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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渴  作者:尤·奈斯博

星期一上午

卡翠娜看着项目调查小组的一张张苍白脸庞。他们有些人彻夜工作,有些人只小睡过片刻。调查小组已清查完目前已知的认识瓦伦丁·耶尔森的人,其中多半是罪犯,有些人还在狱中,有些人已经死亡。接着托尔德·格伦简短地报告了挪威电信公司提供的手机通话记录,记录上列出了三名受害者遭到攻击前所联络过的每个人的名字,包括通话时间和日期。目前为止这些人看起来都跟案件没有关联,通话和短信也并无可疑之处,除了埃娃·多尔门遇害前两天曾收到一通由未登记号码拨来的未接来电。那是从预付卡手机打来的电话,无法追踪,这表示手机可能关机,或被毁坏,或SIM卡被取下,或预付卡的金额用完了。

安德斯·韦勒报告目前关于3D打印机销售记录的调查进度,他表示由于销售记录太多,销售时未登记姓名地址的比例又太高,因此再继续追查下去可能没有意义。

卡翠娜朝哈利望去,见他听了报告之后摇了摇头,又对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个结论。

毕尔·侯勒姆报告说既然刑事鉴识证据已将最后一起案件指向单一嫌犯,那么鉴识中心就能专注在取得进一步证据上,以证明瓦伦丁·耶尔森和三个犯罪现场及被害人都有关联。

卡翠娜正要分配今天的工作,麦努斯·史卡勒却举起了手,并在卡翠娜还没回应他前就径自说道:“为什么你决定公布瓦伦丁·耶尔森是嫌犯?”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得到线报,希望知道他的下落。”

“这下子我们会接到好几千通电话,只不过因为一张铅笔素描的画像,而那张脸随便怎么看都像我的两个舅舅。我们得清查每一通报案电话,不然当中如果真的有线报提供了耶尔森的新身份和住处该怎么办?而且在此期间他可能会杀害第四号和第五号被害人并且吸她们的血。”麦努斯环顾四周,寻求支持。卡翠娜明白他是在代表好几个同事发言。

“这种困境总是进退两难,史卡勒,但我们还是决定这样做。”

麦努斯朝一名女分析员点了点头,她立刻接棒说:“卡翠娜,史卡勒说得对,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能不受干扰地进行调查工作。以前我们就请民众提供过瓦伦丁·耶尔森的信息,结果并没有什么进展。这只会让我们分心,让我们更找不到可能带来进展的线索。”

“现在他知道我们知道凶手是他,可能就已经被吓跑了。我只是在想,他有一个躲藏处,三年来我们都找不到,如今我们又冒险公布他的身份,这样不是有可能会把他逐回老巢吗?”麦努斯交叠双臂,脸上露出胜利的神情。

“冒险?”一个声音从会议室后方传来,接着是呼噜笑声,“如果我们知情却什么都不说,危险的应该是你想拿来当诱饵的女人吧,史卡勒。如果我们逮不到这个王八蛋,那把他逐回老巢也不是什么坏事。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

麦努斯摇了摇头,面带微笑。“你会学乖的,班森,你在队上再待久一点,就会知道像瓦伦丁·耶尔森那样的人是不会罢手的,他只会转移阵地而已,你也听见我们的长官——”他把“长官”这两个字拉得特别长,“昨晚在电视上说了,瓦伦丁可能已经出境了。事到如今你如果还希望他会乖乖地坐在家里吃爆米花、织毛线,那你就该多长点经验,好能意识到自己判断错误。”

楚斯·班森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掌,喃喃自语,卡翠娜听不见他说什么。

“我们听不见你说什么,班森。”麦努斯高声说,头也没回。

“我说那天大家不是都看见了一个女人的照片吗?就是那个姓雅各布森的,她倒在一堆冲浪板底下?当天还有些事那些照片可没拍到。”楚斯提高嗓门清晰地说,“我抵达的时候,她还有呼吸,可是却没法说话,因为瓦伦丁·耶尔森用钳子把她的舌头从嘴巴里给整个扯出来了,塞进了那个我不用说你们也知道的地方。你知道一个人的舌头是被扯出来而不是被割断,还有什么东西会被一起扯出来吗,史卡勒?反正呢,她发出来的声音像是在哀求我开枪把她杀了。如果我身上带着枪,妈的我一定会考虑。不过后来她很快就死了,所以还好。既然你说到经验,我只是想稍微提一下这件事而已。”

会议室里一片静默,楚斯深深地吸了口气。卡翠娜心想,有一天她说不定也会变得跟班森警员一样。她的这串思绪随即被楚斯的结论打断了。

“史卡勒,据我所知,我们只负责挪威国内的案子,要是瓦伦丁跑去别的国家干那些蠢老外,那就是别人家要处理的事。依我看来,他最好跑去国外,不要来糟蹋我们挪威的女人。”

