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埃利奥特小姐事件

角落里的老人  作者:奥希兹女男爵

出场人物

和记者小姐说故事的角落里的老人

埃利奥特小姐(康瓦莱森特看护院的看护长)

金奈尔德医生(康瓦莱森特看护院的院长)

斯特费利顿医生(康瓦莱森特看护院的财务主管)

玛丽·道森(康瓦莱森特看护院的护士)

詹姆斯·埃利奥特先生(看护长的哥哥)

厄恩肖医生(康瓦莱森特看护院的顾问医生)

菲斯克警官


1

角落里的老人从他那副大框架眼镜的上方探出目光,看着我。

“还好吗?”过了一会儿,他问。

“还好。”我回答的语气有点尖酸。在刚过去的十分钟里,我一直在想,他在这根永远不变的绳子上到底能打多少结,然后才肯把它们一一解开。

“我让你心烦了吗?”他充满歉意地问,同时把他那修长纤瘦的手指,连同绳子和结都塞进他那件古怪的粗花呢爱尔兰大衣的神奇大口袋里。

“是啊,又是一件惨透了的悲剧,”过了一会儿他幽幽地说,“女医生们现在心情都不是很好。”

他在回应我想法的时候,习惯于用这种说话方式了。毋庸置疑,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件不寻常的谜案,这件让整个苏格兰场都紧张起来的谜案,并且让他们完全在希克曼小姐悲惨的故事里迷失了方向。

《每日电报》发表了两篇题为“谋杀还是自杀”的专栏文章,分析埃利奥特小姐的神秘之死,死者是萨弗克大街上康瓦莱森特看护院的看护长。我必须得说,像这样迷惑难懂的案子,苏格兰场本领高超的侦探们还是头一次遇到。

“这次真让他们头大了,肯定头大,”角落里的老人说着,露出那种幸灾乐祸的坏笑,“但我敢说警察们根本一无所获,所以老百姓们对他们也没什么奢望。”

“那你能找到啊?”我干巴巴地挖苦他。

“呵,我的推论反正都会被人挖苦,”他回击说。“这简直太简单了——而且完全合乎逻辑!这个埃利奥特小姐,年轻貌美,在医学方面的专业能力又很强。她所供职的那家康瓦莱森特看护院,位于萨弗克大街上,是一家由慈善资金资助的私人机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各种含糊不清的传闻和谣言就在各种报纸上流传甚广,说慈善捐赠的数目不小,却并没有全部用在看护院的开销上。不过,对于那种看护院来说,这也是正常现象,公众也不可能知道得很清楚。慈善捐赠还是源源不断涌来。同时,康瓦莱森特看护院的财务总管正在修葺他那所位于汉密尔顿花园的美丽住所,那气派简直要让王公贵族汗颜。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去年十一月二号的早晨,报纸简短地报道了一件事,说午夜十二点十五左右,两个工人在麦达弗纳地区的波姆费尔德街上走路的时候,突然碰到了一个年轻女士的尸体,脸朝下趴着,位置就靠近河边那座狭窄人行桥的木头台阶。

“你也知道,麦达弗纳的那一片一直都是很荒凉的,晚上的时候就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波姆费尔德街上有一排小房子和前庭花园,直对着那条河,人行桥再往前就是一个小码头,伦敦一般就没几个人知道这个地方。那座人行桥台阶角度适中,木头护栏很高,如果有任何人在晚上图谋不轨的话,这个护栏还是能起到点保护作用的。

“这两个男人在漆黑一片中发现了这具尸体,他们做了一件有责任心的好市民该做的事——其中的一人立刻去找了警察,另外一人则留守在尸体旁边。

“警察从死者身上找到了一些文件和书,所以很快就能确认是埃利奥特小姐——康瓦莱森特看护院年轻的看护长。她在同事之间很受欢迎,也有许多好朋友,这个悲剧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谣言总是传得很快,其中比较尖锐也比较实际的是,这个可怜的女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引人猜测的可怕原因,自己结束了生命。

