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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渴  作者:尤·奈斯博

星期六上午

哈利正在跑步。哈利不喜欢跑步。有些人跑步是因为乐在其中。村上春树就喜欢跑步。哈利喜欢村上春树的作品,写跑步的那本除外,他已经放弃阅读那本书了。哈利之所以跑步是因为他喜欢停下。他喜欢“拥有”跑步。他喜欢重量训练,重量训练带来的是一种比较确定的痛感,受限于肌肉表现,而非受制于对更多痛感的渴望。这可能说明了他性格上的弱点,那就是他倾向于逃跑,甚至是在痛感产生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寻求终止。

一只精瘦的小狗从小径上跳开,它是霍尔门科伦区富人养的那种猎犬,即使他们可能每两年才会打一次猎,每次时长还不足一个周末。它的主人身穿安德玛(Under Armour)的当季运动服,从它后方一百米处朝哈利迎面慢跑而来,两人犹如两列即将交错而过的火车,这也让哈利有时间观察对方的慢跑技巧。他们不是同方向跑步真是太可惜了,否则哈利会从后面靠近他,朝他脖子喷气,然后在通往翠凡湖的上坡路段假装失足把他扑倒,让他瞧瞧自己脚上那双已有二十年历史的阿迪达斯慢跑鞋鞋底。

欧雷克说他们跑步时哈利的表现幼稚得不可思议,即便一开始就说好要平静地跑完全程,最后哈利还是会提出要比赛谁先攻下最后一座山丘。哈利反驳说他只是希望能有打败欧雷克的机会,因为欧雷克从母亲那边遗传到了高氧气吸收率,这非常不公平。

前方出现了两个体形庞大的女人,她们看起来比较像是在走路而不是在跑步,一边聊天还一边大声喘息,没听见哈利靠近。于是他转而跑上一条比较小的小径,也突然发现自己进入了未知的领域。这里的树木比较浓密,遮住了早晨的阳光,这让他心头浮现出一丝小时候有过的情绪。那是一种恐惧感,害怕迷失方向,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接着他又跑进了开阔的乡间,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家在哪里。

有些人喜欢山上的新鲜空气、缓缓起伏的森林小径、寂静的环境和松树的针叶气味。哈利则喜欢都市的景色、声音和气味,喜欢那种似乎可以用手触摸到都市的感觉,以及很确定自己可以沉没在都市里、一路沉没到底的那种感觉。最近欧雷克问哈利他想要的死法,哈利回答说他希望在睡梦中安详地死去,欧雷克则说他选择突然且无痛苦的死亡。哈利没说实话,其实他希望可以在脚下这座城市的酒吧里喝酒喝到挂掉。他也知道欧雷克没说实话,欧雷克会选择的是他曾经历过的天堂与地狱,来个海洛因过量致死。酒精和海洛因。他们虽然远离了这些曾经让他们迷恋的瘾头,却不可能忘怀,任凭时间如何冲刷,也不可能完全忘记。

哈利在车道上做最后冲刺,他听见碎石在慢跑鞋后飞起,瞥见邻居窗帘后的赛弗森太太。

他冲了个澡。他喜欢冲澡。应该有人写一本关于冲澡的书才对。

冲完澡后,他走进卧室,看见萝凯站在窗边,身穿园艺服,包括雨靴、厚手套、破牛仔裤和褪色的遮阳帽。她朝他半转过身来,拨开帽子下钻出的几绺头发。哈利心想,不知道她自己知不知道她这身打扮有多好看。

“哟!”萝凯低声说,面带微笑,“裸男哎!”

哈利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帮她轻轻按摩。“你在做什么?”

“我在看窗户,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埃米莉亚来之前整修一下?”

“埃米莉亚?”

萝凯哈哈大笑。

“怎么了?”

“亲爱的,你的手立刻就停下来了。放轻松,不是有客人要来,我指的是那个风暴。”

“哦,那个埃米莉亚啊。我想这座碉堡应该能撑过几个天然灾害。”

“我们住在山上就是这么想的,对吧?”

“我们是怎么想的?”