“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卡翠娜语气坚定。众人面露讶异之色,这表示他们至少又清醒过来了。“下午的开会时间是四点,记者会是六点。我希望每个人都能用手机联络到我,所以请大家汇报时尽量精简。还有,大家明白每件事都迫在眉睫,他昨天没下手不代表他今天不会下手。毕竟,就算是上帝到了星期日也会喘口气。”

会议室里的人很快就走光了,卡翠娜整理文件,关上笔记本电脑,准备离开。

“我要韦勒和毕尔。”哈利说,他仍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在脑后,双脚向前伸直。

“韦勒没问题,毕尔的话你得去问鉴识中心的新主任,那个叫什么利恩的。”

“我问过毕尔了,毕尔说会去跟她说。”

“嗯,我想他一定会去的,”卡翠娜听见自己这么说,“你跟韦勒说过了吗?”

“说过了,他兴奋得不得了。”

“那最后一个组员呢?”

“哈尔斯坦·史密斯。”

“真的假的?”

“有何不可?”

“他是个怪咖,对坚果过敏,又一点办案经验都没有。”

哈利靠在椅背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骆驼牌香烟。“如果森林里出现一种叫作吸血鬼症患者的新怪物,那我希望有个最了解这种怪物的人整天跟在我身边。不过照你这么说,他对坚果过敏也算是缺点喽?”

卡翠娜叹了口气。“我只是说,我对这些过敏症真的是受够了。安德斯·韦勒对橡胶过敏,他不能戴乳胶手套,应该连避孕套也不能戴吧,想想看那是什么情况。”

“我宁可不要想。”哈利说,低头看着那包烟,抽出一根破烂委顿的香烟,塞到双唇之间。

“哈利,为什么你不跟别人一样,把烟放在外套口袋里?”

哈利耸了耸肩。“破香烟抽起来比较香。对了,锅炉间没正式指定为办公室,所以禁烟令在那里应该不适用吧?”

“抱歉,”哈尔斯坦·史密斯对着手机说,“但还是感谢你找我。”

他结束通话,把手机放回口袋,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的妻子梅。

“怎么了?”梅问道,一脸担心。

“是警方打来的,问我要不要加入一个专门负责缉捕那个吸血鬼症患者的迷你小组。”

“然后呢?”

“我的博士论文快到截止日期了,没时间,而且我对那种缉捕工作又没兴趣,我们家里一天到晚都有老鹰抓小鸡。”

“你是这样回答他们的?”

“对啊,除了老鹰抓小鸡这段。”

“那他们怎么说?”

“对方只有一个人,他叫哈利,”史密斯笑道,“他说他明白,还说警方的调查工作其实无聊又冗长,一点也不像电视上演的那样。”

“那就好。”梅说,端起茶杯凑到嘴边。

“那就好。”史密斯说,也端起茶杯凑到嘴边。

哈利和韦勒的脚步声回音盖过了砖造隧道顶端滴下的细小水滴声。

“我们到哪里了?”韦勒问道,手里抱着旧款台式电脑的屏幕和键盘。

“在公园底下,大概在警署和波特森监狱之间,”哈利说,“我们把这条隧道叫作警狱地道。”

“所以秘密办公室在这里?”

“它不是秘密办公室,只是一间空办公室。”

“谁会要一间深入地底的办公室?”

“没有人。所以它才会是空的。”哈利在一扇金属门前停下脚步,将钥匙插入门锁并转动,再握住门把往外拉。

“还是锁着的?”韦勒问道。

“它膨胀了。”哈利一脚踩在门边的墙壁上,用力一拉。一股砖造地窖的暖湿气味扑鼻而来,哈利开心地吸入这种气味。他又回到锅炉间了。

他打开电灯开关,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迟疑了片刻才开始闪烁。日光灯的光亮稳定后,两人站在这个方形空间里环顾四周,只见地上铺着蓝灰色油地毯,四面都没有窗户,只有光秃秃的水泥墙。哈利朝年轻的警探看了一眼,心想不知道这间办公室会不会浇熄他当初获邀加入这支游击小队时展现出的发自内心的兴奋之情。结果看起来并没有。

“来大干一场吧。”韦勒说,咧嘴而笑。

“我们先到,可以先选位子。”哈利朝几张办公桌点了点头。其中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台熏成褐色的咖啡机、一个饮水桶和四个白色马克杯,马克杯上有手写的名字。

韦勒把电脑组装起来,哈利将咖啡机打开,这时门被用力拉开了。

“哇,这里比我印象中还要温暖,”侯勒姆笑道,“你们看,哈尔斯坦也来了。”

一个男子出现在侯勒姆背后,脸上戴着大眼镜,一头乱发,身上穿着格子夹克。

“史密斯,”哈利说,伸出了一只手,“很高兴你改变心意。”

他伸手跟哈利握了握。“我对反直觉的心理学一向没有招架之力,”他说,“如果那不是反直觉心理学,那你就是我遇到过的最糟的电话推销员了。不过这也是我第一次回拨电话给推销员接受推销。”

“我没有要强迫任何人的意思,我们这里只要自发来的人,”哈利说,“你喝浓咖啡吗?”

