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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渴  作者:尤·奈斯博

星期一下午

没有意义。哈利坐在一张硬邦邦的椅子上,努力集中精神,聆听桌子对面的男子说话。男子戴着眼镜,身穿白袍,口中说出来的话就像窗外的鸟啼一样没有意义;就像湛蓝的天际和比前几星期更加耀眼的今天的阳光一样没有意义;就像墙上挂着的解剖图里有灰色器官和鲜红色血管一样没有意义;就像挂在旁边十字架上流淌着鲜血的耶稣基督一样没有意义。

萝凯。

他生命中唯一有意义的是萝凯。

不是科学,不是宗教,不是正义,不是更美好的世界,不是欢愉,不是酒醉,不是没有痛苦,甚至不是幸福。有意义的就只有这两个字:萝凯。对他来说,对象是不可替换的。对他来说,如果没有遇见萝凯,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什么都没有都比这样来得好。

因为没有人可以把“什么都没有”从他身旁夺走。

最后哈利在对方一长串的说明中插口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表示,”约翰·D.斯蒂芬斯主治医师说,“我们不知道病因。我们知道她的肾脏没有发挥功能,但导致这种状况的原因相当多,就像我说的,我们已经排除了最可能的原因。”

“所以你有什么想法?”

“我认为这可能是一种综合征,”斯蒂芬斯说,“问题是综合征有上千种,而且一种比一种罕见且难以辨认。”

“这是什么意思?”

“这表示我们得继续探究病因,所以得暂时让她进入昏迷,因为她已经开始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了。”

“要昏迷多久?”

“暂时先这样,我们不仅得找出你妻子的病因,还得要有方法治疗才行。只有当我们有把握她能独立呼吸时,才能让她恢复意识。”

“那她……那她……”

“是?”

“那她在昏迷过程中会不会死?”

“这我们不知道。”

“不,你们知道。”

斯蒂芬斯十指轻触,静静等待,仿佛想把这段对话强制换到低速挡。

“她可能会死,”过了一会儿,斯蒂芬斯说,“我们都可能会死,心脏随时都有可能停止跳动,这只是概率问题而已。”

哈利知道有一把怒火正在他体内越烧越旺,而这把火并非针对斯蒂芬斯及其口中所说的陈腔滥调。哈利办过无数命案,面对过无数被害人家属,明白家属心中的情绪会想找目标发泄,但他却苦无目标可以发泄,这就像在往他的怒火上浇油。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们面对的概率是多少?”

斯蒂芬斯双手一摊。“就像我说的,我们不知道她肾衰竭的原因是什么。”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叫概率,”哈利说,停下来吞了口口水,压低嗓音说,“好吧,那就根据现阶段你有限的信息,告诉我你认为概率是多少。”

“肾衰竭本身不是元凶,它只是症状,导致肾衰竭的可能是血液疾病或中毒。现在是蘑菇中毒高发期,但你妻子说你们最近没吃蘑菇,而且你们两个人吃的东西一样。你最近没有觉得不舒服吧,霍勒?”

“没有。”

“你……好吧,我明白了,那其余那些可能的综合征都是挺严重的问题。”

“高于或低于百分之五十,斯蒂芬斯?”

“我不能……”

“斯蒂芬斯,我知道我们对她的病情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我求求你,给我个数字。”

斯蒂芬斯看了哈利好一会儿,才似乎做出决定。

“根据她的检验报告,以目前情况来说,我认为失去她的概率稍微超过百分之五十,不是超过很多,只是超过一点点。我不喜欢跟家属谈百分比是因为他们通常都会过度解读。如果我们估计死亡率是百分之二十五,患者却在手术中死亡,那家属经常会控诉我们误导了他们。”

“百分之四十五?她有百分之四十五的机会活命?”

“目前为止是这样。她的病情正在持续恶化中,如果这一两天没办法找出病因,那这个概率可能会再降低。”

“谢谢。”哈利站起身来,感到头晕目眩,这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他希望一切都陷入黑暗。黑暗是个快速而无痛的出口,虽然愚蠢且庸俗,但不会比这一切更没有意义。

“可以请你留下联络方式吗?这样方便我们……”

“我会让你们一定找得到我,”哈利说,“如果没有其他我该知道的事,我想回到她身边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哈利。”

两人走回三〇一号病房。走廊一路向前延伸,另一头消失在微亮的光线中,光线的来源可能是一扇窗,稀疏的秋日阳光从窗口流泻进来。他们经过身穿白衣有如幽魂的护士,又经过许多穿着病号服的患者,脚下拖着活死人般的步伐,朝光亮处走去。昨天他和萝凯才在家里那张有点太软的大床上相拥,今天她却躺在这里,进入了昏迷的国度,和幽灵、鬼魂为伍。他得打电话给欧雷克才行,他得想想该怎么告诉欧雷克才好。他需要喝一杯。哈利不知道这念头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但它就是出现了,仿佛有人在大声吼叫,把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喊了出来,直接灌进他的耳朵里。这念头必须尽快被其他思绪淹没才行。

“为什么你会是佩内洛普·拉施的医生?”哈利大声说,“她又不是来这里看病的。”

“因为她需要输血,”斯蒂芬斯说,“我是血液科医师和血库组长,但我也在急诊室轮班。”

“血库组长?”

