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追求高品质生活的人。”林太太一边打量自己刚刚做好的指甲，一边这么说。

在她对面的俊美的男人优雅地微笑着，表示洗耳恭听。

他们坐在一间星级酒店大堂边上的咖啡厅里，不远处的钢琴手在弹奏着一曲舒缓的流行乐。林太太不太喜欢在这种时候听钢琴演奏流行乐，她觉得那个钢琴手演奏技法相当一般。不过她对对面的男人表示满意：他穿一件质地优良的黑色衬衫，上面有银灰色的图案，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俊美，优雅，看起来非常自信。这样一个年轻男士和自己坐在一起喝下午茶，绝不会影响自己的形象，她表示很满意。

林太太今年四十岁了，皮肤保养得非常好，身材凹凸有致，看上去不过是三十出头的样子。她穿一身湖绿色的雪纺连衣裙，佩戴金色的首饰，看起来华贵而不庸俗。她全身上下都是名牌的气息，但是她追求的不单是名牌，更是高品质，正如她对面坐的那个波澜不惊的男子，即使全身的衣服都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依然能感觉到他不俗的气质。

“我是一个追求高品质生活的人。”她再一次重复，“一个家庭品质不单单是靠羊毛地毯和现代化电器来支撑的。派先生，您是做家具生意的，请说说你认为一个家庭最重要的是哪个地方。”

“我同意你的看法，林太太。”被称作派先生的俊美男人往椅子后靠了靠，用修长的手指轻触嘴唇，沉吟道，“如果还是一个年华二八的少女，她肯定最注重的就是卧室；如果是一个新婚的少妇，她肯定希望客厅美轮美奂。但是林太太这样的地位和阅历……我相信在你心里其实最重要的地方应该是厨房吧？”

林太太击掌笑道：“派先生真是了解我，家里的装修每一个细节我都操心，要说最操心的还是厨房。可惜我对家里厨房的那套橱柜特别不满意。南方天气潮湿，不知道为何，我家橱柜总是带着些许潮气，让人看了心烦。”

“林太太是想找我推荐一款好的橱柜吗？”派先生微笑着说。

“我信不过外面的东西，想找你按我家的尺寸订做一个。一定要用最好的木材，找最好的木匠给我做，钱不是问题。”林太太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款式和颜色是一定要和我家厨房相配的。”

“那我可能要去府上看一看了。”派先生微笑着说。

“现在是否方便？”林太太话说得礼貌，但是已经开始拿出掌上电脑准备记日程了。

“随时乐意效劳。”派先生回答得谦卑，但是点头那瞬间却是贵族的姿态。

林太太住的是一栋从外表看来非常雅致的小洋房，她的屋子和她本人一样典雅高贵。派先生进门之前就听到里面传来的钢琴声，林太太有点意外地说：“我女儿今天下午居然在家。”

林太太的女儿叫媛媛，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很高挑，面容清秀，穿一件素白色的缀有白色刺绣的棉布裙子。媛媛举止非常文雅，一看平时就受到很好的教育。她看见派先生进来之后有点意外，然后在钢琴边站起来说：“妈，您回来啦，我不知道您今天有客人。”

“是家具店的老板，妈妈想定制一个橱柜。”林太太带着派先生走进了厨房。和现在家庭很多开放式的厨房不同，她家的厨房采用的还是传统的封闭式设计，有很好的排风系统，派先生还注意到厨房里还贴心地安装有一个小空调。

“我是个传统的女人，”林太太微笑，“现在很多太太清闲下来之后就不愿意进厨房了，但是我觉得一家人的胃还是要靠主妇来打理，很多时候我都亲自下厨的。”

派先生微微一笑：“您先生真的好福气，有你这样上的厅堂下得厨房的太太。不知道您对橱柜有什么要求？”

“我喜欢收集很多精美的餐具，”林太太打开旧橱柜给他看，里面摆满了各种精美瓷制餐具，只是因为太多了，略显杂乱，“我希望你能贴心地为我设计一款防潮的橱柜，而且能很好地将我们的餐具分类。”

“只是这样的要求太简单了。”派先生有点失望，“作为您这样身份的人，不应该提出更加高点的要求吗？”

林太太动人一笑：“我对生活本来就要求很简单，你看我那个宝贝女儿，虽然从小金枝玉叶，不是照样待人处事落落大方吗？我是希望我的生活都井井有条，如此而已。”

派先生点点头：“冲着你最后那个要求，值得我们努力。”他眼睛扫了一眼在阳台淋花的媛媛，感觉到这个家里都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氛围。这种样的家庭会有什么好赚的呢？他眼睛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橱柜第二天就送来了。林太太看派先生离开的时候连橱柜的尺寸大小也不量一下，本来以为他还要派工人来一次，没想到第二天就说做好送过来。林太太本来还有点不高兴，认为他是用成品糊弄她，根本就不是订做的，但是看到那个新橱柜之后，她非常喜欢，也就不计较了。

新橱柜的颜色非常素雅大方，而且尺寸刚刚好。她摸了摸那个木材，果然是上好的木材，里面干干净净上了一层透明的漆，但是一点气味都没有，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牌子的产品。木头表面刨得平滑细致，一个窝坑都没有，而且完全看不出木头有拼接的痕迹。里面也为放置餐具设置了不同的架子，一点都没有浪费空间，各式各样的盘子和茶具都可以找到刚刚好能放下的位置。

“这是派先生的注意事项，一个月不满意的话可以原款退货。”工人很有礼貌地说。

林太太心满意足地签了支票，她怎么会不满意呢，她太满意了。她打开派先生给她的银灰色的卡片一看，上面写了退款的事项之外，还有一条注意事项是：

她笑笑，然后将卡片放到一边。

过了两周了，林太太对新橱柜非常满意，因为她发现那柜子不但放东西非常称手，而且里面真的一点多余的水分都没有。

“我真的很喜欢这家店的家具。”林太太吃饭的时候由衷地赞叹。

“那再买一件就是。”林先生不怎么关注这些。

“那家店说从来没有像客人出售第二件商品的习惯。”林太太疑惑地说，“那么好的家具店难道没有回头客吗？”

“妈，这就是营销策略啊，物以稀为贵嘛！”暖暖笑着撒娇，全家也乐了，饭桌上一派融洽。吃过饭之后，林先生要出差，林太太要做美容，媛媛要去上补习班。虽然是周末的下午，但是一家人相聚的时光还是很短暂。

家里的人离开之后，空荡荡的屋子，好像没有一丝生气。

橱柜安安静静地呆在厨房。

一只可爱的小黑猫跳进了后花园。它用鼻子轻轻碰了一下大厅玻璃门，然后小爪子开始使劲地挠着。

“哎呀，你是看中了客厅里放的鱼干了吧。”媛媛轻轻打开了阳台门，小猫愣了一下，但是没有跑掉。她伸出手挠了挠它的头，小猫舒服地享受着。这是一只愿意和人亲近的猫，它可能饿了几天了，盯着客厅桌子上的鱼干，发出讨好的叫声。

“你真是的，骗你妈妈说去补习班。”一个高大英俊的男生在她身后抱住了她。他年纪和媛媛差不多大，留着时下流行的发型，有着厚厚的刘海。

“我不想出门嘛，出去被我妈妈朋友看见了又说东说西的了。”媛媛将小花猫放了出来，它急不可耐地跳上了桌子，叼了鱼干就跑。但是它发现媛媛没有追它，它就在角落里大吃起来，吃完之后又期待地看着桌子。

“这小猫真是不怕人呢！”媛媛笑着说，“我们要不要和它玩儿点好玩的？我最近看了一个很有趣的视频。”

男生从身后抱住了她：“我们不如玩点儿好玩的，像上次我们看的日本小电影里的一样。”然后他开始急急地亲吻她。

“讨厌，等会儿嘛。”媛媛推开他，然后走到小猫面前。小猫睁大眼睛望着她，看她伸手过来，然后轻轻抱起了它。

“对待小动物，那视频可有不同的方法呢。”媛媛温柔地抚摸着它的毛，小猫有点惶恐地咪咪叫着。它不知道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它放不下那些鱼干。

男生也会意地笑了：“那我倒想看看。”

派先生手中的茶杯抖动了一下，他突然脸色一变，然后眼睛突然变成了红色。坐在他对面的林太太吓了一跳，但是定睛看的时候，派先生已经恢复常态了。刚才是她眼花了吗？

“我以后家具都想在你这里订做。”林太太热切地说，“我还想要点别的东西。”

“那个橱柜也不知道你们是否满意呢？别太着急下定论嘛。”派先生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语气不紧不慢，好像不着急做生意，“您现在可以回去多多观察那个橱柜，不知道是否符合你的要求。”

林太太浑身微微一震，好像受了他暗示一般，突然很想回家了，约好的SPA也不想做了。她告辞了派先生，走出咖啡屋。派先生送给她一句貌似意味深长的话：“家具的品质要靠时间来检验的。”

检验什么……品质？她有点乏力地回到家里，想拿钥匙打开门的时候，突然门自己打开了。女儿媛媛站在门后，脸上红艳艳地，看起来呼吸有点急促的样子。她头发还是湿淋淋的，随便穿了一件家居服，脖子上还挂着毛巾。

“妈，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你不是去补习班了吗？”林太太进门疑惑地看见地上还有双男鞋。她听见一楼的浴室有水声，她问：“谁在里面？”

“阿姨好。”一个高大的男生穿着T恤擦着头发出来，他看起来很英俊，说话彬彬有礼，“补习班的老师下午没来，我们都去打球去了。我晚上还要去兴趣小组，怕来不及回家洗澡，就借用您家的浴室了。我叫王盛，是媛媛补习班的同学。”

林太太满腹狐疑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再看看女儿。媛媛急忙凑近她耳朵边说：“他爸爸就是那个房地产大亨王略之，您知道的。”林太太一听王略之的大名立刻眼睛一亮，这名字可是如雷贯耳，王略之的太太是她们这些太太俱乐部的首领，平时下午茶都不怎么看得上自己，谁会想到她儿子还到自己家来洗澡呢？

“阿姨我先走了。”王盛对着媛媛使了个眼色，然后礼貌地告辞离开了。林太太盯着自己的女儿的脸，企图找出一丝端倪，但是媛媛神情自若地去开冰箱拿东西吃了。

“你们在谈朋友吗？”林太太问。

“妈！讨厌！男生和女生在一起就是谈朋友吗？王盛他是个大笨孩子哪里懂这些！我找他玩是因为他物理特别好，蹭他给我补课罢了。”媛媛一听她妈妈说“谈朋友”脸都红了，她是个容易害羞的孩子，妈妈一点怀疑都可以让她面红耳赤。林太太不忍心逗自己老实单纯的女儿，打算去厨房做菜。媛媛见状立刻阻止她说：“妈，我今天想吃日本料理，您带我去吃好不好？您就别做菜了！”

“好吧，妈妈换套衣服就去。”她去楼上去沐浴更衣了。她也许把自己家孩子想得太早熟了，人家家孩子来洗澡也是正常，而且用的是一楼的浴室，媛媛明显就是把他当外人看的，自己怎么可以用成年人肮脏的思维去设想这个单纯的孩子呢？她摇头笑自己庸俗。

楼下，媛媛急忙接通了手机：“我说你洗干净了没有？”她低声问。

王盛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亲爱的，我哪里舍得洗干净呢？我要留着你的气味回家！”

媛媛大急：“笨蛋！我是说，你有没有洗干净地上的血？”

“冲干净了，用了很多沐浴露呢，”王盛满不在乎地说，“只是那只死猫和剥下来的皮都来不及埋起来，我就塞进你家厨房的橱柜里了。你说你妈妈回来的时候，时间实在太紧了！”

“你要死啦！那个是我妈妈最喜欢的橱柜，刚买的！你塞进去被发现了怎么办！”

“你趁你妈妈不注意直接拿出来扔了不就行了。”王盛那边好像有人叫他，他就急急忙忙挂了电话。

气死我了……媛媛看着手机，然后蹑手蹑脚走到厨房，想打开橱柜看看，但是她妈妈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她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愣着干嘛？你怎么不换套衣服出去呢？”林太太奇怪地看着自己女儿穿一件宽宽大大的T恤，下面就穿条卡通图案的短裤。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啊。”媛媛说着就挽着妈妈的手，换了双人字拖就走出去。林太太觉得这孩子真的是太简朴了，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打算一定要带她吃顿好吃的。

“我和女朋友杀了只猫，剥了皮，然后在浴室里面亲热，感觉非常刺激！周围都是血的气味！”

派先生一言不发地坐在笔记本电脑旁边看着论坛上的帖子，他手边放了一杯热茶，正袅袅地冒着热气。

“人类的欲望是我们很好的食物……”他沉吟着说，“但是这种垃圾一样的自我陶醉的激情我们可不太喜欢……”

“我们先是用洗衣机洗了那只猫……嘻嘻……然后……”帖子点击率很高，发帖的楼主也兴致勃勃地做更新，还贴了一张在浴室里虐猫的照片。两个几乎半裸的少男少女，脸打了马赛克，双手都是血。他还特别说道女朋友的妈妈是个有洁癖的人，如果看他们用自己家里的洗衣机和浴室来“玩”猫的话，肯定会气的昏过去，就因为想到这点，他和女朋友特别兴奋。这个帖子很快就有人出来骂了，骂他们虐待动物，心理变态，楼主也毫不客气地说就虐待了你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两边嘴仗越打越烈，楼主最后负气地说，他还会发更刺激的照片，等他和女朋友的下次约会吧！

派先生这边默默地品茶看着帖子，那边媛媛也在偷偷地看帖子。王盛给她手机发来了网页链接，她还在回家的路上。看见那么多人关注自己，她感到非常兴奋，大家都在纷纷猜测照片里虐猫男女是谁，还根据他们浴室背景来推测他们的社会地位还有身份，这样她有一种当了明星的感觉。以前也只有她会关注明星的八卦，看大家在帖子里讨论明星平日露出的蛛丝马迹来推测明星的生活，现在突然变成主角是自己了，这种感觉好让人面红心跳。虽然里面也有不少骂他们的话，但是比起被关注来说，这些小小的不快又算得了什么呢？

媛媛回到了家，一直担心她妈妈去开橱柜。所幸林太太今天晚上非常累，她一回家就去楼上的房间里洗澡去了。媛媛急忙跑到厨房，紧张地打开橱柜，结果发现除了餐具什么都没有。她咦了一声，打开橱柜的小灯，发现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美轮美奂的餐具，不要说死猫，连一点点血迹都没有。她仔细嗅了嗅，连血腥味都没有。

奇怪了？到底上哪去了呢？她疑惑地关上了橱柜的门。她仔细查找了厨房各处，就是没有发现一点踪迹。

那个晚上，媛媛怀着疑惑的心情上床睡觉了。她不知道那只死猫被谁拿走了，或者是藏在这栋楼的什么地方。她怕妈妈或者家政阿姨突然在什么地方看见那只被剥了皮的死猫会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尖叫。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发现那只死猫，就说是家政阿姨弄回来的，顺便叫妈妈辞退那个阿姨。但是她看着家政阿姨早上来做早点，也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她怀着有点不安的心情到了学校，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个早上的课，中午就溜出学校去找王盛。王盛分析说可能是家政阿姨偷偷帮他们处理掉了，因为她可能怕把事情闹开搞丢工作。这对少年男女在学校外的小公园偷偷亲昵了一下之后，扭头看见公园的长椅上停着几只小麻雀。

“公园的管理员都喂养这些本来野生的麻雀呢，”媛媛笑着说，小麻雀也歪着头看她，胖乎乎的身体接近圆形了，“它们一点也不怕人呢。”