“不喝,我比较喜欢……我是说,大家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很好,看来这是你的杯子。”哈利把一个白色马克杯递给他。

史密斯推了推眼镜,读出马克杯上的手写名字:“列夫·维果斯基[俄罗斯教育心理学家]。”

“这个给我们的刑事鉴识专家。”哈利说,递了一个马克杯给侯勒姆。

“还是汉克·威廉姆斯[美国乡村乐歌手],”侯勒姆开心地说,“但这是不是代表这个杯子已经三年没洗了啊?”

“那是用洗不掉的马克笔写的,”哈利说,“韦勒,这是你的。”

“波派尔·道尔[电影《波派尔·道尔》里的警探主角]?这谁啊?”

“他是有史以来最棒的警察,你去搜一下就知道了。”

侯勒姆转动第四个马克杯。“哈利,那为什么你的马克杯上没写瓦伦丁·耶尔森的名字?”

“可能我一时忘了。”哈利从咖啡机上拿起一壶咖啡,倒满四个马克杯。

侯勒姆看见另外两人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便说:“按照惯例,杯子上写的会是自己的偶像,哈利的杯子上写的则是主要嫌疑人的名字,就是一个阴跟阳的概念。”

“我是无所谓,”史密斯说,“可是我要先声明,列夫·维果斯基不是我最喜欢的心理学家,虽然我承认他是先驱,但是——”

“你拿到的是史戴·奥纳的马克杯,”哈利说,推来最后一张椅子,让四张椅子在办公室中间围成圆圈,“好了,我们是不受限的,我们没有长官,不用向任何人报告,可是我们会跟卡翠娜·布莱特互相交流情报。请坐吧,我们先从每个人轮流发表对这件案子的真实看法开始,大家可以根据事实、经验或直觉,或是根据一个愚蠢的小细节或根本没有根据来说。你们说的话以后不会被拿来打你们的脸,而且可以发表错得离谱的观点。谁想先开始?”四人坐了下来。

“很显然这里的决策者不是我,”史密斯说,“但我想……呃,从你开始好了,哈利。”他双臂交叠,仿佛很冷似的,即使隔壁就是替整座监狱提供热源的锅炉。“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你认为不是瓦伦丁·耶尔森干的。”

哈利看着史密斯,从马克杯啜饮了一口咖啡,吞了下去。“好,先从我开始。我并没有认为不是瓦伦丁·耶尔森干的,尽管我这样想过,因为一个凶手连续犯下两起杀人案都没有留下证据,这需要缜密的计划和冷静的头脑,但如今凶手却突然展开攻击,随意留下证据和痕迹物证,而且全都指向瓦伦丁·耶尔森,这里头不免有种刻意的成分,仿佛这个人想公开宣告他是谁,这当然会启人疑窦。会不会是有人在操纵我们,误导我们以为凶手是某个人?如果真是这样,那瓦伦丁·耶尔森就是完美的替罪羊。”哈利朝其他人看了看,只见韦勒十分专注、双眼圆睁,侯勒姆看起来有点困倦,史密斯一脸和蔼可亲,仿佛在这个环境中他自然而然地开始扮演起心理专家的角色。“以瓦伦丁·耶尔森的前科来说,他的确很可能是凶手,”哈利接着说,“同时他也是真凶认为警方不可能找到的人,毕竟我们已经找他找了这么久都徒劳无功。说不定真凶亲手杀害并埋葬了他,已经入土的瓦伦丁无法用不在场证明或其他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再说这个人就算是躺在坟墓里也会引来其他歹徒的觊觎与利用。”

“指纹,”侯勒姆说,“恶魔面孔的刺青、手铐上的DNA。”

“对,”哈利又啜饮了一口咖啡,“真凶可以割下瓦伦丁的手指,按在手铐上,再带去霍福瑟德区作案。刺青可能是仿造的,其实可以洗掉。手铐上的毛发可能来自瓦伦丁的尸体,况且手铐是被刻意留下来的。”

锅炉间里一片静默,只有咖啡机发出最后的声响。

“我的老天啊。”韦勒大笑道。

“我听偏执狂患者说过那么多阴谋论,这绝对可以挤进前十名,”史密斯说,“我……呃,我这样说绝对是恭维的意思。”

“这就是我们聚在这里的原因,”哈利说,在椅子上倾身向前,“我们应该朝不同方向思考,看见卡翠娜的项目调查小组触碰不到的可能性,因为他们正在建构案情大纲,而团体人越多,就越难打破多数人的想法和假设。他们的运作方式有点像宗教,因为你会很自然地认为既然周围有那么多人,那这件事一定错不了。只不过呢,”哈利端起没写名字的马克杯,“事情可能出错,而且正在出错,经常都在出错。”

“阿门。”史密斯说。

“现在我们来听下一个糟糕的推论,”哈利说,“韦勒?”