斯蒂芬斯看了看哈利,或许察觉到他需要转移注意力,暂时脱离这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

“就是这里的血库分库。其实我应该叫浴场管理员才对,因为血库的位置原本是个旧的风湿浴场,就在这栋医院的地下室,所以我们都把血库叫作血浴场。你可别跟我说血液科医师缺乏幽默感。”

“嗯,原来你说的买卖血液是这么一回事。”

“什么?”

“上次你说你之所以光凭眼力就可以从佩内洛普受攻击的楼梯间犯罪现场照片看出她流失了多少血,是因为你在买卖血液。”

“你记性真好。”

“她怎么样了?”

“哦,佩内洛普的身体正在逐渐康复,但她会需要心理疏导,毕竟跟吸血鬼面对面——”

“是吸血鬼症患者。”

“是不祥的,你也知道。”

“不祥的?”

“对啊,《旧约》里有预言和描述。”

“关于吸血鬼症患者?”

斯蒂芬斯淡淡一笑。“《箴言篇》第三十章第十四节:‘有一宗人,牙如剑,齿如刀,要吞灭地上的困苦人和世间的穷乏人。’我们到了。”

斯蒂芬斯打开门,让哈利进去。进入黑夜。紧闭的帘幕的这一侧是明晃晃的阳光,病房里的另一侧却只有闪烁的绿线在黑色的屏幕上不停地跳动。哈利俯身凝望她的脸庞。她看起来十分平静,也十分遥远,仿佛飘浮在黑暗的空间里,遥不可及。他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等到关门的声音传来,才执起她的手,把脸贴到被单上。

“别现在远离我,亲爱的,”他轻声道,“别远离我。”

楚斯和韦勒在开放式办公室里共享一个隔间,楚斯刻意搬动了几个电脑的屏幕,以隔绝韦勒的视线。在这个隔间里,韦勒是唯一一个可以看见他在做什么的人,但烦人的是那家伙对他的一切都很好奇,尤其是他跟谁讲电话。此时韦勒那个偷窥狂外出了,去调查一家刺青穿孔店,只因警方接到一条线报说那家店有进口吸血鬼配件,其中还有看起来很像假牙的金属物件,上头有尖尖的犬齿。楚斯决定好好利用这个空当,特地下载了美剧《盾牌》第二季最后一集来看,还把音量调到最低,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可以想见,当手机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犹如按摩棒般开始闪烁振动时,他心里非常不爽。手机铃声是小甜甜布兰妮唱的《少女已过,熟女未满》(I ’m Not A Girl, Not Yet A Woman ),不知何故,他相当喜欢这首歌。歌词中述说她还不是女人,似乎影射的是一个低于“最低合法性交年龄”的少女,楚斯希望自己不是因为这个才把这首歌设为手机铃声。或者正是如此?对着身穿学生制服的小甜甜布兰妮打手枪难道算变态吗?好吧,那他应该是变态。但是让楚斯有点担心的是,手机屏幕上所显示的号码似乎有点眼熟,难道是市政府财务处?或是纠风办?是他以前干烧毁者时的可疑联络人?还是有人来跟他讨债或讨人情债?反正那不是莫娜的电话号码。这通电话最有可能跟工作有关,这也代表他得去干活才行。无论如何,他认为接了这通电话对他没好处,因此把手机拿起来放进抽屉里,继续看维克·麦基如何率领突击队打击犯罪。他爱死维克这个角色了,《盾牌》是唯一一部拍出警察真正想法的警察剧集。突然之间,他想起那个号码为什么看起来眼熟了。他赶紧拉开抽屉,抓起手机。“我是班森警员。”

时间过了一秒、两秒,手机那头什么声音也没有,他想说她已经挂断了,但这时一个轻柔且诱人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你好啊,楚斯,我是乌拉。”

“乌拉……”

“我是乌拉·贝尔曼。”

“哦,嘿,乌拉,是你啊?”楚斯暗自希望自己的声音很沉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乌拉轻笑了几声。“‘帮忙’我是不知道啦。那天我在警署中庭看到你了,才想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聊天了,你知道,就像以前那样。”

我们应该从来都没有好好聊过天吧,楚斯心想。

“我们可以找一天碰面吗?”