“是啊，不怕人呢……”王盛也笑了。

第二天，关于“我和我女朋友杀猫”的帖子又有了更新，这次换成了小麻雀。可爱的小麻雀被人活生生地用针线缝住了翅膀，然后几只并排地用筷子穿起来。很多人说看到这样的帖子都吐了，也有人要查IP，要出钱找出这对不知死活的小情侣的。媛媛看见他们的事迹再一次引起了轰动，感到非常高兴。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恶作剧，他们偷偷趁父母不在家，又把麻雀的尸体塞进那个橱柜里了。关上柜子门之后，两个人相视几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怎么会有人那么无聊来管这些小东西的事情呢？”媛媛忍住笑说，“这个城市还有不少人一个月收入不到五百块呢，为什么没人管他们。”

“五百块？还不够我一件衣服呢。”王盛也笑了起来。

“咦，这柜子门上怎么会有花纹？”媛媛好奇地发现柜子门上隐约有枝叶的花纹，以前好像没有的。那枝叶细细的，上面的叶子似乎是初露嫩芽。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和王盛一起出去吃冰花了。她想象着家政阿姨又要手忙脚乱帮他们掩盖证据不由十分开心，她要不这么做的话，她就告诉她妈妈家政阿姨有奇怪的嗜好。

哈哈，太好玩了，不是吗？她走在大街上，觉得每个人都在注视她，她骄傲地挽着王盛的手，像好莱坞明星挽着绯闻男友的手被无数狗仔队偷拍一样。

又一天过去了，林家继续风平浪静。林太太的橱柜里虽然陆陆续续被媛媛塞进去几只动物的尸体，但是第二天都是干干净净，毫无痕迹。让她稍微有点觉得不妥的是，柜门上的花纹是越来越清晰了，不但长出了枝叶，而且开始开出花蕾来了。她本来以为自己只是以前没注意这些花纹，但是随着那花蕾开始变得鲜红如血，她才感觉到有点不正常。

“妈妈，这个橱柜的花纹，是以前有的吗？”她有天早上忍不住问林太太。

“傻孩子，哪里有什么花纹啊？”林太太说道。

没有吗？她回头望那个橱柜，眼睛变大了，那藤蔓似乎长出了尖刺一般，不但布满了橱柜的门，而且好像还有蔓延到旁边的墙壁上的趋势。那些尖刺张牙舞爪的，好像要将那个橱柜紧密包围起来一般。“妈妈！”她大叫一声，林太太赶过来的时候，她又发现上面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

“媛媛你乱叫什么啊？”

“没……没什么……”媛媛轻轻地说，手心出了冷汗。她伸手去打开那个橱柜，里面都是精致的餐具，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关上柜门的时候，花纹好像也消失了。

“对了，媛媛，今天是家具店说要回馈意见的日子，你能不能帮妈妈去送一下他们的意见表？他们那个家具店搞的程序还挺正式的。妈妈以后还想在那里买家具，能不能和他们搞好点关系。”林太太一边上楼一边对着媛媛高声说。

“妈妈，我很忙耶！不能叫家政阿姨帮你去送吗？”媛媛皱眉撒娇。

“傻孩子，家政阿姨家里有事情，她已经大半个月都没有来咱们家了。”林太太的声音从楼上飘下来，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飘进媛媛的心里一般。

什么……家政阿姨很久没来了？那……那平时的早点都是妈妈做的？那……那些死猫死兔子死麻雀……媛媛突然想到自己亲手往橱柜塞进去那么多东西，自己的妈妈早上打开柜门那心情……妈妈她……

“怎么了，不愿意帮妈妈跑一趟吗？”林太太从楼上拿了个银灰色的信封下来，她穿着湖蓝色丝绸睡袍，看起来像个女王。

“可以……”媛媛不自觉地应着。她狐疑地看着妈妈温柔端庄的脸，难道妈妈也有某种特别的嗜好？以洁癖著称的她，有着另外一面吗？哦不！她努力摇头。虽然她自己知道自己那天使般纯洁的面容下的伪装，但是一想到妈妈如果也在那副端庄贤惠的外表下有着骇人的内在的话，她接受不了！她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因为有一个要求完美的母亲在，她在放肆地背道而驰。但是一旦母亲居然比她走得更远，这样她非常有挫败感，也感觉到自己才是被欺骗的那个。

这种想法让她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冒着凉气。

媛媛带着拿信封，按照上面的地址找到了派先生的家具店。她没想到他的家具店在如此不起眼的一条巷子里，旁边还有成人用品店和寿衣店，门口也是个沉重的铁门。她忍耐着拍了许久的铁门，门才缓缓打开了。

“你好。”门背后的派先生穿着一身黑色的丝绸唐装，依旧风度翩翩。他侧身让媛媛进去，她一进去，铁门便在她身后关上了。

“你是来送回馈信的吗？”屋子里很暗，没有窗户，派先生点亮一盏昏黄落地台灯，懒懒坐在沙发上。他四周都很暗，看不清楚旁边有什么。他不请媛媛坐下，也没有留她的意思。媛媛把信封给他之后，觉得好生没趣，正想离开。这个时候，派先生从身后拿出一个大礼盒给她。

“这是送给林太太的礼物，希望她喜欢。”派先生示意媛媛过来拿。她走过去接过礼盒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派先生的手，觉得非常寒冷。她再看看派先生的眼睛，居然闪过一丝红光。

匆忙离开这家店之后，媛媛觉得后背都是冷汗。说不出这家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她就感到心底有一种莫名的寒意。她手上的礼盒感觉有点重量，又是银灰色，这家店好像特别喜欢这种颜色。她想了想，忍不住在路边打开看看。她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把礼盒放在腿上，开始拉扯那银色的缎带。刚扯开缎带的时候，不远处一对男女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不是王盛吗？他拿着一盒冰激凌在讨好身边的女生。那个女生和自己差不多大，穿白色洋装，还烫了微卷的头发，一副急不可待要长大的样子。她好像不怎么买账，结果冰激凌直接扔到王盛的衣服上，扭头就走了。王盛被女生这样当众出丑非常尴尬，想追上去但是又忍不住看看四周有谁看见这一幕，于是他看见坐在长椅上的媛媛了。

“媛媛？”他暂时顾不上那个已经走得没影的女生，走过来说，“你怎么在这里？别这样啊，那个是我表妹，她刚从美国回来的。”他看着媛媛咬住嘴唇不做声的样子，然后就试图转移注意力：“哟，好漂亮的盒子，谁送你的礼物啊？来看看！”他伸手过来打开盒子，媛媛斜眼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看见盒子里的东西样子像见了鬼一样。她忍不住低头一看，不由也吓了一跳：盒子里是一只黑猫！盒子里怎么是个活物呢！她拿的时候感觉里面完全没有动静啊！

黑猫开始试图往外爬，王盛一把要将盒子和黑猫扔到地上。但是黑猫反应更快，一下子跳离了盒子，跳到媛媛的膝盖上。媛媛浑身发毛，尖叫一声要把猫弄走，但是黑猫轻巧地几个跳跃，跳到旁边的树上去了。它俯身盯着媛媛她们，嘴里也不叫唤。

“是……是我们弄死的那只猫吗？”媛媛全身发毛。

“怎么可能！皮都被剥下来了！”王盛说，“谁送你的？”

“那卖橱柜的老板……”媛媛有点发抖。

“他是跟你恶作剧吗？”王盛说，“黑猫的样子看起来都差不多，不可能是那一只啦！”

“王盛，我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媛媛颤抖着说，“那个橱柜有问题……联系起来想想就知道了，为什么我们放那些东西进去，第二天就会不见，而且一点痕迹都没有……”

“橱柜？”王盛没想到这点。

“你不住在我家你不知道……那个橱柜很诡异，莫名其妙长出很多花纹……而且血淋淋的东西放进去，竟然一点气味和痕迹都不会留下……那个橱柜的老板也是有问题的……我看他就有点不对劲，一个橱柜而已，又是送回馈信又是送礼物的……还送这个黑猫，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那不简单，换掉那个柜子不就行了？”王盛说。

“不，我妈妈很喜欢那个橱柜，不能换的……总之我觉得我们好像被什么人给盯上了……”媛媛抬头看的时候，那只树上的黑猫已经不知去向了。

王盛安慰了她一阵然后将她送到了家门口。她进门的时候，林太太正准备晚饭，看见她回来有点诧异：“媛媛，你想养宠物吗？你知道妈妈不是不喜欢家里被弄乱的吗？”

媛媛听了这话有点奇怪，低头一看差点尖叫起来：那只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她回来了，此时正乖乖地站在她脚边舔着自己的爪子。她忍住恶心提起那只猫，走到落地窗就扔到后花园去：“是只野猫，放在那它自己就会走了。我没打算养猫，妈妈。”

“是啊，你从小也不喜欢小动物的。”林太太背着她准备食材，一边如此说道。

“哪里，小动物很可爱的！只是怕妈妈你不高兴才没有养。”媛媛低声说道。她心里暗自打算今天要不要验证一下那个橱柜真的有问题，于是吃饭的时候，一直心怀鬼胎要去找东西实验。等到吃晚饭，林太太上楼之后，她想起了那只黑猫。

打开落地窗，发现那只黑猫静静地站在花丛里看着她。她无言地蹲下，那只猫就径直朝她走过来了，不声不响的。

不对……这只猫样子不对……她心里在颤抖，因为这只黑猫眼睛里完全没有讨好她的样子，只是用那双在黑暗里发亮的黄澄澄的眼睛瞪着她。她越看越害怕，突然伸手掐住猫的脖子，想用双手掐死它！黑猫居然毫无反抗，就这样望着她，任由她双手越来越紧，连一声猫叫都没有！

她越看越觉得诡异，双手加倍用力，那猫的脖子在她手中几乎要断了似的。这个时候林太太的声音突然从楼梯那里传来：“媛媛，你在干吗？”她吓了一跳，手中的黑猫突然前爪抓过来，挠伤了她的眼睛！

“啊！”她尖叫一声，扔掉那只黑猫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她感觉自己那只眼睛剧痛无比，已经流血了，什么都看不到了，那只猫的爪子在那时好像伸进了她眼睛里一样。她惊慌失措地大叫。林太太急忙跑过来搂住她，查看她出了什么事情。

“宝贝孩子，怎么了你？”

“妈妈！妈妈！”她尖叫，“那只猫！是那只猫有问题！”

“什么猫？什么都没有啊？”林太太温和地抚摸着她的头，抱住她安慰。

“妈妈！快打电话给医院！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感觉伤口好像没有那么疼了，麻辣辣地开始失去知觉，但是还是觉得在流血。

“孩子，只是一道小伤口而已，妈妈先扶你上楼，立刻打电话联系医生好吗？”林太太急忙扶着她上楼，顺便用一块丝帕捂住了她那只受伤的眼睛。林太太的温柔安抚了她的情绪，她让媛媛上自己房间躺下，然后给她喂了片药止痛。

其实她已经觉得没有那么痛了，只是那只眼睛还是看不见。但是她还是听话吃下了那片药剂，然后听话地躺了下来。妈妈既然说没有那么严重，她也不那么紧张了。她一想到橱柜，忍不住开口说：“妈妈，那个橱柜不是好东西，咱们换了它吧。”

林太太抚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傻孩子，这时候还想这个事情干什么。”

“不，不，妈妈，那个橱柜太诡异了，上面有很多花纹，你看不到吗？”

“你受刺激了，孩子，别说了，我去下面等医生。”林太太说着就走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媛媛觉得自己伤口已经没知觉了，全身也很放松。她躺在床上，然后看见窗口外站着个人。她没有受伤的那只眼睛睁大了，仔细一看，果然是个人，是家具店的老板。他穿一身黑色西服，风度翩翩地站在窗外。天啊，她是住在二楼的！他怎么如此轻松地站在窗外呢？她感觉到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是来找我的黑猫的。”派先生微笑。一只黑猫似乎从天而降，轻巧地落在他的肩膀，嘴巴上还是含着一样黏稠的东西。他用两只手指着那黏稠的，圆形的物事看了看，然后扔了过来。那东西滚来滚去，滚到了她的枕头旁边。她捂着丝帕的眼睛看不见，她艰难地稍微扭了扭头，发现身体渐渐不停使唤。

“是你的眼珠哦。”派先生说，媛媛顿时觉得全身冰冷，“代替我家的猫还给你了。你没有把我的礼物送到你妈妈手上，所以小猫会惩罚你。”

“你……”媛媛咬牙道，她想叫但是叫不出来，只能艰难地发出很轻的声音，“那个橱柜……有令人复活的能力……对不对……”

派先生盯着她，突然轻笑了一下：“我们不会给客人提供超出他们愿望的商品的。你妈妈的愿望就是希望一切完美，井井有条，橱柜也只是努力尽它的职责而已。”

“什么……那那些死去的动物……”

派先生怜悯地看着她，然后非常遗憾地说：“你还不明白吗？橱柜只是努力维持着它的清洁而已，它为了吸取那些污秽的血污，已经出现无数的裂缝了。你看到的那些花纹，其实是它的裂缝。”

“果然……”

“但是……橱柜是没有令生命复活的本领的，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能让一切复原。神也一样，时间是往前走的。”派先生面色突然变得严峻起来。就在同一时刻，他们都听到了楼下有巨大的破裂声，还有林太太的尖叫。

橱柜出现了无数道裂缝之后，终于破裂了。所有以往没有弄干净的血污这个时候慢慢呈现了，里面精美的餐具也出现了血污，锈斑。林太太捂着嘴巴，看见盘子长出了动物的毛发，破碎的橱柜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你还不明白吗？你弄死的那些动物，并不是橱柜在帮你清理的。”派先生拿出一块手帕擦拭着刚才捏过眼球的手指，冷冷地说。

“难道是……妈妈？！”媛媛突然醒悟过来，原来是妈妈一直在悄悄为自己清理那些恶作剧。一直有洁癖的妈妈，是如何忍着清理着那些破碎的动物尸体的？她是如何抑制住尖叫和恶心默默清理完还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她全身剧烈颤抖起来，很快她发现这一切都是不由自主的。

“真可怜啊，做母亲的努力维持的一切最后还是破碎了。”派先生叹息说。媛媛再看的时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在窗口外面了，那只猫也不见了。

她的那只眼球滚落到了地上。

门打开了，林太太苍白着脸走了进来，手上拿着针线。媛媛睁大剩余的眼睛，想叫叫不出来。她已经完全失去行动能力了，那种麻痹感已经从四肢蔓延到嘴角上来了，她连眼球都不能转动了。

“孩子……”林太太在她身边颤抖着坐了下来，露出一个非常怪异的笑容，“妈妈不忍心告诉你，你的一只眼睛其实眼球已经没有了，会出现一个黑黑的洞……”她轻轻拿开那块丝帕。

媛媛直直瞪着她，说不出话也做不出表情。

“妈妈帮你把眼睛缝上……这样人家就看不到你那里没有眼球了。”林太太开始给她缝那只伤眼。奇怪的是，媛媛没有感觉到疼，只是感觉有针线穿过皮肤。她的心在剧烈跳动，似乎要跳出胸腔。

“来，妈妈帮你把手指也缝上，这样你就不会再去做哪些恶作剧了……”林太太脸上已经溅有血污，她辛勤地，飞快地上下穿针引线，嘴角抿着，眼睛发出奇异的光芒。

妈妈……妈妈……不要啊……媛媛内心狂喊，但是她喊不出来。

“我的好孩子，”林太太流下眼泪，“妈妈一直都希望你单纯可爱，但是妈妈从摄像头里看到你做的一切事情，真的好难过……妈妈一直希望你停止的……”

摄像头？媛媛的吃惊一波接一波，家里到处都安装有摄像头吗？是妈妈安装的吗？那她做的一切事情都落在妈妈的眼里了？她突然有一种赤裸裸暴露在别人眼睛底下的屈辱感，她想拼命挣扎，但是根本连个手指都动不了。

