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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察方的罪人  作者:雫井脩介

“被害人赌马朋友里那个叫弓冈的男子,身份已经查明,所以特来汇报。弓冈嗣郎,五十八岁,住在大森东。”

旁听过松仓的审讯之后,最上直接参加了搜查本部的例行搜查会议,坐在后方位子上侧耳听着每个负责人的汇报。

“那个弓冈暂时不用接触,也许以后有需要,不过现在有其他事情需要优先处理。继续收集周边的情报,注意被害人的纠纷、品行、生活变化方面有没有特别需要留意的地方。”

在前面指导会议进行的青户对部下的报告做出了指示。

弓冈嗣郎是在审讯关口时提到的都筑和直的赌马同伴,在都筑的手机中留有他的通话记录,借条中没有他的名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应该重视的人物。只是,没有借条,目前也可以理解为他仅仅是被害人马友中的一人。如果现在轻易接触,那么万一他在这个案件中是个重要角色,因为目前正对松仓集中调查而白白让他起了戒心,导致警方对应不及时就危险了。

所以青户应该是觉得,相比之下,应该优先集中精力调查松仓,当有必要接触弓冈时,再全力以赴主攻弓冈吧。

可是……

这次的案件,凶手有没有可能不是松仓呢?

最上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如今这个疑问在他脑海中闪过,可是他并不想深究。

自己是确信松仓是凶手,还是希望他是凶手,他分辨不清。

想要断定他是凶手,手上的证据少得可怜。可是不管缺少多少证据,他都不想暂缓追究松仓的脚步。每次听过松仓的审讯,他都觉得必须竭尽全力逮捕松仓,原因就在于他内心坚信松仓就是凶手吧。

不管怎样,应该全力调查松仓,证据随后一定能找到的。

会议结束之后,送来了慰问大家的啤酒,最上顺势跟警察们喝了一杯。

“辛苦了,”最上打开啤酒罐上面的拉环,向站在近处的森崎警部微微举起,“今天对松仓的审讯很精彩。”

森崎精悍的脸上表情显出些许缓和,回应着向最上举起了手中的酒。

“田名部和青户让我按审讯犯人的标准审问。”他咕噜喝下一口啤酒之后继续说,“我听说检察官也认为他没说实话。不过今天只开了个头。”

“这个开始很重要啊,他已经明显动摇了,森崎君又对此强势围攻,明天之后的样子很值得期待啊。”

“根津的案子,估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森崎自信地说,“过了时效起了很大作用。”

“DNA鉴定也发挥了很大作用。”

“是的,一鼓作气提出了这件事,看他反应很明显,那就是做了亏心事的反应。看来不久的将来一定可以把他拿下了。”

最上期待地点点头:“这第一里程碑很重要哦。”

“请交给我吧。如果凶手是他,我一定会让他招认的。田名部也跟我唠叨了不少,我会把这作为分内之事做好的。”

森崎志在必得地说完之后,脸上随即露出了一丝为难之色。

“只是,我感觉这跟解决这次的案子不是一回事。趁势了结那是最好,不过他应该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甚至可以说和根津的案子一样有很棘手的地方。去了被害人的家,却因为家中无人回去了,之后想着再试试于是打了电话,做法虽然奇怪,但是在关键之处并无矛盾地保住了自己的清白。某种意义上说,完美得令人恼火。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偶然的,根津的案子和这次的案子都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凶手仅凭着运气好是无法逃脱得如此干净的。他这个能守住底线避开搜捕的厉害角色,该怎么打破,得好好琢磨琢磨。”

“如果他招认了根津的案子却没能解决这次的凶案就失去意义了,一气呵成追查到底吧。”

听到最上的这句话,森崎将手中啤酒拿到嘴边,眼角露出细小的笑纹。

“在这一点上检方也得下定决心统一战线哦。”

“那是当然。”

“根津的案子为什么会无疾而终的……我虽然只是听田名部说,感觉当时负责的检察官的态度影响很大。对于检察官来说,那些铁证如山的案子处理起来自然方便,只要证据不足,就可以跟警察要求说没有自首就不能起诉,这一点通常情况下没错,但是情况不同,搜捕有时是有极限的,有时候运气会偏向凶手,不是每次都能得到一百分,碰到难题哪怕再努力也只能得六十分,那个时候检察官能否说一句‘之后就交给我吧’就很关键了。如果能有这样的信任,那么我们也能各方周旋,也许还能再加上五分、十分。”

“我看过根津案的资料了。”最上说,“如果我是那个案子的负责人,我毫无疑问会坚决逮捕,提出起诉的。最终只到协助调查的阶段,这对案情的影响很大。虽然曾经策划以旁案逮捕,但是进展并不顺利,如果当时一鼓作气逮捕了松仓,也许他就招供了,结果在关键的时候,因为他没有松口就放过了。”

“原来如此……有机会的话想好好问问松仓。”森崎轻轻一笑,“我相信您说的话,既然您已经表明决心,那我只能加油努力了,等我揭开他的真面目吧。”

同样都是精干的警察,比较起来的话,青户喜欢隐藏起自己的本意见风使舵,而森崎则是豪放大胆喜欢正面交锋的类型,头脑清楚,能够抓住要害把犯人掌控于股掌之间。

听到他意气风发的说辞,相信二十三年前的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日子便指日可待了。最上默默地承认了心中兴奋雀跃的心情。


第二天早上,最上六点钟醒来,身旁朱美没有要起床的动静,最上留下她,走出了卧室。

最上刚刚听到客厅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环顾了一圈,发现奈奈子抱着矿泉水瓶睡在了沙发上。

“喂,你这是在哪儿睡呢。”听到最上的声音,她微微睁开眼,睡意蒙眬地嗯了一声。

“刚刚回来的吗?在哪里玩到这么晚?”感觉不久之前还是孩子的模样,如今却戴起假睫毛,眼线浓重得像是另外一个人,他明白这副装扮在同龄女孩中并不稀奇,不过还是不禁皱起了眉头。

