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果岭早已知道

化装舞会  作者:横沟正史

一彦打完上半场的第六洞走向会所时是正午十二点三十分。他的搭档是铁雄、熙子夫妇。

一彦的成绩相当差,超了八杆。与此相反,铁雄则杆数出色,心情不错。熙子的成绩比一彦还差。二人都有多次失误,经常在粗草区找球,挨了铁雄不少奚落。虽然也曾将球打上果岭之后,也经常犯低级错误,推球失败。

三人的差点是一彦十六,铁雄二十四,熙子三十六。就算熙子是女性可以另当别论,可如果是如此的差距,一彦是不该输球的。不过今天一彦的运气实在差。打完上半场的时候,铁雄超了四杆,熙子则超了十二杆。

“你们俩是怎么回事?”由于失误太多,铁雄皱起眉说道,“担心昨晚的事?”

“我可不像姐夫那样是极乐蜻蜓,我生性敏感。”

“怎么回事?你状态这么失常会引起金田一先生怀疑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拜托你安静一会儿,别再说多余的话了。可恶,完了!”

“哈哈。你那是朝哪儿打呢?”

一彦的状态的确失常。球倒是飞了,却飞到了意外的方位。

熙子则是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只是笑嘻嘻的,但多半都是在障碍区里鏖战。

“真拿你们没办法。你们这么低迷,搞得我都泄气了。反正昨晚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表面结果而已。我也认为叔叔是不会出差错的,可我半夜里还是醒了三次。秋山叔叔似乎也一夜没合眼。”

“抱歉,对不起,我要是也在万山庄住下来就好了。”

“少来这一套。”

一彦昨晚跟的场英明一起住在了万山庄。听他的意思,秋山卓造似乎整晚都在警惕。

“没想到爸爸竟满不在乎啊。熙子,爸爸有没有说些什么?”

“没,也没说什么。”

今天的熙子话格外少。一彦也察觉到了这点,但他并未刻意去问。

“他可跟别人不一样,脸皮厚着呢。不过,既然有秋山跟便衣警卫,想必高尔夫也会打得不痛快吧。”

“也不知比分如何,待会儿问问。虽然表面上满不在乎,可如果比分很差,肯定就有鬼。”

熙子的玩笑中似乎也透着担忧。忠熙、千代子和的场英明就在前面的球场上,身边还跟着保镖秋山卓造和便衣警卫,否则秋山是不会被允许上球场的。铁雄等三人已是最后垫底,所以就算一彦跟熙子再怎么失误,也不用担心后面还会有一组人追上他们。这个高尔夫球场虽然只有十二洞,却起伏连连,困难的路线很多。

“那不是美沙吗?”

打完第六洞,来到会馆前面五十米左右的地方时,熙子忽然小声叫了起来。站在会馆阳台上怯生生地挥着手的正是美沙。她身着一件红底黄色条纹的毛衣,围着一条粉红的围巾,看上去十分可爱。尽管她在冲三人挥手,手势中却透着一种拘束,看上去十分惹人怜爱。

一彦停下来看向前方,露出一丝严肃的表情,但立刻就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美沙,你来了。”说着,他使劲朝美沙挥挥手。美沙也受到鼓舞似的,手势也变得有力。一彦迅速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一个警卫的人影。

“真可怜,那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听到铁雄的念叨,熙子说道:“什么都不知道?你说的是津村先生吗?”

“没错。”

“这完全是胡说,津村先生怎么会盯上她呢?这种事全都是那些人的幻想。”

铁雄惊奇地望着熙子,可熙子却毫不理睬,也使劲朝美沙挥手。

到了会馆后,熙子问道:“美沙,你来了啊。奶奶什么都没说吗?”

“没有。是她让我来的。”

“是吗,那太好了。”尽管嘴上这么说,可熙子的声音中还是透着一丝敷衍。但她似乎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又说道:“美沙,吃饭了吗?”

“不用,美沙我已经在家里吃过了。”

会馆里,人们几乎都已吃完饭,纷纷来到大厅和阳台上。共有二十多人,其中还有一些人已经去了草坪,正在挥舞球杆。三名便衣不露声色地围着会馆,其中之一便是古川。

只有刚才紧挨在一彦等人前面打球的忠熙一行还围着餐桌。忠熙的搭档是千代子跟的场英明。不远处,保镖秋山正在大口吃着满满一碗咖喱饭。忠熙等人对面则坐着金田一耕助和另一个人,此人体格敦实,正边喝咖啡边抽烟。见此情形,一彦不禁瞪大了眼睛。

“金田一先生,您也来了啊?”