“好了，这样你就会乖乖的了，你会永远是妈妈的好孩子……”林太太留着眼泪又笑了。

王盛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感觉有点不舒服。今天天气比较凉，突然起风了，秋天就要来了。

旁边的冰冰有点戏谑地看着他，她又换了个发型，这次是直直的棕色头发了。事情虽然过去已经一个多月了，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拿来开他玩笑：“呐，不会是以前对你死缠烂打的那个女孩找上你了吧？”

“别胡说！”王盛有点不满地叫。媛媛的母亲精神病发作可是上个月的大新闻，她把自己的女儿用针线密密麻麻地缝了起来，从手到脚，从嘴巴到眼睛。警察到的时候都差点没呕吐出来：那具被针线缝出来的木乃伊样的少女，居然在过了三天之后还有气息。她还活着，但是她妈妈疯了。

听说那个女生现在都还活在医院里，但是不能说话不能动，医生说她还有思想，依然能觉察周围的信息，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生理加上精神方面的刺激，即使拆除了针线，她也不能行动了。

王盛没有再去看过媛媛，光是看新闻上的那张图片已经让他彻底反胃了。他最近追的是媛媛上次看到的那个“表妹”，当然不是他真正的表妹，冰冰的父亲是某集团老总，她可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即使后来有人说曾经看见媛媛和他拍拖，他也说那个女的主动来巴结他的。

他再也不想和媛媛有什么关系了。

“哇，好可爱的小黑猫！”冰冰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她看见一只小黑猫从王盛的双肩包里探出个头。

这只猫什么时候爬进他包里的？王盛扭头一看不禁感到毛骨悚然，但是冰冰已经惊喜地抱了出来。她和媛媛不同，她是真的喜欢小动物。

“这是你送我的吗？”冰冰觉得王盛浪漫极了，“我妈妈不让我养耶，要不先养在你那里几天，我求求我妈妈再接过去怎么样？”

“不是，冰冰，这只猫……”王盛想解释，但是那只黑猫突然讨好地叫了几声，让冰冰更兴奋了。

“说好了嘛！哟，你看这只猫还有个小银片在脖子上呢，我看看……”她凑近一看，发现是个数学上的符号，她念了出来，“派？是小猫的名字吗？好可爱！好嘛好嘛，这个礼物是我最喜欢的了，你先拿去养几天，我过几天来接嘛！”

王盛觉得那只猫的眼睛让他浑身发毛，但是又不好拒绝冰冰，他只好答应。

那只黑猫的眼睛闪过一丝红光，然后舒服的缩进冰冰的怀抱里了。

也许，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的开始了。

阴暗，闷热，拥挤……

一个挨着一个，没有任何空间，不同种类的都聚集在一起……

我们快要透不过气来了……不要再安排新的来了……我们都无法移动，身体被压迫成不同的形状，还有各种细菌在这里滋生，即使是那些带着强烈气味的防霉片都无法阻止。

很快就要到南方的梅雨季节了，潮气会从外面进来，蔓延到这里，然后滋生更多的细菌。

受不了了……我们受不了了……

灯突然亮了，那些嘈杂声顿时安静了下来。衣柜门被拉开，一堆还带着包装的衣服被扔了进来。美丽的少妇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她坐在沙发上，将细长的小腿搭在茶几上休息。

“米妮太太你回来啦？”家政阿姨从厨房走过来，看了一眼衣帽间,“哎哟，怎么又那么多衣服，没地方放了啊。”

“别管了。”米妮太太在沙发上转了转身体，疲惫地挥挥手，“你先回去吧。”

“那好，今天我就走啦。”阿姨解下围裙，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

米妮还是皱着眉头。她最近觉得很闹心，她买回来的一堆高档时装又没有地方放了。虽然她的衣帽间很大，整整一个房间三面墙都是衣柜，但还是不够，她的鞋子、帽子、裙子……好像快要溢出衣帽间了。

“亲爱的，我想买个衣柜好不好？”她拿着电话对远在香港的老公明江撒娇。

“你不是有衣帽间吗？”明江非常不高兴，他喜欢房间简洁，而且卧室里已经有一个衣柜了。

米妮感到很泄气，她不想惹怒老公，只好作罢。郁闷之下，她拿出相机给自己的美衣拍了照片发上微博，写上一句话：“哎呀，人家的衣帽间都满了，肿么办捏！”然后满意地看着粉丝蜂拥而至的留言。她拍的照片很有心机地显示出衣服的名牌LOGO，她喜欢晒自己的幸福生活，喜欢看让别人羡慕嫉妒恨。但才小爽了片刻，她立刻又苦恼了：怎么办？衣服一直这样堆放着不是办法啊！

正苦恼着，微博里有人发来了私信：“太太，你那些美丽的衣服是不是需要一个合适的衣柜呢？”

发私信的人的头像好像是一家家具店的LOGO，刚好和自己在一个城市。米妮在内心呼喊：“我当然想要了！”她仿佛神差鬼使一般，把明江的禁令抛到一边，回复：“你的店在哪里？”

破旧的小巷子，沉淀着某种岁月痕迹的沧桑感和寂寞感。寿衣店安安静静地开着门，旁边叫做“渊”的家具店铁门紧闭，却挂了“营业中”的牌子。它旁边还有一家成人店亮着粉色的灯，生命的欢娱、安宁和死亡的过程好像就浓缩在这个小巷子里。

天空开始下起毛毛雨。米妮撑着粉色的雨伞站在“渊”家具店的门口。她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居然晚上九点来看家具。但是“渊”家具店的派先生说他们24小时营业。

米妮伸手轻轻推了推那扇铁门，门开了一条缝，里面露出半张男人的面孔，借着路灯可以看出他的面容俊美无俦。男人微笑着说：“是米妮太太吗？等你很久了，请进来吧。”

米妮不禁犹豫了一下，说：“我的司机就在路口，我不能停留太久。”

派先生微笑了一下，把门打开得更大了。他穿了一身黑色西装，脚边还有一只黑猫探出头来“喵”地叫了一声，一对黄澄澄的猫眼睁得大大的。派先生彬彬有礼地微微鞠躬说：“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本店一定能提供你需要的家具。”

米妮裹紧她的薄呢披肩，看着那扇大铁门，突然有点不想进去。但是这个男人似乎有种安定她情绪的魔力。米妮咬紧嘴唇说：“我跟司机说了，十分钟之内我不出来，他就进来找我。”

停在胡同口的车子边上，她老公公司的司机，正一口一口地抽烟。

派先生打开了铁门，侧身让开，微笑道：“请进。”

家具店灯光昏暗，似乎有很多东西，却无法看清楚。派先生示意米妮坐在一张沙发上，问她：“你想看点什么呢？”

米妮毫不犹豫地说：“衣柜。”

派先生温和地说：“好，我把灯开亮一点儿让你能看清楚。”

灯打开了。米妮不禁眼前一亮，在敞亮的灯光下，她身边堆放了形形色色不同款式的家具，这些家具做工精致，有些甚至是古董。但是这些家具被随意地堆放在一起，没有任何摆放技巧，真是太委屈了。米妮吞了吞口水说：“你为什么不找个大点儿的店铺呢？这样堆放家具很可惜啊。”

派先生笑笑说：“就和很多喜欢收集衣服的美女一样，我这人喜欢收集家具，但是却没地方放，只好这样随便摆放着。”

米妮听得心中一动，她看了看这些家具，倒是有两三个衣柜质量和做工很好，但是都不太合心意。派先生推开一扇门对她说：“如果不满意，这里倒是有一个刚刚入店的衣柜，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米妮将信将疑地走过去，顿时一阵欢喜：一个她理想中的衣柜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和卧室的颜色简直是绝配，老公肯定不会反对的。而且这个衣柜比卧室里原来那个要大，可以放下更多的衣服。她摸了摸衣柜，感觉到打磨过的光滑和实木特有的质感。奇怪的是，这个是六门柜，但却是推门式的设计，每次只能打开两扇门。

“为什么要这样设计？”米妮奇怪地问。她觉得这样拿衣服很不方便。

“门后还有个镜子可以拉出来。”派先生示意，“这个是设计师的个人嗜好。”

米妮打开衣柜，见里面的设计都非常贴心，她真的太喜欢了，便问派先生：“这个多少钱？”

派先生微笑着说：“太太好眼光。价钱我们出去慢慢谈。”

这是什么破规矩？米妮看着送货工人递给她的“购物须知”，那是张银灰色的精致卡片，字体漂亮，内容却让米妮摸不着头脑。她没有在意，随手把卡片放到一边。

工人将新衣柜送来，又把她原来的衣柜搬走，说派先生会替她保留一个月，如果她不满意新家具，可以连同货款和旧家具一块儿送回来。

送走了快递员，米妮乐滋滋地开始往衣柜里放好衣服，然后满意地关上了衣柜。看着它和卧室相得宜彰，米妮高兴极了，赶紧拍了张照片发到微博上去。可惜这个衣柜没有名牌LOGO，无法显示身价，发了微博也没有多少人回应。

家政阿姨进门的时候，刚好看见米妮将包装纸箱拿出来扔，便凑上去笑着说：“太太，买新家具了？”

“是啊，你来看看！”米妮高兴地叫阿姨过来看，谁知道阿姨一看见那个衣柜便脸色一变，扭头走出房间，嘴里说：“太太，你喜欢这种东西？”

“难道不漂亮吗？”米妮没注意到阿姨的神色有异，“不过这个衣柜不用你打理，卧室的卫生和以前一样留给我做吧，明江不喜欢外人出入他的卧室。”

阿姨低声说了句“太好了”，走进了厨房，一言不发地开始干活。

米妮的老公明江这个时候也回家了。进了房间看见新的衣柜，他微微一怔：“你换了衣柜？”

“恩，比原来的大点儿，颜色和卧室也比较配。”米妮小心翼翼地回答，“如果你不喜欢，我就换回来，老板说可以退货的。”

明江怔怔地抚摸了一下那个衣柜，叹了口气：“配不配什么的，难得你有这个心，算了，不换了。”米妮高兴地抱住他送上一个香吻。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米妮和她的衣柜也相安无事。她依旧频繁地买新衣服，幸好有这个衣柜，她的衣服不会没地方放。但是她发现了个奇怪的事情，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明江总是对着衣柜门转来转去，偶尔还会长叹一声，似乎无限忧伤的样子。

一个阴雨绵绵的早上，天暗沉沉的。米妮又看见明江对着衣柜门系领带，然后对着衣柜做了个鬼脸，将脸伸到衣柜面前，好像要它亲吻的样子。

米妮忍不住叫了一声：“你对着衣柜挤眉弄眼的干什么？”

“哎呀，看看嘛。”明江的眼睛还是舍不得离开衣柜，无限眷恋地继续道，“当初你买它回来，我还在想你怎么买那么老式的衣柜，现在真是越看越喜欢。我小时候，家里有个衣柜就是这种款式，也是这种黄色的木漆，这里有个镜子。”他皱了皱眉头，“你这样瞪大眼睛做什么？”

米妮何止是瞪大眼睛，她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老公背对着她，面对着柜门，镜子明明就在衣柜里没有拉出来，他怎么知道她的表情？再说了，这个柜子哪里是黄漆的老式家具？明明是米白加银灰的欧式家具啊！老公摸的那个地方哪里有镜子？！

明江对着柜子门又整理了一下头发，头也不回地说：“你那么用力揉眼睛，当心揉出来啊。”

她呆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老公满意地对着柜子门眨了眨眼睛然后出门了。她瞪着衣柜，回想着明江的表情，越想越觉得那个衣柜很诡异，现在才过去半个月，如果要退回去还来得及，但是……自己那么多衣服放哪里呢？她打开了衣柜门，里面满满的衣服又让她的心情稍微舒服了一点。

家政阿姨这时候来敲门了，米妮心中一动，把阿姨叫了进来：“阿姨，你看这个衣柜款式怎么样？”

谁知阿姨低头就是不看衣柜，嘴角抽搐着，突然恶狠狠挤出一句话：“太太，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了！请您另找别人吧！”说完就迅速解下围裙走出房间，离开了她家。

“这到底……怎么了嘛……”米妮愣愣地站在房间门口，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外面的雨下得大了起来。

好潮湿……好潮湿……

米妮好像听见有个声音在细细地抱怨，但是回过头却空无一人。

空无一人是正常的嘛，因为这套房子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米妮的视线落在那个新买的衣柜上。她轻轻拉开柜门，门后是一扇穿衣镜，映出她苍白而疲倦的面容，在那张面容的倒影旁边挂满了她的衣服，每件衣服之间都有点点空隙，并不像衣帽间那么紧密，但是已经挂满了衣服，没有更多的空间了。她突然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这个衣柜买回来的时候，衣服放进去是刚刚好的，为什么后来买回来的衣服总是能放得下？明明空间就那么大，但是每次都能刚好放完。

门铃响了，是网上购物送来的快递。米妮赶紧签单，穿上身对着穿衣镜欣赏了片刻，就找衣架挂进衣柜里。

可当她关上柜门的时候，内心突然咯噔了一下，急忙打开柜门看，顿时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而上：衣柜里的衣服还是按照原来的空隙间隔好好地摆放着，即使加进了两套小礼服也丝毫不见拥挤。

这……这不可能啊……她急忙踮脚去翻弄那些衣服，该在的都还在，为什么空间总是不见拥挤呢？

衣服实在是太多了，米妮决定仔细盘查一遍！她将衣服一件件从柜子里拿出来扔到床上，床上堆积的衣服越来越多，但是柜子里的衣服好像依旧还有很多。柜子明明没那么大，挂的衣服取下来之后发现旁边还有一些。米妮快要疯了，终于忍不住一脚跨进衣柜里，下决心要把里面的衣服全部都扔出来。

她站在衣柜里拉扯里面的衣服，愤怒地一件一件往外扔，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摸到了什么东西。

不，是她的手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米妮一身冷汗，她感觉里面有一只手抓住了她！

这里好拥挤……好拥挤……

米妮吓得想尖叫，但是立刻有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有另外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头发。

衣柜里怎么有这样的东西？她突然想起派先生的警告：“不要试图清空衣柜。”顿时大骇起来。

衣柜里的那些手有的已经腐烂，有的还戴着华贵的蕾丝手套，有的手指上还戴满了戒指……那些手将她往里面拖。她挣扎着想出去，但是没有用，她的身体依旧一点一点被拖到黑暗的柜子深处，好像里面有个极大的空间。

好潮湿……米妮感觉到周围的潮湿，带着霉味的皮草，腐烂的动物真皮的气味，还有爬满了虫子的棉花，甚至有残破的蚕蛹……有无数的东西正从那些蚕蛹里挣扎着出来。她看清楚了，那些都是蛾子……无数的蛾子掉落在她脸上，头发上，颤巍巍地爬动着，发出阵阵悲鸣……

回到家里的时候，明江还以为卧室发生了抢劫案。一大堆衣服乱丢在床上，堆积成山，米妮却不知去向，家政阿姨也不在。

面对这片衣服的海洋，明江叹了口气。他都不知道为什么米妮那么爱买衣服。随手抓起那些衣服看了看，发现居然还有一些看起来非常古老的旗袍，非常低廉的人造纤维的衣服，有好多甚至根本不是米妮的尺寸，上面有陌生的香水味，有些还带着人令人生厌的体臭味——这都是什么人的衣服啊？米妮在做二手衣服买卖吗？

明江随便捡了几件米妮常穿的衣服放回衣柜，那些乱七八糟来历可疑的，他找了个几袋子装起来扔到米妮的衣帽间去了，如果米妮不处理掉这些东西，他打算直接扔了。

米妮可怜的衣帽间全部堆满袋子之后，明江拉上了门，再也不想多看一眼，自己随便收拾了一下房间倒头就睡。

晚上九点钟，明江被电话铃声吵醒了，接起来听，是一个温和的男声：“您好，请问是米妮太太府上吗？”