奈奈子腻烦地皱了皱眉,拢起头发慢腾腾地站起身来。

“只是打工的事情啊。”她小声嘀咕着。

自从开始晚上打工,奈奈子就过起了最上工作结束回家后她还没有回来,早上最上出门之前还一直在自己房间睡觉的生活。

前几天好不容易碰了面,最上问她在打什么工的时候她也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句“酒吧”就结束了。

最上也知道最近很流行一种女子酒吧,也就是年轻女孩隔着柜台接待客人的酒吧。奈奈子好像就是在那种店里打工到深夜。刚听说的时候,最上曾经苦口婆心地劝她找个像样的工作,她却毫不领情地回了一句“不用多管闲事”。

最上并不认为这种深夜工作是需要特别忌讳的不健康的世界。年轻时自己也曾徜徉于商业街的霓虹灯下,所以他知道在那里工作的人的快乐。

可是另一方面,那个世界很容易招引犯罪也是不争的事实。回想自己当年,不知女儿有没有当时自己的分辨力和自制力。

明明是自己的女儿,却无法理解她的想法,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随着她的长大,这种感觉就越发明显,这是能用个性或者代沟这样的词汇来解释的吗?最上想来想去找不到清晰的答案。

在家里实在看不出她青春活力的样子。如果随波逐流地虚度光阴,那么她是不会快乐的,可是就算最上指出来,女儿也不会认可的吧。

“大学一年级一早有早课的吧?来得及去上课吗?”最上明知是唠叨还是说出了口,奈奈子懒洋洋地嘴里嘟囔着些什么去了自己的房间。

如果久住由季还活着,会怎样长大,又会如何度过她的青春?最上最近有时会想到这些。

有些胆小怕生,可是一旦打开心扉,会毫不吝啬地绽放俏皮可爱的笑容。那是有着北海道人血脉的邻家女孩儿般的纯真可爱。在守护她的人们眼中,用双手呵护起的这棵温柔的萌芽,在数年之后,一定会绽放成为女人的巨大魅力。

可是,那个确凿的未来却连同生命一起被无情地夺走了。

奈奈子是在那件事过去了数年之后出生的。不知不觉奈奈子已经超过由季的年纪,经历着由季不可能经历的岁月。

当然,这只是最上内心的感慨。

奈奈子没有任何过错,如何度过青春是她的自由。

错的是他,想在奈奈子的身上寻找那个孩子的影子。

可是,就算他心中明白,还是会不自觉地把两个孩子重合起来。意识到这一点,他便开始郁郁寡欢,无法消解。


随后起床的朱美简单地准备了早饭,最上吃过之后比往常早了一些出门,乘坐地铁来到根津。

不管是嫌疑人的正式审讯,还是重要参考人的协助调查,对方马上就要低头认输的时刻,往往是会有预感的。

今天,最上心里便出现了这样的预感。

在负责审讯时需要全心全力地击败对手。不过最上只要有时间,经常会到现场或者地检附近的神社,祈祷搜查顺利。搜查是人与人的较量,需要靠着人的力量去一个一个地收集证据,可是命运的戏弄或者眷顾,还会影响到很多的因素,而这,只能依靠神灵了。

从根津站出来走到地上,最上走在清晨的不忍小路上。两旁的建筑是现代公寓,已不再是最上学生时代的样子。走进小巷还能稀稀落落地看到拥挤的几处老旧的房子,可是,与其说是怀念,不如说是那种物是人非的疏离感更加强烈。

北丰宿舍的旧址亦是如此,如今已被钢筋混凝土的公寓取代,定睛看着这个原本充满回忆的地方,竟让人生出一些恍惚。

淡淡的相思在心中来了又去,留下的是岁月无尽的沧桑。感觉就在眼前,却早已不同了。原来那个案子已经被埋藏了那么多年的时光。

最上向根津神社走去。学生时代不曾正式参拜过,今天却在拜殿前认真地合掌祈祷侦查顺利,连同聚在小小的红色鸟居旁的玉女稻荷神仙们一起拜了拜。


最上白天忙着其他搜查本部案件的情报收集,到了傍晚和长浜一起去了蒲田署。冲野和橘沙穗先一步抵达,正在搜查本部等待。

“松仓今天一整天都有专人跟踪监视。”

完全是重要嫌疑人的待遇。连日协助调查马上要开始了,他很快会被带到蒲田署来。

“今天田名部还会出席。”青户晃晃悠悠地走到最上他们面前来,打了招呼顺便提到此事。

原来田名部心中也有预感。

“另外,本想好好把松仓的坏事抖搂出来的,可是轻易找不到合适的把柄。”青户苦着脸说,“只有一点,据他工作的旧货商店的专务说,倒不是只有松仓一人,工人们有时会把白菜价回收的二手品或者合适的冰箱、彩电之类的带回自己家,专务们似乎对此也是半默认的。”

“松仓也做过吗?”

“听说电视机、冰箱确实是带回家过的。”

“贪污私吞,”最上毫不犹疑地说,“这个很好啊,如果是公司起诉就方便行动了。”

“倒也是,那个公司的社长也不是太较真的人,暗示一下的话应该不是难事。”

“那就见机行事吧。”

像现在这样直言不讳地建议利用旁案逮捕的事情,以前从来没有过,只有这次是百无禁忌的。切断退路,二十四小时全方位包围住身心,借此来提高破案的可能性,也未尝不可。

在这番讨论之后过了大概三十分钟,青户再次来喊最上他们。

“走吧。”田名部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跟最上他们走到一起。看不出眼镜背后的那双细长的眼睛里藏着怎样的情感。

走进一号听审室旁边的房间,田名部站到镜子前,其他人坐在了椅子上。

听审室中一片沉默,只能隐约听到抽鼻子和身体活动的声音。

和以前相比,今天的气氛完全不同。森崎以往都会不动神色地缓和气氛来让对方开口,今天改变了风格。

“今天不管多长时间我都会奉陪到底。”

森崎低声打破了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松仓的喘息声越发沉重。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说出多少真话,赶紧把没有坦白的事情说出来吧,你昨天一晚上也考虑了不少吧,嗯?”