“我们认为自己的生活跟碉堡一样坚不可摧,”她叹了口气,“我得去购物了。”

“晚餐要在家里吃吗?巴兹杜街的那家秘鲁餐厅我们还没去吃过,而且不会很贵。”

这是哈利的单身习性中的一个,他一直希望萝凯能接受,也就是不要自己下厨做晚餐。萝凯多多少少接受了他的论点,认为去餐厅吃饭是较为文明的好选项,也认为早在石器时代,人类就已经发现一起煮食和用餐是比较聪明的选择,好过每个人每天花三小时计划、采买、烹调和洗碗。她反驳说去餐厅感觉有点堕落,他回答说一般家庭花上百万克朗购置厨具才叫堕落,还说最健康、最不堕落的资源运用方式就是支付适当的金钱请受过专业训练的厨师在大厨房里替他们料理食物,这样厨师才能付钱请萝凯这位律师提供法律协助,或是付钱给哈利让他训练警察。

“今天轮到我,所以我会付钱,”他说,握住她的右手臂,“陪我去吧。”

“我得去购物,”她说,在哈利把她拉进他依然湿漉漉的怀中时不由得做了个鬼脸,“欧雷克和海尔加会来啦。”

哈利把她抱得更紧了。“是吗?你刚才不是说没有客人吗?”

“要你花几小时陪欧雷克和海尔加总可以吧……”

“我开玩笑的啦,我很乐意,可是我们是不是应该……”

“不行,我们不要带他们去外面吃。海尔加没来过家里,而且我想好好看看她。”

“可怜的海尔加。”哈利轻声说,正要用牙齿啮咬萝凯的耳垂,却发现她胸部和脖子之间有个东西。

“这是什么?”他用指尖轻轻按在一个发红的部位上。

“什么?”她问道,自己伸手摸了摸,“哦,这个啊,医生替我验血。”

“从脖子上抽血?”

“别问我为什么,”她微微一笑,“你一脸担心的表情看上去好贴心。”

“我没担心,”哈利说,“我只是嫉妒。你的脖子是我的,而且我们都知道你对医生没有招架之力。”

她哈哈大笑,哈利又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不要啦。”她说。

“不要?”他说,听见她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沉重,感觉到她的身体屈服了。

“浑蛋。”她呻吟说。萝凯一直有这个困扰,她给自己这种毛病取了个名字叫“性爱引信过短症”,而骂人就是最显著的病征。

“也许我们应该停下来才对,”他轻声说,放开了她,“你要去整理庭园。”

“太迟了。”她低声说。

他解开她的牛仔裤纽扣,向下一拉,牛仔裤落到膝盖的位置,正好落在雨靴上方。她倾身向前,一只手抓住窗台,另一只手想要去摘下遮阳帽。

“不要,”他低声说,倚身向前,把头靠在她的头上,“不要拿下来。”

她低沉的笑声有如泡泡般搔痒弄着他的耳朵。天哪,他爱死她的笑声了。这时另一个声音传来,跟她的笑声交缠在一起。那是手机振动的声音,从她手边的窗台上传来。

“把它丢到床上去。”他低声说,移开目光不去看手机屏幕。

“是卡翠娜·布莱特打来的。”她说。

萝凯拉上裤子,望着哈利。

只见哈利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度专注的神情。

“多久了?”他问道,“了解。”

她看见哈利从她怀里消失,消失在手机那头的女性声音中。她想伸手抓住他,但已经太迟,他已消失无踪。哈利苍白皮肤下那副有着虬结肌肉的躯体虽然还在她面前,他那双经过多年酒精摧残而几乎褪色的蓝色眼眸虽然还看着她,但眼中已没有了她,他的视线集中在自己内在的某个地方。昨天晚上哈利对她解释过为何非得接这件案子不可,她没有反对,因为欧雷克如果被逐出警察大学,他可能会再度失去立足之地。而且如果要在失去哈利和失去欧雷克中做出选择的话,她宁可失去前者。对于“失去哈利”这件事萝凯已有过多年训练,知道自己没了哈利还可以活下去,但她不知道自己没了儿子还能不能活下去。然而就在哈利解释他接这件案子是为了欧雷克之时,他最近说过的一句话在她脑海里回荡:因为如果哪天我真的需要说谎,你才会认为我说的是实话。

“我马上过去,”哈利说,“地址是?”