韦勒低头看着自己的马克杯,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口说:“史密斯,你在电视上解说过吸血鬼症患者发展的每个阶段,但北欧的青少年每一个都受到密切关注,只要一出现这种极端倾向,还没来得及发展到最后阶段就会被公共医疗服务机构给挑出来,所以我认为这个吸血鬼症患者不是挪威人,他是从其他国家来的。这是我的推论。”他抬头看了看其他人。

“谢谢,”哈利说,“我可以补充,在连环杀手的犯罪史上,从未出现过会吸血的北欧人。”

“一九三二年斯德哥尔摩的阿特拉斯命案。”史密斯说。

“嗯,那件案子我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那个吸血鬼症患者没被找到,所以也没被确认为连环杀手。”

“有意思,那起命案的被害人是女人?”

“死者名叫莉莉·林德斯特伦(Lilly Lindestr?m),是个三十二岁的妓女。如果这个凶手只杀害了她一个人,那我回家就把草帽吞下去。最近这件案子开始被认为是吸血鬼症患者案了。”

“可以说详细点吗?”

史密斯眨了眨眼睛,几乎闭上了眼皮,然后开始一字一句地述说,仿佛内容已铭记在心:“发现的时间是五月四日,案发时间是沃普尔吉斯之夜[中欧与北欧的传统春季庆典,通常于四月三十日和五月一日举行],地点在圣艾瑞克广场二号的一间套房里。莉莉在套房里接待了一名男子,当晚她曾下二楼去跟朋友借避孕套。警方破开莉莉家大门时,发现她趴在床上,已经死亡两三天了。现场没发现指纹或其他线索,显然凶手犯案后清理过现场,就连莉莉的衣服都折得整整齐齐。另外,警方在料理台水槽里发现一支沾有血迹的酱汁勺。”

侯勒姆和哈利交换了个眼神,史密斯继续往下说。

“莉莉的通讯簿上写满一堆没有姓氏的名字,但警方在那些名字当中没找到嫌犯,也一直没查出这个吸血鬼症患者的身份。”

“但如果这个凶手是吸血鬼症患者,他不是一定会再下手吗?”韦勒说。

“对,”史密斯说,“但谁能保证他没再下手?他只是善后的技术更高超了。”

“史密斯说得对,”哈利说,“每年失踪人口的数字都大于命案死者的数字,但先前韦勒说得也有道理,吸血鬼症患者不是在早期发展阶段就会被发现吗?”

“我在电视上说明的是典型发展,”史密斯说,“有人长大成人以后才发现自己有吸血鬼症,就像一般人必须花点时间才能发现自己真正的性取向一样。历史上最有名的吸血鬼症患者叫彼得·屈滕(Peter Kürten),一般称他为‘杜塞尔多夫吸血鬼’,他第一次吸食动物的血是在一九二九年十二月,当年他四十五岁,在市郊杀了一只天鹅。后来不到两年时间,他就杀了九个人,另外还有七人是杀人未遂。”

“但瓦伦丁·耶尔森之前的骇人的犯罪记录中并未包括吸血或食人,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我不觉得。”

“好。毕尔,你的想法呢?”

侯勒姆在椅子上直起身子,揉揉眼睛。“跟你一样,哈利。”

“一样是指什么?”

“埃娃·多尔门命案是斯德哥尔摩那起命案的复制品,现场同样经过整理,还有用来饮血的料理机被放在水槽里。”

“你觉得这听起来可能吗,史密斯?”哈利问道。

“凶手是模仿犯?如果是这样,那可就新奇了。呃,我无意创造出更多互相矛盾的难题哦。有些吸血鬼症患者的确会自认是德古拉伯爵的转世,但一个吸血鬼症患者会去模仿阿特拉斯命案似乎有点不大可能,比较可能的解释是典型吸血鬼症患者的个性可能会有点相似。”

“哈利认为我们这个吸血鬼症患者似乎有点洁癖。”韦勒说。

“这我能了解,”史密斯说,“吸血鬼症患者约翰·乔治·黑格就对干净的双手很执着,他一年到头都戴着手套,他也讨厌灰尘,只用刚洗过的杯子来喝被害人的鲜血。”

“那你呢,史密斯?”哈利说,“你认为我们这个吸血鬼症患者是谁?”