“吓着了吧?难得你盛情邀请,所以我连我的运迟都顾不上就来了……啊,抱歉,开玩笑。”

千代子还在对着眼前的盘子埋头吃个不停。忠熙则把吃完的盘子推到一边,说道:“别急,没事,我已经吃完了。的场先生,不好意思……”

“我没事。凤女士,你可别噎着。”

“呵呵,没事。”

“啊,实在不好意思。对了,樱井先生,听说警部昨天帮了不少忙呢。”

一彦跟熙子一愣,惊讶地朝坐在耕助旁边椅子上的男人望去。等等力警部依然穿着那身笔挺的纯白翻领衬衫,从气质来看,果然不像警察。

“樱井先生,昨天实在是失礼了。”

“您客气了,都怪我不知道您是警视厅的人。”

“关于这件事,我昨晚还被金田一先生狠狠训了一顿呢。不是我故意假装,实在是没有机会做自我介绍啊,真抱歉。”

“他这人啊,对身为警察怀有一种自卑感,你们就原谅他吧。啊,诸位,请。你们是马上要吃饭吗?我们马上就走。”

“金田一先生,没关系,我们就在这里吃。姐,你到这边来吧。”

大多数人都吃完了,已到了大厅和阳台上。大家都是应忠熙之邀而来,无疑都知道昨天那件事,但没有一个人傻乎乎地提起。餐厅里明显有很多空位,一彦跟熙子找了一处空位坐下来,各自点了份简单的午餐。

“美沙,到这边来。给你点份红茶和蛋糕吧?”

“谢谢一彦哥。”美沙显得十分高兴。

铁雄在等等力警部的旁边坐下来,说道:“警部,有什么收获吗?”

“收获?”

“您昨天跟笛小路奶奶和我的那趟旅行,就没有什么收获吗?”

“这个啊,樱井先生,我若是知道这边出了这种案子,出于职责,我也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使出浑身解数去打探,可不巧的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倒是没什么,但笛小路奶奶很生气,她怀疑您是不是一直在跟踪她。”

“怎么会呢。”

“总之我没什么,毕竟我完全没有作案时间。”

“姐夫,是不是你平常说话都这样,才被人叫作‘极乐蜻蜓’?”

一彦也从对面参与进来,看来尽管他在大口吃午饭,眼睛和耳朵却也留意着这边的对话。

“‘极乐蜻蜓’这绰号好啊。不过,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当案件发生的时候,越是没有作案时间的人就越是可疑,我喜欢的推理小说里都是这么说的。”

“但我完全没事。因为根据爱因斯坦的法则,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占据两个空间。当然,如果我得了梦游症,就另当别论了。”

悠然享受着饭后一支烟的忠熙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部这对搭档,听到铁雄刚才的一番话,他不由得笑了起来,道:“铁雄,你怎么又把老一套法则搬出来了?不过,没人会以为你有梦游症。”

“所以我才说我没事啊。不过,如果我以现在这种样子变成六条御息所[《源氏物语》中的女幽灵。]那样的幽灵飘然出现,大家肯定都会被吓坏的。”

周围的人全都笑出声来。千代子捧腹大笑,熙子则把午餐盘子推到一边,笑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忠熙默默地审视着熙子,只有美沙愣了一下。

“警部,”的场英明开口说道,“您以前认识笛小路老夫人吗?”

“认识。”等等力警部爽快地答道,“见过一次。所以我觉得这次还真是一段奇缘呢。凤女士。”

“请说。”

“见到你婆婆后,请一定向她转达我的歉意。”

“好的。”

“这么说,我们岂不是让您一下子全看到了?”

铁雄煞有介事地发出担忧的声音,惹得大家再次笑翻了天。只有一彦故意绷着脸,说道:

“姐,我看你的缰绳可得勒得再紧点啊。你看我这位姐夫,一说起来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

“放心吧,一彦,他这个人啊,虽然说荒唐段子逗人笑很拿手,但人不傻,都是想好了才说的。这个想必一彦你也知道吧?”

