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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渴  作者:尤·奈斯博

星期三上午

早上七点五十五分,锅炉间的咖啡机发出今天早上的第二轮声响。

“哈利是怎么了?”韦勒问道,又看了看表。

“不知道,”侯勒姆说,“我们得自己先开始了。”

史密斯和韦勒都点了点头。

“好吧,”侯勒姆说,“现在奥萝拉和她父亲正在诺卡司保安公司的总部观看监视器画面,陪同他们的包括一个诺卡司的员工和一个街头犯罪组的专家。如果一切按照计划顺利进行,他们应该可以在八小时内看完四天的影像。如果我们发现的提款收据真的来自瓦伦丁,那么幸运的话我们可以在四小时内辨识出他的新身份,也就是说,这一切应该会在晚上八点前完成。”

“太棒了!”史密斯高声说,“对不对?”

“对啊,可是先别高兴得太早,”侯勒姆说,“安德斯,你跟卡翠娜谈过了吗?”

“谈过了,我们获得了使用戴尔塔特种部队的授权,他们随时准备出动。”

“戴尔塔特种部队,他们是不是持有半自动枪支和防毒面具还有……呃,诸如此类的装备?”

“这份工作你开始上手了嘛,史密斯,”侯勒姆窃笑道,看见韦勒又看了看表,“你在担心吗,安德斯?”

“我们是不是该给哈利打个电话?”

“去打吧。”

早上九点,卡翠娜刚和项目调查小组结束会议,正在整理资料,却发现会议室门口站着一个男子。

“史密斯?”她说,“又是刺激的一天对不对?你们在地下室做什么?”

“我们在找哈利。”

“他还没来?”

“他没接电话。”

“他可能坐在医院里吧,那里不能带手机进去,说是会干扰机械设备,不过这就跟他们说手机信号会干扰飞机的导航系统一样言过其实。”

她知道史密斯没在听她说话,因为他的目光直接越过了她。

她转过头去,就看见笔记本电脑里的照片仍投影在大屏幕上,那是一张在妒火酒吧拍的现场照片。

“我知道,”她说,“这个画面很残忍。”

史密斯宛如梦游般摇了摇头,目光并未离开屏幕。

“史密斯,你还好吧?”

“我不好,”史密斯缓缓说道,“我没法忍受看到鲜血,我没法忍受暴力,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再继续忍受看见有人受苦。这个……瓦伦丁·耶尔森……我是个心理医生,我一直努力从专业的立场来揣摩他的行为,但我觉得我可能会恨他。”

“我们都没法做到那么专业,史密斯。但我不会让一点点的恨意困扰我自己,就像哈利说的,有一个人可以恨不是感觉很好吗?”

“哈利说过这种话?”

“对啊,也可能是拉格摇滚客乐队说的,或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跟《世界之路报》的莫娜·达亚通过电话。”

“你看,又有个我们可以恨的人了,她找你有什么事?”

“是我打给她的。”

卡翠娜整理资料的手停了下来。

“她请我上节目去谈瓦伦丁·耶尔森,我跟她开出我的条件,”史密斯说,“我说我只能泛谈一些瓦伦丁·耶尔森的事,不会透露调查工作的内容。那是个‘播客’,就是一种数字广播媒体……”

“史密斯,我知道什么是播客。”

“至少这样他们就不会错误引用我说的话。我说的每句话都会如实播送。请问你准我去上这个节目吗?”

卡翠娜思索片刻。“首先我要问你,为什么你要去上节目?”

“因为民众都很害怕,我的老婆很害怕,我的孩子很害怕,我的邻居很害怕,学校的家长很害怕。还有,身为这个领域的研究者,我有责任让大家少害怕一点。”

“难道他们没有害怕的权利吗?”

“卡翠娜,你看报纸了吗?这一个星期以来,商店里的锁和警报系统已经销售一空了。”

“每个人都会害怕他们不了解的东西。”

“不只是这样,他们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他们以为我们在对付的家伙是我当初以为的纯吸血鬼症患者,是个生了病且充满困惑的人,由于严重的人格障碍和性欲倒错而去攻击别人。但其实这个禽兽是个冷血、愤世嫉俗、工于心计的战士,他能做出理性判断,知道在需要的时候必须逃跑,比如说在那家土耳其澡堂,也知道在情况允许的时候攻击别人,比如说……比如说在这张照片里的酒吧。”史密斯闭上眼睛,别过头去,“我必须承认,我也觉得害怕,我躺在床上整夜睡不着,心想这些命案怎么会是同一个人所为?这怎么可能?难道一直以来我都错得离谱吗?我搞不懂,但我必须搞懂,没有人比我更有背景去搞懂,只有我能把它解释清楚,告诉大家这个禽兽的真面目。因为当大家真的看清楚这个禽兽,就会了解,心中的恐惧就不会无限扩大。民众的恐惧并不会消失,但至少他们会觉得自己能做出理性判断,增加一点安全感。”

卡翠娜双手叉腰。“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说你并不真的了解瓦伦丁·耶尔森这个人,但你却想跟大众解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

“你想去说谎,希望能安抚大家的情绪?”