史密斯的两根手指拍打着嘴唇,随着呼吸发出声响。

“我认为他跟很多吸血鬼症患者一样头脑聪明,可能从小就虐待过动物甚至是人,家境不错,但他是家里唯一一个格格不入的人。他应该就快想要吸血了,而且我认为他不只可以从吸血中得到性快感,单纯看到鲜血也会。他在寻求一种完美的性高潮,这种完美高潮结合了强暴和鲜血所能给予他的性愉悦。杜塞尔多夫的天鹅杀手彼得·屈滕就说过,他用刀子刺杀被害人多少次,取决于有多少鲜血流出,而鲜血的流出量则会决定他有多快达到性高潮。”

锅炉间内弥漫着一阵阴郁的静默。

“我们要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法才能逮到这样一个人?”哈利问道。

“也许昨晚卡翠娜在电视上说得对,”侯勒姆说,“说不定瓦伦丁已经出境了,可能搭飞机去红场了吧。”

“莫斯科?”史密斯惊讶地说。

“哥本哈根,”哈利说,“在那个有多元文化的诺雷布罗区。那里有个公园人口贩子经常去,他们主要是做进口生意,出口只占少部分。你只要在长椅或秋千上坐下来,手里拿一张车票,不论是公交车票还是飞机票,任何交通票券都行,就会有人过来问你要去哪里,接着又会问你其他问题,但对方绝不会透露身份。那人会有同伴坐在公园远处秘密拍照,上网搜寻你的身份是否符合,过滤你是不是警察。这种旅行社低调又昂贵,可是贵归贵,顾客却都不搭商务舱,他们买的全都是船运集装箱里的廉价位子。”

史密斯摇了摇头。“可是吸血鬼症患者不会像我们一样理性地计算风险程度,所以我不认为他出境了。”

“我也不这么认为,”哈利说,“所以他到底在哪里?他是藏身在人群中,还是独自住在荒僻的地方?他有没有朋友?我们可以想象他有搭档吗?”

“我不知道。”

“史密斯,这里在座的每一位都明白,不论是不是心理医生都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我只是想问你的直觉是什么?”

“我们这种做研究的人直觉不灵光,但我很确定他是孤身一人,他可以说非常孤独,是只孤狼。”

敲门声响起。

“请进,门要用力拉!”哈利高声喊道。

门被打开。

“各位大胆的吸血鬼猎人,你们好啊。”史戴·奥纳说,走了进来,先进门的是他的肥肚腩,接着就看见他手里牵着一个弯腰驼背的女孩。女孩的深色头发有一大片从面前垂落,哈利看不见她的脸。“史密斯,我答应过哈利来给你上个速成课,跟你说明一下心理专家在办案过程中扮演什么角色。”

史密斯的脸亮了起来。“太感谢你了,亲爱的同事。”

奥纳晃着脚跟。“你是应该感谢我,不过我已经不想在这座地下陵墓里工作了,所以我跟卡翠娜借了办公室。”他把一只手放在女孩的肩膀上,“奥萝拉需要一本新护照,所以才跟我一起过来了。哈利,你能帮她插个队吗?我来给史密斯上课。”

女孩将头发拨到一旁。哈利乍看之下根本不敢相信这个脸色苍白、皮肤油腻、脸上有许多红斑的人,竟是几年前记忆中那个漂亮的小女孩。看到她深色的服装和脸上的浓妆,他会以为她是哥特人,或是欧雷克口中那些打扮看心情的伊莫人。但她眼中没有反抗或叛逆,也没有青少年的厌世,甚至再度看见哈利后连一丝喜悦都没有。哈利曾是她最爱的“干叔叔”,她总爱这样叫他,如今她看见哈利却面无表情。不对,她脸上的确有表情,一种哈利说不上来的表情。

“那就来插个队吧,我们这里做事就是这么腐败,”哈利说,逗得奥萝拉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我们去办理护照的部门。”

四人离开锅炉间,哈利和奥萝拉静静地走在警狱地道中,奥纳和史密斯走在他们身后两步之遥,打开了话匣子。

“总之呢,之前我有个患者,他叙述他的问题时迂回得不得了,让我完全连不起来,”奥纳说,“后来有一次我意外发现他就是失踪的瓦伦丁·耶尔森,于是就被他攻击,如果不是哈利赶来,我早就没命了。”

哈利注意到奥萝拉听到后绷紧了身子。

“虽然他最后跑掉了,但他威胁我的时候,我更了解他了。他用刀子抵住我的喉咙,逼我做出诊断,还说自己是‘瑕疵品’。他说如果我不回答,就要在他老二硬邦邦的时候让我流血而死。”

“有意思,你看见他真的勃起了吗?”