尽管有些歇斯底里,可熙子忽然变得开朗起来,却是从这时才开始的。她全然不顾大家的视线,说道:“先不说这些了,金田一先生,您打算如何?是不是也想打几杆球?”

“啊,说到打球啊,樱井夫人,我身边的这位警部可跟我不一样,他还是有点运动神经的。我们谈起今天的高尔夫球大赛时,警部就说一定要来看看,然后就不请自来了。幸好南条也打高尔夫,有整套球具。至于警部的球技……那我就不清楚了。”

“那,金田一先生呢?”

“我袖手旁观啊。瞧瞧你们的本事。”

“哟,这么吓人。一彦,你是干事,你打算让他们进哪一组呢?”

“啊,那就跟我们做搭档吧,反正我们也是殿后的。我在跟大家抢分的同时,还得给美沙做教练呢。”

“咦,一彦,金田一先生不跟我们一组?”忠熙脸上有点狐疑。

“叔叔有秋山先生跟着呢,我看就算了吧。金田一先生最好还是跟警部搭档。”

“哎呀,那就是说,先生是要看看我们的本事喽?真可怕。”

“没事。姐夫又不会变成六条御息所。”

这一次谁都没有笑。这种分组方式的确异常。忠熙从来都是心事不外露,千代子的表情则有些僵硬。金田一耕助和一彦之间从昨晚起就火花乱碰,这是为什么呢?

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一点,早出发的组已经到了球场。午后,参加者除了新加入的金田一耕助、等等力警部和美沙三人之外,一共是二十一人。有四人一组也有三人一组的,总共分成了六组。忠熙的搭档是千代子和的场英明,还有保镖秋山卓造。由于各组相隔六分钟依次开始,所以从第一组出发到殿后的一彦一组,中间隔了有三十分钟。

一彦性格实诚,对美沙悉心照顾。他又是从会馆配备的球具中为美沙选择合适的球杆,又是帮她选择球鞋。

“一彦,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千代子也来到一旁帮美沙整理服装。从这些情形来看,她还像点母亲的样子。

“您太客气了。不过,美沙还真是长身体的时候,比去年成熟了不少呢。”

“呵呵。”

美沙很高兴。虽然这女孩一离开奶奶的身边就很快乐,但她的身上仍带着一种阴影般的东西,莫非是境遇的缘故?

轻井泽的天气从来就善变。上午还是大好的晴天,可到了下半场,云层就开始翻滚,近在咫尺的离山已经被彻底埋进了雾里。球场就在离山背后。

“一彦,美沙就拜托你了。”

千代子、忠熙和的场英明的开始时间是一点半左右。秋山和球童随后跟去。两名便衣不露声色地在后面追赶。六分钟之后,殿后的六人出发了。这一组加进了古川刑警。

金田一耕助仍未摸清一彦的意图。力劝自己来参加今天的高尔夫球大赛的是一彦。对此一彦昨晚还表达了这样的意思:

“从打高尔夫球的样子可以看出人的性格,推理小说里不是经常有这种从中挖出凶手的情节吗?”

难道一彦是想让他对相关人员中某人打球的样子进行观察,从性格中推断出凶手?可是,从打高尔夫球来推理是不可能的。因为高尔夫球跟扑克牌、围棋、象棋不一样,虽然它是大家汇集到一起打,可选手们都会被分成若干组。虽然与本案关系最密切的凤千代子跟飞鸟忠熙被编入了同一组,但他们六分钟前就开始了。对这两个人的打球情况进行观察是不可能的。而正在耕助周围打球的是一彦、铁雄和熙子。难道一彦的意思是让耕助观察这两个人的表现?