“我觉得我可以把后者做得比前者更好,你可以祝我顺利吗?”

卡翠娜咬了咬下唇。“你身为专家,的确有责任向大众说明,并且安抚民众是有益于社会的,只要你不提及任何关于调查工作的内容就好。”

“当然不会。”

“不能再有消息泄露出去了,这层楼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奥萝拉现在在做什么,就连警察署长都没通知。”

“我以名誉担保,绝对不会。”

“那是他吗?那是他吗,奥萝拉?”

“爸,你不要一直念啦。”

“奥纳,也许你跟我应该去外面坐一会儿,好让他们安静看录像。”

“安静?韦勒,她是我女儿,她要——”

“爸,你就听他的吧,我很好。”

“哦,你确定吗?”

“我很确定,”奥萝拉转头朝诺卡司的女员工和街头犯罪组的男警说,“那不是他,继续吧。”

史戴·奥纳站起身来,却突然觉得有点头晕,可能因为站得太快,可能因为昨晚没睡,也可能因为他今天什么都没吃,又连续三小时盯着屏幕没有休息。

“你在这里的沙发坐一下,我去看看能不能替我们俩倒两杯咖啡。”韦勒说。

奥纳点了点头。

韦勒转身离去,留奥纳独自坐在沙发上,隔着玻璃墙看着女儿坐在另一侧,正在对那两人比手势,表示继续、暂停、倒带。奥纳不记得上次看到奥萝拉如此投入是什么时候了,也许他一开始的反应和焦虑是过度了些,也许最糟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也许奥萝拉已设法走出创伤,而他和英格丽德非常幸运地并未察觉发生了什么事。

此外,年纪轻轻的女儿对他解释了一番何谓保密誓言,仿佛是心理学讲师在对新生解说一般。她说是她要哈利立下保密誓言的,而哈利一直没有打破,直到他发现这么做可以拯救人命,这跟奥纳自己对待保密誓言的态度是一样的。尽管奥萝拉有过那般遭遇,但她存活了下来。死亡。最近奥纳经常想到死亡,不是他自己的死亡,而是女儿终究有一天会死。为什么这个想法令他难以忍受?可能当他和英格丽德当上外祖父母之后,他对死亡的观感会改变,因为人类心理显然受身体的生物指令驱使,本能地想传递基因,以延续人类这个种族。很久以前他问过哈利是不是不想有亲生小孩,哈利显然对这问题早已备妥答案。哈利说他体内没有快乐基因,只有酗酒基因,他觉得任何人都不该继承这种基因。然而现在哈利有可能改变想法,至少过去这几年已经证明他也可以体验到幸福。奥纳拿出手机,想打给哈利,告诉他说他是个好人、好朋友、好父亲、好丈夫。好吧,这听起来像讣闻,但哈利需要听见这番话。哈利一直认为自己执着于追缉杀人犯是一种强迫行为,就跟酗酒差不多,但他这么想是错误的。他去追缉杀人犯并不是为了逃避,而是受到人类群居本能的驱使,哈利这个个人主义者绝对没准备要承认这件事。这种群居本能是良善的,里头包含对世人的道德感和责任感。哈利听了这些话多半会哈哈大笑,但奥纳很想把这些话告诉这位朋友,妈的要是他肯接电话就好了。

奥纳看见奥萝拉直起身子,肌肉绷紧。难不成……接着她又放松下来,用手比了比,表示继续。

奥纳再度把手机按到耳边。快接电话啊,可恶!

“我的事业、运动习惯和家庭生活都很成功?是啊,也许吧。”米凯·贝尔曼环视坐在餐桌前的其他人,“但最重要的是,我只是一个来自曼格鲁的、很单纯的人。”

原本他一直担心事前练习的老伎俩会让自己说出来的话空洞贫乏,但事实证明伊莎贝尔是对的,要把最令人羞于启齿的陈腐话语带着自信说出来,只需要加入一点点感情。

“贝尔曼,很高兴你拨冗来跟我们聊聊,”党秘书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表示午餐结束,并朝另外两位代表点了点头,“流程已经开始跑了,就像我说的,我们很高兴你对我们提出的任命案有正面响应。”

米凯点了点头。

“你口中的‘我们’,”伊莎贝尔插嘴说,“也包括首相在内吧?”