他结束通话,开始穿衣服,每个动作仿佛都经过仔细测量,十分迅速、有效率,犹如一台终于要发挥所长的机器。萝凯只是看着他,记下他的一切,就像是要记下一个即将分别一段时日的情人。

他从萝凯身旁快步走过,没瞧她一眼,也没道别。她已经被哈利划分到界外,已经被他意识里的其中一个爱人推了出去。他的意识里有两个爱人,分别是酒精和命案,而“命案”这个爱人是她最为害怕的。

哈利站在橘白相间的警方封锁线外,他面前那栋公寓的二楼有一扇窗户被打开,卡翠娜探出头来。

“让他通过。”她朝挡住哈利去路的年轻制服警察喊道。

“他没证件。”警察反驳道。

“他是哈利·霍勒!”卡翠娜高声喊道。

“是吗?”警察上下打量了哈利一番,才把封锁线拉起来。“我以为他只是传说中的人物。”他说。

哈利爬上楼梯,打开那户公寓的门,沿着犯罪现场鉴识员所插的小白旗之间的通道走进门内,那些小白旗是用来标记鉴识员所发现的痕迹物证。这时有两名鉴识员正蹲在地上查看木地板的缝隙。

“在哪里?”

“那里。”其中一名鉴识员说。

哈利在鉴识员所指的房间门口停下脚步,做了个深呼吸,清空脑袋里的思绪,踏进屋内。

“哈利,早安。”侯勒姆说。

“你能移动一下吗?”哈利低声说。

侯勒姆正俯身在一张沙发的上方,他依言向旁边让开了一步,露出尸体。哈利并没有上前,反而后退一步,先观察整个场景、所有组成部分,接着才上前开始观察细节。女子坐在沙发上,双腿分开,裙子被掀起,露出黑色内裤。她的头部靠在沙发上,一头淡金色长发垂落在沙发后方,喉咙的位置少了一块肉。

“她是在那里遇害的。”侯勒姆说,指着窗户旁的一面墙壁。哈利的视线滑过壁纸和木地板。

“出血量比较少,”哈利说,“这次他没咬穿颈动脉。”

“说不定他咬错了地方。”卡翠娜说,从厨房走过来。

“如果他真是用咬的,那他的下巴一定非常有力。”侯勒姆说,“人类的咬合力平均是七十公斤,但他看起来像是一口咬掉了她的喉头,连带把一部分的气管也咬掉了。就算他戴上了尖利的金属假牙,这也要很用力才能办到。”

“或是很愤怒,”哈利说,“伤口上有没有发现铁锈或碎漆?”

“没有,说不定他上次咬埃莉斯·黑尔曼森的时候,该脱落的都已经脱落了。”

“嗯,有可能,除非这次他用的不是那副铁假牙,而是别的,尸体也没被移到床上。”

“哈利,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凶手的确是同一个人,”卡翠娜说,“你来这边看看。”

哈利跟着卡翠娜走进厨房,只见水槽内摆着一台料理机,一名鉴识员正在料理机的玻璃壶内采集样本。

“他打了杯果昔。”卡翠娜说。

哈利看着玻璃壶,吞了口口水。玻璃壶的内壁红通通的。

“看起来用的材料是鲜血,还有几个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柠檬。”卡翠娜朝料理台上的黄色条状柠檬皮指了指。

哈利一阵作呕,同时想到这就像人生中的第一杯酒,让你作呕的那杯,接着再喝两杯你就会欲罢不能。他点了点头,走出厨房,迅速看了看浴室和卧室,再回到客厅,闭上双眼,侧耳聆听,聆听这名女性死者,聆听尸体的位置,聆听尸体的摆放方式,聆听埃莉斯·黑尔曼森的摆放方式。就在此时,哈利听见了回声。是他。一定是他。

哈利张开双眼,发现自己的视线正对着一个年轻的金发男子,并觉得男子很眼熟。

“我是安德斯·韦勒警探。”年轻男子说。

“对,”哈利说,“你是去年从警察大学毕业的?还是前年?”

“是前年。”

“恭喜你的分数拿到全校第一名。”

“谢谢,你竟然还记得我的分数,真是太厉害了。”

“我什么都不记得,只是用演绎法推理而已。才毕业两年,你就已经成为犯罪特警队的警探了。”

韦勒微微一笑。“你只要说我碍事,我就会立刻闪到一边,再说我来队上才两天半而已。如果这是连续杀人案,那一定会有好一阵子没人有空指导我,所以我在想,可不可以暂时跟在你身边学习?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

哈利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想起过去在学校里他曾满怀疑问地去办公室找他,问了好多好多问题,有时他问的问题是那么无关紧要,让人不禁会认为他是个霍勒迷。“霍勒迷”是警察大学里那些迷恋哈利·霍勒传奇的学生被起的绰号,有几个极端的霍勒迷当初之所以考进警察大学就是为了哈利。哈利对霍勒迷避之唯恐不及,但无论韦勒是不是这种人,哈利知道以他那样优异的成绩、那样强大的企图心,又具备那副迷人笑容和自然不生硬的社交技巧,未来一定不可限量。而在韦勒成为人中龙凤之前,这个天资优异的年轻人也许有时间做几件好事,比如协助侦破几件命案。

“好,”哈利说,“那么现在要上的第一课就是你会对同事感到失望。”

“失望?”