“当然好啊。”楚斯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呼噜笑声。

“太好了,那明天可以吗?明天我妈会帮我照顾小孩,我们可以去喝杯饮料或吃点东西。”

楚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乌拉竟然想跟他碰面?难道她又要来质问关于米凯的事情?不对,她应该知道他跟米凯最近不常碰面。再说,喝杯饮料或吃点东西?“好啊,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只是想说碰个面也不错,我跟以前认识的人都没什么联络了。”

“是哦,当然好啊,”楚斯说,“那要在哪里碰面?”

乌拉笑道:“我已经很多年不太出门了,不知道现在曼格鲁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你不是住那附近吗?”

“对,呃……欧森餐厅还开着,就是布尔区的那个。”

“哦?好,就那里吧,八点好吗?”

楚斯默默点了点头,才忽然想起要开口说:“好。”

“还有,楚斯?”

“是?”

“请别告诉米凯。”

楚斯咳了一声:“不要告诉他?”

“不要。那就明天八点见了。”

乌拉挂断之后,楚斯怔怔地看着手机。这是真的吗?还是他在做白日梦?难道十六七岁时做的白日梦还萦绕在脑海里?楚斯觉得快乐无比,快乐到胸膛都要炸开了,但紧接着恐慌来袭。这一定会变成一场灾难。无论如何,一定会变成一场灾难。

这全都是一场灾难。

当然了,好日子不会永远持续下去,迟早他都会被逐出天堂。

“啤酒。”他说,抬头看着一个站在他桌边、脸上有雀斑的年轻女服务生。

女服务生没化妆,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扎成了个马尾,白色上衣的袖子卷起,仿佛准备打架。她在小本子上记下客人点的东西,似乎以为对方还会点更多,于是哈利知道她是新来的,因为施罗德酒馆的客人十之八九点了酒以后就不会再点其他东西。她刚来的前几周恨死这份工作了,这里的男客会开粗俗的玩笑,喝多了的女客会毫不掩饰对她的戒心。小费少得可怜,没有音乐可以让她在酒吧里走动时随着节奏摇摆臀部,也没有帅哥可以看,只有爱吵架的老醉汉,还得在打烊时撵他们出去。她心想,不知道提高学生贷款值不值得,但这样她才有办法住在离市中心近一点的学生宿舍。但哈利知道如果一个月以后她还没辞职,事情就会逐渐改观。她会开始懂得对客人的低级笑话一笑置之,并尽量以同样下流的方式回应。当女客发现她不会威胁到她们的地盘时,就会开始信任她。她会拿到小费,虽然不多,但都是实打实的小费。她还会得到温柔的鼓励,偶尔也会有人向她告白。客人会给她取外号,乍听之下会觉得十分刺耳,里头却带有真感情,这个外号会让她在这群不高贵的酒客之间有个高贵的地位,像是矮子卡里、列宁、屏风、女熊之类的。就她来说,这个外号可能会跟她的雀斑或红头发有关。酒客进进出出,男友来来去去,慢慢地,这群人会变得像她的家人,一群和善、大方、烦人、失落的家人。

女服务生从小本子上抬起头来:“就这样?”

“对。”哈利露出微笑。

她快步走向吧台,仿佛有人在替她计时,不过天知道,说不定莉塔真的站在吧台里拿着秒表计时。

韦勒发短信给哈利说他们在主街的刺青穿孔店等他。哈利打字回复,跟韦勒说他得自己应付。就在此时,哈利突然听见有人在他对面坐下。

“哈喽,莉塔。”哈利头也没抬。

“哈喽,哈利,今天不顺心吗?”

“对。”他在手机上打了个老式的笑脸,也就是冒号加上右括号。

“那你来这里是打算把今天搞得更糟?”

哈利默然不答。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哈利?”

“你是怎么想的,莉塔?”他的手指找寻着发送键。

“我不认为这算是要破戒了。”

“我已经跟雀斑菲亚点啤酒了。”

“现在我们还是叫她玛尔特,还有,我把你点的啤酒取消了。哈利,你右肩的魔鬼也许想喝酒,但你左肩的天使指引你去了一个不供应酒的地方,那里有个叫莉塔的只会给你咖啡,不会给你啤酒。她会跟你聊聊天,然后叫你回家,回到萝凯身边。”

“她不在家,莉塔。”

“啊哈,原来如此,哈利·霍勒又搞砸了,你们男人总是有办法把事情搞砸。”

“萝凯生病了。给欧雷克打电话前我需要先来杯啤酒。”哈利低头看着手机,再次寻找发送键,这时他感觉到莉塔把一只粗短且温暖的手放到了他的手上。

“船到桥头自然直,哈利。”

