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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剪刀男 作者:殊能将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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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室川出版社编辑部十一月的战争从星期二开始了。 编辑部的员工拼命地打着电话,对着电脑,到处奔走,我当然也不例外,连日来奉冈岛部长和佐佐塚之命忙碌地工作到深夜。 “差不多该回去啦。”年长的编辑部员工向我说,“已经晚上八点了,这个时候还这么努力,待会儿该精疲力尽了。” 编辑部里除了我,就只剩下他和山岸,连冈岛部长也已经回家了。 “马上就好了,做完我就回去。”我趴在办公桌上一边校对一边回答。 “加油喽。还有半个来小时吧?” “嗯。” “我们出去吃个夜宵,拜托你看家了。” “今天要熬夜加班吗?” “怎么会,正准备回去呢。我看多半得打的回去了。”编辑部员工苦笑着和山岸一起出了门。 编辑部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推开校对的印刷物,两手戴上塑料手套,把挎包搁到桌面,拿出从文具店买的包裹,打开包装,伸手取出厚实的铜版纸。 我走到另一个编辑部员工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电源,从架子上抽出一张贴有“业务用”标签的软盘,插入软驱。 我操作着电脑,运行“名片用模板”文件,显示器的画面上出现了DTP软件制作的冰室川出版社名片模板。我看着黑梅给我的名片,重新输入名片模板里的社名、住所、姓名、电话号码,姓名我随便编了一个。 全部输入完毕,我移动鼠标,选了菜单里的“打印”,激光打印机响起嗡嗡的声音,放入的铜版纸吸了进去。 打印好的铜版纸从打印机里吐出,我没有保存这个名片模板文件,直接结束了操作。这样软盘里就不会留下我改写过的文件了。 我拿起印有十二张名片的铜版纸确认效果。不愧是专业的高清晰打印机,与街上印刷店里印出的名片相比,外观上几乎毫无区别。因为是内行设计的模板,文字的配置和外观也没有问题。 我把铜版纸重新包好,放回挎包,脱下塑料手套,继续校对。 “抱歉,抱歉,回来晚了点。” 编辑部的员工和山岸是在差不多四十五分钟后回来的。两人脸上都微微发红,大概是藉口夜里很冷,喝了好几瓶烫热的酒。 我向两人道声“我先走啦”,离开了编辑部。 回到房间,我再次戴上塑料手套,从铜版纸上把名片一张张裁下来。用裁纸刀裁好边角后,十二张名片便出现了。 这一来我也是《秘密周刊》的记者了。不是出版社的人,而是自由撰稿人,我对自己说。 第二天打工回来时,我顺道从书店买了本刚刚发行的《秘密周刊》。冬天太冷也有好处,可以戴着手套买杂志。 我依旧戴着手套在电车里看《秘密周刊》,发现卷首报道的标题是《独家特讯:案发现场遗留的另一把剪刀意味着什么?》。 案件已经发生十多天了,这个时候会报道些什么呢?我丢掉的剪刀不可能直到现在都被警方漏过,想必这是《秘密周刊》好不容易从警察那里挖到的情报。 我仔细地读着报道。似乎警察除了发现另一把剪刀外并未透露更多的情报,写的都是剪刀还刺在被害者喉咙之外的某处这种臆测性内容,猎奇的空想而已,对我没有实际损害。 然而,警察不可能忘记我带的那把剪刀。 我的谈话没有登出来,肯定是托这篇独家特讯的福,遗体发现者的话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对我来说,这是件幸事。 十一月也快结束了,忙碌的日子总算告一段落。有空去叶樱高中则是二十六日星期三的事了。 我算好时间在叶樱高中正门前等待,亚矢子很快出现了。 “请问,你就是亚矢子同学吧?”我出声招呼。西装外套上披着大衣的亚矢子回过头,表情疑惑地看着我。 “我是报道樽宫由纪子案件的记者,希望能采访你……” “记者?”亚矢子打量着我。既然有穿着一身pink house的杂志记者,我这外套里穿着毛衣外加牛仔裤的打扮应该不会显得很怪异吧。 “我没什么可说的。”亚矢子转过脸去,大步往前走。 我追上她,和她并排走着:“你不是樽宫同学最亲密的朋友吗?” “你听谁说的?”亚矢子斜视着我。 “抱歉,报人不能公开采访的渠道。”我用酷似黑梅的口吻答道。 亚矢子突然停下脚步,以与她天真的外表不相称的促狭眼神看着我。“我说啊,就算听了我讲的话,你也写不成报道的。” “你在樽宫同学的告别仪式上也没有流泪呢。”我说。亚矢子瞪着我。 “不但没有流泪,还对哭泣的同学憎恨地怒目而视,就跟你现在这个表情一模一样,这是为什么?” 亚矢子突然移开视线,像在炫耀一般,夸张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我要不说你就一直跟着我了。” “这一带很危险,有连续杀人犯出没,可以的话我送你回家吧。” “我知道啦。”亚矢子认输似地举起双手:“作为采访我的补偿,你得请客。” 我答应请她吃梨派。 亚矢子领着我到了坡道途中的一家露天咖啡馆,从外面看起来就是非常普通的住宅。 “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家店。”我嘴里说着,在院子里摆放的餐桌前坐下。圆桌是白色木制,椅子也是木制,连椅子靠背也是粗犷的布料。 “知道的人不多,这家店不大宣传。” “看来是这样。” 甚至挂在门柱上的招牌也隐藏在常春藤中,好像故意不让人看见。这一来不知道的人就很难发现了吧。 店里只有我和亚矢子两个客人,从外面看来,大概就像是家人在院子里小憩放松。店员也都穿着便服,年龄不一,说不定不是雇佣的员工,而是生活在这住宅里的一家人在打理。 我向穿着棉布工作服的女店员点了亚矢子推荐的梨派和咖啡两人份,把伪造的名片递给亚矢子,在桌上打开《秘密周刊》,指着卷首报道:“这篇报道是我负责的。” 亚矢子看了看:“你是杂志社的人啊。” “不是,实际上是自由撰稿人。” 亚矢子拿起杂志阅读,我摘下手套,把来时路上买的小型磁带录音机放到桌上,按下开关。 “那么,请你谈谈吧。” “说什么好呢?” “首先告诉我你怎么称呼吧。” “你不是叫了我的名字吗?” “我只知道名字,不知道姓,也不知道怎么写。” 她从西装外套的胸袋里拔出一只圆珠笔,在餐巾纸上写下“椿田亚矢子”。 “然后?” “能谈谈关于樽宫同学的事情吗?” “由纪子是sukeroku的粉丝。”亚矢子干巴巴地开口了。 “助六[日本传统歌舞伎的演出节目之一,发音同“sukeroku”。]?”我心想,作为高中生,这个爱好太冷门了。 “是skeleton rock,摇滚乐队。你不知道?”亚矢子怀疑地说。 这个名字我曾在电视和杂志上见过,似乎是在高中生里相当有名的乐队。亚矢子向我投来轻蔑的眼光,好像在说身为杂志记者连这都不知道么? “这个的话我知道。”我慌忙答道。“是这样啊,sukeroku是skeleton rock的省略。” “这是常识。”亚矢子冷淡地说。 这么说来,我读书的时候也有个摇滚乐队简称为iemon,不过好像没唱过什么“头飞起来动给我看看”。[歌舞伎名剧《四谷怪谈》中伊右卫门的名字读音同“iemon”,“头飞起来动给我看看”是其名台词。] 我研究了片刻歌舞伎与J-ROCK不可思议的巧合,然后辩解说:“我以为肯定是说歌舞伎的助六。” “歌舞伎里也有sukeroku啊,也是重金属系?”亚矢子问。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是啊。因为缠着深紫的头带,八成是重金属系的粉丝。”我答道。[此句为双关语,缠头带为歌舞伎的装束,深紫则指Deep Purple乐队,英国重金属乐队的开山鼻祖,1968年成立于伦敦。] 如果是speed king的rider也许会笑起来[《speed king》为Deep Purple乐队的名曲。],但亚矢子只是茫然地望着我。 “你对这种话题好像没什么兴趣嘛。”亚矢子再次显出促狭的神气。