“起初,验尸报告和警察的调查显示,埃利奥特小姐的死因是她喉咙上那道深得足以致命的伤口。而造成这个致命伤口的手术刀,就紧紧地握在死者手里。”

2

角落里的老人自知他可以激发起我的每一次激烈的想象。他停顿了一会儿,给我一点时间来整理他摆在我脑子里的几个简单的事实。我并不想做出什么评论。我太了解这个古怪的老人了,我知道如果我不评论,也不反驳,他自然会把整件新奇的故事讲给我听,这也是我唯一的选择。

“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正处于事业的鼎盛时期,”他终于又开始说了,“却被断言说是自杀的。警察们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这样做。出于对警察的协助,或者说对他们的同情,也有一些业余侦探在调查此事,发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关于埃利奥特小姐的案子,甚至在庭讯召开之前,就已经有几件事开始风传了。这让案子有了一些很耸人听闻的进展。这些传言让康瓦莱森特看护院的内部管理,或者干脆说内部的管理不善,开始在大众面前无所遁形了。

“这里的财政状况不稳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所有对当地社会福利感兴趣的人都知道这点。不为人所知的是,往常慷慨的捐赠简直像雨点一样密集,但最近几年,没几家医院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埃利奥特小姐跟所有的护士们都公开说,她有好几次为病人申请必需品开支,都被拒绝了,理由当然是看护院的经济问题。

“康瓦莱森特看护院隶属于一个慈善机构,很多类似的机构都是这样。那里附庸风雅的人根本就不懂怎么做生意,对医院的管理更是一窍不通。这个机构的头脑金奈尔德医生是个年纪轻轻就大有作为的会诊医生,他最近和一个出身贵族的女子结婚了。那个女人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她的丈夫,都有着无边的雄心。

“金奈尔德医生凭借自己的名望为看护院带来了不少荣誉,他认为自己对看护院的付出已经足够多了。而看护院的财务主管斯特费利顿医生总是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而且把大部分时间都放在这里。当然,所有的捐赠都是经过他手的,这个附庸风雅的慈善机构只是想把他们自己的财务责任都压在斯特费利顿医生的肩膀上,他也乐于接受。作为一个在汉密尔顿花园拥有豪宅的黄金单身汉,他在上流社会很受欢迎,并在那里结交了一群更杰出、更风雅的同行。

“那天的晚报披露了这个案件的惊人突破。那是星期六下午,看护院的一名护士玛丽·道森正准备去外科医生的办公室,要替护士长传个话。经过一条走廊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全都被一间房子里很大的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她停下来听了一会儿,马上就分辨出这是埃利奥特小姐和财务总管兼工会主席斯特费利顿医生的声音。

“谈话的内容很明显是内部的财务问题。埃利奥特小姐当时情绪愤怒,道森护士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

“‘你必须同意我的意见,得马上通知金奈尔德医生。’

“斯特费利顿医生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很尖酸刻薄,也很伤人。道森后来就没再听,传话去了。回来的路上,她又在那条走廊里停下,试图再听。这时,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人哭得很伤心,而斯特费利顿医生则在说着什么,语气很温和。

“‘你也许是对的,莱丽[埃利奥特的昵称。],’他说,‘不管怎么样,过几天再告诉金奈尔德吧。你知道他这个人——他肯定会搞出很多麻烦,而且——’“这时,埃利奥特小姐打断了他。

“‘继续把他蒙在鼓里,这对金奈尔德医生来说太不公平了。不管这个贼是谁,让他曝光是你的责任,或者我的责任。必要的话,就去求助法庭。’

“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这件事当时引起了许多讨论,他们怀疑道森护士究竟有没有把这段对话复述得完全准确。特别是在这一点上,埃利奥特小姐到底用的是‘或者我的责任’,还是‘以及我的责任’。你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了吗?”角落里的老人继续说,“如果她用的是‘以及’,这说明她认为她自己和斯特费利顿医生在这件事里的处境是一致的。但如果用的是‘或者’,这说明如果他不愿意跟她一起行动的话,她已经决定自己一个人也要把小偷揭露出来。