“不是……那个……”松仓为难的声音含混不清。

“你准备把隐瞒的一切都带进坟墓吗?你觉得这样真的可以吗?这会痛苦的。人只有死的时候才能从所有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从婴儿长大成人,老了又会变回婴儿,等到死亡的时候变成虚无回到土中。可是如果身上背负着从未坦白过的罪恶,是无法变成虚无的,罪恶会一直跟随你到死亡的那个瞬间。生命之火消失的时候,想吃什么,想要见谁,这些人类的本能都会消失,到真正等待死亡的时候,还是会有罪恶留下来,最后留下来的就是它,没办法解放出来的。你能想象那会有多痛苦吗?我是无法想象的,很恐怖的啊。”

森崎低声说话的时候,能听到松仓痛苦的喘息声。

“所以,如果你有所隐瞒,希望你考虑清楚是否真的要这样下去。人如果说出实话,心灵会被解放的,这样的人我在这里见过很多了。‘警察先生,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能放松,要是早点说出来就好了’,流着眼泪低头忏悔。这样的人,说完会变回人的面相,在那之前根本不是人的样子,而是被恶魔夺走了灵魂的无比痛苦的样子,说完表情会一下子缓和下来,活着的时候也能坦然,烦恼痛苦瞬间就消失了,这样就会意识到,之前打算到死都要背负着这些痛苦,是多么愚蠢的事。”

森崎留出了几秒钟空当,静静地问:“我的话,你听懂了吗?”

“我……到底……该说什么好……”松仓结结巴巴地用烦闷的声音说。

“把隐瞒的事情说出来。根津的案子也好,这次的案子也好,把自己做过的事情说出来。过错越大越不容易说出口,这是很痛苦的事情,不过,只要再多一点勇气就可以的,只要战胜自己就可以了。”

“警察先生……我真的跟这次的案子没有关系。”

“那你为什么一脸痛苦?现在你可不是正常人的样子啊。”

“那是……唉……”

“根津的案子也可以,说出来放过自己吧。”

“可是……”

“松仓,已经够了。已经过了时效了。我只能听着,虽然笔录是要写的,但是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不会追究你的刑事责任,不追究你刑事责任也就意味着媒体不会报道你的名字。你告诉了我,只不过是为了和过去的自己清算。”

“是……是……”松仓挤出这句回答之后,对话中断了。

山崩地裂之前的宁静。那个决定性的瞬间很快就要来临了。

听审室中的森崎当然是这样确信的。对于跟犯人战斗经验丰富的人来说,这是切实能感觉到的。

可是,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逝去。持续了十分钟后,站在镜子前从未离开的田名部焦躁地退到了长椅上。

没有人走过去。最上也没有站起身来。现在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松仓发声。

“松仓,”森崎再次开口,“你没有必要这么痛苦。我已经调查过了,久住由季的父母已经去世。独生女儿被杀,肯定会对凶手恨之入骨,可是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了,憎恨都已经在这个世界消失了,只有罪过留了下来,一直留了下来。松仓啊,做个了结吧。”

松仓呜咽着,可是没有说话。

“松仓,救救你自己吧。今天,科学搜查研究所的人来了。昨天也跟你说过的,是为了取你的口腔黏膜做DNA鉴定的。”

传来松仓大口喘着粗气的声音。

“今天是最后的机会了,不是吗?”

“是……是的……”

回应之后却没有再继续。

可是……

“那个……”

再次蔓延开来的沉默中,不经意地传来松仓的声音。

“……我明白了。”

虽然是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最上还是听到了。他不由得屏住呼吸,挺直了腰背。

“嗯。”森崎回应。

“可是……”松仓深深呼出一口气之后说,“我跟这次的案件是没关系的,希望你能明白。”

“嗯,”森崎又附和了一声,“说吧。”

“好的。”松仓说了这句给自己下定决心的话之后,继续说,“根津的案子……确实是我。”

最上闭上了眼睛。

“是你杀的吗?”

“对不起。”

松仓干瘪的声音这样说道。

随后传来低声抽泣的声音。


“贪污私吞,抓紧时间搞定。”

从房间出来返回会议室的最上回头跟走在后面的青户说。

“一两天之内。”

最上强调要尽快,又补充了一句。

青户跟田名部对视了一眼,用郑重的语气回答说:“好的。看来要背水一战了,现在这个情形也只能这么办了。”

没有将松仓放归自己的住处,而是让他住到了警方预定的商务酒店里,进行了事实上的拘留。


第二天,不由分说地将松仓带去审讯,和森崎一起关在听审室里。最上他们已不再在隔壁旁听,而是待在会议室旁边的待客室里,和田名部、青户等人就今后的举措反复磋商。

傍晚,从松仓工作的旧货商店的社长处取得了控告书,警方进行了受理。除了吃饭一直和松仓在一起的森崎报告说,松仓承认了从商店仓库拿了液晶电视和小型冰箱放在自家公寓使用。另外,从松仓的同事处也取得证言,说曾看到松仓从仓库里拿出电视机等。嫌疑已被落实。

与老夫妇被杀案相关的家宅搜查是在明天,送检是在明后天,这个日程在最上和田名部之间确定下来之后,剩下只需要等待法院下达贪污私吞嫌疑的逮捕令。

“现在真不是开会的时候。”

搜查会议的时间临近,青户心神不定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今天的会议多半只是就松仓逮捕的方针进行说明,很快就能结束吧。

本想跟随青户转移到会议室的最上刚刚站起身,手机响了起来。

“你们先去。”

最上催促着冲野他们,眼睛落在手机的显示屏上。

是大学时代的前辈——水野比佐夫。

警视厅搜查一课课长应该已经在上午的例行招待会上公布了由季案件真凶自首的消息。

这件事恐怕已被晚报或者晚间新闻报道出来了。

最上知道早晚会有学生时代的友人做出反应。

不愧是为了由季的案子跳槽做了杂志记者的男子。

“喂?”目送冲野他们走出房间,最上接起了电话。

“是最上吗?”