下午的开球是从第七洞开始的。根据这个高尔夫球场的参考手册,第七洞有三百六十八码,二百二十码的左侧有树林需要注意,可以往右侧横切沙坑的稍左打。果岭是在陡坡上,如果不能两杆打上去,球就会掉到沟里,球掉下来的时候,第二打一定注意要让球停在坡的下面,切忌打过。铁雄不仅让球掉在沟里,第二打时球还越过果岭,所以立刻被判了出界,一进入下半场就十分被动。与此相反,熙子不知为何忽然来了状态。一彦虽然身兼二职,一面打球一面还要为美沙做教练,成绩却比上午好多了。进入下午后,三人的情绪似乎都变了。等等力警部虽然对球场不熟悉,但他还是发挥了天生的悟性,似乎还能跟上。

金田一耕助穿着草鞋在草坪上走来走去,煞有介事地观察着他们打球的样子,可实际上他什么都不懂,还不时提出一些不合时宜的问题让等等力警部难堪。

当熙子在第八洞开球失误的时候,金田一耕助突然意识到:前天傍晚给星野温泉的津村真二打电话的女人会不会就是熙子呢?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脑细胞突然加速运转起来。

如此说来,熙子也在去年秋天的日本美术展上见过津村真二。既然连铁雄都说对津村无法漠不关心,熙子恐怕就更不用说了。津村这边很可能也是同样情况。他一表人才,而熙子又如此妩媚,即使二人之间产生情愫也毫不奇怪。

从昨晚到今天早晨,金田一耕助跟等等力警部谈了一个通宵。根据警部的说法,铁雄就是一个花花公子,所以妻子熙子暗地里报复也不是没有可能。正如近藤昨晚也说过的,现在已是一个婚外情电视剧流行的时代。

金田一耕助深知,如此揣测在调查凶手方面非常危险。不过他仍抵制不住这种诱惑。

如此说来,也许铁雄的瞎猜并非是单纯的瞎猜。难道铁雄知道了妻子的不忠,故意含沙射影?不,不像。在当时的情况下,嫌疑几乎全都指向了千代子,所以,他大概是出于一时的侠肝义胆或是骑士精神才说出他的胡乱推测。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在不知不觉中为妻子掘好了墓穴。

金田一耕助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他自责不已,后悔疏忽了当时熙子的神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昨晚熙子似乎一直在刻意保持低调。她平时都是这样吗?对,如此说来,一彦大概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因此才邀自己今天来打球,让自己观察熙子打球的样子。

第八洞有一百九十六码,距离很短,熙子尽管在开球时失误,可后面的杆法就娴熟多了。到了这里,铁雄的成绩也仍不如意。一彦仿佛跟上午时换了个人一样,打得非常顺利,不过由于身兼美沙的教练,还是很费力。等等力警部也打得中规中矩。

在从第八洞走向第九洞的路上,金田一耕助又转念想了起来。

昨天等等力警部在汽车里施展了圣德太子般耳听八方的绝活,根据他获取的信息,把铁雄跟熙子撮合到一起的就是一彦。自己昨晚也亲眼看到了一彦对二人的敬爱之情。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做出告发熙子的举动呢?还是说,一彦今天邀请自己的目的根本就与熙子无关,而是在于他处?不,或许一彦并没有邀请自己,这种感觉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不过,有一点需要事先交代一下,金田一耕助并不是暗自沉浸在这种妄想中并跟任何人都不说话,他也是跟等等力警部不相上下的圣德太子。他一面跟一彦、铁雄和熙子随便开着玩笑,一面跟着他们在球场上转来转去,仔细留意他们的对话。

通过他们的对话,耕助推断出上午时熙子和一彦都不在状态。可进入下午的下半场之后,一彦的状态似乎已逐步回升,况且他还无法只专注于自己打球。看来他真是个好青年,毫不嫌弃地照顾着美沙。熙子似乎也打出了状态。与此相反,铁雄不知为何打得十分艰难。三人中最在意金田一耕助的难道会是他?

等等力警部在第九洞开了一杆漂亮球,博得了大家的喝彩。球旋转着飞了出去。耕助也送给了他一句赞美之词,但他的大脑仍在思考另外的事情。

无论铁雄是否知道事实并在影射妻子,可如果他的瞎猜真的应验了,结果又将如何呢?