“要不是首相办公室表达了正面态度,我们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党秘书说。

起初他们邀请米凯去国会大厦会谈,但米凯在询问伊莎贝尔之后,反而邀请他们前往中立地带共进午餐,由警察署长自掏腰包请客。

党秘书看了看表。米凯注意到党秘书手上戴着是欧米茄的海马系列腕表,这款腕表沉重又不实用,走在第三世界的城市立刻会成为抢劫目标,只要放着超过一天没戴就会停,必须重新上链、设定时间,但如果忘了将表把重新旋紧就跳下泳池,机芯就会毁损,修理费可购买四只以上的高级腕表。简而言之,他真的很需要弄到一只这种表。

“不过就像我说的,还有其他列入考虑的人选。司法大臣是重要的内阁任命,所以不可否认的是,对一个非政坛出身的人,这条路可能会比较崎岖。”

米凯看准时间,跟党秘书同一时间推开椅子站起来,并先伸出手说:“希望很快有机会再聊。”妈的他可是警察署长,比起眼前这个戴名表的阴沉官僚,他才必须尽快回到工作岗位。

执政党代表离开后,米凯和伊莎贝尔又坐了下来。他们在这家新餐厅订了一间包厢,餐厅坐落于塞伦加区外缘的复合式公寓之间,后方就是奥斯陆歌剧院和西北艾克柏区,前方是新开幕的游泳池。峡湾满是不断改变方向的小波浪,游艇歪歪斜斜地行驶在海面上,犹如白色逗号,最新的气象预报说暴风雨会在午夜之前袭击奥斯陆。

“刚才应该很顺利吧?”米凯问道,在两人的杯子里倒了芙丝矿泉水。

“‘要不是首相办公室表达了正面态度……’”伊莎贝尔模仿党秘书的口气,皱起鼻子。

“有什么不对吗?”

“他们没用过‘要不是’这种修饰词,而且他只提到首相办公室,没提到首相本人,在我听来就是他们要区别这两者。”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听见我刚问的了。这顿饭他们多半在问你吸血鬼症患者的案子,还有你认为多快可以逮到凶手。”

“得了吧,伊莎贝尔,这是现在奥斯陆最热门的话题。”

“米凯,他们问这些事是因为这攸关任命案。”

“可是——”

“他们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你管理司法部的能耐或能力,这一点你应该明白吧?”

“你说得有点夸张了,不过是的,我明白——”

“他们要的是你的眼罩、你的英雄地位、你的人气、你的成功,因为你只有这些而已,而这些又正好是这个政府所欠缺的。把这些东西拿走,你对他们来说就一文不值,而且老实说……”伊莎贝尔推开水杯,站了起来,“……对我来说也一样。”

米凯谨慎地笑了一下。“什么?”

“米凯,我不跟废物打交道,这你应该很清楚。我亲自上媒体把你捧上天,说你拯救了世界,还替哈利·霍勒擦屁股,结果目前为止他只逮捕到一个九十岁的裸体老人,还害得一个无辜酒保送命。米凯,这不是让你看起来像废物,而是让我看起来像废物,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我要离开了。”

米凯哈哈大笑。“你是月经来了还是怎样?”

“我的经期你不是都了如指掌?”

“好吧,”米凯叹了口气,说,“回头再跟你聊。”

“你可能把我说的‘离开’解读得太狭隘了。”

“伊莎贝尔……”

“再见,我喜欢你刚才说你有成功的家庭生活,好好专心经营吧。”

米凯坐在椅子上,看着伊莎贝尔离去并把门关上。

他请服务生结账,再度望着窗外的峡湾。听说沿着海岸规划这些公寓的那群人并未把气候变迁和海平面上升列入考虑范围。他把他和乌拉的住家建在赫延哈尔的山上时,就考虑过这些,他认为住在山上比较安全,在那里海水淹不到,藏在暗处的歹徒难以偷袭,暴风雨吹不翻屋顶,单凭这些毁不了他们的家。他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做了个鬼脸,看着那杯水。芙丝矿泉水。为什么大家都愿意花大把钞票来买这种尝起来跟水龙头流出来的水差不多的东西?并不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比较好喝,而是因为他们认为其他人觉得这比较好喝,所以每次他们带着无趣的花瓶老婆和沉重的欧米茄海马腕表上餐厅时,都会点芙丝矿泉水。难道这就是为什么他有时会怀念往日时光的原因?他怀念曼格鲁区,怀念星期六夜晚在欧森餐厅喝得烂醉,倚着吧台趁老板没注意把啤酒倒满,和乌拉跳最后一支慢舞,让站在人群第一排的那些曼格鲁明星曲棍球员和川崎750重机车手恨得牙痒痒。他知道他和乌拉很快就会一起离开,走入夜色,沿着普鲁路朝冰宫和厄斯腾薛方纳湖走去。他会在湖边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他们将如何一起抵达那里。