“事实自己会走路,就跟我说过的一样,它们自己跑出来了。在侦讯庭召开的那一天,前来旁听的人都快把大厅挤炸了。其中包括警察——他们也在期待令人激动的新证据;还包括死者的许多朋友,主要是年轻的医学院学生,男女都有;还有穿着制服的护士们。

“我很早就到场了,所以找了一个好座位,从这个角度,我能好好欣赏这部即将上演的戏里的演员们。这样可以对这件事有所了解,方便辨认案中的每个人,因为除了专业人员到场之外,康瓦莱森特看护院的职员全部都到场,整场侦讯都在那里。其中,最吸引我注意的首先是金奈尔德医生,他是个四十岁左右仪表堂堂的爱尔兰人,他那愉悦、红润的面容上,写满了过人的自信。

“专业的医学证据再一次被完全披露出来。埃利奥特小姐毫无疑问是死于割喉,而凶器就是她右手中紧紧攥着的手术刀。尸体现场周围也绝对没有打斗的痕迹。检查还确凿地证明了,这具尸体绝没有受过暴力袭击的痕迹。所以,很难让人相信这个可怜的女孩不是自杀的。不管是出于一时的精神失常也好,还是出于个人的伤心事也好,总之是自杀的。

“当然,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呢,这很奇怪。她能接触到各式各样的有毒药品。就她对医药的了解程度而言,她完全可以选择一种不怎么痛苦又绝对致命的药品。而她却非要在星期天的晚上,跑到那个鬼都不去的地方,残忍地把自己给杀了。这看上去实在太不正常了。而她的亲戚朋友众口一词地说,埃利奥特小姐头脑灵活清楚,乐观开朗,而且是活得很开心的一个人。

“不管怎么样,在那一阶段的侦察中,他们基本上确认这个案子就是自杀。所以,当菲斯克警官走上前来交代证据的时候,原本并没有人期待他能说出什么名堂。因此,他此后的叙述让这件本来只是很悲惨的案子蒙上了浓浓的神秘色彩。

“菲斯克大致是这个意思:就在那个难忘的星期天晚上临近午夜的时候,他在波姆费尔德街上顺着河边朝着人行桥的方向走,有一位先生和一位女士和他走的是相同的方向。就在他赶上他们的时候,看了他们一眼,并注意到那位先生身着礼服,戴着一顶高帽子,而那位女士则在哭泣。

“波姆费尔德街上没什么灯光,特别是靠近河边的这一侧,一盏路灯也没有。菲斯克发誓说,他见到的那位女士就是死者。至于那位先生呢,他可能能再认出来,也可能认不出了。

“然后菲斯克就过了桥,朝海瑞路走去。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圣玛丽·玛格丹勒教堂正好在敲十二点的钟声。十五分钟之后,那位可怜姑娘的尸体就被发现了,还手握那把致命的凶刀。是谁干的呢?真的是她自己吗?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那位身着礼服的先生,也是最后一个看见她活着的人,不主动前来协助揭开这谜案的神秘面纱呢?

“埃利奥特小姐的哥哥,詹姆斯·埃利奥特在这个公开法庭里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在每个人的脑子里,这个人的名字都和埃利奥特小姐的悲剧事件联系在了一起。

“‘她通常是整天都笑呵呵的人,’他说,‘但最近她变得比以往更开心、更高兴。我听她说,她这么高兴是因为有一位她深深迷恋的男子,也深深地被她吸引了,而且向她求婚了。’

“‘你知道这名男子是谁吗?’侦讯员问。

“‘嗯,我知道,’埃利奥特先生说,‘是斯特费利顿医生。’

“当然,这是大家意料之中的名字,因为每个人都还记得道森护士说的事。但当这个名字真正被说出来的时候,它仿佛向所有在场人士的头顶上吹了一口难以形容的气,让人感觉一件可怕的事情正在逼近。”

“当时斯特费利顿医生在场吗?”

