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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佐助小丑化装舞会 作者:横沟正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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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田一耕助尽量不动声色地提起这个名字。他想确认一下对方的反应,结果却让他很失望,对方的反应很微弱。 “Sasuke……” 千代子在口中念叨着,呆呆地望着金田一耕助。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瞪大眼睛重新打量着对方。 “您认识吧?” “难道您说的是那个人?可是,您怎么会忽然……” 发现警部补和刑警的目光正死死盯在自己身上,千代子又惊又吓,似乎感到了某种惶惑。 “凤女士,如果方便,能否请您谈一谈有关那人的事?我们现在也只是知道sasuke的发音而已。” “那倒是没什么不方便,金田一先生,那个人早就去世了,为什么现在忽然又提起来?难道跟这次的案子有关系?” “当然。那我们就公平些吧。日比野先生,算了,这件事老狐狸刑警说更合适。近藤先生,您就把sasuke这一名字的发现经过讲讲吧。” “好吧。既然都指名道姓了,那我这个老狐狸就讲两句。” 果然,在这种场合下,还是老刑警比年轻的警部补更压场。近藤骨碌碌地转着狐狸般的眼睛,绘声绘色地讲完发现sasuke的过程之后,说道:“金田一先生,这样可以吗?” “非常棒。如果脱下这身警服,您完全可以去当一个说书人啊。哈,开玩笑。” 在听近藤讲解的过程中,千代子的表情变化十分强烈。开始时她只是露出惊吓和迷惘的样子,可后来,愤怒的火焰渐渐染红了眼睛。愤怒平息下来后,猛烈的嘲讽又浮上了她扭曲的唇角。可当近藤讲完时,这种嘲讽的神色却消失殆尽,千代子又恢复了平静。 “就这样,如同老狐狸刑警刚才讲的那样,如果这是笛小路先生的绝笔,那里面肯定有某种缘由。因此,我首先想问您,那sasuke对应的汉字该怎么写?” “是猿飞佐助的佐助。但那不是真名,而是绰号。” “此人跟笛小路先生和您的关系是……” “我正想讲讲这件事呢,我首先要声明的是,我很不理解笛小路为什么会在那时候忽然想起佐助这个人。可是,在听事情原委的过程中,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想会不会是源于那件事,气愤之余就不由得失去了常态,让大家见笑了。忠熙,这件事请你也好好听一下。因为这是我年轻时做的事,从中你会看出那时的我多么任性傲慢。” “那我就听听,听上去很有意思嘛。” “不,不是有意思,而是非常可悲。”千代子似乎也调整好了情绪,带着啼笑皆非的表情讲了起来,“也不知金田一先生是否知道,我进入电影界是在昭和十五年的时候,当时虚岁十六。因为是东洋电影公司,所以制片厂在京都。东山的山麓有一家叫千佳的素食餐馆,生意至今都很兴隆。” “千佳啊,我也知道。就是高松千佳女的房子吧?” “啊,忠熙也知道那个阿姨啊?” “知道。她可是京都的名人啊。不过,你怎么称她是阿姨呢?” “因为跳舞的关系啊。以前妈妈从新桥出道的时候,对面就是这位老大姐。因为这种关系,我进东洋电影公司时就被安顿在了千佳。可是……” “啊,请稍等,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凤女士,您说这些对我可是十分失敬啊。”金田一耕助厚颜无耻地说道。 千代子也诧异地皱起眉。“嗯?” “您刚才还说也不知道金田一先生是否知道呢,殊不知,我从您的处女作开始就一直在看您的作品。您的处女作是《少爷小姐》吧?” “啊!” 千代子红了脸,忠熙却笑出声来。 “哈哈,金田一先生原来是她的影迷啊?” “哈哈,这有什么好笑的,真失礼啊。别看我长得这样,可是做凤千代子影迷会的会长都绰绰有余呢。她的第二部作品《美丽的青春》、第三部作品《来自星星的使者》,还有跟笛小路先生发生那件事之前的电影《天使的诱惑》,我全都看了。” “哎呀,真是惭愧。” 