐,舞至黎明。但这次,一夜过去了,又一夜过去了,安娜还是没有像以前那样,甩动那头略带波浪的黑色长发,明眸善睐地出现在莫莉家的门廊。每次进门后,安娜都先脱掉鞋子,然后不疾不徐地走过房间,对于这种令人安心的声音,莫莉早已习惯。但这次,周遭却是寂静,有如原野般凝固的寂静。 大约三年前,莫莉的妹妹明妮(Minnie)溘然离世。尽管医生诊断的死因为“特异类型的消瘦症”,但明妮的死依然让家人吃惊不小。莫莉更是疑窦丛生:明妮才刚刚二十七岁,更何况此前身体状况相当正常。 与父母一样,莫莉和自己的姐妹都名列奥色治族谱名录(the O-sage Roll)之上,也就是说,他们是这个印第安部族登记在册予以承认的正式成员。同时,这也代表着她们将会因此获得一笔不菲的财富。早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初,奥色治人被赶出了世代繁衍生息的堪萨斯,迫不得已迁居至俄克拉何马东北部一块被认为不名一文、贫瘠多石的保留地。但数十年之后,人们吃惊地发现,这片不毛之地,居然偏居美国境内储量最大的油田一隅。为了采油,勘探方必须向奥色治人支付地租以及矿区土地使用费。二十世纪初,部落名录上的每个人开始按季度收到分红。支票的数额,最初只有几美元,但时光荏苒,随着石油越采越多,分得的收益开始以百乃至千计算。事实上,就像这片草原上的诸多溪流最终汇聚为水面宽阔、泥沙俱下的锡马龙河(Cimarron River)那样,逐年递增的收益,最终居然汇聚为数以百万的巨资(仅在1923年,整个部落就拿到了3000万美元,折合现值约为4亿美元)。这也使得奥色治人一跃成为当时世界上人均收入最高的族群。“万万没想到!”纽约出版的《展望》(Outlook)周刊如此惊呼:“这些印第安人不但没有被饿死……反而日进斗金,足以让银行家十分眼红。” 公众被这个原住民部族一夜暴富的神话惊得目瞪口呆,他们对于北美印第安人的印象,还停留在早期白人与之接触时双方爆发的血腥屠杀——这也是美国这个国家与生俱来的原罪之一。记者则用耸人听闻的故事吸引读者的眼球,“奥色治族大亨”与“红肤百万富翁”,“红砖翠瓦的豪宅”与“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钻石戒指”“裘皮大衣”以及“专用司机”,不一而足。还有一位作家惊讶地发现,奥色治族女孩不仅在最好的私立学校寄读,而且身上穿着的也尽是些产自法国的昂贵华服。“宛如一群特别漂亮的巴黎少女,误入北美原住民聚居的乡下小镇一样。” 与此同时,记者们自然不会放过与奥色治族传统生活方式有关的任何细节,借此勾起公众心中对于“狂野”印第安人的种种印象。一篇报道中就提到,“露天篝火四周围满了豪车”,“古铜色皮肤、披着艳丽毛毯的车主们,正在用极其原始的方式烤炙兽肉”。另外一篇报道则记述了某次为了纪念在私人飞机上纵情歌舞而专门组织的奥色治族聚会活动,其场面“无可名状”。作为公众对于奥色治人普遍看法的总结,《华盛顿星报》(Washington Star)撰文慨叹,“瞅瞅这些可怜的印第安人”这种怜悯之词,或许应当被顺理成章地修改为“瞧瞧这群皮肤黝红的阔人”。 灰马镇是这片保留地中历史最为悠久的聚居点之一。这些聚居点——包括人口接近一千五百人的费尔法克斯(Fairfax),以及人口超过六千人的奥色治首府波哈斯卡(Pawhuska)——看上去一片繁华热闹景象。