“是，她不在家。你是谁？”明江怀疑地问。

“哦。”电话那边的男人轻轻笑了，“我是卖给她衣柜的家具店老板，今天是她购买衣柜一个月包退期的最后一天了，如果她对衣柜还满意，那么我们过了今天就不会再履行全额退款的义务了。”

“衣柜很好，不用退了。”明江对对方的服务态度感到有好感，“请问怎么称呼？”

“我叫派，我的家具店叫‘渊’家具店。您有需要的话，请到澄江路我们店里看看，我们将竭诚为您服务。”

派先生语气温和地挂上了电话，眼睛里闪过一丝红光，身边的黑猫“喵喵”叫了几声。他伸手摸摸黑猫的脑袋，叹了口气：“买东西，还是要仔细阅读用户须知啊。”

家具店的铁门又“砰”地响了起来，派先生起身打开门，门外是一个涂白了脸，扎着脏兮兮的大辫子，穿着怪异花裙子的男人，他怯生生地问：“我家遭了火灾，听说这里有很便宜的适合我的家具？”

“是啊，正等着你呢。”派微笑着引他进来，“你想要什么东西？”

“就一般生活用的，可以装东西的就行！我没什么要求。”怪男人擦了把鼻涕，嘴巴涂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我就一捡破烂的，家里失火了，我都快生活不下去了，有什么可以凑合就好。”

派先生指着米妮原来的那个衣柜说：“这个衣柜怎么样？虽然它原来的主人嫌弃它了，不过它看起来能装不少东西。”

“这可太好了，但是这个好贵吧！我可买不起！”怪男人的鼻涕又流出来了。

“这只是件旧家具，价钱嘛……”派先生微笑道，“我只要你捡一天破烂赚的钱就行。”

“啊！”怪男人用长满冻疮的手擦着鼻涕，感激地说，“你可太好了！”

“请注意用户须知：柜子尽量不要堆放太多的东西；不要在柜子里面生火；一个月之内如果不满意，可以随时全额退款。”派先生束手微笑着说。

黑猫叫了一声，轻快地跳到他的肩膀上。

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没有任何米妮的消息。明江报了警，可也没什么进展。明江很担心，整日无精打采的，家里也没人清洁打理。他的秘书小雪不忍心看老板天天蓬头垢面没精神，自告奋勇来给他家打扫卫生。

“哇！米妮姐那么多衣服啊！”小雪打开衣帽间，被那些堆得满满的衣服吓了一跳。

“那些都不是她的衣服，你帮我整理一些没用的扔了吧，我看见那么多衣服就头疼。”明江坐在沙发上看文件，揉着额头说。

小雪得令，就将衣帽间里一些看起来不怎么值钱，尺码不对，款式过时的衣服全部整理起来拖到楼下垃圾桶。她回来的时候，发现明江已经累得倒在床上睡着了。

小雪轻轻走进明江的房间。卧室墙上挂着明江和米妮的结婚照，小雪撇了撇嘴巴，那个女人看起来比自己漂亮不了多少嘛，而且自己比她年轻呢！她给明江盖上被子，望着他成熟稳重的面容，感到十分眷恋：她一直隐藏着对明江的私人感情。明江是个好男人，在工作上兢兢业业，私生活上也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

抬起头，小雪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个六门衣柜上。她不禁皱起眉头。这个衣柜怎么是这种恶心的颜色？小雪偷偷打开柜门，顿时眼前一亮：里面的衣服都好漂亮哦！米妮生活得简直像女王！

小雪看了又看，其中有件旗袍式样的小礼服她太喜欢了，忍不住取了下来，偷偷穿起来试了试，居然十分合身！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左顾右盼，发现只要有了华美的衣服，她一点儿也不像平时那个唯唯诺诺的小秘书了，她也可以成为贵妇人。

卧室里的明江突然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叫着米妮的名字，半梦半醒之间，他看见了小雪的背影，穿着米妮的礼服，忍不住低声叫：“米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小雪的手抓成了一团，她下定决心一般背对着明江慢慢地靠过去，然后把床头柜上的台灯关上了。她的手被明江一把握住……

楼下，一个穿着花裙子的怪男人抬头看看楼上的那扇窗灯光熄灭，窗帘也被拉上，似有所悟地擦了一把鼻涕。他走近垃圾桶，被眼前所看到的高兴坏了：有几大袋女人的漂亮衣服！

哈哈！这下他有衣服穿了！他双手合十感谢那个家具店里好心的帅老板几乎是白送了他一个好得不得了的衣柜，现在他又要凭空得到一大堆衣服！老天太厚待他了！他感到十分幸福！

家具店里，正在喝茶的派先生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黑猫蹿上了他的胸前，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他咂嘴，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哦，今天有月食，是难得一见的红月。”

他抱着黑猫起身，打开家具店的大门，正好看见空中挂着一轮暗红色的月亮。今天晚上，城里几乎所有的天文爱好者和摄影爱好者都倾巢而出，城市里涌动着各种兴奋的气氛。

派先生猛吸了一口气，眼睛里闪动着奇异的红光。他咂嘴说：“这种时候真的很容易让人兴奋呢。”

明江抱着小雪开始亲吻。

他的亲吻让小雪有点快乐又有点惊慌，他在呼唤着米妮的名字，嘴里还散发着红酒的气味。他刚刚喝酒了？他是不是将自己当成米妮了？等一切结束之后，发现自己是小雪而不是米妮，他会恨她吗？

小雪开始有点儿后悔了。她挣扎着站起来，想往外面跑。明江呼唤着米妮的名字，想抓住她。

没有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黑暗之中小雪什么都看不见，惊慌之下跑错方向，将衣柜的门当成了房间的门，一把推开之后，突然感觉到有无数的虫子扑闪着翅膀迎面飞了出来，翅膀上的粉末落到她的脸上，掉进她的眼睛里。她捂着脸大叫起来：“啊！这是什么！”

听到喊叫声，明江的酒醒了一半，他也感觉到衣柜里飞出无数的虫子。他急忙打开灯，看到一幅恐怖的画面：小雪捂着脸缩在衣柜前，无数的飞蛾从衣柜里飞出来。

“小雪？这是怎么回事儿？”明江急忙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那些飞蛾扑闪着翅膀成群结队地飞了出去，飞向天空中那轮诡异的红月。

“呜呜呜，好可怕啊！”小雪捂着脸不敢动。

明江安慰道：“别怕，都是虫子。只是……怎么会从衣柜里飞出来……”他看向衣柜里面，不由吓了一跳——里面的华服都已经千疮百孔，就像是被虫子咬过了一样。他找了支手电往里面照了照，里面稀稀拉拉挂着几件衣服，也是被虫蛀过一般，还有一些飞蛾陆陆续续飞出来。他拉下那些衣服，顿时感到血往下沉，整个人僵住了。

小雪见明江的脸色剧变，忍不住探头一看，紧接着就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坐在衣柜里，还有一些飞蛾停留在她的脸上和头上。她的头发上都是蚕茧，那些茧大多都破了，还有飞蛾从里面爬出来，然后颤悠悠飞出去。

警方接到报案之后赶到现场，发现已经呆若木鸡的男主人和一个语无伦次的年轻女性。她穿着一件暗地大花的旗袍，对警察说有很多很多飞蛾。警方找遍了现场也没有看到飞蛾的踪迹，只是在尸体上的确发现有飞蛾留下来的茧。

经初步判断，死者为该户女主人，本名李月婷，英文名米妮，死亡时间超过两周，死因暂且不明，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不可以清空衣柜，不可以在没有光线的时候打开衣柜？”年轻的警察怀疑地盯着派先生，他看了看四周那些旧家具，觉得这个地方很古怪。

“这是我们的趣味提示。”英俊的派先生抱着黑猫说，“我们还给过客户‘不可以在柜子里生火’这种提示，不信你可以去查呢。”

年轻的警察心想，这个老板居然把那种奇怪的家具卖给客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古怪！但是……购买这种家具的客人本身也够奇怪的了。他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证明派先生和这起离奇的案子有关，只好对派先生点头说：“有什么问题我会再来找你，我叫刘峰，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

派先生点头说：“如果你需要家具的话，也可以来我这里看看，我们这里小本生意，物美价廉。”

够了，刘峰离开的时候想，我才不会上你这里来买呢。

派先生微笑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米妮的微博已经好久没有更新了，上面还有许多过去她展示美丽人生的照片，最多的还是衣服。

“小咪，为什么女人对服饰有那么大的追求呢？”派先生问旁边娇慵休憩的黑猫，“会爱衣服爱到让生活无法容纳的地步呢？”

黑猫叫了一声，表示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

派先生笑笑，自言自语：“因为每个女人都想变成破茧而出的蝴蝶，希望能通过衣服完成自己的美梦。可惜……蛾子最终还是蛾子……那个已经流传了那么久的衣柜，我还有没有必要收回呢？”他对自己的服务非常满意，米妮太太需要的是一个能容纳她一切华服的衣柜，他做到了。

电脑屏幕里，米妮的微博里依旧有很多粉丝留言，充斥着各种羡慕嫉妒恨。其中有一条留言，她这辈子永远也无法看到了，那是留给她那个关于新衣柜的微博的：“那么丑的颜色，真恶心！”

照片里，米妮太太的美丽衣服挂在一个颜色极其丑陋的柜子里。那个衣柜只有两扇门可以推开，黑糊糊的，仿佛一张嘴巴，要将一切吞噬。

滂沱的大雨，漆黑的夜晚。

门口传来了轻轻地敲门声，正在书房埋头看书的男人从略显凌乱的书堆中抬起了头。他看起来非常清瘦，应该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了，脸色很苍白和疲倦，只有一双眼睛依旧精神矍铄。他迟疑地站起来，轻轻整理了一下略显陈旧的格子衬衣就走了出去。

门外的雨依旧猛烈，他刚才一直专心看书，仿佛已经忘记了外面的雨声。现在他一打开门，真的被扑面而来浓稠而冰凉的水汽吓了一跳。

一个被淋得全身湿透的男人静静地站在门外，仿佛耐心等待他开门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他全身黑衣，黑色的头发也湿淋淋地贴在额头上，那张苍白的脸在黑色的背景下显得更加俊美。

“你……”看书的男人想不到敲门的是这样一个人物，他生活圈子里完全没有这样的人存在。

被淋得湿透的黑衣人露出礼貌的微笑，他轻声说：“今天晚上的雨，真的是太大了啊。”

这句话真的缓解了一切意外带来的僵持气氛。看书的男人开门让黑衣男进来避雨，就好像是古代淳朴的农家收留了个路过的旅人一样。

黑衣男进入了他局促的房间，房间很小，起居室和卧室是一体的，里面有个小小的书房，旁边有个小小的卫生间，是房东为了方便出租临时隔出来的。黑衣男走进来，在局促的房间里站着，他全身的水顺着他那身黑色西装流下来。那身西装的料子真是奇怪啊，黑亮黑亮的，说不出是什么质地的，那些雨水好像根本就没有被吸进去，而是在衣服表面做短暂停留就流淌下来，在他的脚边积成一个个小水洼。

他有点客气而且抱歉地看着房子的主人，脸上还是带着优雅的微笑。

“我叫派，因为雨来得太快，我的车又坏了，所以只好冒昧打扰了。”

“哦……”房子的主人有点脸红了，他带点结巴地说，“我，我姓廖，廖志云。”

派稍微偏了偏头，看看他那间狭小的书房：“你有很多书，你是个读书人吗？”

廖志云脸涨得更红了：“我在准备研究所的考试……”

派客气地说：“我能进去看看吗？”

“哦……当然。”廖志云根本不懂得怎么拒绝这个俊美的男人。

派稍稍表示了一下感谢，然后就朝书房走进去的。廖志云没注意到的是，派脚下的水洼已经消失了，而且他走过去的时候地上一点水渍都没有留下。

书房不超过五平方米，廖志云在这个一房一厅的小空间还隔出一个单独的书房，可见他对学习的重视。他有个陈旧的开放式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书籍，其中还有些是外文的。他的书桌上面堆满了各种资料，地板上也放了一摞摞的书。有些书已经很陈旧了，看得出来是从二手书市淘来的，但是被他很小心地用报纸包起来。

“你很努力。”派先生看着他由衷地说。

“这已经是我第四次考研究所了……”廖志云涨红了脸说，“我当年的同学……都博士毕业了。”

“没关系，说不定今年你就可以考上了。”派淡淡一笑，“你看了那么多书呢。”

“嗯……”廖志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鼓励了，他很局促地说，“但愿……只是我手上的资料太有限了……大学的图书证也到期了……所以我拼命去二手书市淘书，希望能找到合适的外文资料。可是那么宝贵的外文资料，在二手市场实在不容易找到，网上的又很贵。”

“你这个书柜好像太小了……”派先生眼睛停留在那个书本快要溢出的小书架上面。

“这个是房东留下来的，我没钱去买一个新的……所以很多书都堆在地上。”廖志云不好意思地说。他不是为买不起书柜感到自卑，而是没有能好好安放他那些宝贝书感到内疚。

“我是家具店的老板，”派先生微笑说，“没准我可以为你提供更好的书柜。”

“啊，家具店……”廖志云窘迫地说，家具店好像对他来说是某种天外来物，他每天都在努力从伙食费上省下买书的钱，“我这样的人是逛不起家具店的……”

“作为你在我窘迫时候帮助我的报答，”派先生眯了眯眼睛，眼睛闪过一丝红色，“for free。”

for free……吗？廖志云眼睛诧异地睁大了。

雨后的夜晚，树枝上还滴着水珠。

古教授的小洋房里面欢声笑语，他刚刚搬进这座三层楼的小洋房，还新添置了全套家具。大大的客厅欢声笑语，衣香倩影，各界的名流聚集一堂。不光是学术界的人，还有政府官员和商界的成功人士。古教授不但在大学里德高望重，而且在社会上人脉广阔。他今年五十六岁，穿着一身得体的休闲服，显得容光焕发。

他端着酒杯和旁边一位商界精英介绍身边穿着黑色西服的俊美男子：“派先生是家具店的老板，量身定制高档家具。你看看，我这房子里的家具全部都是派先生亲自设计，并由他的家具店制作的。你看看这个材料，这个颜色，这个款式，就连芷晴也相当满意呢！”

“古老您真的是事业有成啊，晚年了还走桃花运，娶了这么一个大美女。您这样的福气，真叫我们羡慕死了！”和他谈话的男人举杯子奉承道，两人哈哈大笑。

派先生轻轻抿了下酒杯，脸上带着顺应现场气氛的微笑，眼睛却看着二楼楼梯处。他看见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美女，穿一身黑色的小礼服，脸上带着不悦的神色。她看见派先生在人群中看透了她心事一般，心里不觉微微一怒，甩头就跑上楼去了。

芷晴么……派先生知道这个是古教授的新婚妻子，但是没想到比想象的还要年轻。派先生突然似有所悟地笑了，古教授突然拍着他肩膀说：“派先生！你给我做的那个书柜我太喜欢了！来，我单独带你去看看。”

古教授的书房很大，派先生给他做的是整体书柜。四面墙几乎都是书，各种高档的外文书籍，精美的设计，崭新的封面。派先生给他设计的书架可以自由拖动，有配套的小梯子和拉升格子让人选择。他伸手摸摸上面的书籍，上面已经积累了不少灰尘。

“我给你设计的书架，可以让你很快地找到你要的书。”派先生微笑着说。

古教授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我已经很久不做学术方面研究的事情了，现在主要是负责在外面接项目来做。我有很不错的学生，我们研究所可以和不同的大企业合作。呃……书房现在就是让客人参观的地方了，”他大笑，“你看我现在想找我研究生时候出的那本书，都不知道放哪里了。那是我研二的时候作为一个学生研究出来的成果，震惊了我的导师和行内，对我来说相当有纪念价值呢。”他的手指随便在书架上扯出一本书，发现就是自己提到的那本。