“不在。不过他差人来解释说:一个病人的情况十分危急,他得留在这个病人的床边。但看护院的院长金奈尔德先生来了。

“不管怎样,侦讯员询问了金奈尔德先生。很明显,他对他这位同事还是很尊重的,断然否认了任何关于看护院的资金被财务主管盗用的说法。

“‘这样的说法,’他说,‘对于这样一位极具职业操守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诋毁。’

“他还进一步强调,尽管他早就知道斯特费利顿医生对埃利奥特小姐十分有好感,但他不觉得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而且,他可以肯定地说,他从来没听说过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意见不合。

“‘那么斯特费利顿先生有没有告诉过你,埃利奥特小姐经常为这所获赠丰厚的看护院里的财政管理的状况而烦恼?’侦讯员又问。

“‘没有,’金奈尔德医生回答说。

“‘你是不是有话不说?’

“‘绝对不是。我只是这个机构的荣誉院长——斯特费利顿对这里的财政有主管大权。’

“‘噢。’侦讯员的回应很是索然无味。

“不管怎样,现在没人关心他到底有没有介入看护院的财务问题。他现在的任务是,尽量去分析,斯特费利顿医生究竟是不是当天晚上那个穿礼服的人。

“发现尸体的那两个人证实,他们的确是在十二点十五分发现的尸体。菲斯克则在十二点之前一点点见到这个可怜姑娘还活着。那么她一定是在十二点到十二点十五分之间自杀或被谋杀的。然后,更多的事发生了。

“这件事太奇怪,也太戏剧化了,”角落里的老人嘴角带着一丝冷静的笑容,继续着他辛辣的叙述,“那时,拥挤的法庭里,所有的人都试图想象这位年轻聪明的看护长生命的最后一个章节究竟是怎样的。然后——呵呵,我不能提前告诉你。

“最后一个证人被传上来了。警察们仿佛笨得不知道什么是戏剧性,居然把这个人留到了最后。这个是厄恩肖医生,康瓦莱森特看护院的一位员工。他的证词很短,却至关紧要。他说他在维茅斯街开有诊所,但住在维斯特本纳广场。在十一月一号的那个星期天,他在麦达弗纳一带吃晚饭,将近午夜十二点,就在他回家的路上,他看见一个女人站在波姆费尔德街的人行桥台阶边哭。

“‘我那时在费莫萨路上,并没有特别注意她,但当我靠近波姆费尔德路拐角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穿礼服、戴高帽的男人过去了。然后,我穿过了马路,认出来那是埃利奥特小姐和——’

“这位年轻的医生停顿了一会儿,仿佛是在犹豫究竟要不要把这个惊人的事实说出来。而法庭里公众的紧张心情几乎可以用‘痛苦’两个字来形容。

“‘和——?’侦讯员催促道。

“‘和斯特费利顿先生,’厄恩肖医生终于说出来了,声音低得若有若无。

“‘你确认吗?’侦讯员问。

“‘绝对确认。我跟他们两个都说话了,他们也都跟我说了话。’“‘你们说什么了?’

“‘哦,跟往常一样,“你好啊,斯特费利顿!”他也回复了一声“你好!”然后我就向他们两个说了“晚安”,埃利奥特小姐也向我说了声“晚安”。这时,我更加看清楚了她的脸,她当时看上去很伤心、很不高兴,斯特费利顿则看上去火气很大。我当时还在想,他们两个怎么到这个鬼地方来散步。’

“‘你刚才说,那是什么时间来着?’侦讯员问。

“‘十二点差十分。我过桥的时候看了一下我的表,是十二点差十五。遇到他们大约是五分钟之后的事。’

“然后,法官宣布延期开庭。由于斯特费利顿医生的证词,这变成了一件必不可少的事。根据厄恩肖医生的证词,他遇到死者的时候是她被害之前的十五分钟。菲斯克在十分钟之后见过她,她当时哭得很厉害。虽然暂时还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对这位有钱又时髦的医生不利,但这只名叫‘怀疑’的阴魂不散的鸟已经在用翅膀拍打他了。”