“你现在站在那里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因为你认为自己已经爬到了警界食物链的顶层,所以第一课要上的就是命案刑警跟其他警察几乎没什么两样,我们并不特别聪明,有些人甚至有点笨。我们会犯错,会犯很多很多错,而且不会从错误中学习太多。当我们疲倦的时候,有时候我们会选择睡觉,就算我们知道破案的契机就在下一个转角,我们也不会继续追捕犯人。所以如果你认为我们会让你大开眼界,给你带来启发,向你展现精妙的调查技术,那你一定会大失所望。”

“这我已经知道了。”

“是吗?”

“我已经跟楚斯·班森一起工作两天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工作的。”

“你已经上过我的命案调查课了。”

“所以我知道你不是那样工作的。你刚才在想什么?”

“想什么?”

“对,刚才你闭着眼睛站在这里,你在课堂上可没提到过这个。”

哈利看见侯勒姆直起身子,卡翠娜站在门口双臂交叠,也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好吧,”哈利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办案方式,我是要跟第一次踏进犯罪现场时脑子里闪过的念头取得联结。当我们第一次造访一个地方、吸收对现场的印象时,大脑会自动进行各种细小琐碎的联结,这些联结所产生的念头稍纵即逝,因为我们还没来得及赋予它们意义,注意力就被其他东西给占据了,就像做了一场梦后醒来,注意力会立刻被周围的事物给吸走。这些念头中十个有九个是无用的,但你总是会希望那剩下的一个会有意义。”

“那现在呢?”韦勒问道,“你有任何念头是有意义的吗?”

哈利顿了顿,看见卡翠娜露出全神贯注的神色。“我不知道,但我不由得会想,这个凶手有点洁癖。”

“洁癖?”

“连环杀手通常都会有类似的作案手法,上次他把被害人从杀害地点移到床上,那么这次他为什么把死者留在客厅?这里的卧室和埃莉斯·黑尔曼森的卧室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这里的床单是脏的。昨天我去黑尔曼森的公寓看过,鉴识员掀开床单时,我闻到了薰衣草的香味。”

“所以说他在客厅里对这个女人上演恋尸情节,是因为他不喜欢脏床单?”

“这个等一下会说到,”哈利说,“你有没有看见水槽里的料理机?好,所以你看见他在使用完料理机之后把它放进水槽里了?”

“什么?”

“水槽,”卡翠娜说,“哈利,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会自己动手洗碗。”

“水槽,”哈利说,“他大可不必把料理机放进水槽,他又不会洗,所以这可能是一种强迫行为,会不会是他有洁癖?会不会是对细菌有恐惧症?会犯下连续杀人案的人通常会有一长串的恐惧症,但他没有做完这件事,他并没有真的把料理机洗干净,他甚至没有打开水龙头,把料理机装满水,好让鲜血和柠檬的残渣晚一点比较容易清洗,为什么?”

韦勒摇了摇头。

“好吧,这个也等一下再说。”哈利说,朝尸体点了点头,“你可以看见,这个女人……”

“邻居已经证实死者是埃娃·多尔门,”卡翠娜说,“她名字的拼法是Ewa,不是Eva。”

“谢谢。你可以看见,埃娃仍穿着内裤,跟埃莉斯不一样,埃莉斯的内裤被他脱下来了。浴室垃圾桶的最上面丢着空的卫生棉条包装纸,所以我猜埃娃应该是来月经了。卡翠娜,你能看一下吗?”

“女鉴识员就快到了。”

“看一下我说得对不对就好,卫生棉条应该还塞在里面。”

卡翠娜蹙起眉头,按照哈利的要求去做,其余三名男士把头别开。

“有,我看见了卫生棉条的拉绳。”

哈利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骆驼牌香烟。“倘若卫生棉条不是凶手塞进去的,这表示他并不是通过阴道强暴她,因为他……”哈利用一根香烟指着韦勒。

“因为他有洁癖。”韦勒说。

“反正这是一种可能性,”哈利继续往下说,“另一种可能性是他不喜欢血。”

“他不喜欢血?”卡翠娜说,“天哪,他都把血给喝下去了呢。”

“可是加了柠檬。”哈利说,把那根未点燃的香烟放到唇边。

“什么?”