“咦，这本书我很久没找到了，居然在这里！”古教授倍感意外地说。

“我的家具店设计的家具，就是要完美地满足客户的需求。这个书柜可以让你随意找到你需要的东西。”派先生眨眨眼，“它能在你没察觉的时候，移动上面的物品哦！”

古教授看着派先生略带玩笑的样子，突然哈哈大笑：“你真爱开玩笑。”他突然意识到没必要和一个家具店老板这样亲近，于是轻轻咳嗽了一声，随手拉动了一下巨大的书架，书柜后躲藏的美女吓了他一跳。

“芷晴？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古教授虽然吓了一跳，但看清楚那人是他亲爱的妻子之后，脸色缓和了下来。芷晴眼睛略红，轻轻推开他然后跑出去了。

古教授有点尴尬地看了一眼派先生，说：“派先生，要不你去客厅自便吧，芷晴还是小孩子，我去看看她怎么了。”

派先生识趣地点头微笑，然后转身离开了。

古教授自己也关了书房灯，掩上书房门。书房里那些组合的书架静默地站在那里,书架和书是死物，当然不可能有呼吸，但是……

但是在书架的某个角落，似乎出现了一丝微光。那地方没有门，没有窗，也没有灯。

微光渐渐暗淡了下去，书房又恢复成死一般的漆黑。

还是下雨的天气，门口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廖志云赶紧从书堆里抬起头，然后冲到门口打开门，看见外面站着的是穿着黑衣打着黑伞的派先生。

“快请进。”廖志云让他进来，又赶紧关上门。

派先生合上伞，微笑地问他：“我来做售后调查，书柜你还满意吗？”

“非常满意！”廖志云感激地说，他带着派先生进了自己小小的书房，书房里现在换了个稍微大点儿的书架。他所有的书都摆放在了上面，书房显得整洁了不少。这个新书架款式非常普通，是实木质地的。

他激动地说：“这个书架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但是真的能装下我所有的书和资料，而且不用怎么整理，只要我想找什么，随手就能拿下来。它好像能知晓我的心意一样！”

“我家的书架都有这个功能，但是我送给你的这个书架不止于此吧。”派先生微笑地说。

“是的，我甚至还可以……”廖志云激动地说。派先生将食指放在嘴唇旁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急忙住口。

派先生拿出一个银灰色的信封，双手递给廖志云：“这个是我们的产品说明书，上次忘记给你了，这次给你补送过来。”

廖志云急忙双手接过，打开看见上面写的两句话——

1、从书架拿出来的东西，借阅后一定要送回；

2、顾客不满意，一个月之内可以无偿退货。

“我肯定会做得到，我知道……我知道‘那些东西’是派先生无私借用给我的，我会遵守约定的！”廖志云连连答应，派先生微微行礼，然后告辞了。

派先生走了之后，廖志云将银灰色的信封小心放进抽屉里，然后继续坐下来做功课。他突然想看看某个地方提到的一个国外最新的实验，但是网站的论文并不完整，他便站起来，走到书柜面前，闭上眼睛想着那本期刊。过了一会儿，他伸手到那个书柜上随手一拿，再睁开眼睛，那本他想要的国外期刊就到了他的手上。

这就是……派先生送的书柜。不管他需要什么资料，他都可以随手从这个书柜上面拿到。他怀着激动的心情翻开那本全英文的期刊，如饥似渴地开始读起来。他一看便入了迷，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爬起来时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他恋恋不舍地将那本期刊放回书架，再回头看时，那本杂志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根本就不是属于他的东西，他只是借阅一下而已。但是，即使能看一下，对他来说已经很满足了。廖志云是真心喜欢搞学问，但是每年都考不上研究所，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同学推荐他考古易教授的研究生，说古教授项目多，社会关系广，当他的学生收入都很不错。他看了古教授最近几年的学术成就，总的来说并没有太大突破，同学说古教授的论文很多部分都是由他负责的。就因为这样，廖志云一直不太愿意考古教授的研究生。同学苦口婆心地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搞研究没有资金支持就什么都搞不出来。

“古教授去年没有招研究生，今年一招就是五个，你快去报考吧，我好歹也是他手下出来的，可以帮你把握一下专业课的方向。”同学在QQ的留言加了几个感叹号。

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三十五岁之前要是做不出自己的科研成果，那么搞学术就是毫无希望的了。

廖志云想了想，要不找一些古教授出过的书来看看吧。听说这个古教授研究生的时候就曾出过一本书，之后在这个领域得到导师力荐，步步高升。他走到书柜面前沉思了一会，然后伸手一拿，拿到了一本蓝色封面的书。

古教授年轻时候的这本书真的非常不错，即使它并不成熟，还是能从中看到不少思想的闪光点。廖志云越看越兴奋，尽管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但他还是一下子就看进去了。看到精彩的地方，书里面突然掉下一张印有粉色蝴蝶结的便签。

“人生若只如初见……”便签上只有这样一句话，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女子的手笔。

一本阐述专业问题的学术书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呢？他捡起来反复看，这句话一看就是文艺小清新的首选，这本书的主人难道不是和他一个专业的？或者她有隐藏的文艺属性？他闻了闻这张纸，上面带着淡淡的香水味。

他把便签纸小心地放回去，看看天边已经出现的鱼肚白。

这本书他还没有看完，但是他必须把书放回去了。如果想看的话，今天晚上还可以看到的吧？他想。

书柜在晨曦的微光中好像静默了下来。它原本在晚上带有的那种让人生略带敬畏的感觉渐渐消失了，现在看起来只是一个很普通很不起眼的书柜而已，上面满满地摆放了各种书本和资料。

备考生的一天是枯燥的。廖志云在床上睡到早上十点，又爬起来去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又回到书房看书。他这次看书有点心不在焉，一会看看时钟一会又看看窗外，最后把书一摔，跑出去慢跑去了。

等到夜幕稍微降临的时候，他才感觉内心平静了不少。

他伸手又去摸那个书架，心里却乱糟糟的。心里什么都不想的话，书架会出现什么呢？他闭上眼睛，书架仿佛又在他跟前开始呼吸起来。说实话，感觉有点令人战栗，这是一种动物本有的第六感，书架当然不会呼出气息，但是他就能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书柜是个活物。

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呢？面前的书柜变成了会动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等着他吗？或者是某种妖异的生物，在注视着他？派先生送他这样奇异的礼物，真的是为了报答自己晚上让他避雨的恩惠吗？

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手触摸到了书架的边缘，还是实木的质地，没有任何异常，只是他感觉到书架好像在悲伤着。

——我的家具店提供的，就是能完美满足顾客需求的家具。派先生临走的时候这样对他说过。他这样怀疑派先生的用心，是不是有点过分？

手指好像触摸到什么突出来的书脊。

这里！这里！心底仿佛感受到了书柜急切的呼喊。

他猛然睁开眼睛，果然摸到一本书，一本不属于自己的书。他拿出来一看，是自己考的方向的专业书，作者依然是古教授，只不过不是昨天那本了。这本书是古教授让手下的学生对一些国外的论著的整理和翻译，其实就是挂了个翻译的名字。但是内容比较散乱，有些不应该编排在一起的却偏偏编排在了一起。廖志云哑然失笑，书柜莫非知道他要考古教授的研究生，所以特意给他找来和古教授有关的书？

“你呀，不了解我，这本书不是我需要的。”他摸摸书柜，然后把书放了回去，回头坐在书桌前，打算接着用功。

唉，枯燥的备考生涯呀……这样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思呢……他在书桌前做了做阅读理解，发现错了很多，于是气愤地摔笔。为什么考研究生非要考英语呢？英语是他的弱项啊！他挠了挠头，很是心烦意乱。

突然背后传来“啪”的一声，吓了他一大跳。回头看看身后却没有人，他汗毛都竖起来了。再看看地上，发现是刚才那本书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那本他放回去的书，现在掉在了地上。奇怪的是，以前“借阅”过别人的书，一般放回去都可以自动消失，回到主人那里，这次怎么掉了出来？

难道他刚才没放好？他这样想着，弯腰去捡那本书，发现书里夹着的一张粉红色的便签纸，此时露出一角来。

他好奇地抽出来看，不由内心狂跳不已：纸张和墨水都和之前看见的那张无异，只是这次上面写了让他头疼的英文。他急忙拿到台灯下去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细小英文让他看着有点吃力：

For,sweet,to feel is betterthan to know.And wisdom is a childless hertitage,one pulse of passion-youth`sfirst fiery glow-Are worth the hoarded proverbs of the sage:Vex not thy soulwith dead philosophy,Have we not lips to kiss with,hearts to love and eyes tosee!

看完之后，廖志云彻底傻眼了，这个比他做的阅读理解还难！他赶紧用百度查询，勉强了解里面的意思，知道里面大概说的是爱情。但是这首英文诗大概想表达什么呢？他不知道，他忍不住在上面直接写了句“求解？”之后惊觉自己是在别人的书里乱写，后悔不已，急忙把便签纸放回书里，最后把书也放回了书架。这回再回头看的时候那本书已经消失不见了，可能已经由书柜送达到它主人的手里了吧。

这本书的主人是女孩子吧，她好像收藏有古教授全部的书，而且英文还那么好，还带着点淡淡地哀伤和忧郁。他不禁在脑海里勾勒那个女孩子的样子，想象她也是他这个专业方向的，没准还是自己师姐什么的。如果他考上古教授的研究生，说不定就可以认识这个女孩子了。

他有点激动，那个女孩子不认识他，可是他却看了两次她的书，还无意中窥见了她的心事。她一定是没有男朋友，才会这样哀怨和寂寞。这么有才华的女孩子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呢？是了，一定是成天泡在实验室里，接触不到外面的男生吧。

说也奇怪，他这样带着胡思乱想的心，学习效率居然很高。他很快背了两百个单词，然后做了份模拟试题，结果居然有提高。再看看闹钟，居然已经凌晨四点了，他摸摸书柜表示感谢，然后爬上床迷迷糊糊地睡了。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他爬起来继续新一天的备考。他的那个博士生同学给他列了长长的书单，要他抓紧时间去看，并且说里面有些书不容易卖到，如果需要，他可以帮他借。但是廖志云却婉言谢绝了他的帮助，说他自己能弄到。

“有些是我们研究所的内部书刊，你上哪去弄？”他同学怀疑地说。

廖志云神秘一笑，回了一句：“书，非借不能读也。”想想也是，用这样超越常规的力量去偷偷借阅别人的书，内心那种紧迫感会让自己更加倍地集中精神仔细阅读。他渐渐感激派先生送他的是书柜而不是一书柜的书了，有了这个书柜，他等于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

天色又暗了下来，廖志云又从书柜里借阅到两本外文期刊。他的英文水平其实不差，看专业书没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做到阅读理解就各种出错。他突然发现昨天那本书又出现在书柜里，便好奇地拿了下来。在他取下来的那一刹那，他内心突然咯噔一下：里面好像多了点东西。以前都是便签纸，但是这次居然夹了张信笺。因为信笺折叠起来是有厚度的，所以看起来特别明显。

他赶紧打开看，上面又是那首他看过英文诗，还有他见过几次的娟秀字体写的汉字。上面说这是一首王尔德的诗歌，节选自《众神》，歌颂的是热情的感受的力量。她还做了翻译：“因为爱人啊，感受胜于知晓/智慧是一种没有子嗣的传承/一次热情的脉动——青春最原始的闪亮火焰——比得上那些圣人的箴言：别让你的灵魂受困于过时的哲学/难道我们没有唇以热吻，心以爱恋，目以视见！”

她还说：“诗歌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你不同的心境，有不同的理解。”

廖志云并不了解文学，他也从来没有对文学感兴趣过。从中学开始，他就和数理化打交道，曾经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让老师骄傲无比的优等生。文学对他来说，不过是高考争分的一个科目罢了。上了大学之后，着重数理化加英语的大学本科教育，更让他不知文学为何物。但是这首诗和姑娘的解说，让他突然有了心灵的颤动，他第一次感受到那些诗句组合起来带有的强大的震撼力量。那种力量是温暖而清澈的，让他一直闷头向前，几乎要迷失方向的心灵得到了慰藉。莫非，这就是文学的力量？他突然不敢小觑文科生了。

他想了想，然后在那张信纸上回复了几句话，大意是：我从诗句中感受到了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力量，人的主观情绪居然有这样和他人共鸣的一面，真让人意外。我看这首诗，觉得它就是歌颂一种原始的直觉，一种撇弃了理智的美妙感受。谢谢你的解释。

他不敢多写，虽然内心有千言万语，但是怕因为啰嗦造成不好的印象。他将书放回书架，突然惊觉自己可能是在和书的主人做直接的交流，不知道那个主人看见书本出现这样莫名其妙的字句会不会被吓死——谁看见自己的书里莫名其妙地出现别人回复自己的字条还不吓死啊？他立刻后悔了，想拿回来，结果发现那本书刚放回去就不见了，也许已经回到了主人那里了。

——可能只是哪个大学图书馆的书吧……那个女生也许会以为这个只是哪个借书的同学回复的。但是他想起他在书上没有看见条形码和图书馆的收藏章，这分明应该是一本私人藏书啊。

他怀着纠结的心情睡着了，黑暗中，书架静静地立在书房的一角，仿佛静默地在看着他。

派先生又一次来到了古教授的小洋房前。负责家政的阿姨给他开门，看见一身笔挺西服的派先生不由眼前一亮，笑容也爬了上来：“派先生，古教授在里面等你很久了。”

古教授在一楼客厅笑容满面地迎接派先生：“你终于来了！”

“古教授，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吗？”派先生彬彬有礼地说。

“哎呀，这里没有外人，你不用总是那么客气。”古教授招呼他坐下，然后让阿姨给他泡功夫茶。

“尊夫人呢？”派先生想起那个娇美的古夫人。

古教授听到他提到自己的妻子，不知道为何脸上表情突然僵了一下，但随即又笑了：“派先生，你别仗着一张英俊的脸就惦记我太太哦！”

派先生突然笑了：“古教授你真会开玩笑，古夫人那么娇美的花儿当然要养在您这样尊贵安逸的花瓶里，我这样的人是养不起古夫人这样名贵的花儿的。男人嘛，总是选择适合自己的对象，我可没有那么不自量力。”

古教授摸着半秃的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你看我呀，实在是因为太在意芷晴了。有时候我总想着她怎么会看上我这样的老头子，爱情总是让人不自信啊！”

“古教授您学识丰富，家境殷实，古夫人是个聪明人，选择你自然因为你适合她。”派先生说。

古教授说：“她呀，现在总是喜欢往我的书房跑，呆在里面不肯出来。我看这也好，她一直是个乖巧沉静的女孩子，不像现在那些轻浮的小年青，总是想着出去吃喝玩乐。但是我也担心她老闷在书房里会失去很多乐趣。她说她现在可喜欢你设计的那个书房了，我看她是觉得那个书架设计得好玩儿。以前怎么不见她那么喜欢泡书房呢？所以，我想请你再帮我设计一套书房用的小餐桌和休闲用的小家具，我想让她在里面呆得开心点。”

“古教授你多进去陪她，她不就开心了吗？”派先生似笑非笑地说。

“唉，她现在就喜欢一个人呆在书房里，我不敢惹她不开心啊。再说我平时工作应酬也忙，最近他们还想推选我做大学校长，各种关系方方面面的我都要跑动，真的没时间呀！”古教授摊手说：“拜托你啦，派先生。”