“没有,但我感觉得到,也感觉得到他手中那把猎刀的锯齿边缘,我记得当时心里很希望我的双下巴可以救我一命。”奥纳咯咯地笑着说。

哈利听见奥萝拉捂嘴倒抽一口凉气,便回头瞪了奥纳一眼。

“哦,亲爱的,抱歉!”奥纳高声说。

“你们说了些什么?”史密斯好奇地问道。

“很多啊,”奥纳低声说,“他对平克·弗洛伊德乐队那张《月之暗面》里的背景音乐很感兴趣。”

“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是说他叫保罗,可惜我所有的患者记录都被偷走了。”

“哈利,史密斯刚才说……”

“我听见了。”

一行人爬上楼梯,来到一楼。奥纳和史密斯在电梯前停下脚步,哈利和奥萝拉继续往中庭走去,看见柜台前的玻璃上贴着一张公告说摄影机目前故障,欲申请护照者请利用警署后侧的自动快照机。

哈利带着奥萝拉走到一台外形好似流动厕所的快照机前,把帘幕拉到一旁,给了奥萝拉几个硬币,让她在里头坐下。

“对了,”哈利说,“笑的时候不能露出牙齿哦。”接着他拉上帘幕。

奥萝拉望着背后藏有摄影机的黑色玻璃,玻璃上有自己的映影。

她觉得泪水即将溃堤。

这原本看起来是个好主意,她跟父亲说想一起去警署看哈利,因为班里要去伦敦旅行,她需要一本新护照。父亲对这种事总是毫无头绪,都是母亲在处理。她原本计划只要跟哈利独处几分钟,就能把一切都告诉他,但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她却办不到,这全都是因为父亲在隧道里说的那些话,父亲还提到了那把刀,让她惊惧万分,又开始全身颤抖,双腿几乎瘫软。那男人抵住她喉咙时用的也是同一把带锯齿的刀,而且那男人又回来了。奥萝拉闭上双眼,不去看自己可怕的映影。那男人回来了,只要她敢透露一句话,他就会杀了他们所有人。况且她说出来能有什么用?她不知道任何可以帮助他们找到他的事情,无法拯救她父亲或其他人。她再度睁开眼睛,在那窄小的快照机里举目四顾,觉得这里很像当时体育场里的厕所隔间。她下意识地朝帘幕底下的缝隙望去,只见那双尖尖的靴子就在外头的地板上,等待着她,等着要进来,等着要……

奥萝拉猛然拉开帘幕,推开哈利,朝出口奔去。她听见哈利在她背后叫着她的名字。接着她已置身于阳光和开阔的空间之中。她跑过草地,穿过公园,朝格兰斯莱达街的方向跑去。她听到自己的抽噎声混杂着喘息声,仿佛即使置身于开阔空间,空气仍然不够似的。但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继续往前奔跑,知道自己会一直跑到累瘫为止。

“不论是保罗还是瓦伦丁,他们都没提到过被血吸引之类的事,”奥纳说,他在卡翠娜的办公桌前坐下,“但根据他的病史,我们也许可以推断出他不是一个会压抑性癖好的人,这种人不太可能会在成年之后在性方面突然发现新癖好。”

“说不定他一直都有这种癖好,”史密斯说,“只是没找到方法来实现他的性幻想而已。如果他心中有咬人咬到对方流血,然后直接从生命之井吸血的渴望,那说不定他是在发现那副铁假牙以后才找到了方法去实现这种渴望的?”

“吸人血是一种古老的传统,背后隐含的意义是吸取别人的力量和能力,这个别人通常是敌人,是不是?”

“同意。”

“史密斯,如果你想替这个连环杀手侧写,那么我会建议你一开始先把他设定为被控制需求所驱动的人,就像比较传统的强奸犯和杀人色魔一样。说直白一点,他希望重新取得控制,重新取得曾经被夺走的力量。他要的是‘补偿’。”

“谢谢,”史密斯说,“‘补偿’这个我同意,我一定会把这点纳入的。”

“每个人都希望能修补曾经加诸自己的伤害,”奥纳说,“或是报复,这其实是一体两面。以我为例,我现在之所以能成为优秀的心理医生,是因为我以前球技很差,没有足球队要我。哈利的母亲过世时他还很小,所以他长大以后决定成为侦办命案的刑警来惩罚夺取别人生命的人。”

门框上传来敲门声。

“才说到他,他就来了……”奥纳说。

“抱歉打扰,”哈利说,“奥萝拉跑掉了,我不知道怎么了,只知道铁定有事。”

奥纳脸上掠过一片乌云,他发出一声呻吟,从椅子上奋力起身。“天知道这些青少年是怎么搞的,我去找她。史密斯,我们只讲了一点,你再打电话给我,我们改天继续。”

“有什么新消息吗?”奥纳离开后哈利问道。

“可以算有,也可以算没有,”卡翠娜说,“鉴识医学中心刚才确认手铐上采集到的DNA百分之百属于耶尔森。另外,史密斯在电视上呼吁医师清查患者记录之后,只有一个心理医生和两个性学专家联络我们,但他们提供的姓名都已经清查过没有嫌疑。一如预期,我们接到数百通民众的报案电话,内容包括可怕的邻居、小狗身上有咬痕、吸血鬼、狼人、地精和巨怪,不过还是有几通电话值得追查。对了,萝凯一直打电话来找你。”

“好,我看见未接来电了,我们那座地下碉堡的信号不好,这有方法改善吗?”