街上熙熙攘攘,充斥着西北牛仔、投机分子、私酒贩子、占卜术士、江湖郎中、亡命之徒、美国法警(U.S.Marshals)[美国法警,隶属于美国司法部的一支联邦执法力量,1789年由乔治·华盛顿总统根据《1789年司法法》(the Judiciary Act of 1789)创设,曾在执行联邦法律、维持社会秩序方面发挥过特定历史作用。]、纽约掮客与石油大亨。汽车在砌筑好的马路上呼啸而过,大草原上处处散发着石油的味道。横七竖八的电话线上,乌鸦成群结队,俯瞰下面鳞次栉比的饭馆、咖啡厅、剧院以及马球场。 尽管莫莉并未像左邻右舍那样生活奢华铺张,但也在灰马镇上由杂木捆扎的立柱、草垫以及树皮搭建的破旧祖屋附近为自己修建了外观惹眼、占地颇广的华丽木宅。她不仅坐拥数辆汽车,还雇请了好几位仆人——即被这些定居者蔑称为“舔印第安人锅底儿”的外来务工者,其中大多数都是黑人及墨西哥人。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早期,一位造访保留地的参观者看到“甚至连白人”都在做一些“奥色治人根本不屑放下身段去做的体力活”。 安娜失踪前,莫莉是最后见过她的人之一。1921年5月21日当天,莫莉黎明即起,这个习惯受到她父亲每天面向朝阳祈祷的影响。周遭熟得不能再熟的草地鹨(Meadowlarks)、矶鹞(Sandpipers)以及草原雄鸡的美妙和鸣,现在已被油井钻机冲击地面时发出的砰砰巨响取而代之。和许多对奥色治族传统服饰避之不及的友人不同,莫莉的肩上总是搭着一条印第安风格的毛毯。她同样没有将长发盘起,而是任由黑色长发披散身后,素面朝天,露出了棱角分明的面庞、高耸的颧骨和褐色的双眸。 和莫莉一同起床的还有她的丈夫欧内斯特·伯克哈特(Ernest Burkhart)。这位时年二十八岁的白人男子,有着西部片中临时演员一般的英俊相貌:褐色短发、蓝色眼眸、四方下巴。唯一煞风景的可能就是他的鼻子,看起来就好像在酒吧殴斗时被人揍扁了一样。这位出生于得克萨斯州一户贫苦棉农家庭的穷小子,一直对奥色治族聚居山地的各种神话心驰神往——据说在那片北美边疆,依然有牛仔和印第安人四处逡巡。1912年,年仅十九岁的欧内斯特,像马克·吐温笔下的哈克·费恩(Huck Finn)那样,从家中偷跑出来,前往自己魂牵梦萦的这片热土,投奔自己的舅舅——一位居住在费尔法克斯、喜欢颐指气使的牧场主威廉·黑尔(William K.Hale)。“他不是那种和你商量做某事的人,而是会直接要求你去做。”欧内斯特曾这样谈及黑尔,而后者也的确舅代父职。尽管大多数时候需要为黑尔跑腿,但欧内斯特有时也会兼职,担任身着制服的专车司机——正是在替莫莉开车的过程中,两人得以认识。 欧内斯特嗜烈酒,还喜欢和一些口碑极差的人混在一起打牌赌博,但在这些粗犷的线条之外,他又多少让人感觉带着一丝温柔,同时有些缺乏安全感。莫莉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欧内斯特。虽然生来就讲奥色治语,但莫莉在学校里学过一点英文。反倒是欧内斯特开始十分热心地学起了莫莉的母语,最终达到了可以与其交流的程度。莫莉罹患糖尿病,每当关节疼痛、腹饿难耐时,都会得到欧内斯特的悉心照料。欧内斯特听说另一个男人对莫莉心存爱慕之情后,曾喃喃自语,声称没有她,自己会活不下去。 两人能够最终成婚,实属不易。欧内斯特被损友冷嘲热讽为和土著通婚的“白相男”(Squaw man)[“Squaw man”一词极具贬义,一般是指和印第安女性结婚的白人男子,或者是指从事女性工作的男性,Squaw原意是对土著女性的蔑称。