哈利瞪着莉塔。“才不会呢,除非你真的认识能活着脱身的人。”

莉塔笑了。“船到桥头的时刻就在你因某事陷入低潮的今天和再也不会因某事陷入低潮的那天之间。”

哈利再度低头看着手机,输入欧雷克的名字,按下拨号键。

莉塔起身让哈利独处。

铃声才响了一下,欧雷克就接了起来。“你打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在开讨论会,讨论《警察法》第二十条。这一条的意思一定是这样的吧?就是视情况需要,每个警察都必须听从较高阶警察的命令,无论他们是否属于同一个单位或警局,对不对?二十条说较高阶警察可判断情况是否危急并要求协助。快点,说我是对的!我刚刚才跟这两个白痴赌一瓶饮料……”哈利听见背景里传来笑声。

他闭上眼睛。这世上当然还有值得期待和盼望的:那一天会在你因某事陷入低潮的今天过后到来,那一天再也没什么事可以让你陷入低潮。

“欧雷克,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妈住进了伍立弗医院。”

“我要鱼排,”莫娜对服务生说,“不要马铃薯、酱汁和蔬菜。”

“这样就只剩鱼排了。”服务生说。

“这样就好。”莫娜说,递还菜单。她看了看四周午餐时间的客人。这家餐厅虽然是新开的,但非常热门,她们运气不错,订到了最后一张双人桌。

“你只吃鱼排?”诺拉说。她点了恺撒沙拉不加酱汁,但莫娜知道她最后一定经不住诱惑,会再点甜点来搭配咖啡。

“我在减脂。”莫娜说。

“减脂?”

“减去皮下脂肪,好让肌肉线条更明显,再过三个星期就是挪威锦标赛了。”

“健美锦标赛?你真的要参加?”

莫娜哈哈大笑。“你是说凭我的臀部吗?我希望我的腿和上半身能帮我争取高分。当然,还有我不服输的个性。”

“你看起来很紧张。”

“当然。”

“比赛还有三个星期才到,而且你从不紧张的,你是怎么了?是不是跟吸血鬼症患者命案有关?对了,要多谢你的建议,史密斯很棒,布莱特有她自己的风格,呈现出来的效果也不错。你有没有见过伊莎贝尔·斯科延?就是那个前任社会事务议员,她打电话过来问《周日杂志》有没有兴趣邀请米凯·贝尔曼当嘉宾。”

“好让他亲口回答为什么一直抓不到瓦伦丁·耶尔森吗?她也打电话问过我们。她是个很积极的女人,这样形容已经够好听了吧。”

“那你们要采访他吗?天哪,现在只要稍微跟吸血鬼症患者扯上边的东西都能登。”

“我是不会啦,但我那些同事可能没这么挑。”莫娜点了点她的iPad,递给诺拉。诺拉把电子版《世界之路报》的内容读了出来:

“前社会事务议员伊莎贝尔·斯科延对于奥斯陆警方近日受到的批评不以为然,她表示警察署长正掌控全局:‘米凯·贝尔曼和办案警察已确认吸血鬼症患者案的凶手身份,现正倾全力要将他缉捕归案。除此之外,警察署长找来名气响亮的命案刑警哈利·霍勒,他十分愿意协助前任长官,也非常期待给这个无耻变态戴上手铐。’” 诺拉把iPad还给莫娜,“说辞有够滥俗的。你对这个霍勒有什么看法?你会把他踢下床吗?”

“绝对会,难道你不会吗?”

“我不知道,”诺拉看着空气,“我不会用踢的,可能只是轻轻推一下,意思有点像是:‘请离开,不要碰我的那里和那里,还有那里绝对不能碰。’”她咯咯笑着说。

“他妈的,”莫娜说,摇了摇手,“就是有你这种人,‘误会强暴’的数字才会攀升。”

“误会强暴?真有这种事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就从来没人误会过我。”

“这让我想到,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用欧仕派须后水了。”

“你不可能知道。”莫娜说着叹了口气。

“可能!就是用来防止强暴,对不对?喷上男人味的须后水就跟胡椒喷雾一样可以有效驱走色狼,不过你也注意到这同时驱走其他男人了吧?”

“我放弃了。”莫娜呻吟说。

“对,放弃吧!快跟我说!”

“是因为我父亲。”

“什么?”

“他都用欧仕派须后水。”

“原来如此,你们以前很亲近,你很想他,真可怜……”

“我用这个来时时提醒自己他教过我的最重要的事。”

诺拉眨了眨眼睛。“刮胡子?”

