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上午

文卡·赛弗森脚下踩着踏步机，双眼望着窗外的维格兰雕塑公园。有个朋友建议她别用踏步机，因为会让臀部变大，这个朋友显然不明白文卡的用意，她就是想让臀部大一点。文卡在网络上读过一篇文章说运动只会让臀部更有肌肉，若你想要一个更大、形状更完美的臀部，方法就是摄取雌激素、提高食量或是去做丰臀手术。丰臀手术最简单，但文卡剔除了这个选项，因为她有个原则就是让身体保持自然，她也从未动过刀，从来没有。当然啦，除了丰胸手术，但丰胸不算。她可是个有原则的女人。这就是为什么她从未对赛弗森先生不忠，尽管送上门的男人满坑满谷，尤其是在健身房。想钓她的通常是年轻男子，以为她是个来健身房寻觅猎物的美魔女。文卡比较喜欢成熟男人，所谓成熟男人不是像此时在她旁边骑健身脚踏车、满脸皱纹又干瘪的老男人，而是像她邻居哈利·霍勒那样的男人。哈利那种男人虽然智力比她低，心智也比她幼稚，却能撩起她的欲火，她需要能够在精神上和物质上刺激她和娱乐她的男人。真的就只是那么简单，没有必要假惺惺的。赛弗森先生在物质上非常能满足她，而哈利显然已经心有所属，何况她是有原则的。再说，赛弗森先生很容易打翻醋坛子，有几次他发现她在外面偷吃，就威胁说要收回现在她所享受的优渥物质生活，当然这是在她设下不偷吃原则之前发生的事。

“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还没结婚？”

这句话说得像是被滚地球出局似的充满惋惜之情。文卡转头看着正在骑健身脚踏车、面露微笑的那个老男人。那人脸瘦长，皱纹深得像山谷，嘴唇又大又厚，留着油腻腻的浓密长发。他身材颇瘦，但肩膀很宽，有点酷似英国摇滚歌手米克·贾格尔，只不过头上绑了红色印花大手帕，脸上还留着卡车司机式的胡子。

文卡微微一笑，抬起没戴戒指的右手。“我已经结婚了，只是运动的时候把戒指拿下来而已。”

“真是可惜，”老男人微笑说，“因为我未婚，不然我现在就可以当场向你求婚。”

他也举起自己的右手。文卡心头一惊，以为自己眼花了。这家伙的右手掌心真的有个大洞吗？

“欧雷克·樊科来了。”一个声音从对讲机传出。

“请他进来。”约翰·D.斯蒂芬斯说，从办公桌前推开椅子，朝实验大楼输血医学科的窗户向外看去。他看见年轻的欧雷克·樊科从一辆日系小轿车上下来，车子停在停车场，引擎没熄火，另一个年轻人坐在驾驶座上，车内暖气可能开到最强。今天艳阳高照，太阳照得人眼花，天气冻得人直发抖。许多人不明白为什么万里无云的天空在七月代表酷暑，换成一月就变成酷寒，只因他们懒得去了解基本物理学、气象学和地球的自然现象。大家总以为寒冷是具体存在的东西，不明白寒冷只是热的不存在，斯蒂芬斯已不再为此烦心了。寒冷是一种普遍性的自然状态，热是反常的，就像谋杀和残忍是自然且符合逻辑的，而慈悲是异常现象，是人类群体用来促进种族生存的一种精密手段。人类的慈悲仅止于人类本身，人类只有对其他动物施加无止境的残忍暴行才能让种族持续繁衍。比如说，人口数的增长代表肉不能单纯只靠狩猎取得，而必须生产，所谓肉品生产就是这么一回事！人类把动物养在笼子里，剥夺它们一生的幸福快乐，让母兽授精，好让它们非自愿地生产奶水和鲜嫩多汁的后代，幼兽一出生就被带走，不顾母兽悲痛的嗥叫，接着又尽快让母兽怀孕。如果有人食用特定动物，比如狗、鲸鱼、海豚、猫，民众会义愤填膺。然而基于某种不可知的理由，人类的慈悲仅止于此，比这四种动物更聪明的猪是可以受到羞辱并且被吃掉的。人类的这种行为由来已久，我们早已不会去思索这种经过计算的残忍行为是现代食品生产的一部分。这就叫作洗脑！

斯蒂芬斯看着即将打开的办公室门，心想大家究竟什么时候才会了解，有些人以为是天赐且永恒的道德，就跟我们的审美观、敌我观和流行趋势一样是容易改变且通过学习得来的。看来很难有这么一天。因此，他们当然无法了解和接受激进的研究计划，因为这和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相抵触，无法了解其中的残忍性是符合逻辑且必需的。

门打开了。

“早安，欧雷克，请进，请坐。”

“谢谢，”欧雷克坐了下来，“在你抽血之前，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帮个忙？”斯蒂芬斯戴上白色乳胶手套，“你知道我的研究可能让你、你母亲和你未来的家人都受益吗？”

“我知道对你来说研究工作比我能否长寿更重要一点。”

斯蒂芬斯微微一笑。“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会说出这么聪明的话。”

“我是代我父亲来请你拨冗两小时参加我们一个朋友的论文答辩会，并提供专业意见。你如果肯去，哈利会很感谢你。”

“论文答辩会？那一定要去，受到邀请是我的荣幸。”

“问题是……”欧雷克说，清了清喉咙，“这场论文答辩会不是已经开始，就是快要开始了，你抽完血以后我们就得立刻出发。”

“现在？”斯蒂芬斯低头看着摊开在他面前的日程本，“我待会儿有个会要开——”

“哈利会很感谢你的。”欧雷克说。

斯蒂芬斯看着眼前这名年轻人，若有所思地揉揉下巴。“你的意思是说……用你的血来交换我的时间？”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斯蒂芬斯靠上办公椅椅背，双掌互抵，靠在嘴前。“欧雷克，告诉我，哈利·霍勒不是你的生父，为什么你跟他的关系这么亲密？”

“你说呢？”欧雷克说。

“回答我这个问题，再让我抽血，我就跟你去参加论文答辩会。”

欧雷克思索片刻。“我本来差点要说因为他很坦诚，虽然他不是什么‘世界上最棒的父亲’之类的，但我相信他说的话，不过我觉得这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我们讨厌相同的乐队。”

“你们什么？”

“我是说音乐，我们喜欢的音乐不太一样，但讨厌的音乐是一样的，”欧雷克脱下铺棉夹克，卷起袖子，“准备好抽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