在本文中,结合相关语境,译者将其翻译为和土著通婚的“白相男”,兼具白人男性及靠女人吃饭两种意涵。]。另外,虽然莫莉的三个姐妹都与白人成婚,但唯独她感觉到有责任像自己父母那样,拥有一段包办的奥色治族婚姻。而且,虽然家族中存在天主教徒与奥色治人的结合,莫莉其实搞不懂上天为什么让自己寻找爱,只是为了日后让自己失去爱。无论如何,1917年,她与欧内斯特交换婚戒,许下了爱到永远的誓言。 1921年,两人的爱女伊丽莎白(Elizabeth)已年满两岁,新添的男丁詹姆斯(James)也出生八月有余,并被昵称为“牛仔”。莫莉同时需要照料自己年迈的母亲莉齐(Lizzie)。老伴儿去世后,莉齐便搬来与莫莉同住。因为莫莉罹患糖尿病,莉齐一度担心莫莉可能会早年夭折,因此叮嘱其他孩子对其加以关照,没想到最终反倒是由莫莉来照顾大家。 5月21日,对莫莉来说,本来应当是开心的一天。她要招待一些客人,并举办一场小型午餐会。穿戴整齐后,莫莉开始喂孩子。“牛仔”经常突发剧烈耳痛,这样一来,她就必须持续不断向他耳朵里吹气,直到孩子停止号哭。莫莉将自己的家管理得井井有条。一旦她下达指示,仆人便闻风而动,所有人都得开始忙碌起来。唯一的例外,恐怕就是卧病在床的莉齐。莫莉要求欧内斯特致电安娜,看看她是否可以过来搭把手,帮忙照顾莉齐。作为这个家族的长女,安娜在老母亲眼中的地位非比寻常。尽管是莫莉在照顾莉齐,但这位母亲钟情溺爱的还是脾气极差的安娜。 听到欧内斯特告知妈妈需要自己,安娜答应打车过来。随后不久,足蹬艳红色皮鞋、身着短裙、披着颇为搭调的印第安毛毯、手拎鳄鱼皮包的安娜如约而至。进门前,她匆忙梳理了一下被风吹散的长发,并在脸上补了些脂粉。但莫莉还是注意到,安娜步履蹒跚、口齿不清。她明显喝醉了。 莫莉难掩不悦。此时,已有贵客到了,其中就包括欧内斯特的两位兄弟——布赖恩·伯克哈特(Bryan Burkhart)及霍勒斯·伯克哈特(Horace Burkhart)。两人都为追逐石油这种“黑金”搬迁至奥色治郡,经常到黑尔的牧场帮工。欧内斯特的一位对印第安人持种族偏见的婶婶,也在受邀之列。对于莫莉来说,最不希望发生的,就是安娜将这个老家伙惹急。 安娜甩掉鞋子,开始来事。她从手包里掏出一个小酒瓶,扭开后,屋子里便到处都可以闻到其中所散发出来的私制烈酒所特有的刺鼻味道。安娜坚称自己需要在被当局抓到之前把酒喝光——此时全美范围内的禁酒行动已经开展一年有余——同时她还邀请来宾一同畅饮在其看来质量最佳的私酿美酒。 莫莉深知,安娜最近麻烦不断。她刚刚和经营专车生意的前夫,一位名叫奥达·布朗(Oda Brown)的白人定居者离婚。此后,安娜便将大把时光花在某些保留地内应运而生、畸形成长的新兴城镇——主要为石油工人提供食宿娱乐。在诸如威兹邦(Whizbang)这样的城镇,人们经常将其形容为“白天床下忙,晚上床上忙”。“所有的纸醉金迷、堕落迷失,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踪影,”一位美国政府官员曾这样报告,“赌博、酗酒、通奸、欺骗、窃盗、谋杀。”安娜尤其爱在暗巷的深处流连:那里的建筑外表看似正常,却内藏玄机,隔间里堆满了闪着堕落光芒的私酒瓶子。安娜的一位仆人后来告诉当局有关人士,她的主人曾大肆酗酒,同时爱和白人男子“行道德败坏之苟且”。 即便在莫莉家,安娜依然迫不及待与欧内斯特的弟弟布赖恩打情骂俏,两人平素就偶有勾连。布赖恩比欧内斯特更为内敛,略带黄斑的眼眸看起来深不可测,稀疏的头发向后梳起。一位认识布赖恩的执法人员,将其形容为一个小油条。