莫娜大笑,拿起杯子。“绝对不要放弃。绝对不要。”

诺拉侧过头,用严肃的眼神看着好友莫娜。“你真的在紧张呢,莫娜,到底是怎么了?而且你为什么不去跑斯科延那条新闻?我的意思是说,吸血鬼症患者案的新闻是你的啊。”

“因为我钓到了一条更大的鱼。”服务生走上前来,莫娜把双手从桌子上移开。

“希望是这样。”诺拉说,看着服务生把一块小得可怜的鱼排放在莫娜面前。

莫娜用叉子叉起鱼排。“我紧张是因为我可能受到监视。”

“什么意思?”

“我不能告诉你,诺拉,也不能告诉别人,因为我们已经说好了,我只知道现在我们可能被监听。”

“监听?你是开玩笑的吧!我刚才还提到说哈利·霍勒……”诺拉把手按在嘴巴上。

莫娜微微一笑。“你不会因为这个留下把柄的。重点是,我要跑的这条新闻可能是二十一世纪犯罪报道中最重大的独家新闻,不对,是有史以来犯罪线新闻中最重大的独家新闻。”

“你一定得告诉我才行!”

莫娜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只能告诉你说我准备了一把枪。”她拍了拍手提包。

“莫娜,你吓到我了!如果他们听见你有枪该怎么办?”

“我就是要让他们听见,这样他们就会知道不要对我乱来。”

诺拉叹了口气,表示投降。“但你为什么要单枪匹马去,如果发生危险该怎么办?”

“因为我有可能成为报界传奇,亲爱的诺拉,”莫娜咧嘴笑了笑,举起杯子,“如果一切顺利,下次我就可以请你吃午餐,而且不管有没有拿到锦标赛冠军,我们都要开香槟庆祝。”

“抱歉我来迟了。”哈利说,关上刺青穿孔店的门。

“我们在看有什么在打折。”韦勒露出微笑,他站在一张桌子的内侧,跟一个弓形腿的男子一起翻阅一本目录。男子头戴瓦勒伦加足球队的帽子,身穿美国独立摇滚乐队“记住你”(Hüsker Dü)的黑色T恤,留着一把大胡子。哈利很确定男子的大胡子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留了,比那些潮男开始不刮胡子还要早。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哈利说,在门边停下脚步。

“我说过了,”胡子男指着目录说,“这些只是装饰品,不能真的放进嘴巴,牙齿也不利,只有犬齿比较利。”

“那么那些呢?”

哈利环顾四周。店里没有其他人,也容纳不下其他人,里头的每一平方米甚至到每一立方米都被拿来充分利用了。刺青椅摆在中央,天花板上挂着T恤,层架上摆满穿孔珠宝,立架上展示着较大的装饰品、骷髅头和镀铬的漫画角色金属模型。墙上贴得满满都是图案和刺青照片。哈利在其中一张照片上认出了俄罗斯囚犯刺青,刺的是一把马卡洛夫手枪,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杀过一个警察,模糊的线条可能代表这个刺青是用老方法刺的,把吉他弦固定在刮胡刀片上当作刺青针,再用融化的鞋底和尿液混合成染料。

“这些全都是你刺的刺青?”哈利问道。

“全都不是,”胡子男答道,“这些是我去世界各地拍回来的,很酷对不对?”

“我们这边快结束了。”韦勒说。

“你们慢慢来……”哈利猛然住口。

“抱歉没能帮上什么忙,”胡子男对韦勒说,“听你的描述,你们要找的东西在恋物癖的店里比较有可能找到。”

“谢谢,我们已经去查了。”

“好,那还有别的事情吗?”

“有。”

两人同时转头望向哈利,他伸手指着墙上一张照片。“这张是在哪里拍的?”

两人走到哈利身旁。

“伊拉监狱,”胡子男说,“那是里科·赫雷姆刺的刺青,他是那里的囚犯,也是刺青师。两三年前他出狱后不久就染上炭疽病,死在泰国芭堤雅。”

“你帮人刺过这个刺青吗?”哈利问道,觉得那张尖叫的恶魔面孔吸住了自己的目光。

“从来没有,也从来没有人要求过,没什么人会想顶着这种刺青走来走去。”

“从来没有?”

“至少我没见过,但你这么一提,有个在这里工作过一阵子的家伙说他看过这个刺青,他称之为‘cin’。我会记得是因为我只知道‘cin’和‘?eytan’这两个土耳其语单字。‘cin’是恶魔的意思。”

“他有没有说他是在哪里看到的?”