“我问问看托尔德能不能装个继电器什么的。好了,办公室可以还我了吗?”

电梯里只有哈利和史密斯两个人。

“你在避免眼神接触。”史密斯说。

“这不是搭电梯的礼节吗?”哈利说。

“我是说你平常就这样。”

“如果不想和人视线相交等于避开,那你可能说对了。”

“而且你不喜欢搭电梯。”

“嗯,这么明显吗?”

“肢体语言不会说谎,而且你觉得我话太多了。”

“今天是你第一天上工,一定会有点紧张。”

“我不紧张,我平常多半都是这个样子。”

“好吧,对了,我还没谢谢你改变心意。”

“不用客气,我才应该道歉,我一开始竟然为了那么自私的理由回绝,没考虑到这是攸关人命的事。”

“我能理解博士学位对你来说非常重要。”

史密斯微微一笑。“对啊,你之所以理解是因为你跟我们是同路人。”

“什么同路人?”

“就是有点疯狂的精英分子。你听说过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戈德曼难题’吗?一线运动员被问到如果有种药吃了保证可以拿到金牌,但五年后会死,他们会不会吃?结果半数以上的人回答说会。一般大众被问到相同的问题,两百五十人当中只有两人愿意。我知道这问题对多数人来说会觉得很变态,但对你我这种人来说却不会。哈利,因为你愿意牺牲你的人生来逮到这个凶手,对不对?”

哈利看着眼前这名心理医生好一会儿,奥纳说的话在耳边响起:因为你明白了猴子陷阱的概念,因为你也不会放手。

“你还想知道什么吗,史密斯?”

“她的体重是不是增加了?”

“谁?”

“史戴的女儿。”

“奥萝拉?”哈利扬起一侧眉毛,“呃,她以前可能瘦一点。”

史密斯点了点头。“我的下一个问题你一定不会喜欢,哈利。”

“说来听听。”

“你觉得史戴·奥纳跟他女儿之间是不是有乱伦关系?”

哈利的双眼直盯着史密斯瞧。他之所以选中史密斯是因为他希望自己的组员能提出独到的看法,只要能够提出好观点,他就准备容忍一切。几乎是一切。

“好,”哈利压低嗓音说,“我给你二十秒解释清楚,请你好好利用这二十秒。”

“我只是想说……”

“十八秒。”

“好,好。我看到了几点。自残行为:她穿长袖T恤以遮住前臂的疤痕,她在不停地抓挠。卫生习惯:站在她旁边的时候,你可以知道她的个人卫生做得并不好。饮食习惯:极端的暴食或节食在受虐者身上十分常见。心理状态:她看起来相当忧郁,可能是因为焦虑的关系,我知道衣着和化妆可能会产生误导,但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不会说谎。亲密关系:先前在锅炉间我从你的肢体语言上看得出你准备拥抱她,但她假装没看到,这就是为什么她在进门前先用头发把脸遮住,因为你们很熟,她知道你一定会先抱抱她,通常受虐者会避开亲密关系和肢体触碰。我的时间到了吗?”

电梯微微一晃,停了下来。

哈利踏上一步,面向史密斯,按着按钮让电梯门关着。“先暂时假设你说得对好了,史密斯,”哈利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轻声细语,“可是妈的这跟史戴有什么关系?是因为过去他曾把你踢出奥斯陆的大学心理系,还让你得到了‘猴子’这个绰号?”

哈利看见史密斯的双眼涌出痛苦的泪水,仿佛被扇了一巴掌似的。史密斯眨了眨眼,吞了口口水,说:“嗯,也许你说得对,哈利,也许我只是看见了我的潜意识想看见的,因为我还在生气。但这只是直觉,我说过了,我的直觉不灵光。”

哈利缓缓点了点头。“我想你很清楚,你的直觉不只这样,你还看见了什么?”

史密斯直起身子。“我看见一个父亲牵着女儿的手,这个女儿多大了?十六,还是十七?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好暖心啊,他们还在手牵手,我希望我女儿到她们青春期以后也一样还能跟我手牵手。”

“但是?”