他们究竟是不是成了人生胜利组?也许吧,但就像他小时候跟父亲去爬山一样,当爬到山顶时他疲惫不堪,心想终于攻顶了,却只是发现一山还有一山高。

米凯闭上双眼。

现下的他就跟那时一样,觉得疲惫不堪。他可不可以停在这里?可不可以躺下来,感觉微风吹拂,感觉帚石楠搔着他,感觉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岩石紧贴着皮肤,感觉只想停留在此?他突然有股冲动,想打电话给乌拉,对她说:我们停在这里就好。

这时夹克口袋里的手机发出振动,仿佛回应着他内心的感触。是了,一定是乌拉打来的。

“喂?”

“我是卡翠娜·布莱特。”

“嗯。”

“我只是想通知你说我们发现瓦伦丁·耶尔森的假身份了。”

“什么?”

“他在八月的时候曾在奥斯陆中央车站用自动提款机取钱,六分钟前我们从监视器画面中辨识出他,他使用的银行卡持卡人叫作亚历山大·德雷尔,出生于一九七二年。”

“然后呢?”

“这个亚历山大·德雷尔已经在二〇一〇年死于车祸。”

“地址呢?有找到地址吗?”

“有,戴尔塔特种部队已经在路上了。”

“还有别的事吗?”

“目前没有,我只是想说你会想掌握调查进度。”

“对,是的。”

两人结束通话。

“不好意思。”服务生说。

米凯低头看着账单,在手持刷卡机上输入过于昂贵的账单数字,按下确定键,然后站起身来,快步离去。眼下只要逮到瓦伦丁就能打通所有关节。

他身上的疲惫感似乎在一瞬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约翰·D.斯蒂芬斯打开电灯开关,日光灯闪烁了几下才稳定下来,发出冷冰冰的光芒。

欧雷克眨了眨眼,倒抽一口凉气,说:“这些全都是血?”声音回荡在地下室里。

斯蒂芬斯微微一笑,金属门在他们背后关上。“欢迎来到血浴场。”

欧雷克打了个冷战。地下室冷气很强,蓝森森的灯光照在龟裂的白瓷砖上,更加突显了这种仿佛置身于冰柜的感觉。

“这里……这里有多少血?”欧雷克问道,跟着斯蒂芬斯走在一排排的红色血袋之间,血袋挂在金属架上,一排各有四层。

“如果奥斯陆被拉科塔族攻击的话,应该够我们撑几天。”斯蒂芬斯说,走下阶梯,来到旧浴池中。

“拉科塔族?”

“说苏族你可能比较熟悉,”斯蒂芬斯说,用手捏了捏一个血袋,欧雷克看见血袋里的血从深红色变成浅红色,“白人遇到的美洲原住民都特别嗜血,这是没有根据的说法,除了拉科塔族。”

“是吗?”欧雷克说,“那白人呢?不是各色人种之中都有嗜血的人吗?”

“我知道学校是这样教的,”斯蒂芬斯说,“没有哪个人种比较优越,也没有哪个比较低劣,可是相信我,拉科塔族既优越又低劣,他们是最优秀的战士。以前阿帕契族人常说,如果夏安族或黑脚族战士打来,只要派出族里的少年和老人迎战就好,但如果是拉科塔族战士打来,他们谁都不会派,只会开始高唱死亡之歌,希望自己死得痛快。”

“拉科塔族会严刑拷打?”

“拉科塔族会用小木炭慢慢烧炙俘虏,”斯蒂芬斯继续往前走,朝血袋挂得较密集、灯光较稀疏的地方走去,“等到俘虏没法再撑下去,他们会暂时休息,给予水和食物,好让拷打可以持续一到两天,而食物有时包括俘虏自己身上的肉。”

“这是真的吗?”

“这个嘛,就跟历史上写的一样真实。有个名叫云后月的拉科塔族战士就以喝光他所杀死的敌人的鲜血而闻名,但这段历史显然有点夸张,因为他杀过很多人,喝那么多血他绝对活不了。高剂量的人血会毒害人体。”

“是吗?”

“因为人体无法处理摄取过多的铁质,不过我可以确定他喝过一个人的血,”斯蒂芬斯在一个血袋前停下脚步,“一八七一年,我的曾曾祖父在美国犹他州云后月的拉科塔族营区被发现,身上的血液都干涸了。他是以传教士的身份前往营区的。我祖母在日记里写说,我的曾曾祖母在一八九〇年伤膝河大屠杀[1890年12月28日,詹姆斯·W.福赛思所率领的五百人骑兵队在距离美国拉什莫尔山东南方向约120公里名为伤膝河的地方围捕并射杀了至少146名拉科塔人。]之后感谢上帝。说到这个……”

“是?”