“没有,后来他就搬回土耳其了,如果这件事很重要,说不定我还找得到他的电话号码。”

哈利和韦勒静静等候,很快胡子男从后面的房间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上头用笔写了号码。

“我先警告你们,他不太会说英语。”

“那你们怎么……”

“就比手画脚啊,我随便乱说几句土耳其语,他说他那口烂挪威语,说不定他现在连那些烂挪威语都忘了,我会建议你们找个翻译。”

“再次谢谢你,”哈利说,“恐怕我们得把这张照片带走。”他环顾四周,想找把椅子爬上去,却看见韦勒已经搬来一把椅子放在他面前。

哈利端详了一下他这个满面笑容的年轻同事,然后踏上椅子。

“接下来呢?”韦勒问道,他和哈利站在刺青穿孔店外的主街上,一班电车辘辘驶过。

哈利把那张照片放进夹克口袋,抬头看着上方墙上的蓝色十字架。

“接下来我们去一家酒吧。”

他沿着医院走廊往前走,胸前捧着一束花,遮住部分脸孔。经过他身边的人,无论是访客还是白大褂医护人员,都没多看他一眼。他的脉搏处于静止时的脉搏率。十三岁那年他因为偷看邻居太太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头撞到水泥地昏了过去。醒过来时,母亲正附耳在他胸前,他闻到了她的气味,那是薰衣草的香味。她说她以为他死了,因为听不见他的心跳声。他听不出母亲的口气是代表松了口气还是失望,但母亲带他去看了一个年轻医生,医生努力一番之后终于找到了他的脉搏,还说他的脉搏异常缓慢。一般来说,脑震荡会导致心跳加快才对。于是他住了院,一整个星期都躺在白色的床上,做着白得耀眼的梦,梦境犹如过度曝光的底片,就像是电影里演的死后世界,一切都是天使般的纯白色。医院里没有东西可以让你准备好面对眼前正等待着你的黑暗。

黑暗正等待着躺在病房里的那个女子,他依照号码找到了她那间病房。

黑暗正等待着那个警察,那警察发现真相时,一定会露出惊诧万分的眼神。

黑暗正等待着我们每一个人。

哈利看着镜子前面架子上的酒瓶,瓶内的金黄色酒液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温暖的光芒。萝凯正在沉睡。她正在沉睡中。百分之四十五。她的生还率和酒瓶内的酒精浓度大约相当。沉睡。他可以去陪伴她。他移开目光,望着穆罕默德的嘴巴,只见那两片嘴唇吐出一串难解的话语。哈利曾在某处读过,土耳其语的文法难度在全球排第三。穆罕默德手上拿着的是哈利的手机。

“Sa? olun(谢谢)。”穆罕默德说,把手机还给哈利。“他说他在萨吉纳区一家叫加洛鲁浴场的土耳其澡堂看到过一个男人的胸前有那个cin(恶魔)面孔。他说他看过那个男人很多次,最后一次可能不到一年前,就在他返回土耳其之前。他说那人就算在桑拿室也会穿浴袍。他只在‘Hararet’里看到过一次他没穿浴袍。”

“Hara……什么?”

“就是蒸汽室。门打开时,蒸汽会散开一两秒,他就在那一瞬间瞥见了那男人一眼。他说那种刺青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因为就好像看到了seytan(撒旦)正想从中挣脱出来一样。”

“你问他关于整形的事了吗?”

“问了,他说他没看见那人的下巴上有疤或其他类似的东西。”

哈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穆罕默德又给他们倒了杯咖啡。

“要派人监视那间浴场吗?”韦勒问,他坐在哈利旁边的吧台凳上。

哈利摇了摇头。“我们不知道瓦伦丁会不会出现,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如果他真的出现了,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子,他很聪明,不会随便露出刺青示人。”

穆罕默德端了两杯咖啡回来,放在他们面前。

“穆罕默德,感谢你的帮忙,”哈利说,“不然我们要找一个官方授权的土耳其语翻译者可能至少得花两天。”

穆罕默德耸了耸肩。“我觉得我应该帮忙,毕竟埃莉斯出事之前来过店里。”

“嗯,”哈利低头看着他那杯咖啡,“安德斯?”

“是?”韦勒显得很高兴,可能因为这是他头一次听见哈利直接叫他名字。

“你可以去把车子开来酒吧门口吗?”

“可以啊,可我们走过去才——”

“我在门口跟你碰面。”

韦勒离开之后,哈利啜饮一口咖啡。“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穆罕默德,可是你是不是有麻烦了?”

“麻烦?”

“我查过,你没有前科,但刚才店里有个家伙一看见我们进来就离开了。那个家伙有前科,叫达尼亚尔·班克斯,他虽然没停下来跟我打招呼,但我跟他是老相识了。他是不是对你下手了?”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这家酒吧才刚开张,你的纳税记录显示你并没有钱,而班克斯专门借钱给你这种人。”

“我这种人?”