津村真二在旧道买了手电筒后会不会是去了樱井家的别墅?樱井家的别墅也在轻井泽,而津村在那里又待到了几点?无论槙恭吾是他杀还是自杀,他死于氰化钾的时间都是在前天晚上的九点前后,这一点已经通过后来的尸检得到确认。如果津村真二在樱井家的别墅里一直待到了这个时间,那他就是清白的。可这却需要熙子的证明,而且绝非易事。不过,熙子应该知道津村当时的着装,跟立花茂树分手时,津村是一副杀手打扮。

金田一耕助不禁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大家为那个杀手打扮的男人盯上笛小路的别墅跟万山庄一事而大惊小怪时,熙子的表情又是怎样的呢?他竟然一时疏忽忘记了观察。

可是……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忽然瞪大了眼睛。难道飞鸟忠熙知道这件事?他对自己从前天晚上停电以后到九点半之间的行为根本就说不清楚。虽然他说了一些诸如跟凤千代子第一次接吻非常兴奋,以及途中丢了打火机等无聊透顶的事情,但任何人都能听出来这只是蹩脚的借口。忠熙刚停电就亲吻了凤千代子一事似乎是真的。如果不久后就从宾馆出来了,时间大概会是在八点十分。如果他之后去了樱井的别墅……然后又见到了正好在场的津村真二……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突然不寒而栗。

是飞鸟忠熙?不会吧?

可是,槙恭吾在四五天前的确造访过忠熙。所谓创作停滞不前,为寻找灵感想借考古学书籍,无论怎么想都只能是并不高明的借口。难道槙当时给忠熙带来了某种信息?而槙掌握的信息肯定是关于千代子的秘密。

“我都听津村真二说了,听他说了。你就不怕让飞鸟忠熙知道?”

去年笛小路泰久曾给千代子打过这种涉嫌敲诈的电话。对千代子来说,这无疑是个致命的秘密。难道槙也知道这个秘密?并且……并且……如果是忠熙,他倒也能弄到氰化钾。

就算是忠熙不直接下手,他的身边也还有一个秋山卓造。根据等等力警部昨天在汽车里掌握的情况,为了忠熙,秋山卓造这个男人,连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而且,据说近藤也十分怀疑撞死阿久津谦三的车有可能就是忠熙的。如果是这样,驾车的可能就是秋山卓造。而且秋山前天晚上还去看了盂兰盆会舞。也就是说,他不能完全排除作案时间。而开车正好又是秋山的拿手好戏。

金田一耕助目前最大的苦恼就是津村真二下落不明。觊觎笛小路别墅和万山庄的那个杀手装扮的男人真的会是津村真二吗?金田一耕助对浅间隐的出租别墅后面的悬崖坍塌一直深感蹊跷,日比野警部补也抱有同样的怀疑。在警部补的命令下,塌方被清理干净。清理作业昨晚彻夜进行,立花茂树所谓的天然冰箱也在今天早晨被完全挖了出来。金田一耕助听说后,也在今早的九点前后跟等等力警部一起赶赴现场,结果却一无所获。既未发现威士忌酒瓶,也没有发现酒杯。

通过对附近的走访,耕助才发现自己怀疑凶手有可能在那里藏匿东西的想法很愚蠢。悬崖发生坍塌的时间据说是在昨天早晨八点左右。就算凶手想要藏匿东西,也不可能预知到那悬崖会坍塌。

金田一耕助还有一点感到可疑。那就是田代信吉的存在。田代信吉的存在并非幻想,因为立花茂树曾见过他并跟他说话,而且他的遗留物还以奇特的形式在津村真二的别墅外面被发现。田代信吉之后究竟消失到哪里了呢?轻井泽警方现在正全力追查这两人的下落。

那件事发生在第十洞的果岭上面。第十洞在这处高尔夫球场上属第二长洞,距离有四百四十三码。由于铁雄失误太多,再加上一彦给美沙做教练耽误的时间,当四人的球被击上果岭时已经是三点多了。浓雾从离山冒出来,包围了这些打高尔夫球的人。站在果岭上望去,四周都淹没在浓雾中,一片荒凉。就连球场左右的白桦和槲树丛都变成了朦胧的水墨画。果岭上飘忽不定的乳灰色雾气在眼前清晰可辨。

金田一耕助当时就站在一彦旁边。把球击上果岭的一彦捡起球,又用红毛线在原地做了个记号。等等力警部第一个尝试轻击,他的球离洞约有十码远。警部在球和洞之间不停走动,还不时地蹲下来测算角度,研究草坪。草坪早已被雾气打湿。

不久,等等力警部做了一个深呼吸,两手握着推杆站在了球后。由于距离洞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只靠轻击球是不行的,必须用类似近穴击球的打法。警部挥了两三次球杆,便毅然将压力施加在球上。

奇迹发生了。本以为球会滑向十码处的草坪上,没想到球却扑通一下飞进了洞里。掌声与欢声顿时响起。

“好球!”铁雄叫道。

等等力警部也高兴地高举推杆,做了一个胜利的动作。

“漂亮!”一彦喊道。

接下来是一彦上场。他朝着站在一旁的美沙扭过头,说道:“美沙,你把那根红毛线帮我拿过来。”

“红毛线?”