大学时的粗嗓音听起来有些嘶哑。

“水野,好久不见。”

“新闻看了吗?”

和水野一晃有七年以上没有说过话了,他好像对此事毫无感慨,直奔了主题。

“什么事情?”最上佯装不知。

“凶手,北丰宿舍的由季的那个案子,凶手现在自首了。”

“是吗?”寻思了一会儿该如何回答,最上淡淡地回了一句。

“赶紧去看电视新闻!”他着急地催促。

“我还在工作。”

听了最上的回答,水野一时语塞。

“工作中也好干什么也好,你是检察官吧?赶紧打听打听消息,电视新闻上没有凶手的名字,让你相识的警察查查看是不是松仓?”

“那是不可能的。”

水野的心情,最上很明白,事实上也正是由于他的那份执着,最上才能注意到松仓。

可是最上现在却不能跟水野站在一起行动。

“水野,对不起,我跟那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对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可是麻烦你不要把它跟我扯上关系。”

“真是让人大吃一惊……你这是什么鬼话?”大概是太过生气,水野声音有些颤抖。

“当初你连老板娘和老板的葬礼都没有出席,我还在想你怎么这么生分……真是让人瞧不起的家伙!”

“随便你怎么想,不过对我指指点点的话就此打住吧。背后说三道四传出来会影响我的工作,拜托你了。”

“什么?这么看重自己的工作?”水野不屑地说,“占着好位子也这么无动于衷,不肯帮忙吗?你这检察官也不过是庸官!”

“随你怎么说吧。”最上握着手机的手加了力道,声音沉下来。

“你放心吧。”水野也压低了声音,其中已经包含了最大限度的鄙视,“像你这样的人,我不屑把你说出口。”

听到水野挂掉了电话,最上轻轻叹了口气。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热心。最上无奈地笑了笑,留在心底的是在关键时刻只能孤军奋战的孤单和落寞。


搜查会议结束之后,最上和田名部、青户一起再次聚到待客室,等待逮捕令的到达。

当时钟转到九点钟,赶去东京地裁的蒲田署刑事课员回来了。拿到逮捕令的田名部把书面的记载事项浏览了一遍,点了下头站起身来。

除了刚刚收到的令状,手里还握着手铐。田名部亲自出马执行逮捕,强烈的执念可见一斑。

“一起去吗?”

不知为何,田名部向最上发出了邀请,也许是田名部在为抓捕松仓不惜采用强硬手段的最上身上感到了共鸣吧。

“走吧。”

两人一起走向审讯室。

田名部敲了敲一号审讯室的门,和森崎一起一直待在房间里的年轻刑警开了门。年轻刑警看到田名部和他手里的东西,吃惊地退后一步将门打开。

田名部走进审讯室,最上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是松仓重生吧。”

田名部站到转过头来的森崎背后,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因贪污私吞下达逮捕令,现执行逮捕。”

松仓脸色疲惫,呆呆地看向田名部。

田名部不动声色地把令状上的嫌疑事实要点读出之后,举起逮捕令给他看。

“现在把双手伸出来。”

松仓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把双手放到了桌子上。

田名部将他的双手放进正散发出暗淡光芒的手铐之中。

“二十一点十八分,逮捕。”

田名部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之后宣布。这次他拿出钥匙,将松仓手腕上的手铐卸了下来。

松仓被卸下手铐之后依然保持着双手放在桌子上的样子,呆然地一动不动。


“今天好长啊。”

把冲野和沙穗分别送到各自住处附近之后,开车的长浜这样安慰最上。

“这才只是个开始。”最上在后座上疲惫地揉着眼睛。

“青户警部也说过,这是很大的赌注。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结果……”

长浜的言辞中隐约透露出对前景的不安,他的心情最上非常清楚。任职本部负责人已有一年多,同时也是和长浜一起工作的一年多岁月。在这期间,现在这样强硬推动搜查的案子,是绝无仅有的。

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借过钱的事实。案发时间段附近曾拜访被害人家的事实。仅此而已。本来应该让警方一再慎重,即便是状况证据也应确认到无可挑剔的程度。

这次却没有这么做。

仅凭着松仓是凶手的强烈直觉,便想着略施强腕,通过搜查住处等手段收集证据,引出他自首。

可是真的只想这样吗?

最初可能是的。

如今却不同了。

如果凶手不是松仓……这个可能性也留在心中无法忽视。

可以说搜查是在牵强地推进。

让时效过期无法惩戒的罪犯受到相应的惩罚,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这次的事件:

因为金钱关系导致两名遇害者。推测是计划行凶。求刑势必是死刑。裁决是死刑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当年由季案顺利送上法庭,会是什么情形?当年的刑罚没有现在严格,可能达不到死刑判决。

可是如果加上这二十三年的利息,并不为过。

无论如何要把松仓送上法庭,最上一心只有这个念头。

最上转念想起忙着逮捕松仓的时候,前川直之曾打来电话,于是拿出了手机。

“把我从这边放下吧,我想走回去。”

沿七号环线到住处附近时,最上从车上下来,长浜如往常般短鸣了声喇叭以示礼貌后开车走了,最上目送之后,拨通了前川的电话。

“对不起,当时在工作中没接到电话。”

接通后最上此话一出,“是我不好意思打扰了”是对方善解人意的回答。

“由季的案子我在新闻上看到了,大吃了一惊,就打了个电话。”前川说,“新闻的事情你知道吗?”

“嗯。”

“刚才水野来电话的,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他很生你的气。”

“他说什么了?”最上苦笑着问。

“他说要跟你断绝关系,骂你是个冷血的家伙。”

“这样啊……”

“你说由季的事情跟你无关,是真的吗?”

“是啊,我是这样说的。”最上走在七环的步行道上,冷风吹来,“对你我也要这样讲。”

“最上,不管你怎么讲,我都不认为是你的真心话。”

“我是连老板的葬礼、老板娘的葬礼都没有出席的人……你明白吗?”