“但你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看,父亲运用威势和控制力来握住女儿的手,让她待在原位。”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因为她一逮到机会就逃跑了。我咨询过可能遭遇过乱伦的患者,从家中逃离正是其中一个特点。我所提到的这些症状可能还有一千种解释,但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是不伦虐待,基于专业职责我还是得提出来,否则我就是玩忽职守,你说是吗?我知道你是这家人的朋友,这也正是我把我的想法坦白告诉你的原因,因为只有你有办法跟她沟通。”

哈利放开关门按钮,电梯门向两侧打开,史密斯快步走出。

哈利等到电梯门快关上时才伸出一脚卡在门中间,打算追上史密斯,下楼梯朝隧道的方向而去,这时口袋里传来手机的振动。

他接起手机。

“哈利,你好啊,”伊莎贝尔·斯科延偏男性化的声音传来,她的嗓音俏皮里带点挑逗的意味,相当好辨认,“我听说你又跨上马背、重披战袍了。”

“倒也不完全是这样。”

“我们一起骑过马啊,哈利,那次真好玩,原本应该会更好玩一点的。”

“那次我已经觉得很好玩了。”

“呃,既往不咎嘛,哈利。我打来是想请你帮个忙,我们的公关部正在帮米凯做事,现在《每日新闻报》在网络上发表了一篇报道把米凯批得相当厉害,说不定你已经看过了?”

“没看过。”

“他们说:‘我们的城市正在付出代价,因为奥斯陆警方在米凯·贝尔曼的领导下没能尽到警察应尽的职责,没能逮到瓦伦丁·耶尔森,这简直是丑闻一桩,是专业沦丧的迹象。耶尔森竟然跟警方玩猫抓老鼠的游戏玩了四年,如今他玩腻了老鼠的角色,开始当起猫来了。’ 他们这样写,你有什么看法?”

“他们可以写得更好。”

“我们想找一个人站出来说这篇文章对米凯的批评毫无道理,这个人要能够让民众回想起在贝尔曼的领导下,重大刑案的破案率是明显提高的,还侦办过多起命案,而且评价很高。你现在是警察大学的讲师,所以绝对不会被批评是谄媚拍马。你是最完美的人选呀,哈利,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当然很想帮你跟贝尔曼。”

“是吗?那太好了!”

“而我能做到的最好方式,就是逮到瓦伦丁·耶尔森。现在我正在忙这件事,所以恕我不陪你多聊了,斯科延。”

“我知道你工作起来总是很卖力,哈利,但要逮到那家伙得花很多时间。”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急着擦亮贝尔曼的名声?为了替我们彼此节省点时间,我就直说了,我绝对不会站在麦克风前朗读公关公司拟的稿子。如果我们现在就挂上电话,也许还是一场文明的谈话,而不是以我被逼骂你滚下十八层地狱作结。”

伊莎贝尔哈哈大笑:“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啊,哈利,你跟那个黑发律师甜心订婚了,对吧?”

“不对。”

“不对?那找天晚上我们一块喝杯酒吧?”

“萝凯跟我不是订婚了,是已经结婚了。”

“哦,好吧,真没想到,不过,这应该不是问题吧?”

“对你来说可能只是多了个挑战,对我来说是问题。”

“已婚男人最棒了,他们都不会给你添麻烦。”

“比如说贝尔曼吗?”

“米凯是很可爱,还拥有全奥斯陆最值得一亲的嘴唇。呃,我们的对话已经开始变得有点无聊了,哈利,我要挂电话喽,你有我电话的。”

“我没有,再见。”

萝凯。他竟然忘了萝凯打过电话。他一边搜寻萝凯的号码,一边检查自己的反应。管他的,检查就检查。伊莎贝尔的邀约有没有让他起反应?有没有让他感到一丝丝的兴奋?没有。好吧,是有那么一丝丝,但它有任何意义吗?没有。它有的意义是那么微不足道,让他都懒得去想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浑蛋。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不是浑蛋,但那只是一点点心痒,脑中闪现过一点点并非出于本意、朦朦胧胧的片段,当中有伊莎贝尔的长腿和丰唇,但那只是一闪而逝的片段,不足以判有罪。不过他知道,拒绝只会让伊莎贝尔更有可能再打电话给他。

“这是萝凯·樊科的手机,我是斯蒂芬斯医师。”

哈利觉得后颈汗毛根根直竖。“我是哈利·霍勒,萝凯在吗?”

“霍勒,她不在。”

哈利觉得喉头紧缩,恐慌之情沿着脊椎骨缓缓爬升,宛如冰层迸裂一般。他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那她在哪里?”

接着是一阵长长的停顿,哈利怀疑对方是故意把停顿拉得这么长的,但这也让他有时间在脑袋里转了无数个念头。他下意识在大脑里得出所有结论,其中的一个他会永远记得,那就是休止符在此时此刻画下,他想要的某样东西再也无法拥有了。也就是说,他的今天和明天再也无法跟昨天一样了。

“她进入了昏迷状态。”

他的大脑出于混乱,或者纯粹出于绝望,还在试图把“昏迷”解读成一座城市或一个国家。

“可是她刚刚才打电话给我,不到一小时以前。”

“对,”斯蒂芬斯说,“而你没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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