她还是不露出这种表情看起来比较可爱。 梨派盛在雪白的磁器碟子里送了上来,亚矢子不再理会我,默默地拿起叉子享用。 我心不在焉地眺望着阳台对面的街道。由车站延伸向叶樱高中的坡道上,黄昏已经降临,给缓坡的柏油路面染上了浓重的桔红色。一个似乎在哪见过的年轻男子在坡道上悠然漫步。 他是谁呢。我想了一会,终于记起来了。他就是樽宫由纪子告别仪式上,那个看起来靠不住的葬仪社工作人员。因为他曾盯着我看,所以我还留有印象。 他不慌不忙地沿坡道而上,不时停下脚步,向周围投去视线。他到底在干嘛?难道在找有没哪里掉下个葬礼需要的死人? “喂,你不吃吗?”亚矢子问。面前的碟子已经消灭了将近一半。 我重新转向桌子这边,尝了一口梨派。诚如亚矢子推荐的那样,味道相当不错。 “这个甜得恰到好处啊。” “是吧。”亚矢子第一次露出笑脸。她还是笑起来的时候好看。 “能不能谈谈樽宫同学男性关系方面的事情?”我决定提出真正想问的问题。 亚矢子敛起笑容:“问这个干什么,不能报道的吧?”声音很坚决。 “我不会报道的。” “你应该从跟你说到我的某人那里打听到很多由纪子的事了吧。”亚矢子显出了愤怒:“就像他说的,由纪子喜欢男人,生性淫乱,跟谁都可以上床,你就想听到这种话是不是!” 亚矢子把叉子丢到桌上,响起金属与磁器碰撞的刺耳声音,店长模样的年长男人闻声回头,皱起眉头。 我静候亚矢子由激动恢复平静。 “你也这么想吗?” “什么?” “樽宫同学确实很淫乱吗?不过,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怎么介意,那是她的自由。” 亚矢子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认为不是那样。”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她是在实验。”亚矢子慢吞吞地说。 “实验?”我不明白亚矢子这句话的意思。 “我也说不好。”亚矢子盯着桌子,字斟句酌地说:“由纪子她啊,对别人是不太了解的。对我也是如此。她有时待我极尽温柔,有时却又截然相反,冷若冰霜,然后饶有兴趣地观察我由此而生的喜怒哀乐。为什么这孩子会做出这种反应,她要观察的就是这个。” “她以玩弄别人的感情为乐?” “不是。她是不懂得别人的感情,并不是以玩弄感情为乐,就好像因为自己没有这种东西,所以很感兴趣似的。我想她看到男人向自己求爱时,也是抱着同样的兴趣。” “所以说是实验啊,原来如此。”我凝视着亚矢子:“而你对她的这种实验很反感。” “没错。她那么美,只要她想,多帅的男朋友都找得到,可她却那么随便地跟男人交往,让我讨厌得不行,有时甚至是憎恨。”亚矢子望着我:“这种事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吧。” “是不懂。”我老实回答。亚矢子眯起了眼睛。 “不过,我知道你喜欢樽宫同学。” “对,我喜欢由纪子。”亚矢子警惕地瞪着我:“不过可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 “只有愚蠢的心理学者和报界人士才把什么都扯到性的意义上,恋爱和友情是不同的。”我把从医师那听来的话现趸现卖给亚矢子。 “你不也是报界人士吗?” “是啊。”我微笑着继续问:“如果当作实验那般交往,男方也会不知所措吧。” “岂止不知所措而已。”亚矢子似乎想起了什么,窃笑起来。 明明直到刚才还那么悲伤。这个年龄的少女,心就如风车般回转不定。 “好像越是深信由纪子钟情于自己的人就越倒霉。” “譬如说,谁?” “多得是。由纪子对男人是随心所欲的。”亚矢子以恶作剧般的眼神看着我:“你想知道她交往的对象?那我就告诉你一个。岩左邦马,我们高中的体育老师。” 邦马。K。这正是我在公园捡到的打火机上所刻的缩写字母[邦马的罗马音拼写为kunima。]。我暗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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