听到最上的话,前川一时沉默。

当听说久住夫妇过世的消息时,内心的无力感让自己刻意远离了那个悲伤的地方。

然而此时却刚好相反。没有无力感,甚至可以说成败就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讽刺的是,正因为如此,不能和前川他们站在同一个立场上了。

“水野说想尽快查一查自首的凶手是不是松仓,当时的那个重要嫌疑人。”

“是吗?”最上淡淡地附和了一句。前川继续说:“不过现在已经过了时效,即使知道凶手是谁也无能为力了。我担心的是水野会查到凶手做些出格的事情,毕竟他执念很深。”

“那只能靠你说服他了。”

“是啊。”前川顺从地应承下来,“不过,我总感觉凶手之所以会跟警察坦白当初的案情,是因为其他的案件在接受调查吧。”

最上听闻此话没有任何回应,但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他想问问前川。

“如果是因为其他案件,希望这次能顺利裁决。可惜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以期盼的了。”

最上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抵不过心里的冲动,开了口。

“前川,你经常接国选辩护的案子吧?”

“是啊。”最上的问话有些突兀,前川听到不禁有些疑惑。“现在不多了,不过以前经常做。”

“如果那个凶手因为其他案子逮捕了,你被选中做国选律师,会怎么办?”

“当然不会接受的。”前川认真地回答,“我也会区分可以做的工作和不可以做的工作的。现在律师很多,国选律师多是抽选,我想应该不会那么凑巧。”

“是吗?”最上笑着说,“那我就放心了。毕竟希望你帮助的是那些真正需要挽救的人。”

“最上……”前川的声音起了些变化,“你不会知道些什么吧?”

“知道什么?”

“那个凶手的事情……难道是你负责的案件?”

“前川,不要说傻话。”最上想要岔开话题。

“最上……”前川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好吧,明白了,我什么都不说了。”前川像是领会到了什么,“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话说回来,丹野现在怎么样了?”最上转换了话题。

“对哦,刚才也想说说这件事的。”前川有意加快了语速,从刚才的话题完全转移出来的语气继续说,“我跟他联系过几次,也直接见过面,看样子被追查得很紧。”

“精神上还撑得住吗?”

“很难说,特搜步步紧逼,他觉得自己快被逮捕了,感觉非常紧张。”

“现在还在国会期间啊。不管特搜有多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强行申请逮捕的吧。”

“可是之前是有先例的。”听到前川的反驳,最上一时无言以对。

“而且,特搜的真正目标是高岛,丹野终究不过是第二目标,甚至第三目标。按理说,不过是想攻陷下来当作最终决战时的垫脚石。现在周刊每周都会就这个问题爆料高岛,对丹野进行审问时的对话也从检方泄露了出来,导致外界希望仔细调查高岛的呼声越来越高,恐怕这正合特搜的意,我觉得特搜势必会利用这股风向的。国会被众参控制,再加上预算委员会因为这个问题被投诉导致审议受阻,这种时机下,立政党估计不会特意退回逮捕许可来自保,而且主流派正采取动作想要借此一举削弱高岛集团的势力。丹野也是这样的看法。”

最上非常了解追踪猎物时特搜检察官的执拗程度,现在的状况之下,无论如何也很难说出“你想太多了”这类乐观的劝慰。

“他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最上喃喃自语。

“他还没有最终下定决心吧,当然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最讨厌不正之事,把清廉正直当作信条才当律师的。听说老家的母亲现在身体不好住院了,他肯定不想让她听到引以为傲的儿子被逮捕的消息。可是另一方面,他真心想要保全高岛。从年龄上来说,高岛此次竞选党首已是最后的机会,丹野在考虑舍弃自己来助他一臂之力。他想在跟特搜周旋到支撑不住的时候,以一己之力承担下所有问题。可是真能如他所愿吗?现在就已犹豫不决了,更不用说独自面对特搜的攻势了。总之,他自己现在也不清楚到底想要什么,当然也不可能知道怎么做才好。每次聊天说的话总会变,看到他脆弱的样子真是很可怜。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他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了。”

即使感觉到无力,前川依然不离不弃,最上一方面想到丹野孤苦的处境,另一方面又感动于前川不同于自己的处世之道。

“我也跟他聊聊吧。”听到最上的话,前川的声音轻快了很多。

“你能跟他聊聊就太好了。不要因为是检察官就有所顾忌。我想他一定很想听到你的声音。”

最上挂掉跟前川的电话,走进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一罐啤酒,走上附近的步行道,喝了几口。

靠在步行道的栏杆上面,最上拿出手机,拨给了丹野。

“是最上吗?”电话接通之后,听到对方有些惊讶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丹野。”最上还和学生时代一样,直言不讳地说,“听说你现在脆弱得很嘛。”

此言一出,丹野立刻领会到最上不是以检察官的身份来打这个电话的。

“嗯,”丹野害羞的笑声隐约传来,“对不住啊,给我这样的嫌疑犯打电话会很为难吧。”

“你在说什么呢!”

“立场上不会难堪吗?”