“没问题，我们的理念就是完美地满足顾客的一切需求。”派先生微微鞠躬说道。

上世纪末，流行一种叫“笔友”的交友游戏。那个时候网络还没有兴起，少男少女们喜欢在杂志上登上自己的地址和姓名，欢迎不认识的同龄人给他们写信。这样你一封我一封，可能一辈子也见不着面，却可以交流自己心底最私密的感想。80后多多少少都会接触过这种古老的交往游戏，但随着网络的兴起，BBS等聊天工具的出现，让这种古老而缓慢的通讯方式渐渐消失了。

廖志云现在就有交笔友的感觉。他已经和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子通过好几次信件了。那个女孩子仿佛恶作剧一般，每次都将书信夹在不同的书里，但是廖志云的书柜很强大，每次都能准确找到，然后传送到他这里。

从她的书可以看出，她真的是学这个专业的学生，但是却极有文学素养，确切地说是外国文学的素养。她的英文写得非常漂亮，每次都像为廖志云打开不同的窗户一般，让他看见绚烂多彩的世界。

很神奇的是，他们两个都默而不宣地不去打听对方是谁，对这种奇异的交流方式也仿佛达成了共识，不去追究，不去探索。廖志云自己知道这个是神奇的书柜给予的力量，可是那个女孩子怎么就不觉得奇怪呢？她看到自己的书里没来由地多出这样的信件，就不觉得很诡异很可怕吗？

她好像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像是一位脱离凡尘的公主一般，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奇异的事件，不思考也不害怕，这让廖志云更觉得她绝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他其实很想收藏女孩子的信件，但是他怕用别的信纸回信女孩子会收不到，因为他觉得书柜只能传送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所以，他一直都像在用BBS一般，直接在女孩的信件下“回帖”，有次他只回了三个字“顶楼主”，结果那个女孩好像乐坏了，回复给他的是“哎呀，沙发被你抢了。”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交往方式，有文艺也有小逗趣，丰富多彩，却又心有灵犀。这是他等待了多年的女孩子，他迫切地想知道她到底是谁，长什么样子，怎么样才可以找到她。但是，他不敢问，他怕问了一切就会消失，也许这只是书柜和他开的玩笑，这个女孩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否则，两个人怎么会那么合得来？

廖志云病了，他的学习进度有了一段时间的飞跃之后，突然停滞了下来，裹足不前了。他有好几天没有“借阅”到女孩子的书，也没有她的只字片语。他感觉那个女孩突然消失了，这种想法刺激得他快要疯掉了。他抚摸着书柜低声说：“那个女孩子是不是你变的？是不是你呢？”然后沉沉睡去。

书柜无声地站立在属于它的地方，没人感觉到它突如其来的骚动。那种仿佛是挣扎的呻吟，仿佛是痛苦的悲鸣，又仿佛是某种低语。这种骚动片刻之内就安静了下来，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书柜还是书柜，它只是一个家具，静静地摆放在那里。但是几乎是同时，廖志云猛然睁开了眼睛。

错觉吗？刚才汹涌而来的气势到底是什么？廖志云爬了起来，四周不知道为什么比平时要更黑暗。他刚才在书房的地上睡着了，全身的肌肉都很酸疼。他有点抱歉地抚摸着衣柜，它真的为自己做了很多事情。但是，他真的很想见见那位女孩，哪怕就一次。或者，它能提供给他地址，让他去寻找。

是我妄想了对吗？廖志云苦笑，手放在书柜的书上，心里什么都不想，想看看书柜能提供给他什么书。

但是他不可抑制地思念那个女孩。

指尖突然有了温度，他好像摸的不是书，而是某种温暖的有弹性的东西。他内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感觉手指触摸到的东西渐渐有了轮廓，然后整个完整地站在他面前。他甚至感觉到有呼吸，但是书柜不会呼吸的对不对？书本也不会。

他睁开眼睛，自己的呼吸有片刻停顿：一个穿着白色休闲服的女孩子，年纪看起来比他还小，精致的脸庞，乌黑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她脸上带着微怔的表情，也许他也一样，有意外，但是不惊慌。

“是你吗？”女孩轻轻问，“你在书本里给我回复吗？”

“嗯，你叫什么？”他轻轻地问。

“我叫芷晴。”女孩有个很美丽的名字。

他们很自然地拥抱在一起，仿佛这是两个人内心深处渴望已久的一刻了。芷晴太美了，他感到有点不敢亵渎她。他结结巴巴地和她说自己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在忙什么事情。芷晴依偎着他，静静地听他说，却丝毫不提她自己的身份。当他问她是不是和自己学一个专业的时候，她淡淡地说她其实是学外语的，本科刚毕业。

“那你怎么有那么多我们专业的书？”廖志云好奇地问，但是嘴巴立刻给芷晴堵上了。

那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廖志云第一次亲吻到了心爱的女孩。之后他们就靠在书柜前说悄悄话，虽然旁边没有别人，但是他们还是压低了声音，怕打扰了这个世界一样。芷晴告诉他，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是非同寻常的女孩儿，像廖志云这样的男生她在学校是看都不看的。但是只有接触了之后，才发现这样的男生的可爱。

“以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芷晴低声对他说，然后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看见自己一个人躺在地板上，廖志云便觉得自己一定是做了一个很美的梦。但是手心还有一根长长的头发,这根头发向他证明这一切并不是梦。

他将头发小心地保存起来，他相信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的病，第二天立刻就好了。他精神抖擞地又开始复习了，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充满了精力。爱情像源源不断提供能量的能源，支撑着他继续向前跑。

女孩子过了几天又来了。她告诉他，她也一直想着她，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传送”过来。他问她，像书本一样被“传送”过来是什么感觉，她羞涩地笑了一下，说是对着书本想他的样子，渐渐意识模糊。等到她清醒的时候，她已经来到这里了。

他们聊天，拥抱，亲吻，说着贴心的话。他不敢随便亵渎她，他觉得自己对她的那份感情是纯真到至高无上的，他要等他考进研究所之后，再问清楚她的真实地址，当她真正的男朋友。她也鼓励他认真学习，以后一定有见面的机会。

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他惬意地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可以随意借阅他渴望已久的书本，陪伴他的还有纯真的爱情。芷晴的英文非常好，针对他的阅读理解做了一套训练方案。他的进步让他的朋友都感觉到意外，某一天执意要到他这里来看望他。

“天啊，你这几年就住在这么小的平房里啊，真难为你了。”朋友一进门就感叹道，走进他的小书房，看见书架上还有他们本科时候读的专业书，他摸了摸说，“看见这些书，真的是恍如隔世啊。”

廖志云听到这些话心里有点不舒服，朋友已经快博士毕业了，看的书肯定和他不是一个境界的。但是他自己还停留在原地，反反复复看一些早被他淘汰的东西。

“你这里距离市区好远，我转了几趟车才到。”朋友拿出一些复习资料给他，“这个是我们专业几年来的真题，我好不容易搞到手的，你好好看看。”

“谢谢。”廖志云还是很感激他，想想还是朋友高明，懂得怎么考试。他自己看了那么多国内外文献，就没想过去弄点真题来看。要弄到这些真题，书柜估计也能帮他的忙吧。

“古教授最近心情不太好，推了好几个研讨会，据说是他妻子病了。”朋友说。

“古教授真是个爱家的人。”廖志云对将来的导师的私人生活不感兴趣，只随口应道。

“什么呀！”朋友发出一种嗤之以鼻的声音，“他老婆不是原配，是从他大学里拐过来的校花，刚大学毕业，今年才二十二岁。”

“啊？古教授不是已经五十了吗？”廖志云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将来的师母那么年轻。

“所以说啊，我们现在都要发奋学习啊，古教授就是我们的榜样啊！”朋友赞叹地说，“那师母我见过一次，真的是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以前据说是外语系的系花，说她是校花也不为过。”

“那么好看啊。”廖志云除了对他们年龄差距有点感叹之外，对其他事情都不感兴趣。漂亮？他已经见过最美丽的天使了，其他女人对他来说只是浮云。

“不过那位师母我们很少见，古教授对她保护得很严，有句笑话说，他只对六十岁以上的男人接近她才放心。最近听说师母得了自闭症，天天就在书房里不肯出来，古教授怕她读书读傻了，还要求人定做了一套下午茶桌椅放在书房旁边，好让她分散一下注意力。”

“这些题目有答案的吗？”廖志云对他反复提师母的事情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打断朋友的话。朋友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八卦了，于是干咳了两声，和他讲起试卷的事情来。

她总是在黑夜里来，在他沉睡的时候离开。

有时候，他总怀疑她是梦中的女郎，不然怎么会总不见她白天时候的模样。她来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了，他怀疑她是不是不再喜欢她了。她流着眼泪说，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事。她内心渴望见她，但是她的书房现在被人锁起来了，不让她随便进入。不管她怎么要求，她能进书房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

她从怀里拿出一份卷子，叫他好好做一做。他一看，居然是自己专业方向的卷子，不知道她怎么那么有心，还替他收集到这个。她突然扑倒在他怀里哭着说，如果哪天她不能来了，不要怀疑她的心，一定要努力考上研究所，考上他们就能见面了。

他坚定地点头，对她发誓说他一定能考上。

第二天她又不见了，桌面上留着那份卷子，这份卷子是她亲手带给他的，没有在书柜那里消失。

他默默拿起那份卷子，心里有预感她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出现了。他不会因此消沉，他一定会考上的。

拉开窗帘的时候，他发现外面已开始下雪，冬天已经来了。

幽暗的小巷，家具店的铁门紧紧关着。

穿着颇为讲究的老者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门。

紧闭的铁门一下就打开了一条缝，派先生英俊的半张脸露出来。他在微笑：“古教授，欢迎光临。”门开了条缝，让他进去了。

“抱歉打扰。”古教授心事重重，欲言又止。派先生也不着急，他打开灯，古教授眼前便呈现出各种款式的精美家具，有优雅精致的小靠椅，有雍容华贵的皮沙发。派先生随意地在最大的那张皮沙发上坐下，有只黑猫趁他坐下之后，轻巧地爬上他的肩膀，然后钻进他的怀里。

古教授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挣扎了很久，才说：“派先生，我太太现在离不开你设计的那个书房了。她好像有点魔怔了，吃喝都要在里面。我只好把书房锁起来，之后她就大吵大闹要进去。”

“你平时都缺乏兴趣的书房，你太太却喜欢进去？”派先生戏谑地说。

“派先生，我已经隐约感觉到你设计的家具不是平常物品，我虽然很想扔了它，但是不敢随便处理。我只好来问问你，能不能退回去？”

“我们的产品一个月是全额退款的，可是你这个已经快半年了，我无法给你退款呢。”派先生说。

“我不要退款，只求你运回这套家具。”古教授说，“哪怕你要我贴钱。”

“古教授你那么忌惮我的设计么？”派先生微笑，眼睛闪过异样的红色。

“是的，”古教授看着他说，“我已经感觉到你那个是非一般的设计。”

“是满足你的要求的设计啊，你要求能展示你的收藏，能让你随意拿到你想要的。”派先生说。

“是的，我后来回想，我随便想拿什么书都可以随手拿到。起初以为是芷晴给我分类，后来书给得太及时，根本不是按类别分的，于是我开始怀疑起来。”

“你不喜欢么？”

“你的书柜太邪门，再这样下去，估计我太太就性命堪忧了。”古教授坚决地站起来要走了，“明天中午方便的话，请派人来回收你的书柜。”

“好。”派先生礼貌地送客。

冬天里最冷的那几天来了，考试终于开始了。进了考场一拆卷子，廖志云就愣住了：题目和芷晴给他的卷子一模一样。那份卷子他做了好多次了，此时更是对答如流。

芷晴怎么会有考试的卷子？是巧合吗？他写完卷子，这样想道。但是没有人能够告诉他。

很快到了过年的日子，他怕芷晴来找他，就不敢回家过年，借口要复习。反正他备考了几年，家里早就习惯他逢年过节的缺席，家里还有弟妹，少他一个也没什么。他那可怜的妈妈还是相信她从小天资禀赋的儿子总有一天能考上，尽管很多人说，这孩子小时候太过于聪明，所以过早地用完了才智。

三月份放榜，他成功通过了初试，接到了面试通知。

面试的时候，古教授似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他是初试的第一名，看看复试有什么效果。他看过古教授所有的论著，面试的时候自然对答如流，老师们纷纷点头。古教授突然要考考他得英文表达能力，他便随口朗诵了那首他已经读了无数遍的王尔德的《众神》。

最后，仿佛水到渠成一般，他考进了研究所。

他太兴奋了，急于要和芷晴分享他的喜悦，但一直不见她出现。他看看书柜，书柜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极其朴素和普通，上面还出现了好大的裂口。

从有裂口那天开始，书柜再也不能给他随意借阅书刊了。

反正已经考进研究所了，他不担心书刊的问题，只是想着芷晴。是不是书柜再也不能传送芷晴过来了？他担心地想。

他的导师古教授给他电话，约他去他家。

他第一次踏进古教授那精致的小洋房，心里有点惊喜。古教授叫他在客厅坐下，然后和他聊天起来：“你的天分实在是超出我的预料，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大器晚成啊。”他摇头，然后点了烟慢慢抽着，然后叹了口气：“我去书房待会儿，你在这里等等。”

廖志云在客厅等着，等了很长时间都不见古教授下来。他试着上楼梯叫了两声，还是没人应答。他注意到了二楼墙上挂着的照片，如遭雷击。

芷晴？她的照片怎么会在这里？

很多细节突然联系在一起，比如芷晴总是有他复习要用的专业书，她是和古教授的书一起出现的，朋友说古教授的妻子是个二十二岁的大美人，是外语系的系花，芷晴喜欢背诵英文诗……廖志云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不能接受。

不……不会这样的……正当他在崩溃边缘挣扎的时候，紧闭的书房门后似乎有了声响。他想起芷晴说她最喜欢去书房，她难道在里面？

他轻轻推了推书房的门，书房门没有锁。

里面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很暗，过了很久他才适应了里面的光线。

他看见古教授背对着他站在书架前，仿佛在欣赏着艺术品。他面前是从天花板一直到地板的书架，全部都是书。他试着走过去，轻声叫了声“古教授”。古教授缓慢回头，举起一张白色的纸张，他走过去接过一看，发现那是一张素描，借着窗帘缝隙黯淡的光线，可以看出上面画的正是自己！

“我想叫派先生把这书架搬走，结果发现她藏在这里的素描，画得很像你是吧？”古教授毫无感情地说。

“……”

“我一直就觉得芷晴不正常，怎么成天躲在书房里，原来是在画别的男人的画像。然后我还搜出了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的通信……是怎么联系上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她明明一直呆在家里啊，”古教授的声音似乎使周围空气的温度都变低了，“直到面试看见你的时候，我才明白，你分数那么高并不是偶然。”

“一个考了几年都考不上的重考生，怎么突然会这样超水平发挥呢？那只有爱情的力量了，芷晴的确是能让男人疯狂的女人。”古教授继续这样说，“所以，连这样的金屋都不能囚禁她的心的时候，你说我还能有什么方法呢？”

“她在哪里？”廖志云涩声问。

“她就在这里，”古教授张开双手，示意整个书房，“在这间书房里，她无处不在！哈哈哈哈！”

廖志云被他的狂笑吓住了，不由后退几步，然后撞倒了后面的书架，他手扶住后面的时候，突然摸到什么东西。他回头一看，不由尖叫起来：他摸到的是放在书架上的一个肾脏器官一样的东西，黏稠的，好像刚从人体里切割出来一样。

眼睛适应屋内的光线之后，他突然发现那从地板到天花板的高高的书架上，穿插在书本里摆放的居然都是零星的器官，有手、脚、心脏，还有肺！那些器官看起来居然还像是活着的一般，仿佛还在呼吸！