“银行不肯碰的人。那家伙干的是非法勾当,你知道吗?放高利贷,刑法第二百九十五条。你去报警就能脱困,让我帮你。”

穆罕默德看着眼前那个蓝眼眸的警察,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哈利……”

“很好。”

“……这不关你的事。看来你的同事已经在等你了。”

他关上身后病房的门。百叶窗是放下来的,些许阳光照入室内。他将花束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低头看着那个沉睡的女子。她躺在床上的模样看起来好孤单。他拉上帘幕,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从夹克口袋拿出一个针筒,拔掉针头的盖子,握住她的手臂,凝视她手臂上的皮肤。真正的皮肤。他爱死了真正的皮肤。他想亲吻她的皮肤,但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自我克制。计划。他必须按照计划行事。他把针头插进女子的皮肤,感觉细针没有一丝阻碍就穿入其中。

“好了,”他低声说,“现在我要把你从他身边带走,你是我的人了,全身上下都是我的。”

他推动活塞,看着针筒内的深色液体注入女子体内。灌注进黑暗与沉睡。

“要回警署吗?”韦勒说。

哈利看了看表。下午两点。他跟欧雷克约好了下午四点要在医院碰面。

“去伍立弗医院。”他说。

“你不舒服吗?”

“没有。”

韦勒等待片刻,没听见哈利再接话,便将车子挂到一挡,驶上马路。

哈利望向窗外,心想为什么自己没告诉任何人?基于实际上的考虑,他必须告诉卡翠娜。那么除了卡翠娜呢?没了,为什么还要告诉其他人?

“昨天我下载了迷雾圣父(Father John Misty)的专辑。”韦勒说。

“为什么?”

“因为你推荐了啊。”

“有吗?我想那一定很棒吧。”

两人没再说话,直到车子塞在车阵之中,缓缓沿着伍立弗路前进,沿途经过圣奥拉夫主教堂和诺尔达布伦斯街。

“在那个公车站靠边停一下,”哈利说,“我看见了一个熟人。”

韦勒踩下刹车,驱车右行,停在公交车亭前,亭内有几个放学后的青少年正在等车。奥斯陆教堂中学,对,她就是念这所学校。她站在吵闹的同学旁边几步远的地方,头发垂落到面前。哈利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按下车窗。

“奥萝拉!”

少女的一双长腿突然一颤,像只紧张的羚羊般拔腿就跑。

“你对年轻女孩总是会产生这种效果吗?”韦勒问道,哈利叫他继续往前开。

哈利看着侧边的后视镜,心想,她奔跑的方向跟车子的行进方向相反,而她连想都没想,可见这件事她早已事先设想过,如果要躲避车上的某个人,一定要往车子行进的相反方向逃跑才行。但这意味着什么呢?哈利不知道,也许是某种青少年的愤怒吧,或是成长必经的阶段,像奥纳说的那样。

车子沿着伍立弗路行驶,越往前开,车流越顺畅。

“我在车上等。”韦勒说,把车停在伍立弗医院三号大楼的门口。

“可能会花点时间噢,”哈利说,“你不想去等候区坐一下吗?”

韦勒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对医院有不好的回忆。”

“嗯,因为你妈妈?”

“你怎么知道?”

哈利耸了耸肩:“一定是跟你很亲近的人才会这样,小时候我妈妈也是在医院过世的。”

“那也是医生的错吗?”

“不是,医生救不了她,所以我自己承担了罪恶感。”

韦勒面容扭曲地点了点头:“我妈是被一个自以为是神的医生害死的,所以我从此再也不踏进医院一步。”

哈利走进医院,注意到一个男子在面前捧着一束花,正要离开。哈利会注意到男子是因为通常大家都是带花进医院,而不是带花离开。欧雷克就坐在等候区,他和哈利互相拥抱。周围的病患和访客在小声谈话,或翻阅旧杂志。欧雷克只比哈利矮一厘米。哈利有时会忘记这孩子已经不再长高,他们的赌注终于分出了胜负。

“他们还有说什么吗?”欧雷克说,“是不是有危险?”

“没有,”哈利说,“但就像我说的,你不用太担心,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让她进入的是‘诱导昏迷’,一切都在控制中,好吗?”

欧雷克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嘴,点了点头。欧雷克的神情哈利全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哈利并没有把全部真相告诉他,也默许哈利这么做。

一个护士走过来,告诉他们说可以去看她了。

哈利先走进去。

百叶窗是拉上的。

他走到病床旁,低头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庞。她看起来离他们很遥远。

太远了。

“她……她还在呼吸吗?”