“别说傻话,我们是伙伴。”

“是吗?很开心啊。不过还是吃了一惊。”丹野说,“刚刚我正想到你。”

“真的假的?”和学生时代一样,最上笑出了声。

“真的。你看,你们住的宿舍的那个孩子,由季的案子已经报道了。”

“哦。”

“看了报道,我心情也很复杂,心里想着最上和前川在以什么样的心情看着这个新闻。当初我也经常去那里玩,跟宿舍老板一起打麻将,我认识小由季,那时还是小学生的可爱的小女孩儿。连我这样的交情都百感交集,就更不用说你们了。”

“嗯。”最上简短地回应。

“真是没有天理,有些人能被制裁,有些人却制裁不了。不过在我看来事情不会轻易结束的,那个凶手在这二十多年中一定是被自责折磨,之所以到现在来自首,还是因为心里多少有这样的心结吧,所以并不是真的没有受到惩罚,怎么说呢,是受到了更大的惩罚,绝对不是能够逃避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最上默默地听着丹野伤感的话。

“当时一定很害怕吧……”丹野小声嘟囔了一句。最上不知他所指为何,想了一会儿才想到说的是由季。

“自己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我,一想到那个小女孩,就忍不住流下眼泪。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去了他界,一定很害怕,不禁让人想到她会有多么恐惧,想到这些就觉得心里难过,真想为她敬上一杯。”

“我也是。”最上轻轻地笑着说,“我现在也正喝着酒。”

“是吗?那,等我。”丹野语气和缓,随后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不久,传来啤酒罐拉环打开的声音。

“好,敬酒。”

“敬酒。”最上也举起了手中的酒。

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最上默默地喝了一口。

“丹野……”最上出声。

“嗯?”

“还好吗?”

“嗯。”带着苦笑的弱弱的声音传来,“说不出还好的时候才最难过啊。”

“特搜厉害吧。”

“嗯,厉害。我以前吃律师这碗饭,想着如果涉及法律可以攻守自如,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们有他们的说法,只是要你承认而已。为此他们对我追查得彻底,而且不遗余力地在精神上折磨我。在政界闯荡这么多年,原以为自己精神上已足够坚强,看来完全是错觉。我很软弱,一直都是,检察官也看透了这一点。”

“丹野,有些话只能在这里讲,”最上将此话说在前面,“你只需要考虑自保。若是你想正面接受检方的攻势,那势必会崩溃的。特搜也是拼上自己的尊严的,对你的审问恐怕更是不遗余力,为了攻下你他们会拼尽全力。他们不会听你说些什么,就像是目标设定好的机器人一样。面对这样的对手,一本正经地应付是不起任何作用的。所谓攻下对手,就是让他精神崩溃。如果你正面迎战,焦头烂额是在所难免的。听之任之。沉默不语也没关系。总之,保全自己。”

“谢谢,身为检察官却对我说出这些忠告……是你的风格。”丹野讷讷地说。

“可是,某种意义上说,我已把自己排到第二位甚至以后了。即便我今后还能以议员的身份留下来,也不可能有大的作为。这一点我自己非常清楚。”

“是因为高岛进吧?就算他是你的岳父,为什么非要你为此牺牲?你才是有未来的。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样的威望,但是在他把女婿当作挡箭牌的那一刻,他就错了。你没有义务为他如此恪尽忠诚。”

“我不是受人逼迫。”丹野平静地继续,“这世间对我岳父褒贬不一,毁誉参半,这些我非常清楚。失言亦多,树敌亦众,但是他算得上是极少数值得信赖的人了。他身上具备这样的吸引力。我和尚子结婚之前对政界完全不感兴趣,可是随着跟岳父的相处,完全被影响了,我很想做这种热血沸腾的工作。

“这世上聪明人随处可见,不管是政界还是法界,我看到过很多头脑灵活、能言善辩的人,可是说到能切切实实推动一个国家发展的,却是凤毛麟角。是需要有胸襟、有气度、有魄力的人,能言善辩、坚决果断而又有公信力的人。这样的人即使在政界也并不多见。

“最上,在我看来,我岳父就是其中一人。他有撑起一个国家的能力。正是在近处看着,我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哪怕再过三十年,我也无法成为他那样子。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领导风范,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助他坐到总理的位子。确实,他有时不拘小节,可能做了让人在背后指点的事,我在一旁看着确实担心。

“可是,从本质上说,他内心有改变这个国家的信念,并非只想争权夺利。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有时会选择视而不见,无论如何都想保全他。我有时会问自己,成为盾牌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吧。”

“如果你这样想的话,恐怕我说什么都是徒劳了。”最上小声叹了口气,“不过,特搜的目标是他,自然做好了对付大人物的准备,所有人都会全力以赴的,如果你想以一己之力抵挡,我感觉很难扛得住。”

“最上,谢谢你。”丹野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剩下的我自己斟酌吧。虽然已经苦闷了多时,但是感觉已经度过了最痛苦的阶段,和你这样打着电话,心情也舒畅起来了。这个世界并不干净,这一点我不说你也能够明白,我很开心。可能检察官的世界也无法仅凭善意生存吧。”

“嗯,我不否认。”最上开玩笑似的回答。

“不过最上你是没问题的。你比我坚强得多,而且有胆有识,即使在那个不清明的世界里,也能占得一席之地。”

“喂,什么时候变成你来鼓励我了呀。”听到最上的话,丹野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丹野最后说出一句谢谢,挂掉了电话。最上将手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丹野准备保全高岛进。丹野自身很有可能没有过错,对于幕后捐款的实情,他只在知情或者不知情的界线上,至少没有积极地主导瞒报收支报告这件事。

政治资金规正法是为了规范政治资金流向的重要法律,目前正被调查的问题,就是报告书上记录的数字是否正确等书面问题,也就是所谓的形式犯罪,所以即使没有实际损失或者不良企图,只要符合违反条件,就会成为处罚对象。

另外,对于政治家来说,不管是实际犯罪还是形式犯罪,起诉本身就会让人质疑他作为政治家的资格,很有可能成为政治生涯上的致命伤,更不用说高岛进现在正处于竞选党首的关键期,他一定不希望被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绊住手脚。

所以丹野准备挡在前面。可是调集众人奋力作战的特搜,不会满足于让一个替罪羊顶罪了事的,他们正拼命地要猎杀高岛。这就是现在的情形。

苦境之下啊……最上想。

虽然说了不少,不知道有没有给他带来解脱。

不过,丹野说两人说着话心情舒畅了,这让最上稍微有了一些安慰。

现在大家的处境各不相同,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正是每个人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或者被赋予的道路上,一直努力前行的结果。

即便如此,当彼此手中持酒,回忆起过去的时候,两个人又是心意相通的。最上得知丹野将自己的艰难处境放到一旁,为由季愤愤不平的时候,他是开心的。凶手并没有逃脱,将会受到更为严厉的惩罚,丹野的话留在了最上的心里。