廖志云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尖叫着，后退着，不小心碰倒了书柜上的一样物事，那是一张脸——芷晴的脸！

她美丽的眼睛在无神地看着前方。他狂叫着将它扔到后面去。

“哈哈哈哈！这可是派先生给我的完美的书架，可以陈列我一切想收藏的东西，也可以随时拼凑成我想要的模样！”古教授狂笑着，书架上的书，连同器官突然快速移动，仿佛是有指令一般朝着应该放的位置上下左右有规律地移动。那心脏在朝上移动，寻找着肺的位置，左手和右手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向乳房部分靠拢。

“芷晴很快可以拼起来了哦，我每天都会来这里欣赏她，她哪里都不会去了，只会留在这里！”古教授在地上摸索着捡起廖志云扔掉的脸，咕哝道，“没有脸怎么能完整呢，我最爱的就是这个部分啊……”

“派先生的书柜，能给我随时提供我想看见的书，甚至物品！哈哈哈哈！”古教授狂笑着，歇斯底里地狂笑着，他好像已经疯狂了。

廖志云屁滚尿流地爬出书房，却再也没力气继续逃出去了。可怖的景象纠缠着他的神经，古教授歇斯底里的狂笑在里面回荡：“你说你爱她！你还能爱这样的她吗？你能像我这样爱着支离破碎，拼凑起来的她吗！哈哈哈哈！”

他觉得意识渐渐消失，只是依稀想起派先生给他的产品说明书：

1、从书架拿回来的东西，借阅后一定要送回；

2、顾客不满意，一个月之内可以无偿退货。

他是不是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没有原封不动地退还？他不知道，他只是想着芷晴，完整的，会哭会笑的芷晴，而不是里面被当作书本分开收藏的怪异物品。

我以为我还活着，可是我已经死了。

当我活着的时候，总是觉得这个世界与我无关，死去的时候，才觉得不甘心。

也许，人都是这样，拼命地想和这个世界发生点儿关系，最后发现都是徒劳。

这个世界上，最多的还是寂寞吧。

咳咳……这里实在是太闷了。

啊，是谁？那股强大的来自暗世界的气息……

“太闷了吗？”一双埕亮的皮鞋在垃圾桶旁边停了下来，穿着黑色西裤的修长双腿慢慢向巷子后方移动过去。

这是一个堆满废弃物品的垃圾堆，虽然墙上已经喷上了“此处严禁堆放垃圾”的字样，但是住在这附近的居民总是把废弃的家具和家电随意堆积在巷子后面。这里是一个死胡同，胡同口有一盏老式的昏暗的路灯，映着黑衣男子长长的影子。

“哎呀，没想到这里有这样的好东西。”男子轻轻一笑，走了过来，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垃圾堆里废弃的旧沙发。

破旧的沙发，里面的海绵已经露出来了，表面的皮套已经裂开，看起来一副无可救药的模样。

“哎呀，还是跟我回家吧。”黑衣男子轻轻一笑，弯下腰，抚摸着那张双人沙发，然后拨通了手中的手机。

“喂？是搬家公司吗？过来给我搬点东西……是很晚了，不过价钱我会给双倍哦。”

不过一会儿，搬家公司的大卡车就来了，两个工人难以置信地望了一眼俊美有礼的黑衣男人，然后迟疑着把那个破旧的双人沙发拖上车。

明明看起来是个高富帅，为什么会有收集破烂家居的嗜好？但他们一听目的地是某家具店，便恍然大悟：无耻的奸商！他家的家具都是用这种垃圾改装的么？他们在心里很恨地唾弃着，同时又偷偷惊艳于这名无耻奸商的美貌。

就这样，从垃圾堆里拣出来的旧沙发，运送到了“渊”家具店。

“我知道你的信誉。”潘总笑着送派先生出包厢，“你的顾客，都能在你的家具店里买到满足他们愿望的家具。”

“我一直是为私人住房提供家具服务，为夜总会还是第一次。”俊美优雅的派先生微笑着说。

他们两个都不由自主地望向右边的507号包厢，这里已经订了房间了，客人还没有来。现在有几位客人选中了这个包厢，非要进去。服务生正在努力和这些急切想进507的客人解释，场面有点乱。

潘总没有理这些，他做了个手势，请派先生往电梯这边走。

“只要不违法，能赚钱，我不在乎是什么手段，”潘总意味深长地笑，“我是个商人。”

“我也是。”电梯门缓缓关上，派先生愉快地朝潘总一笑。

新来的茶水妹小芸看着电梯缓缓下降，忍不住对身边的领班说：“为什么客人现在都那么喜欢去507？那里不过是个中包，装修和别的地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领班冷冷一笑：“你不知道最近507换了新的东西么？”

“话筒吗？”小芸迟疑地问。

“话筒？白痴，是换了新的家具，听说价钱是其他包厢的十倍以上！效果是相当的好！老板说如果好用，以后争取都换上这样的家具。”领班耸肩，将手里的果盘送到隔壁的房间去。刚才闹着要进507号包厢的客人在领班的劝说和安抚下，接受了服务中心的免费礼物，悻悻然地到隔壁房间去了。

到底507有什么秘密？小芸不禁好奇心大起。

好不容易等到507叫酒水服务，她见领班不在，急忙一个箭步冲过去打开门：“您好，请问我可以帮你……什么……”

昏暗的灯光中，浓浓的酒味，隔着烟雾，小芸看见了懒懒瘫坐在沙发上的几个男人，还有端端正正坐在男人中间的一个穿着黑色吊带裙的蒙眼女孩。

没错，就是一个双眼蒙着绷带的长发女孩，身材纤弱，坐在那些喝酒抽烟的男人身边。那些男人兴奋地喝酒，唱歌，色迷迷地看着旁边端坐着的女孩。

“小妹！看什么！给我们再拿一扎啤酒来！”其中一个平头的大啤酒肚男人冲着小芸叫。

小芸急忙跑出去给他们上啤酒，她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嘀咕：这是夜总会提供的什么限制级的服务么？他们等下要对这个女孩子做什么？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挺不错的，但是也不至于让这些客人趋之若鹜吧？

夜总会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陪酒女郎，但是像这种身体（眼睛）有缺陷，又有点僵硬的女孩子，到底是靠什么吸引客人的呢？

小芸很快端着啤酒进去了，她故意放慢了上酒的速度，偷看那个蒙眼的女孩。女孩依旧端坐在那里，那些男人也不碰她，看着她的表情有欣赏的，有充满肉欲的，也有带着深深迷惑的。

突然，那个平头的男人拍大腿叫道：“为什么这个瞎眼妹子不能碰？！”

“蒙总，你还不懂这里的规矩，”一个穿着黑T恤的男人笑着说，“这个妹子的表演还没开始，而且，她真的是不能碰的哦！”

“为什么？”平头男人已经有几分醉意，他冲着眼镜男人叫，眼看着狼爪就要朝着蒙眼女孩摸去。

“因为……”旁边一个穿着条纹衬衫戴眼镜的男人低沉地说，“碰过她的男人，后来都死了。”

刚好到了切歌的时候，音乐停止了，大屏幕也有几秒钟的黑暗，眼镜男的这句话让包厢气温下降了似的。小芸也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倒酒的手一抖，啤酒溢了出来。幸好男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镜男身上，没注意到小芸这边的失误。

蒙眼女孩依旧端坐着一动不动，仿佛对这一切漠不关心。

“她会杀人？”平头男人感觉到一阵寒意，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她不会杀人，碰过她的男人都是死于意外。”眼镜男冷冷地说，“但是就因为有这个传说，才更加刺激男人们的冒险欲望，来见识她的人络绎不绝，我们是提前一个多星期才定到这个包厢的。”

小芸正眼打量蒙眼女孩：除了蒙着的眼睛看不见之外，她的其他部位都非常精致，小巧的鼻尖，精致的下巴，露在裙子外面的肌肤雪白无暇。可她继续木然坐在那里，似乎听不到旁边人的说话声。

“据说有个房地产老板看中了她，非要拉着她出台……”旁边一个瘦小的男人关小了音乐声，“结果不但没带走她，自己反而在开车时被迎面开来的大卡车撞了个正着，整个车身都被压碎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

“重点是这里是市中心，道路是对车型有限制的，怎么会有大卡车开过呢？”眼镜男冷冷地接着说，“听说当时这个女孩就在车上。他和车子都被压碎了，女孩现在却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平头男打了个寒战，对蒙眼女孩顿时兴趣全无，坐到了距离她最远的位置，摆摆手说：“叫人把这个邪门的女娃带走吧。”

黑T恤笑笑说：“哎呀，我们只要守规矩，还是可以享受到很多乐趣的。”

“节目要开始了么？”知道情况的男人们都开始兴奋起来。

到底是什么节目？小芸看到这群蠢蠢欲动的男人，有点害怕，她很想离开，但是却又被强烈的好奇心留住了。

没有人注意到这位送酒的小妹迟迟不愿意离开，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蒙眼女孩身上。

“我就要开始……叫她的名字了……”黑T恤故作神秘地看看周围，其他男人也兴奋起来，纷纷往旁边靠了靠，女孩身边空出一大片空间来。

小芸额上冒出了冷汗，她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存在’，快快苏醒，给我们带来快乐吧！”黑T恤口中轻声说道。

音乐已经完全停止，灯光依旧昏暗，蒙眼女孩动了动，慢慢地站了起来。她脸上依旧蒙着眼，但是丝毫不影响她对方位的把握，她毫不犹豫往前走，绕过了茶几，没有踩中任何一个人的脚，轻轻巧巧走到了屏幕前面。

她要干什么？小芸半蹲在茶几前面，仰头看她。

背后的音响突然发出音乐，男人们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

“好辣！好辣！没想到这个妹子辣起来那么诱人！”平头男已经忘却了先前的惊吓，一副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直勾勾地望着蒙眼女孩。

“制服诱惑！没想到这家店那么开放！我一直就想看这种穿着制服的学生妹的表演！”

“钢管舞！这妹子的身体柔软得跟蛇一样！”

小芸愣愣地看着那群男人像被打了兴奋剂的样子，又不解地看着蒙眼女孩。在音乐中，女孩分明和原来一样，木偶一般笔挺地站在那里，既没有跳舞，也没有换装。

女孩的僵硬站姿和周围兽血沸腾的男人形成诡异的对比。

唯一还算清醒的是那个眼镜男。他不知何时注意到了小芸，拉起小芸推到门外，低声问她：“你看到的是什么？”

“她……她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啊！”小芸嗫嚅着说。

“哦。”眼镜男应了一声，叹气说，“其实你也发现了吧，这个女孩在不同人的眼里，会变成别人心里希望的模样。你还是个单纯的女孩子，所以你看到的，可能是她的本身。”

“是吗……”小芸听到天方夜谭一般睁大眼睛。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她回头看看那些脸上挂满欲望的男人，又不得不相信眼镜男说的是真的。

“告诉我，你看见的是什么样的她？”眼镜男有点急切地问。

“一个眼睛缠着绷带的女孩，看起来瘦瘦的，皮肤白白的，很漂亮。”

“哦……是这样吗？”眼镜男迟疑着说。

小芸忍不住问：“那你呢，你看到的是什么？”

眼镜男嘲弄地一笑，低头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看了一眼蒙眼女孩，然后说：“这个包厢，我经常会带客户来。他们看到的都是性感美女和学生妹，我看到的……是我死去的女朋友。”

“什么……”

“是的，虽然蒙着眼睛，可我知道就是她。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吓了一跳。这里的老板和我是熟人，他告诉我，这个女孩子不是正常的人类，如果我喜欢，就多看两眼……她除了存在没有别的意义。”

“她只是一个‘存在’么？”小芸想起刚才眼镜男叫的女孩的名字。

眼镜男点了支烟，默默地抽起来，然后示意小芸：“你快走吧。那个‘存在’有点邪门，你还是少看她为妙。”

“那你呢？”小芸问他。

“我？”眼镜男苦笑，“我还是想多看看我女朋友的样子。”

小芸看他推门要进去，忍不住问了一句：“先生，你怎么称呼？”

“叫我李鑫。”眼镜男摆摆手，推门进了包厢。

蒙总，也就是包厢里的那个平头男，死了。

死的那天，他自己偷偷来了507，一个人包下了包厢，在里面待了很久，突然发出很恐怖的惨叫声，然后一个人冲了出来，拼命指着507的门。

服务员进去查看，可里面什么异常也没有。

蒙总说不出话，也打不电话，自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他不敢开车，跑到大街上叫出租车，最后死在了大马路上。

这周三，李鑫又来了。他这次又带来了别的客户，进了507。

小芸听了他的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507送酒水。遇见那个包厢叫服务，她总是下意识避开。

李鑫遇见她，和她在楼道聊过一次天，告诉她蒙总前几天死掉了。

“听说了。”小芸想起同事口里的传闻，有点不寒而栗，“当时他在大街上甩着钞票叫出租车。大概是因为说不出话的原因吧，只能挥舞着一叠钞票。结果遇见了个精神异常的流浪汉，抢了他的钱，给了他脖子一下……用锋利的碎玻璃片……那天来清洗地板血迹的警察，洗到大半夜才洗干净。现在马路上什么血迹都没有留下，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说到底，这件事情和这家店一点关系都没有，精神病人杀人又说得上有什么前因后果呢？但是这个流浪汉在商业街附近游荡了起码好几年了，平时就是嘴巴里喃喃骂人，捡点垃圾，从来没有表现出攻击路人的倾向。

也许是蒙老板挥舞着钞票的动作刺激到流浪汉记忆深处的某些片段，让他突然化身为狂暴的杀人魔。但是……小芸想，这个时候，蒙眼女孩是不是站在高楼的窗口边冷笑地望着这一切呢？不……她应该是看不见东西的，她怎么能看见远处发生的一切呢？

“李先生……既然是这样，以后你也不要进这个包厢了吧？”小芸忍不住说。

李鑫缓缓摇了摇头，说：“我不会逾矩的，我的客户对这包厢都很满意，507给我带来了很多利益，我为什么要离开？”说完，他离开了。

其实你还是想看看自己的女朋友吧……小芸心里想，鼻子有点酸。这个看上去精明的男人，有一颗感性容易受伤的心。

KTV中心人来人往，过了凌晨两点后，客人渐渐离开了。领班吩咐每个服务生负责好自己的收尾工作，小芸负责的是501到520包厢的打扫。

小芸提着装了抹布和消毒液的框子，一间一间清理下去。走到507门口，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才推门进去。一进门，刚刚打开灯，就看见那个蒙眼女孩一个人端坐在那里。

她一直都不会离开的么？小芸心里扑扑地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低头去扫地。

擦拭完桌子之后，小芸不经意抬头，发现蒙眼女孩在看着她，吓了她一跳：按理来说，女孩应该是看不见东西的，但是她的脸就朝着小芸这边扭过来，视线仿佛透过绷带一般直勾勾望着小芸。

“你……”小芸鼓起勇气，开口问她，“你……叫‘存在’么？”“规矩”里只说不能对蒙眼女孩动手动脚，但是没有说不可以对她说话吧？

听到“存在”这两个字，蒙眼女孩立刻感受到了召唤一般站了起来，直直朝小芸走过来。小芸吓得急忙回头，一脚踩在旁边放着清洁用品的框子上，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你要干什么？”小芸吓得快哭了。

蒙眼女孩在小芸面前蹲了下来，那张精致的脸平视着小芸——但是她明明应该看不见东西才对啊！

安静的空间，两个女孩就这样对峙着，一个平静，一个惊慌，空气中没有一点声音。

“你……你会说话么？”小芸不确定女孩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

蒙眼女孩摇了摇头，似乎对小芸有点好奇的样子。

“那，你听得见我说话？”