看到布赖恩试图邀请一位伺候午餐会的女仆晚上共舞,安娜警告称,如果再看到他和其他女人搞在一起,就要了他的小命。 与此同时,欧内斯特的婶婶叨叨咕咕,声音之大,能让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内容无外乎因为自己的侄子和红皮肤的劣等人结婚,自己都伤透了心之类的话。莫莉四两拨千斤,含蓄地指出,伺候这位婶婶的仆人,恰恰正是白种人——简单粗暴地一语点明其需要注意这个镇子的社会阶层等级。 安娜惹的乱子远不止于此。她不仅和宾客争吵,还和莫莉乃至自己的母亲发生口角。“她不停灌酒,到处乱咬。”一位仆人后来向官方报告称。“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这些人的确是在争吵。”仆人补充说:“他们和安娜相处气氛极差,我被吓坏了。” 当晚,莫莉打算留下来照顾自己的母亲,欧内斯特则送客人前往距此西北方向五英里的费尔法克斯看望黑尔,同时观看巡回音乐剧《教养老爹》(Bringing Up Father)——主要描写一位独中百万美元大奖的爱尔兰移民如何努力融入上流社会的故事。斜戴牛仔帽的布赖恩,帽檐下露出狡黠的眼神,主动提议要捎带安娜回家。 众人离开前,莫莉把安娜的衣服清理一番,又给她弄了些吃的,好帮她清醒过来,从而让自己可以看到姐姐恢复聪颖、可人的本来面目。二人恋恋不舍,享受了片刻和睦融洽的时光。随后,安娜含笑告辞,露出她璀璨夺目的金牙。 每熬过一夜,莫莉的担忧便增加一分。布赖恩坚称自己在去看演出前,直接将安娜送回了家。等到第四天,莫莉用其一贯不事张扬但简洁有力的处事方式,迫使各方积极行动起来。她打发欧内斯特前往安娜家一探虚实。欧内斯特试图转动安娜家正门的把手,发现已经落锁。透过窗户向内窥探,屋内漆黑一片,无人居住。 欧内斯特独自在烈日下暴晒。就在几天之前,曾有一场冷雨轻抚这片大地,但随后骄阳便开始射穿栎树的枝叶。每年这个时候,酷热炙烤原野,荒草都会变得垂头丧气。远方,透过微微的灯火,采油井架的轮廓依稀可见。 住在隔壁的安娜的仆人循声而出,欧内斯特随即询问道:“知道安娜去哪儿了吗?”这位女仆表示,下雨前,她曾想来给安娜家关窗户。“我担心雨水会潲进屋来。”她解释道。但门上了锁,安娜也不知所踪,于是她选择了离开。 安娜失踪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这座新兴的小镇,成为街谈巷议的坊间话题。火上浇油的消息是,就在一周之前,另外一位奥色治人查尔斯·怀特霍恩(Charles Whitehorn)同样人间蒸发。和蔼诙谐的怀特霍恩刚刚步入而立之年,此前迎娶了一位兼具白人及夏延族(Chey-enne)印第安人血统的女性。当地报纸将其描绘为“无论在白人还是在本族人中都颇受欢迎的人物”。5月14日,他从位于保留地西南的家中出发,前往波哈斯卡,至今未归。 莫莉之所以尚未抓狂,其实事出有因。或许安娜在被布赖恩送回家后,偷跑出来,前往俄克拉何马城,或者跨越州界跑到灯红酒绿的堪萨斯城也说不定。也许,此刻她正在中意的爵士乐俱乐部里摇曳起舞,完全无视自己惹下的混乱。即便安娜遭遇到了什么麻烦,她也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在随身携带的鳄鱼皮包里,藏着一把小手枪。她很快便会回来,欧内斯特向莫莉保证。 安娜失踪一周后,一位石油工人在波哈斯卡以北一英里的小山上,注意到某个钻井平台附近的草丛里突兀着什么东西。