恶有恶报,因果循环,也许丹野想说的是这些吧。

可是在最上听起来,更像是丹野在背后推了自己一把,希望自己为此做些什么。


最上一早便去了蒲田署。

松仓昨晚被捕后,留在蒲田署的拘留所里,今天早上应该会在审讯室接受调查,把此事交给负责的森崎,最上和准备搜查松仓住处的搜查组出了门。

青户带领着不到十名的查组员。最上坐上其中一辆警车,朝着松仓的公寓出发了。据连日跟踪松仓的搜查员说,松仓的住处在西蒲田,是一间建筑时间三十年以上的老旧公寓,格局是一厨一卫的单室套。虽然空间不大,但是由于房间实在杂乱,想要彻底搜查,估计需要不少时间。

对于都筑夫妻被杀案,松仓仍拒绝承认。虽然通过审讯让他自首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但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指望他坦白,是有些一厢情愿了。

现在需要找到让松仓松口的证据。比如作为凶器的三德刀的刀柄,或者从老夫妇家拿走的借条。

只是,很可能找不到那么直接的证据,如果扔掉了就没办法了。但是在松仓的房间里必须找到些能推动搜查进行的东西。

能找到什么呢……最上从警车上下来,站在松仓的公寓前,心中暗暗涌起跟以往搜查时完全不同的紧张感。

这是一栋外面由灰浆涂成的暗棕色的公寓,被左右同样的公寓楼夹在中间,采光并不好。邮箱的喷漆已经剥落,露出斑斑锈迹,几户人家的邮箱口里插着纸质广告,正暴露在风吹日晒之下。

松仓的房间在一楼的中间位置,104号房间。请房东用钥匙打开房门之后,警察们陆续走进房间。

最上站在狭窄的水泥地面上,和在都筑家现场检验时一样,套上鞋套,穿上白色手套之后走进了房间。

和报告中提到的一样,房间里乱七八糟。眼前是六张榻榻米大小的厨房,里面是同样大小的和室房间。地上堆放着床垫被褥,矮餐桌上堆着空酒罐,用过的碟子上面放着盛满了烟灰的烟灰缸。

地板上除了脱下来的衣服,还散落着包装纸、空纸箱、杂志、赛马报纸等,厨房里也是一样的情形。

一位搜查员正站在洗碗池前,把放在那里的刀具拿在手里端详。可是那把刀没有那么新,不能指望它是凶器。旁边的另一位搜查员蹲在地上,打开了洗碗池下面的收纳柜。

和室房间里的壁柜拉门被拆下来,送到了外面。房间里瞬间扬起了灰尘,在荧光灯下肆意飞舞。

壁柜里除了叠积的纸箱,还有闲置的录像机、电话机、电饭锅等不值钱的东西,混在了衣服堆里。青户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觉得壁柜里面最有可能藏匿东西,他仔细地看了看里面,指示部下把那一堆衣服推倒。

最上跪在和室的一角,抖抖枕头和被褥,翻翻扔在一边的上衣口袋,和其他警察一起检查房间,看看是否能找出些跟事件相关的东西。最上没有像上次现场监察时在一旁观看。此次的搜检,关系着今后的成败。

集中搜检壁柜的搜查员中,三四个人把纸箱卸下来,一个人爬到壁柜上面查看顶柜。

“怎么样?”青户焦急地询问。

“什么也没有。这边连动过的痕迹都没有。”爬上壁柜的搜查员说。

能不能找到凶器其实是碰运气,即使已经被扔掉了也完全不奇怪。如果关系到今后生死,恐怕只会发愁扔到哪里吧。

情况比较严峻。

搜查开始还不到一个小时,最上已经有这样的感触。负责寻找垃圾的搜查员也没有找到借条的碎纸片。

最上捡起地板上散落的碎纸屑,琢磨着能否给搜查提供线索,在房间的角落里来回查看,没有任何成果。他心里不免有些焦虑,就在这时,他拿起落在洗碗池下的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的印字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是“银龙”的发票。

看向日期。

4月13日。案发三天前。

最上看到发票上的时间是五点三十六分,心情立刻起了波澜。

他看向旁边寻找同样的字条。

又发现了一张,4月18日。

再找,又找到了。

4月16日。案发当日。

发票时间是五点八分。

最上不相信眼前的一切,只感觉一股血气涌上心头。

松仓说案发当日,工作结束后到“银龙”就着饺子和炒榨菜喝了啤酒,五点多出门,骑自行车前往被害人家。由于都筑夫妇不在家,暂且回到蒲田站附近,在那里试着用手机联络没有收到回复,只能回了家。

这张发票佐证了这份供述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当天四点多松仓拜访被害人家,四点半左右行凶,之后出去清洗沾了血的拖鞋并扔进垃圾箱企图毁灭证据,然后返回现场查看家里情况的时候被目击者看到,进而发了一条短信询问能否过去坐坐,伪装成跟案件没有任何关系的样子,这张发票也包含着对搜查方推测的合理怀疑。

当然,五点多松仓在“银龙”,并不能成为他没有犯案的证据。尾野治子在被害者家门前目击到松仓是五点半,实际上在那之后行凶也是说得通的。时间在死亡预测时间之内,而那些所谓四点半犯案的证据,比如在那个时刻听到的惨叫声、五点多便利店监控的影像、往便利店垃圾箱里扔一双湿拖鞋的证言,都不是绝对的。

不过,警方目前正在按照四点半犯案推测案情,在法庭上也必须展示出被告人行凶的时间轴,能找到其他证据证明五点半以后行凶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不能,轻易改变说法很有可能导致在法庭上败诉。

现在,四点半犯案的阻碍,只有这张发票。选择视而不见可以蒙混过去,如果一旦被谁发现,借此搜查本部内风向一转,松仓犯案的理论动摇而陷入困境就难办了。

最上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周围。

长浜、冲野和沙穗正各自忙着,没有看向最上。

最上把案发当日的发票放到手里一把握紧。白色手套里出了汗。

正准备把它放进上衣口袋的时候,一双脚停在了眼前。

“怎么样?找到什么了吗?”