“这袋血是你母亲的,呃,不过现在是我的了。”

“她不是在接受输血吗?”

“你母亲的血型非常稀有,欧雷克。”

“是吗?我以为她的血型很普通。”

“哦,欧雷克,血液不只是血型,幸好她是A型,我可以把这里的一般血液输给她,”斯蒂芬斯扬起双手,“她的身体吸收一般血液之后,会制造出萝凯·樊科特有的珍贵血液。说到这个,欧雷克·樊科,我带你来这里不只是想把你从她床边带开,让你休息一下,也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让我抽点血,看看你制造的血液是不是跟她一样?”

“我?”欧雷克想了想,“好啊,有何不可,只要能帮助到别人就好。”

“相信我,这可以帮到我。你准备好了吗?”

“现在?就在这里?”

欧雷克和斯蒂芬斯目光相交,不由得犹豫片刻,却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犹豫。

“好吧,”欧雷克说,“来吧。”

“太好了。”斯蒂芬斯把手伸进白袍右口袋,朝欧雷克踏上一步,这时他左口袋突然传出欢快的手机铃声,令他烦躁地蹙起眉头。

“我以为这里收不到信号。”斯蒂芬斯喃喃说道,拿出手机。欧雷克看见手机屏幕照亮了斯蒂芬斯的脸,光线照在眼镜上产生折射。“看来是警署打来的,”斯蒂芬斯把手机按在耳边说,“喂?我是主治医师约翰·道尔·斯蒂芬斯。”

欧雷克听见手机那头传来嗡嗡的说话声。

“没有,布莱特警监,我今天没看见哈利·霍勒,我很确定他不在医院,而且医院也不是手机必须关机的唯一场所,说不定他正在搭飞机?”斯蒂芬斯看看欧雷克,欧雷克耸了耸肩,“我们找到他了? 好,他来医院的话我会转告他。不过你们找到了谁?我只是好奇……谢谢,我知道保密誓言,我只是想说如果我可以清楚地转告霍勒的话,他会比较明白你的意思……好,我跟他说我们找到他了就好,祝你今天愉快,布莱特。”

斯蒂芬斯把手机放回口袋,看见欧雷克已卷起袖子。他拉着欧雷克的手臂走到浴池阶梯前。“谢谢,不过我刚才看到手机才发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我有个病人正在等我,看来我们得下次再找时间替你抽血了。”

戴尔塔小队队长西韦特·傅凯坐在这个快速应变小组的厢型车后座,高声下达简洁有力的指令,同时车子沿着特隆赫姆路颠簸前进。车内坐着八人团队,七男一女,但这名女性并不属于戴尔塔特种部队,队里从未有过女性。理论上戴尔塔的入队条件并未限制性别,但今年报考的百名考生当中没有女性,过去总共也只有五名女考生,上一名还是出现在二〇〇〇年以前,而且她们都没能通过筛选。不过天知道,坐在傅凯对面的这名女子看起来坚毅刚强,说不定日后有机会加入。

“所以我们不知道这个德雷尔在不在家里?”傅凯问。

“先跟你说清楚,这个德雷尔就是瓦伦丁·耶尔森,吸血鬼症患者。”

“布莱特,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啦,”傅凯露出微笑,“那他没有手机可以让我们定位吗?”

“他可能有手机,但不是登记在德雷尔或耶尔森的名下,这会有问题吗?”

傅凯看着卡翠娜。他们已经从市议会建筑处的数据库里下载了公寓平面图,从图上看来成功概率很大。那是一个四十五平方米的两房公寓,位于三楼,没有后门,也没有通道可以直通地下室。他们计划派遣四名队员从前门进入,另外两人守在公寓外,以防嫌犯跳出阳台逃逸。

“没问题。”傅凯说。

“很好,”卡翠娜说,“要安静行动吗?”

傅凯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他喜欢卑尔根口音。“你认为我们应该在阳台落地窗上钻个小洞,进去之前先礼貌地把鞋底擦干净吗?”

“我是认为对方只有一个人,希望他没有随身带枪,而且他不知道我们会来,所以没理由浪费震撼弹,再说安静、平顺地完成行动不是更有水平吗?”

“这样说也没错,”傅凯说,查看卫星定位系统和前方路况,“但如果我们使用震撼弹,伤亡率会降低,对我们、对他都一样。震撼弹一丢出去,十个人里面有九个会无法行动,不管他们以为自己有多强悍。再说,我们有些震撼弹得赶快用掉以免过期。况且弟兄们都蠢蠢欲动,需要来点刺激的行动,最近接到的任务都太文静了。”

“你是开玩笑的吧?你不是真的那么硬派、那么幼稚吧?”