金田一耕助说的似乎是真的,千代子却高兴不起来,心里反倒有些发毛。其他人也弄不清这男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都用疑惑的目光盯着他。不过,金田一耕助却毫不在意。 “其实,我还是您父亲千景先生的忠实拥护者呢。您是他的女儿嘛,我自然就成了您的影迷。所以,您的报道一上报纸杂志,我自然就十分关注,就了解了您的好多事情。听说,身为新桥名伶的令堂跟千景先生的结合就是画笔做媒,对吧?” “是的,母亲跟父亲学过画。” “画的作者名是歌红吧?” “没想到您这么清楚,因为母亲本名叫歌子。” “凤女士,那是昭和三十年的事了。那年我恰好在处理一个案子,就记住了。银座的一家百货店曾办过千景先生的遗作展吧?” “先生去看了?” “那是我第三次去看《萤火虫》。我认为那是贯穿明治、大正、昭和三个年代的名作之一。千景先生最擅长的朱和蓝的融合实在精妙绝伦。听说歌红女士的画作也参展了,是吗?” “那只是件小作品而已。” 千代子又惶惑又高兴。忠熙饶有兴味地注视着金田一耕助,其他人则惊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当时我却粗心大意地漏看了,事后看了报纸才知道,那也是一幅美女图吧?” “对,一件拙作而已……” “阿凤,当时歌红女士参展的画是不是《舞扇》?” “你也知道啊?” “也许歌红女士觉得是拙作,不过实在是棒极了。她完全就是昭和时代隐藏在民间的美女画闺秀画家啊。金田一先生。”忠熙早就发现这是金田一耕助的圈套。不过,他索性将计就计,笑眯眯地说道:“您若是想看歌红女士的画,只管去我东京的家里。除了刚才谈到的《舞扇》,还有《昭和风俗·美人十二态》的画帖呢。” “啊!”千代子错愕地望着忠熙,呼吸有些急促,“那幅画在你家里?” “最近才弄到的,还有刚才深受金田一先生赞赏的那幅《萤火虫》。哈哈。” 忠熙快活地笑了起来,目光却没有从金田一耕助身上离开。耕助也瞬间被惊呆了。他这个人,一兴奋就有口吃的毛病。 “厉、厉、厉害!实、实在是厉害!”他一面结结巴巴,一面用五根手指使劲挠着蓬乱的头发,头屑飞舞,唾沫横飞,“真想去观赏一下啊。《舞扇》广受赞誉,据说色彩美极了。” “《美人十二态》也很绝啊。虽然坊间盛传歌红女士的画里有千景先生的手笔,这当然是胡说。画帖展现的是昭和时期女人的风俗史,从遮耳束髻到短发,从烫发到战争期间农妇的劳动裤打扮都有描绘。烫发可以另当别论,可劳动裤的打扮千景先生是不可能会知道的。那雏妓的农村劳动裤装扮,色彩实在是美极了。” “是吗、是吗?那我回东京后一定前去参观。”至此,金田一耕助才终于回过神来似的,不好意思地环顾着大家的脸,说道,“咦,一彦,你怎么了,怎么那样盯着我?” 一彦瞬间露出畏惧的神色,但他立刻就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说:“先生可真厉害。” “厉害?什么意思?” “您懂得也太多了,真可怕。” “一彦,在这种情形下你应该这么说才对:先生可真是博闻强识啊。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会说日语了。啊,开玩笑。” 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朝千代子转过身来,说道: “凤女士,那么,请继续讲吧。令堂跟京都千佳的老板娘高松千佳女很亲近。因为这层关系,您就被安置在了千佳。我就是从这里把话题打断的吧?请接着讲。” “好的……” 千代子尽管有些惶惑,可还是在金田一耕助的催促下继续讲了起来。刚才耕助跟一彦之间的确迸发过火花,忠熙也注意到了这点。不过这背后的名堂,忠熙和千代子就搞不懂了。 “高松阿姨有个叫鹤吉的儿子。比我大五岁,当时是虚岁二十一。那鹤吉就是佐助。” “咦,难道是鹤吉使用了忍术?” “不,不是那个佐助,金田一先生读过谷崎先生的《春琴抄》吗?” “《春琴抄》?读过啊……” “听说那部作品发表时是昭和八年,后来就被拍成了电影《阿琴与佐助》。我说的就是那个佐助。” “哦,原来是这样。”忠熙绽开了嘴角,“这么说,你就是那春琴了?” “我刚才也说过了,当时我是多么任性傲慢的一个姑娘。” 