往上一看,青户正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最上。

“没有。”

看来没有得到想要的收获,他也按捺不住了。

“找到了银龙的发票,想着会不会是线索,结果不是案发当日的。”

“哦?”

青户拾起最上脚边的发票,仔细端详起来。

“有这张发票,说明很有必要再找找看。”

他说完便命令一名部下去找其他“银龙”的发票。

最上在一旁看着,把手里揉成团的发票悄悄塞进了口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搜查。

自己现在的想法和行动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也许还有机会挽回。

但他并没有这个打算。

“人太多了反而不方便行动,长浜和橘先到外面在公寓周围找找线索吧。”

最上环顾周围之后,这样吩咐两位事务官,减少了房间里的人数。

还能做些什么?

看着房间,最上陷入了思考。

需要让案件连贯起来,展示给法庭上的法官和裁判员看。

有时加害者本人也不一定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这种时候,如果没有在法庭上提供出一目了然的证据,就很难请求相应的刑罚。

极端地说,哪怕有一些细节不符合真相,只要能在形式上把案情完美地展示出来,就有着巨大的意义。

因为,它能让那些理应受到处罚的人付出相应的代价。

可以在形式上串联起来的素材、证据,会在这里出现吗?

如果不出现要怎么办?

那就拼凑出一个来。

到了现在,已经不可能再让松仓逃脱了。

最上靠着墙壁,看向小小的衣架上挂着的松仓的上衣。

便利店的监控录像里留下的身影穿着的是暗黑色的上衣。

松仓的上衣多是米色或者灰色等浅色,黑色有两件。羽绒外套和法兰绒的短外套。

两件都是大卖场里的式样,看样子已经穿了很多年。两件都是比较薄,在4月中旬比较寒冷的天气穿着不会显得奇怪。

羽绒外套的针脚处有羽毛漏了出来。

最上看到之后,几乎是下意识地观察着周围的视线,发现没有人看着自己,他捏住了羽绒外套针脚处漏出的羽毛。

羽毛一下子出来了。

最上抓了三片,放进了自己上衣的口袋。

不知道能不能用。不过只要有可能成为“素材”,就应该收集起来。

“青户,”最上喊来青户,“便利店监控里出现的人,是穿着黑色衣服的吧?”

来到最上身边,看向衣架的青户回了一句“没错”,心领神会地把手伸向了那两件黑色的衣服。

“把这个收起来带走。”青户向部下指示道。

然后,最上谨慎地避开周围的目光,捡起火柴盒、糖块的包装纸,或者有使用痕迹的牙签创可贴等,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看到了赛马报纸,尺寸有些大,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把案发之前的一部分折小之后塞进了上衣的内侧口袋。上面有红笔标记,最上感觉有可能成为“素材”。

最上顺势从内侧口袋里取出手帕,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怎么样,有收获吗?”

冲野发现了装有信件和贺年片的箱子,正一张一张翻看。

“没有,基本都是贺年片,信件也只是亲戚之间的互相问候,没有跟都筑夫妇的往来。”

“不是被害人也没有关系,如果信件里有跟谁借钱被拒绝的内容也可以留意。”

“这里没有。”冲野说,“不过可以调查看看有没有跟这几年互发明信片的人借过钱。”

“是啊,让警察查查看。”

结果在持续了近四个小时的搜查之后,没有找到任何跟案件有直接关系的证物。凶器、借条、行凶笔记,都没有。

不过除了冰箱等贪污的物品,还有作为查处品重点收集起来的涉及松仓日常行动、交友关系、金钱收支的资料,放进纸箱里总共收集了十个箱子。

“那个微波炉和取暖器,也是松仓同事提到的贪污品。”青户环视着稍稍清爽了些的房间说。

“松仓认罪了吗?”

“还没呢。”

青户眼神意味深长地说。

“是吗?”

就算松仓对贪污案认了罪,只要还有余罪,就可以申请延长拘留时间。送检之后的拘留时间是十天,再加上十天的延期,总共二十天。

就看这二十天内能不能以都筑夫妇被杀案逮捕他了。

时间充足。

但是,手上的证据太少了。

“辛苦了。”

走出公寓,长浜和沙穗正等在外面。公寓周围也没有收获。

“情况怎么样?”

长浜坐进警车之后深深叹了一口气,询问室内的成果。

“嗯,”最上语气里夹杂着苦涩,“看来后面只能靠审讯了。”

“这样啊。”长浜遗憾地小声说。

“你们谁来负责?”

坐在副驾驶位子的青户回过头来问。

最上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看了一眼冲野。

“请让我来负责吧。”

冲野回答,他没有逃避最上的视线。

从立场上来说,最上自己负责审讯是有难处的。

一两次审讯倒是可以,但是最上并不想。松仓自首根津案的内容,在逮捕之前的问话中已经听过了,负责审讯可以让松仓再开一次口,最上没有信心当面听到时还能保持冷静。

怒火已经充斥他的全身。现在要做的,不是自己与松仓对峙,而是竭尽全力让他为此付出沉重代价,连带这二十三年的利息。

“这次搜查的目的你明白吧?”最上谨慎地问了一句。

“当然。”冲野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当初觉得没有留下借条的人才值得怀疑,现在怎么想?”

“我确实那样想过,不过现在已经知道,从现状来看不应该执着于那个观点。我认为目前对松仓的怀疑是正确的,必须竭尽全力让他在审讯中开口认罪。”

曾对锁定松仓提出异议的冲野,自从听到松仓承认去过被害人家之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恐怕是根津案的自白让他改变了想法。不管对方如何哭泣忏悔,面对把残暴罪行隐藏二十三年逃脱得干干净净的人,都不可能再轻易相信了。

“好,那我来跟副部长说。”

最上表示认可了冲野那番话中的干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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