蒙眼女孩又点了点头。

“你……你不会害我吧？”小芸还是很怕她。

蒙眼女孩绷带下的粉嫩双唇轻轻翘起，看起来是笑了。

小芸有点迷惑：李鑫眼里的女孩，是他过去的女朋友，那么，他的女朋友也长成这个样子么？还是在他眼里其实是另外一张面孔？小芸心里突然有了酸意：李鑫天天来这里就是为了看她。

蒙眼女孩歪了歪头，纤纤玉指指了指小芸的心口。她脸上的绷带松动了，外面的那圈滑落了下来。

小芸吃惊地看着女孩的绷带一圈一圈滑落下来，努力想看清楚绷带后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然而，绷带在地上落了一圈又一圈，好像没完没了似的。小芸看着地上已经重重叠叠的绷带，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用手扯住绷带，用力扯下来！

—这个妹子是不能碰的哦！

那一瞬间，男人们说过的话回响在耳边。小芸内心一阵绝望，随即就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小芸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李鑫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

“你的同事说是在507找到你的。”李鑫有点紧张地低下头问她，“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我摸到她了……”她喃喃地说，“确切地说，我是摸到她眼睛上的绷带了。她的绷带一圈一圈落下来，没个尽头……”

“你看到她的眼睛了吗？”

“没有……最后一圈掉下来的时候，我……晕过去了。”

李鑫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照片给她看：“你看见的那个女孩，是不是长这个样子？”

照片上是一个大概二十刚出头的女孩，长得很清秀，身材纤细，皮肤白皙，一头乌黑的直发。小芸迟疑地将手指轻轻蒙上了照片中女孩的眼睛，全身颤抖了一下：“蒙上眼睛之后，看起来很像我看见的那个‘存在’。”

“你以前没见过这个女孩，对吗？所以也不会因为你内心的渴望而看到你想看到的样子。”李鑫看着她说，“这么说，你看到的应该是她的本身。”

“应该……是吧。”小芸不明白他在推理什么。

“我看到的，也是这个样子。”李鑫说，“我们看到的，是同样一个人，和那些男人看见的不同。”

“那说明什么？”

“如果仅仅是我看见了‘存在’长得像菲菲，那只能说我心里想着菲菲，所以看见的只有菲菲，和那些男人一样。但是你没见过菲菲，如果你看见的也是菲菲，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开始激动了，“那个‘存在’，本身就是菲菲的样子！她和菲菲肯定有什么联系！”

“你是说，她就是菲菲么？菲菲就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小芸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内心不知道为什么又泛起酸意。

“但是不可能！菲菲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她被送进火葬场火化了，我摸过她的骨灰盒……她是在我面前停止呼吸的……不可能有死而复生这回事……”李鑫有点语无伦次。

“菲菲是怎么死的？”小芸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话。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李鑫从混乱中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应该是意外死的吧……那天，她在自己租的房子里，莫名其妙死去了……”

“她住在哪里呢？”小芸忍不住问。

“啊？”李鑫愣住了，随即立刻摆手，“那个地方我是绝对不会去了，你也不要去探究这件事情了！”

“但是，我现在被卷入了。”小芸严肃地说。

最后，李鑫还是告诉了小芸地址，那是一套白领公寓。可是他死活不肯跟小芸一起去看，还叮嘱小芸不要随便上门，菲菲已经不在了，现在住在那里的，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人。

然而，第二天，小芸就请了病假去了菲菲以前住的地方。菲菲当然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可是她的事情还是可以打听到一些的。小芸得知菲菲曾经在一家外贸公司工作，和两个女同事简妮、文晶分租了这间三室两厅。小芸费了点功夫才打听到那两个女孩子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决定先去拜访住得离这比较近一些的文晶。

小芸从小区后门走出去之后，注意到这个颇具现代化风格的小区后面居然有个死胡同，里面堆放了各种各样废弃的家具和家电。她小心绕过了小胡同，一只黑猫突然冒出来冲着她叫了一声，把她吓了一跳。

这只黑猫认识我吗？她心里想。

文晶的门被敲开之后，一听到小芸的来意，居然非常不高兴地要关门谢客，可在小芸的恳求下，还是让她进了屋。文晶点了支烟，对小芸说：“你是好奇党吧？要问什么就快问。幸好你来找的是我，不是简妮。”

“因为你家比较近。”小芸笑笑说，对自己的贸然拜访有点抱歉。

“哈！简妮当然不会住附近了，她恨不得搬得越远越好！”

“我想问问，菲菲是怎么死的……”

文晶狠狠抽了口烟，却被呛到了，咳嗽几声才说：“那天晚上，说起来还是毛骨悚然。你要不问，我还真不愿意回想，但是我想嘛，找个无关的人说说，没准能释放压力。那天我去和朋友看电影了，午夜场，凌晨两点多才回到家里。是我第一个发现菲菲的。说起来太奇怪了啊！哪有人那种死法啊！现在想起来还是一身鸡皮疙瘩！”文晶忍不住抱紧了双肩。

“到底是什么死法？”

“她就是半坐半趴在沙发上，脸朝下埋进沙发垫里。我觉得奇怪，要说睡着了也不至于这个姿势啊。我就过去叫她，她一动都不动！我推推她，发现她的身体都硬了，吓得我魂飞魄散。我壮起胆子把她整个身体翻过来……我靠！她眼睛上扎着两只簪子！血都凝固成块了！我不说了！”文晶叫了一声，停了下来。看来那天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

“什么簪子？”

“就是小簪子，她平时拿来固定头发用的！我真的快吓傻了，跑出去叫物业报警。警察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杀。”

“自杀？”

“是啊！菲菲身上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痕迹，连那两个簪子上也只有她自己的指纹，现场也没有扭打的痕迹。但是谁自杀会用那么凄厉的死法啊！你说自杀用什么方法不好，这样扎自己眼睛然后将自己闷死在沙发上！”

“闷死的？”

“是的，警察说死因是窒息。”

“简妮没有嫌疑么？”

“说起来她的嫌疑可就大了。摄像头拍到她在菲菲死亡之前回过家一次，而且在家里停留了起码半小时。但是她说她当时没有看到菲菲，而且还有她男朋友作证。警察也找不到什么证据。简妮很郁闷，为这个还和她男朋友吹了。”

“菲菲的男朋友有没有来这里调查过这件事情？”

“菲菲男朋友？”文晶愣了一下，“她没有男朋友啊！”

“是吗？你没听说过一个叫李鑫的男人么？”小芸疑惑起来，难道菲菲是搞地下情？

“李鑫？哎呀！”文晶苦笑了，“李鑫是简妮的男朋友啊！他也是我们公司的，和简妮好了大半年了。因为李鑫离过婚，简妮一直很犹豫要不要接受他，所以他们之间的恋情也没什么人知道。不过我是知道的，菲菲也应该知道啊！毕竟我们住在一起那么长时间。”

这个意外的消息让小芸半天合不拢嘴。原来李鑫是简妮的男朋友，而不是菲菲的？菲菲死的那天晚上，简妮和李鑫都来过现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李鑫和简妮合谋杀了菲菲？但是为什么李鑫要说菲菲是他女朋友呢？

小芸恍恍惚惚地从文晶家里出来，要去找简妮。出门的时候，文晶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你其实和菲菲有点像，身材瘦瘦的，五官我也说不上来哪点像，但就是感觉像。”

小芸苦笑着将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这样是不是看起来更像了？”

文晶被吓了一跳，慌忙地关上了门。

小芸恍恍惚惚走了出来，恍恍惚惚地打车去简妮住的地方。简妮是个身材高挑，很有御姐气场的美女。明白小芸的来意后，她立刻要甩门关上，但小芸却忽然身体一软，倒在了门外。

小芸躺在简妮家的沙发上悠悠醒来。

简妮倒了杯热水给她，虽然有点不太高兴，但更多的还是无奈：“我和李鑫半个月前分手了。虽然菲菲的死，警方证明和我没有关系，但还是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一个月前，李鑫突然开始认为菲菲才是他的女朋友。但实际上，他一直把菲菲当小妹妹看的。我，文晶，还有菲菲三个人住在一起，关系比较好。文晶有男朋友，所以我和李鑫一起出去玩，有时候会带上菲菲。当时我和李鑫的关系比较微妙，我不太敢接受他，所以我们一直都是僵持阶段，带上菲菲活跃一下气氛比较好。

“菲菲死了之后，我回想了很多细节，也许菲菲喜欢李鑫也不一定。菲菲死的那天晚上，我和李鑫喝了点酒，回到了我的住处。客厅里连灯都没开，我根本不知道菲菲在家。我们直接进了我的房间，激情过后就出去吃东西了。再然后我就去了李鑫的住处。”

小芸想了想，问：“当时菲菲应该是在家里的吧，为什么你会觉察不到呢？”

“菲菲很喜欢她那个沙发，特意买回来对着阳台放着，用来看风景。也就是说，那个沙发是背对着门口的，不注意去看根本发现不了上面有人。”

“那个沙发是什么样的？”小芸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感觉到背脊发冷。

“米黄色的布艺沙发。”简妮说。

小芸稍微舒了口气，包厢里的沙发是黑色的皮沙发，和简妮说的不一样。想想也不可能，但是她还是问了一句：“那个沙发后来你们怎么处理呢？”

“扔到后门那个死胡同里去了，放了一两天就不见了，估计被当废品回收了吧。”简妮摇摇头，“那天的事情给我和李鑫打击都很大。李鑫后来突然说，可能菲菲也喜欢他，我想想也有这个可能。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李鑫发神经说菲菲是他女朋友，我就有点受不了了。之后他就换了工作，据说现在在跑业务，我也和他分手了。”

说了那么多，简妮有点疲倦，示意小芸可以离开了。

从简妮的家里出来，小芸感觉自己好像病了，额头滚烫。她回到住处，昏睡过去。

睡梦中，她总是看见蒙眼女孩“存在”，女孩眼睛上的绷带一圈一圈掉落下来，就是看不到尽头。

“你是菲菲吗？”小芸在梦里费劲地这样问她。

—我叫存在。

“为什么叫存在？”

—因为我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

小芸突然从梦中惊醒，发觉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她胡乱吃了点东西，决定去KTV辞职。这份工作给她带来了太多的困扰，她不想再干下去了。

来到大门口时，小芸不禁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碰”到了“存在”。她不了解李鑫说的规矩“不能碰”是指什么程度的碰触。也许她这样的不算吧？

一个男孩踏着滑板在她旁边飞驰而过，不小心撞到旁边的台阶上，整个人飞出几米远，狠狠摔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其实出意外的人应该是我么？小芸的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她抓紧了拳头，走进了KTV。

辞职的过程并不复杂。小芸将换下的制服交还给领班，然后拿着自己的小包包慢慢朝经理室走去。经理签个字就算完事了。

再见了，菲菲，蒙眼女孩，李鑫，有关你们的一切，我都不想再探究。

小芸在心里默默地跟这一切告别。

路过507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包厢的门打开了，李鑫在门后，一把将她抓了进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小芸有些慌张。

李鑫呼吸急促地盯着她：“你要走？”

“是的。”

“你不能走！”

“为什么？”

李鑫突然紧紧抱住了小芸。小芸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有一秒的停止。他的胸膛那么宽厚，在衬衣下散发着温温的暖意。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听到李鑫提过去的女朋友就觉得心里发酸了，原来，她早就喜欢上了他。喜欢上他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啊。他那么高大英俊，说话时总是温和有礼。

李鑫抱着小芸，将她压到沙发上开始亲吻她。小芸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菲菲也好简妮也好，此刻已经被她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变化那么快……为什么变化那么快？

“‘存在’不见了，”李鑫在亲吻的间隙急促地说，“你要是再走，我就再也看不到这张相似的脸了。”他颤抖着将手蒙上了小芸的眼睛，“真的，嘴巴和鼻子还有下巴几乎一模一样！”

小芸顿时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撕裂了。昏暗的壁光下，李鑫的脸上满是迷乱的神情，他，不清醒。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看着我说爱她？

那一瞬间，小芸的脑子里浮现出很多本来不应该属于她的回忆—

她和简妮，还有李鑫坐在车里。简妮说，女人不应该被男人感动，女人太容易感动了才总是受伤害。她附和着说是。李鑫说，不会的，男人的心也是肉做的，我愿意付出……

这句话当时是对她说的，还是对简妮说的呢？

其实想想，过后知道了他和简妮的关系，也应该知道当时是对简妮说的吧。

但是回话的人有两个啊，真的很容易以为他当时是对她说的啊！

还有很多这样的事情。例如，她生病了，他过来照顾她，督促她吃药，照看她整整一天……

怎么能不被感动？怎么能不被感动？

其实呢？回过头来想想……那天本来来照顾她的应该是简妮，可简妮临时因为工作脱不开身，所以才拜托李鑫来照顾她的吧？

为什么，为什么当时她只顾着感动，没有觉察到这些呢？

她被感动了，她被男人对另外一个女人的付出和热情感动了。直到，在沙发背后，看见他们相拥进房的背影。

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多多少少的细节，当初都被她指引到了错误的方向。简妮知道，文晶知道，就是她不知道！大家都以为她应该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李鑫从来就没正眼看她，他对她好，只是因为她是简妮的室友。

可恨自己这双被痴恋和感动蒙蔽的双眼啊，她盲目地走向了错误的方向。

这样的双眼要了有什么用啊！我不要这双看不清事实的眼睛！我不要看到这样的事实！让我闷死算了！闷死算了！

为什么你看不见我？我对你来说，仅仅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存在吗？

小芸的意识和菲菲的意识完全重合了，当她被人拉起来的时候，才感到自己的双眼剧痛，双手沾满了粘稠的液体。李鑫已经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你害死我了，派先生！”潘总气急败坏地敲开家具店那道破旧的铁门。

派先生在门后露出俊美的脸：“怎么了？”

“不知道你那鬼沙发有什么怪事……我知道你给的东西肯定有问题，但是我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怎么了？”派先生波澜不惊地问。

“我的员工不知道发什么疯，在房间里突然用水果刀扎客人，用牙签扎自己的眼睛！这件事现在闹得沸沸扬扬，我的KTV生意都不用做了！”

“哦？”派先生漠不关心地说，“我昨天已经让你申请退货了啊。一个月之内不满意，原款退还。沙发我已经叫人搬回来了。”

“你不是说过，给我一张能挣钱的沙发么？你不是说，客人的需求就是你服务的目标么？”

“它的确给你挣了不少钱呀！”

“我告诉你，姓派的，你少给我玩儿花样！我在黑道上也是有点人的，你信不信我砸了你的店！”潘总目露凶光。

“你试试看呀。”派先生的笑容带着寒气，眼睛里闪过一丝红光。在他背后的黑暗里，隐隐出现一双双莹莹发光的眼睛。

潘总被吓住了，掉头就跑，在旁边的寿衣店门口还摔了一跤。

“呵呵，小丑。”派先生关上门，看着身后那张漂亮的真皮沙发。一只黑猫从旁边跳起来，轻巧地落在沙发上。

“李鑫，没有死。”他轻声对沙发说。

沙发好像有生命似的，叹了一口气。那股气息一直缭绕在沙发周围，挥之不去。

“我这次的客户，其实不是潘总，而是你哦。”派先生温柔地抚摸着沙发，“你要他感觉到你的存在，你要人们感受到你的悲哀，我已经做到了。这下，你是不是甘心做我的奴仆了呢？”

黑猫轻轻叫了一声，头朝上，似乎将那股气息吸纳了进来。

“我用你原来的皮肤做成了沙发的表皮，这下你可以不用再留恋人世那虚无的肉体了吧。只有融入我的家具中，你才会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我给这套全新的家具起个名字，叫空欢喜。会有客人喜欢你的。”派先生微笑着打开一张大大的毯子，盖住了这张沙发。

那股气息像完全融合进皮垫子里似的，再也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