尽管脸色绯红,可千代子仍不忘向忠熙献媚,带着一种少女般的天真。金田一耕助默默地听着。 “鹤吉当时是京都某大学的预科生,对我非常热情,处处照顾我。最后连学业都放弃了,像个随从一样泡进了摄影棚。虽然我无意辩解,但说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的。鹤吉怎么就成了佐助,我连这其中的意思都搞不懂。我是早熟了点,但当时还没有看过《春琴抄》。而且《阿琴跟佐助》一片的上映也是在我进入电影界很久以前的事,那电影我也没看过。所以我就认为电影界大概都把随从之类的人称为佐助吧。” “对那个鹤吉,您是不是也使出了春琴般的暴戾?” “没错。金田一先生,毕竟我是个我行我素的独生女,稍不如意就会发脾气,可身边都是前辈啊,对吧?所以除了鹤吉。我就再没有对象可以发脾气。于是我就动辄对他耍性撒泼、闹别扭,还打他呢。” “你这么一闹,鹤吉就会很高兴,是吗?” “在旁人看来是这样的。但我仍弄不明白。我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善良的哥哥,一个无论怎么惹都不会生气的人,只知道自己任性撒泼。” “可是,凤女士,请恕我问一个更私人点的问题,《春琴抄》中的阿琴跟佐助是私通的,那您跟您的佐助哥……” “先生,我们没有那种事。” “可是,笛小路先生会不会是对你们俩的关系产生了怀疑呢?” “我刚才也想起这点,所以十分懊悔。而且,他为什么这时候才想起鹤吉的事情来呢?我实在不解。” “如果不妨碍,能否略谈一二?” “没事,我正想跟你们说说呢。”千代子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太平洋战争爆发是在昭和十六年十二月,次年春天,鹤吉哥就接到了入伍通知单。鹤吉哥早就辍学了,只有我们少数几个人给他开了个欢送会,然后四五个人就去圆山公园散步,圆山公园夜间的樱花很美。当时我和鹤吉哥与其他人走散了,公园里有个角落非常昏暗,结果鹤吉哥忽然说希望我能让他吻一下。” “这就是所谓今生的回忆,对吗?” “差不多吧。” “于是,你,就让他吻了?”忠熙的声音很温和。 “对。因为鹤吉一脸认死理的样子,而且当时还说了这么一句。他说说不定连这圆山夜间的樱花都是看最后一眼了。这句话触动了我,我就不由得……之后,我就只记得鹤吉哥哭着说不想死、不想死之类。” “结果就被笛小路先生看到了?” “我当时并没注意到,可后来笛小路却抖搂出这件事来挖苦我,但我觉得笛小路并不是真的在吃醋。因为鹤吉哥那人,即使是说恭维话,也称不上是标准的好男人,笛小路也很有自信。只不过,由于之前人们就对我跟他的关系有种种议论,笛小路大概是觉得没面子。因为当时我跟笛小路的关系也只是风言风语,都没亲吻过呢。” “您跟笛小路先生的那件事是……” “是在昭和十七年九月。也就是说,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笛小路就完全黏上了我。恰逢时局不利,电影开始走下坡路,我很消沉,笛小路也抑郁,因此才做出那种惊人之举。” “笛小路先生也应征入伍了,对吗?” “他接到入伍通知是在昭和十八年十月。当时我已经怀上美沙五个月了,因此笛小路的母亲就答应我入了他们家的户籍。可是,金田一先生,”说到这里,千代子忽然一本正经起来,“笛小路为什么会在那会儿想起鹤吉来呢?战后我跟笛小路生活了一年左右,但在这期间,我们一次也没有提到鹤吉的事情。他好像已经彻底忘掉了鹤吉。” “您说过,笛小路先生临去世那天曾给您打电话要求见面,对吧?还说他都听津村真二说了。听津村真二说了的是不是就是那件事呢?” 千代子瞪圆了眼睛,说道:“不可能。津村应该不知道鹤吉的事。鹤吉跟我保持关系的时间很短,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笛小路先生为什么不写takamatsu(高松)或tsurukichi(鹤吉),而写sasuke(佐助)呢?” 千代子略微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会不会是忘记了本名呢?因为他老是左一个佐助、右一个佐助的,而且对他来说,鹤吉哥终究只是个小丑般的存在。而且,千佳当时也只是个小店而已。” “那您后来跟千佳……” “呵呵。”