“对啊,你眼前不是有根红毛线吗?”

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看向美沙。只见美沙正在东张西望。她的眼皮底下果然有一段红毛线,正静静地躺在绿色草坪上。不知不觉间,等等力警部也来到了一旁,打量着美沙与她脚下的那段红毛线,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

“喂,美沙,那红毛线不就在你脚下吗?”一彦再一次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道。但由于嗓门太大,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也许是注意到了四人异样紧张的情形,铁雄跟熙子也凑了过来。古川也蹑手蹑脚地来到大家身后。

一彦又说了一声:“美沙,那红毛线就在你脚下啊,还没看到吗?”

美沙将视线从草坪上抬起来,望着正围着自己的六名男女的脸。她的身体线条因为绝望而僵硬起来,表情如哭鼻子一样扭曲。

“怎么,美沙,你是色盲?!”

铁雄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美沙不由得向后跳了两三步。古川刚要伸出长臂抓她,金田一耕助立刻从一旁用力按住了他的胳膊。

美沙像佝偻病人一样弓着背,下巴向前突出,她瞪大眼睛打量着六人,眼里冒出憎恶的火焰。为保持平衡,她把两手放在胸前,手指弯得像鹰爪一样,不住地发抖。她的嘴唇严重扭曲,整张面孔都变了形,病态的唇间就差没吐出泡沫来。

虽然金田一耕助此前也见过不少凶恶男女的狰狞面孔,不过像此刻美沙这样丑陋的面孔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正因为对方是一个年方十六的少女,带给人的恐怖感便愈发强烈。这分明是精神畸形的表现,精神畸形伴随着精神绝望,让她变得越发丑陋,越发充满毁灭感。

金田一耕助、等等力警部、铁雄、熙子和一彦五人仿佛连骨髓都被冻僵了似的,呆呆地凝视着这个丑陋的生物。

金田一耕助这才恍然领悟了一彦的用意。原来一彦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知道美沙是色盲……是红绿色盲,也知道笛小路笃子为什么会拼命隐瞒的内情。

“……”

古川咕哝着往前一步,美沙则紧张地往后躲了两步。她的脸被雾打湿,看上去越发丑陋,越发绝望。

古川又往前一步。美沙又躲了两步。正当古川欲再往前一步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砰的一声。

大家惊愕地扭过头,雾里又传来同样的一声。

“那不是枪声吗?”铁雄叫了起来。

“是第十二洞那边。”一彦应道。

这处球场不仅起伏很多,还被裹在浓雾当中,视线完全被遮住了。

“第十二洞?那不正是爸爸在打球的地方吗?”熙子的声音在发抖。她的脑海里无疑浮出了那个杀手装扮的男人可怕的影子。

一彦抓着推杆狂奔起来。这时,第三声枪响传来,和刚才的枪声方位有点不一样。当一彦加快速度、铁雄跟熙子也随后追赶时,第四声枪响又传到耳边,紧接着有人在雾中叫喊着朝这边赶来,分明是连滚带爬的叫喊声。

“飞鸟先生……飞鸟先生……”

雾中的声音好像正在如此叫喊。似是球童的声音,呼吸急促,在雾中一面喘息一面逼近。

“飞鸟先生中枪了……飞鸟先生中枪了……秋山先生追上去了……秋山先生追上去了……”

这时,第五声枪响再度传来,听声音比刚才远了许多。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部也跟在一彦等人身后追赶。古川早已抢先一步跑了起来。冲下果岭的时候,金田一耕助一扭头,只见美沙的背影正跑向相反方向。那身穿红底黄条纹毛衣的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雾中,只有那舞动的粉红色围巾深深地印入了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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