傅凯咧嘴一笑,耸了耸肩。

“不过你知道吗?”卡翠娜倾身向前,舔了舔红唇,压低嗓音说,“我喜欢这种男人。”

傅凯哈哈大笑。他是个快乐的已婚男人,但如果他还没定下来,绝对不会拒绝卡翠娜的晚餐邀约,也不会放过机会探索她那双危险的深色眼眸和聆听她有如猎物嗥叫般的卑尔根卷舌口音。

“一分钟!”傅凯高声说,另外七名队员以几乎同步的动作放下头盔面罩。

“你说他有一把鲁格红鹰?”

“哈利说他在酒吧里拿的就是这种手枪。”

“大家都听见了吧?”

众人点了点头。装备制造商宣称他们的新型头盔面罩挡得住迎面射来的九毫米子弹,但若是大口径鲁格红鹰手枪所发射的子弹则另当别论。傅凯心想这样也好,虚假的安全感会让人太过安逸。

“如果他拒捕呢?”卡翠娜问道。

傅凯清了清喉咙。“那我们就会射杀他。”

“有这个必要吗?”

“反正事后一定会有人提出马后炮的意见,所以我们比较喜欢有先见之明,当个聪明人,只要是会朝我们开枪的人一律射杀。知道这样做是在容许范围内,这对我们的职场满意度来说还挺重要。看来我们到了。”

他站在窗前,看见窗玻璃上沾有手指留下的油腻污渍。整座城市他都尽收眼底,却什么动静都没看到,只听见警笛声。无须惊慌,警笛声经常都可以听到。无论是房屋失火,有人在浴室滑倒,还是有人虐待伴侣,各种情况都可能有人被捕,这时就会听见警笛声。催促闲杂人等赶紧让开的警笛声,听着总是令人心烦。

墙壁的另一边有人正在做爱,今天是工作日,那肯定是偷情,背着配偶偷情,或背着雇主偷情,或两者皆是。

除了一阵阵警笛声,他背后也传来了广播节目的吱喳声。随警笛声出动的那些人身穿制服且握有权力,但他们的行动缺乏目的和意义,他们只知道事态紧急,不及时赶到的话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震天响的警笛声响了起来。有了,这个警笛声才有意义,这才是末日的声音,这美妙的声音听了会让人汗毛直竖。他听着警笛声,看着时间,这时并非正午,他意识到这并不是测试。正午十二点,这是他轰炸奥斯陆的时间,届时没有人会奔向避难所,大家只会站在原地惊诧地望着天空,心想这是什么天气?或者他们仍会怀着罪恶感继续互干,无法有不一样的举动。只因我们都无法有别的举动,我们只能做出符合自己天性的举动。很多人认为凭借意志力可以让自己做出违背天性之事,但这是误解,事实正好相反,意志力可以做的只是跟随天性,即使所面临的环境十分艰难。强暴一个女人、缷下她的抵抗力,或以智取胜、躲避警察追捕、复仇、日夜躲藏,难道这一切不都只是为了跨越障碍,好跟这个女人做爱?

警笛声渐去渐远。那对情侣做完了。

他试着回想警笛的声音,那警笛声的意思是:重要讯息,聆听广播。他小时候有个常听的电台,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听哪个电台才能听见讯息呢?那讯息一定很重要,但不会非常戏剧化,要你赶快逃进避难所。也许为他们预先准备好的计划是占领所有电台,只为了宣布……宣布什么?宣布说一切都已太迟,避难所已经关闭,它们救不了你,没有什么救得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所爱的人集合在身边,和他们道别,然后死去。这就是他所观察到的。许多人穷尽一生只为达到一个目标:不要孤单地死去。但很少有人成功。大家十分恐惧在跨越生死边界时没有人可以握住他们的手,因此他们愿意竭尽全力来排除这种恐惧。哈,他都有握住她们的手。她们一共有几个人?是二十个,还是三十个?但她们并未因此看起来不那么害怕或不那么孤单,就连他爱的人也是一样。好吧,显然她们没有时间回应他的爱,但她们时时刻刻都被爱围绕。他想起玛尔特·鲁德。他应该不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并对她好一点才对。他希望她已经死了,而且死得非常快速,没有痛苦。