他走近一看,发现这是一具腐尸,死者眉眼间赫然分布着两个弹洞。显然,受害人遭到了残忍的行刑式谋杀。 山坡地带,炎热潮湿,噪音轰鸣。钻机艰难突破石灰岩沉积层时让地壳发出巨大震动,起重机则前后摇摆着举臂。四周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尸体腐败严重,已无从分辨,但可以发现死者口袋内有一封信件。有人将信抽了出来,展开后宣读起来。收信人为查尔斯·怀特霍恩。借此,人们得以确认死者的身份。 大约在同一时间,费尔法克斯附近的三里溪(Three Mile Creek),有人携子带友在此猎捕松鼠。就在两名男子在溪边饮水时,男孩发现了猎物并随即扣动扳机。硝烟散尽,男孩发现被击中的松鼠一命呜呼跌落在深谷边缘。他一路追了过去,爬过林木繁茂的陡坡,进入一处峡谷,这里云深雾厚,可以听见潺潺的溪水流淌。他发现了猎物,并捡了起来。就在这时,男孩突然大叫:“爸爸!”此时,他的父亲也已赶到,男孩爬上一块巨石,指着溪流边的苔地说道:“这有一个死人。” 尸体膨胀并严重腐败,但能看出来是一具印第安女性遗体:死者背部着地,头发与背后的淤泥搅和在一起,空洞的眼睛朝向天空。蛆虫正在蚕食这具遗骸的筋肉。 父子俩立即离开峡谷,驱赶马车驶过原野,身后卷起一路灰尘。但到达主街后他们却看不到任何执法人员的身影,遂将车停在大山商贸公司门口,这间百货商店同时还兼营殡葬服务。店主斯科特·马西斯(Scott Mathis)闻听此讯后,立即通知手下的入殓师,带领几个人前往溪流边。众人将尸体下面铺了块马车坐垫,然后套上绳索,从峡谷中拖拽上来,并在栎树的树荫下,将尸体装殓在一个木箱里。入殓师将盐和冰覆盖到遗体上,膨胀不堪的尸体开始急剧收缩,仿佛最后一丝生命的迹象也都随风而逝。此前,入殓师想尝试辨认死者是不是自己所认识的安娜·布朗。但“尸体腐败得厉害,膨胀得简直马上就要爆裂开来,同时散发出刺鼻的恶臭”。他后来回忆:“颜色简直和黑人一样黑。” 包括入殓师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办法辨认死者的身份。不过,曾负责处理安娜金融投资的马西斯,还是联系了莫莉。以她为首的一行人,包括欧内斯特、布赖恩、莫莉的另一个妹妹丽塔(Rita),以及丽塔的丈夫比尔·史密斯(Bill Smith),表情肃穆,赶往溪流边。很多认识安娜的人则尾随其后,当然,也不乏某些病态的好奇者,其中就包括这个国家最为臭名昭著的私酒贩子及毒品药头凯尔茜·莫里森(Kelsie Morrison)和他的奥色治族妻子。 莫莉和丽塔走近遗体。刺鼻的尸臭扑面而来。秃鹫也在天空中盘旋。两人很难从面容上判断死者到底是不是安娜——面部的皮肉已所剩无几——但她们可以认得出尸身上包裹着的印第安毛毯,以及莫莉曾清洗过的衣裳。后来,丽塔的丈夫比尔,捡起一根木棍,撬开死者的嘴巴,众人都看到了那熟悉的金牙。“没错,这肯定是安娜。”比尔说道。 丽塔开始啜泣,随后被丈夫领到一旁。最终,莫莉说出了那个字,“是”——死者正是安娜。莫莉作为整个家族中感情最为内敛的那个人,此时也不得不在欧内斯特的陪同下从溪边撤身出来。身后似乎预示着某种不祥征兆的黑暗,不仅要将她的身体,还要将她的部族悉数吞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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