“我也在问我自己这个问题,”哈利说,“这是什么?这代表什么意思?难道是血太甜了吗?”

“你在耍宝吗?”卡翠娜说。

“不是,我只是在想,既然这个男人会借由饮血来获得性满足,那为什么不纯喝血?大家总是说在金酒或鱼里头添加柠檬可以突显风味,其实不然,柠檬会麻痹味蕾,掩盖其他东西的味道。我们之所以添加柠檬是为了盖过我们不喜欢的味道,就像鱼肝油在添加柠檬汁后销路开始变好,所以我们这个吸血鬼可能不喜欢血的味道,说不定他饮血的这个行为也是强迫性的。”

“说不定他是迷信,想借由饮血来吸收被害人的精力。”韦勒说。

“他的确可能受到邪恶性欲的驱使,却似乎在忍耐着不碰这个女人的生殖器,这可能是因为她在流血。”

“一个无法忍受经血的吸血鬼,”卡翠娜说,“人心真是纠结难测……”

“这就说回到那个玻璃壶,”哈利说,“除了那个之外,我们有没有采集到凶手遗留下来的其他物证?”

“前门。”侯勒姆说。

“前门?”哈利说,“我到的时候看了一下门锁,看起来是完好的。”

“门锁没有遭到破坏,但你还没看门板的另一侧。”

三人站在楼梯间,看着侯勒姆解开绳子。那条绳子使前门抵着墙壁,让门一直开着。这时门板缓缓关上,露出外侧。

哈利一看,立刻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我把门绑着,这样你们来的时候才不会碰到它。”侯勒姆说。

只见门板上用鲜血写着一个“V”字,高度大约一米,字母底侧因为血液流淌而呈现不规则的形状。

四人只是怔怔地看着门板。

侯勒姆首先打破沉默。“这个‘V’是代表胜利(Victory)?”

“或是代表吸血鬼症患者(Vampirist)。”卡翠娜说。

“不然就是用来标记另一个被害人。”韦勒说。

众人都朝哈利看去。

“怎么样?”卡翠娜焦急地说。

“我不知道。”哈利说。

卡翠娜再度露出锐利的目光。“得了吧,我看得出你正在想些什么。”

“嗯,吸血鬼症患者的‘V’也许是个不错的选项,说不定他大费周章就是要告诉我们这个。”

“告诉我们什么?”

“告诉我们说他是独特的。铁假牙、料理机、这个字母。他认为自己是独特的,并且给我们出了这些谜题,好让我们也能欣赏到这一点。他希望我们更靠近他。”

卡翠娜点了点头。

韦勒踌躇片刻,仿佛发觉自己的发言时机已过,但他仍勇敢开口说:“你的意思是凶手在内心深处其实想揭露他是谁?”

哈利默然不答。

“不是他是‘谁’,而是他是‘什么’,”卡翠娜说,“他已经成功吸引我们的注意了。”

“可以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吗?”

“可以啊,”卡翠娜说,“请我们的连环杀手专家来解答吧。”

哈利凝视着那个字母,它已不再是尖叫的回声,而成为尖叫本身。那是恶魔的尖叫声。

“这表示……”哈利点亮打火机,凑到香烟前方,深深吸了一口,再把烟呼出来,“他想玩游戏。”

一小时后,卡翠娜和哈利离开那栋公寓,卡翠娜说:“你认为那个‘V’字代表别的意思对不对?”

“有吗?”哈利说,沿着街道望去。这里是德扬区,也是移民聚集的地区。这里道路狭小,路上可见巴基斯坦地毯店、鹅卵石、骑着单车的挪威语老师、土耳其餐厅、头戴穆斯林面纱且身形摇曳的母亲、靠学生贷款过活的年轻人、推销黑胶唱片和重摇滚乐的小唱片行。哈利很喜欢德扬区,喜欢到不禁会怀疑自己在山上跟那些有产阶级混在一起做什么。

“你只是不想说出来而已。”卡翠娜说。

“你知道我爷爷发现我诅咒别人时都会怎么说吗?他会说:‘你一直呼唤恶魔,他就真的会出现。’所以……”

“所以怎样?”

“你希望恶魔出现吗?”

“我们手上有两起命案,哈利,凶手可能是连环杀手,难道情况还会更糟糕吗?”

“对,”哈利说,“还可能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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