他听见墙壁另一侧传来冲澡声,还有他的手机传出来的广播声。

“……有些学术文献对吸血鬼症患者的描述是头脑聪明且没有出现心理疾病或偏差行为,这给人一种印象,就是我们所面对的敌人十分强壮而危险。但相较起来瓦伦丁·耶尔森的案子,外号叫‘萨克拉门托吸血鬼’的美国连环杀手理查德·蔡斯(Richard Chase),可能算是更为典型的吸血鬼症患者。他们两人在生命早期都出现了精神病的迹象,包括尿床、对火着迷、性无能。他们都被诊断出偏执狂和精神分裂症。一般公认蔡斯走上了吸食动物鲜血的常见道路,他还曾替自己注射鸡血而引发疾病。瓦伦丁小时候则喜欢虐待小猫,他在祖父的农场里把初生的小猫藏在隐秘的笼子里供他虐待而不让大人发现。但瓦伦丁·耶尔森和蔡斯一样,在经历了第一次吸血鬼症患者式的攻击后就无法自拔,蔡斯在短短几个星期内就杀了七个人,而且跟耶尔森一样,他也是在被害人家里将其杀害。一九七七年十二月,蔡斯在萨克拉门托四处敲门。后来他在接受讯问时供称,只要有人开门,他就视为邀请,并进入对方家中。蔡斯的一个被害人叫特雷莎·沃林(Teresa Wallin),她怀有三个月身孕,他一发现她独自在家,就对她连开三枪,然后奸尸,同时用屠宰刀戳刺,吸食鲜血,这听起来很耳熟对不对?”

“相似之处还不只如此,瓦伦丁·耶尔森跟蔡斯一样走到了末路,我认为他不会再杀更多人了。”

“史密斯先生,为什么你这么确定呢?你正在协助警方办案,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确切的线索?”

“我之所以这么确定跟调查工作无关,而且对于调查工作我不会做出直接或间接的评论。”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听见史密斯深深吸了口气,他仿佛能看见这个脑袋空空的心理医生坐在那里写笔记,兴致勃勃地询问他关于童年的事,诸如尿床、早期性经验、放火烧森林,尤其是他口中的“钓猫”。“钓猫”就是他拿了祖父的钓竿,把钓线抛过谷仓横梁,再把钓钩钩住小猫的下巴,然后卷起钓线,让小猫挂在半空中,看着小猫无助地往上爬,努力想要挣脱。

“因为瓦伦丁·耶尔森除了极为邪恶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他不笨,但也不特别聪明。他没有达成什么特别的成就。创造一样东西需要的是想象力和远见,而破坏却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盲目。这几天耶尔森没被逮到不是因为技术好,而纯粹是因为运气好。他很快就会被缉捕归案,但在那之前,接近他依然相当危险,这就好像必须小心嘴边流着白沫的疯狗一样,而罹患狂犬病的疯狗离死期已经不远,不管他有多邪恶都一样。套句哈利·霍勒说过的话,瓦伦丁·耶尔森只是个无耻变态,他已经失控了,很快就会犯下大错。”

“所以你想让奥斯陆市民安心……”

他突然听见声音,立刻关闭播客,侧耳倾听。声音从门外传来,是变换脚步的声音,有人正在外头鬼鬼祟祟地不知做什么。

四名身穿深色制服的戴尔塔小队队员站在亚历山大·德雷尔家门口,卡翠娜站在二十米外的走廊上看着。

一名队员手持一点五米长的圆筒,圆筒上有两个握把,外形有如古代破城槌,又酷似巨大的品客洋芋片长筒罐。

四人都戴着头盔,放下面罩,很难分辨谁是谁,但卡翠娜猜想现在那个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比出三根手指的人是傅凯。

就在这无声的倒数开始之际,卡翠娜听见那间公寓传出音乐声。那是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歌吧?她讨厌这个乐队,不对,不是这样,应该说她极其怀疑喜欢这个乐队的人。侯勒姆曾说他只喜欢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一首歌,还拿出一张专辑,封面图片像是个毛茸茸的耳朵。侯勒姆说那是他们成名前的作品,唱着一首平凡的蓝调歌曲,外加一只嗥叫的狗,就像是玩不出新花样的电视节目。侯勒姆说一首歌只要用上还不赖的瓶颈压弦滑奏法,他就会大大地赦免它,更何况这首歌还用了双低音鼓和嘶哑的嗓音,向暗黑力量和腐烂尸体致敬(正合卡翠娜的胃口),非常加分。她想念侯勒姆。就在傅凯数完三根手指,形成握拳之姿,他们就要用破门槌撞开公寓门,缉捕过去这七天以来至少杀了四或五人的凶犯之际,她心里想到的竟是被她甩掉的前男友。

门锁毁坏,门被撞开。第三名队员扔了一枚闪光震撼弹进去,卡翠娜捂住耳朵。一瞬间,卡翠娜看见门内射出刺眼的亮光,四名戴尔塔队员的影子映射在走廊上,紧接着是两声爆炸声响。