千代子换成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因为我做出了那种出格的举动,阿姨非常生气,曾一度跟我断绝了关系。鹤吉也因我而辍了学。可是后来,鹤吉却从前线给阿姨寄来一封信,信中写道:‘我让千代子给了我一个临别之吻,虽然只有一次,可我还是希望您能替我对千代子说声谢谢。那封信阿姨也拿给我看了,后来鹤吉哥大概死了。他还说:‘既然横竖都是一死,念不念书都无所谓。更珍贵的是她让我吻了她。’鹤吉哥是阿姨的独生子,因此阿姨至今仍把我当作她的亲生女儿一样疼爱。每次因工作关系到京都时,我都会跟阿姨一起到鹤吉的墓前去祭奠。可我真的没想到,就因为这个,鹤吉哥的名字竟被搅进了这个案子。”千代子用谈谈的口吻说着,难以抑制愤慨与遗憾。 这时,日比野警部补忽然探身说道:“他死了吗?” “是的,在瓜达康纳尔岛。” “确定死了吗?” “阿姨都接到公报了,但遗骨倒是未运回来。” “很多时候,人们坚信已在前线死去的人实际上仍活着,这种情况经常有。所以他会不会是仍然活着并悄悄地返回了日本呢?” “不会吧……” “不,这种可能性是有的。”老狐狸刑警也附和着,“那家伙正在把笛小路等凡是做过你丈夫的人一个一个地干掉……” “呵呵,警察先生还真会想象。” 千代子笑了笑,并未理他。这时,“极乐蜻蜓”从一旁插了进来。 “这么说,那个什么佐助,已经盯上了笛小路的别墅和这里?” “樱井先生是什么意思?”日比野警部补趁势问道。 “日比野先生,笛小路奶奶说她今天返回樱泽时曾看到一个奇怪的人从别墅里出来。秋山先生也说发现一个同样的家伙混进了这里,就把他轰了出去。笛小路奶奶又说傍晚来这里时,又发现一个样貌相同的人从这一旁的篱笆走了出去。” “什么样的人?” “两个人说法完全一致。都是从头到脚一身黑,头戴黑色鸭舌帽,眼戴墨镜,围着黑围巾,戴着黑手套。总之,就是时下非常流行的杀手打扮,哈哈。这到底又怎么解释呢?” 其实,铁雄也并未将此事当真。正因为没有当真,才说得漫不经心,可日比野警部补和近藤却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反倒弄得铁雄目瞪口呆,一脸惊讶。 “金田一先生,那不正是津村先生吗?” “对,没错。津村那家伙已经盯上了美沙。”老狐狸刑警顿时来了精神。 “金田一先生,津村老师怎么了?”就连老成的一彦都有些着急。因为他看到二人的反应实在超乎寻常。 金田一耕助仍斜躺在宽大的椅子里,一面挠着蓬乱的头发,一面为难地说道:“那个,昨晚销声匿迹的津村先生打扮得跟樱井先生刚才所说的一模一样,都是一身杀手打扮。” “可金田一先生,津村先生为什么会盯上美沙呢?”千代子也被二人的神色震慑住,可她仍忍不住抗议。 老狐狸刑警闻言,当即吼道:“因为那孩子知道些什么!虽然美沙并未意识到,可她肯定抓住了津村的重要把柄。所以津村就想趁美沙说出来之前把她……” 刑警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发现熙子正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就这样,嫌疑三转两转,最终又转回了津村真二的身上。 忠熙默默地站起来朝电话走去。他叫来多岐,命她给笛小路的别墅打电话。不久,那边就接了。 “喂,美沙,我是飞鸟叔叔。秋山已经回来了?还在你那边?那你让他来接一下电话。” 不久,秋山便接了电话。 “秋山?你刚才在干什么呢?吃大餐?嗯,好,好,那正好,你在那边再稍微待一会儿。警察马上就过去。理由现在还不能说。不过,不要吓着美沙小姐和老夫人。好,拜托。” 忠熙挂断电话的时候,日比野警部补早已来到他身边等待。警部补叫来属下,让他们到樱泽的笛小路别墅和万山庄严密警戒。 就这样,万山庄大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但由于迅速采取了警戒措施,这一夜倒也什么事都没发生,平安地度过了。 就这样,决定命运的八月十五日终于迎来了黎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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