欧雷克站在哈利背后,就跟小时候他跟哈利一起穿过霍尔门科伦区一个有很多大狗的地方一样。

“有。”哈利说,朝闪烁的仪器点了点头。

他们在病床两侧坐下,偷偷朝屏幕上跳动的绿线看了一眼,以为对方都没发觉。

卡翠娜朝丛林般举起的手望去。

记者会才开始不到十五分钟,假释厅就已经弥漫着不耐烦的气氛。卡翠娜不知道哪件事最令记者情绪激动,是瓦伦丁的缉捕工作没有新进展,还是瓦伦丁没有再找新受害者下手?上次攻击案发生距今已经过去四十六小时了。

“我想同样的问题只能得到同样的答复,”她说,“如果没有其他问题——”

“现在你手上不止两件命案,已经有三件了,你怎么想?”

假释厅后方有个记者高声问道。

卡翠娜看见不安的情绪在厅里犹如涟漪般扩散开来。她看了侯勒姆一眼,只见他坐在第一排,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她往前靠近麦克风。

“目前可能有消息还没送达,所以这个问题我晚一点才能答复。”

另一个记者说:“刚才医院发出声明说,佩内洛普·拉施已经死了。”

卡翠娜希望她脸上的表情并未背叛自己,透露出内心的疑惑。佩内洛普已经活下来这件事应该是毋庸置疑的吧?

“今天的记者会先到此告一段落,等我们获得更多信息之后会再召开。”卡翠娜收拾文件,快步走下讲台,从侧门离去。“等知道得比你们更多以后再开。”她喃喃自语道,又咒骂了一句。

她气冲冲地走在走廊上。妈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佩内洛普的治疗出了错?卡翠娜在心中暗自盼望这件事有个合理的医学解释,比如说,未能预见的并发症、某种病症突然发作,甚至是医院方面出了问题。不对,不可能,他们把佩内洛普安置在一间秘密病房里,只有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病房号码。

侯勒姆从后面追了上来。“我跟伍立弗医院联络过了,他们说她被下了一种不知名的毒药,医生束手无策。”

“毒药?是被咬的伤口原本就沾有毒药,还是她在医院里被下毒?”

“不清楚,他们说事情到了明天会更明朗。”

可恶,真是一团混乱。卡翠娜最讨厌混乱了。还有哈利跑哪里去了?妈的,×!

“小心你的高跟鞋,不要踩穿地板了。”侯勒姆轻声说。

哈利告诉欧雷克说医生找不到病因,以及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还有他们必须处理的现实事务,即使这些事不是很多。除了这些对话外,两人之间弥漫着浓重的静默。

哈利看了看时间。晚上七点。

“你该回家了,”他说,“吃点东西然后去睡觉,你明天还要上课。”

“除非你会在这里陪她,”欧雷克说,“我们不能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

“我会在这里待到他们把我赶出去为止,应该就快了。”

“你要待到那个时间?你不用工作吗?”

“工作?”

“对,你要待在这里,那你不去……办那件案子了吗?”

“当然不去。”

“我知道你在侦办命案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是吗?”

“我还记得一些,妈也告诉过我。”

哈利叹了口气。“我保证我会待在这里,世界没了我还是会继续运转,但是……”他没把话说完,只让接下来那句话飘荡在两人之间:没了她我的世界就停止了。

哈利深吸了一口气。

“你感觉怎么样?”

欧雷克耸了耸肩。“我很害怕,很难受。”

“我知道,你先走吧,明天放学后再来,我明天一大早就会来。”

“哈利?”

“什么事?”

“明天会更好吗?”

哈利看着欧雷克,这个黑发棕眼的大男孩跟他没半点血缘关系,但他却觉得看着欧雷克就好像在照镜子一样。“你说呢?”

欧雷克摇了摇头。哈利看得出欧雷克正强忍着泪水。

“对了,”哈利说,“小时候我妈生病,我也像你这样坐在她旁边守着,日复一日。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这件事不断啃食我的内心。”

欧雷克用手背擦去泪水,语带哽咽地说:“你希望你当时没那样做吗?”

哈利摇了摇头。“怪就怪在这里。她病得太重,我没法跟她说太多话,她只是躺在床上,脸上挂着虚弱的微笑,她的脸每分钟都褪色一点点,就像一张放在阳光下暴晒的照片。那是我这一生中最糟也是最棒的一段童年回忆,你能了解吗?”

欧雷克缓缓点头。“应该可以。”

两人拥抱,互道再见。

“爸……”欧雷克低声说。哈利感觉到温热的泪水滑落到了他的脖子上。

但哈利自己没哭。他不想哭。百分之四十五。至少还有那美好的百分之四十五存活率。

“孩子,有我在。”哈利用沉稳的声音说。虽然他的心已然麻木,但他感觉自己很强壮,这件事他应付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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