三名队员肩头抵着MP5冲锋枪鱼贯入内,第四名队员在外面举着冲锋枪指着门内。

卡翠娜放下双手。

震撼弹把平克·弗洛伊德炸到没声音了。

“安全了!”傅凯的声音传来。

门外那名队员转头朝卡翠娜望来,点了点头。

她深深吸了口气,朝门口走去。

卡翠娜走进公寓,门内仍残留着震撼弹放出的烟雾,但闻起来出乎意料地没什么味道。

玄关、客厅、厨房。这户公寓给卡翠娜的第一印象是看起来好普通,这里的住户应该是个爱干净、再平凡不过的人,他会下厨、喝咖啡、看电视、听音乐。天花板上没有挂肉钩,壁纸上没有血迹,墙壁上没有命案剪报和被害人照片。

卡翠娜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奥萝拉认错人了。

她从开着的浴室门口望进去,只见里头空荡荡的,没有浴帘,没有盥洗用品,只有镜子底下的架子上放着一样东西。她走进浴室。那样东西不是盥洗用品,而是涂了黑漆的金属制品,上头生着红棕色的铁锈,正是一副铁假牙。铁假牙的上下排牙齿是合上的,形成锯齿状。

“布莱特!”

“是?”卡翠娜走进客厅。

“这里。”傅凯的声音从卧房传来,听起来冷静慎重,仿佛事情已经结束。卡翠娜跨过门槛,避免碰触门板,像是已经认定这里是犯罪现场。房间里的衣柜敞开着,戴尔塔小队分站在双人床两侧,举着半自动冲锋枪瞄准躺在床上的赤裸女人。女人毫无生命迹象的双眼直盯着天花板瞧,身上散发出一种味道。卡翠娜乍闻之下难以辨别,又靠近一点闻了闻。原来是薰衣草的香味。

她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对方立刻接了起来。

“逮到他了吗?”侯勒姆听起来气喘吁吁的。

“没有,”卡翠娜说,“但这里有个女人躺在床上。”

“她死了吗?”

“反正不是活的。”

“什么?”

“她是个性爱娃娃。”

“是个什么?”

“就是性爱玩具,而且看起来是很贵的那种,日本制的,做得栩栩如生,我第一眼看到她还以为是真人。至少亚历山大·德雷尔确实是瓦伦丁,那副铁假牙放在这里,看来我们得等等看他会不会出现。哈利有没有跟你们联络?”

“没有。”

卡翠娜的目光落在衣柜前方地板上的一副衣架和一条内裤上。“毕尔,我不喜欢这样,他也不在医院里。”

“没有人喜欢这样,我们是不是该发出警报?”

“为了哈利?这样做有什么用?”

“也对。听着,别乱动屋子里的东西,那里说不定有玛尔特·鲁德的线索。”

“好,但是从屋里的情况来看,我觉得就算有线索也早就被清理干净了。哈利说得没错,瓦伦丁的确有洁癖,”卡翠娜的目光又回到衣架和内裤上,“对了……”

“什么?”侯勒姆说。

“×!”卡翠娜说。

“怎么了?”

“他是匆忙把衣服塞进包里,然后把浴室里的盥洗用具给带走了。瓦伦丁知道我们会来……”

瓦伦丁把门打开,看见了到底是谁在门外鬼鬼祟祟。原来是保洁员,她正弯着腰,手里拿着饭店房卡,见门打开赶紧直起身来。

“哦,对不起,”保洁员微笑说,“我不知道这个房间有人。”

“这个给我,”瓦伦丁说,从保洁员手中拿过毛巾,“还有,可以请你再打扫一遍吗?”

“什么?”

“我对房间的干净度不满意,窗户上还有指印,请你再把房间打扫一遍,大概一小时后过来吧。”

保洁员吃惊的神色消失在被他关上的房门外。

他把毛巾放在咖啡桌上,在扶手椅上坐下,打开包。

警笛声已然止息。倘若刚才他听见的警笛声真的来自要追捕他的警察,那他们现在可能已经进入公寓了,这里距离辛桑区不过才几公里而已。半小时前那男人打来电话跟他说,警察已经发现他住在哪里、用什么名字,叫他赶快离开。他只打包了最重要的东西带走,连车子也留了下来,因为警方一定会发现那辆车子登记在那个名字底下。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档案夹,翻阅里头的照片和地址,发觉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头一次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个心理医生说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只是个无耻变态,他已经失控了,很快就会犯下大错。”

瓦伦丁站起身来,脱去衣服,拿起毛巾走进浴室,打开淋浴间的热水,站在镜子前,等水变烫,看着镜子逐渐起雾。他望着那幅刺青,听到手机铃声响起,心知是那男人打来的。那男人代表理性、代表救赎,打电话来下达新指示、新命令。他是不是该忽视这通电话?切断脐带、切断生命线的时候是不是到了?自由挣脱的时候是不是到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放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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