3

“第二天,”在短暂的停顿后,角落里的老人继续他的故事,“我可以告诉你,延期开庭的法庭里简直没有落脚的地方。开庭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钟,但在早上六点的时候,法庭外面的人行道上就挤满了人,这可是大冬天啊。而我一般都会搞到前排座位,那次我也碰巧搞到了。我喜欢这种感觉。在所有的普通听众里,我第一次见到斯特费利顿医生本人。他当时在他律师的陪同下进来,一起陪同他的还有金奈尔德医生,当时他们俩正在很愉快地交谈着。

“我得告诉你,我对医学这个行业一直很崇敬,我觉得一位聪明又成功的医生一般都会在他周围制造一种快乐的氛围——他自知他做的是利己更利他人的事——这点非常独特,也非常值得佩服。

“斯特费利顿医生给人的这种感觉比他一般的同行们还要强烈,金奈尔德医生最后热切地和他握手,仿佛清楚地告诉大家,作为康瓦莱森特看护院的好院长,他丝毫不愿意怀疑这位正直的财务主管。

“嗯,我不想把这场激动人心的庭讯上每个无足轻重的细节都跟你絮叨一遍,免得你生厌。法庭要求菲斯克警官辨认十二点之前和死者在一起的那个穿着礼服的男士是不是斯特费利顿医生,但他却没认出来。在进一步催问下,他拒绝给出肯定的答案,也不愿意完全否认。然而,厄恩肖医生盯着他的同事,看了一会儿之后,清楚而且断然地坚持他前一天的证词。

“‘我看见了斯特费利顿医生,我跟他说了话,他也跟我说了话,’他很肯定地把这句证词重复了一遍。

“法庭里的每个人都在观察斯特费利顿医生的表情,他脸上的神情是那么坦然淡定,甚至有几份轻蔑的意味,绝无一丝害怕或负疚的成分。

“当然,到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这件奇案的死结在哪里了。但其他人都还一头雾水,所以当斯特费利顿医生冷静地走向证人席的时候,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在几个预热问题之后,审讯官很直接无礼地问:

“‘斯特费利顿医生,死者遇害前几分钟的时候,你是不是和她在一起?’

“‘对不起,’医生很快地接过话,‘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埃利奥特小姐是在星期六下午,就在我下班回家之前。’

“他回复得很平静,话语里没有一点胆怯的意味,这让每个人都大为吃惊。就在他回答问题的这一刻,审讯官和法官面带着一模一样的惊愕。

“‘但我们这有两位证人看见你和死者在一起,就在星期天晚上十二点之前一点!’审讯官最终镇定了一口气说。

“‘对不起,’医生又说,‘这些证人看错了。’

“‘看错了?!’

“我想如果胆子大的话,每个人都会大声喊出这句话,实在太震惊了。

“‘厄恩肖医生说错了,’斯特费利顿迅速地重申,‘他既没有看到我,也没有跟我说话。’

“‘你能证明这一点吗?’审讯官质问道。

“‘对不起,’医生又说,他超乎寻常地平静,‘需要证明自己证词的人不是我,而是厄恩肖医生。’

“‘菲斯克警官的证词能够佐证这一点,’审讯管很恼怒地说。

“‘我不这么觉得。你看,警官只是说他看见了一个穿礼服的男士,十二点之前一点在和死者说话,然后听到圣玛丽·玛格丹勒教堂零点钟声的时候,他正在过桥的路上。现在我告诉你,就在那个教堂敲钟的时候,我正好上了海瑞街上的一辆马车,就在菲斯克警官面前不到一百码的地方。’

“‘你能发誓吗?’审讯官质问,并陷入了迷惑。

“‘我能轻而易举地证明给你看,’斯特费利顿医生说。‘那个驾马车的人现在就在这里,当天就是他把我从那里拉到一家俱乐部的,他可以证明我说的话。’

“在一片难以形容的紧张气氛中,英俊的马车车夫约翰·史密斯证明,他在经过海瑞街的时候被最后那位证人拦住了,让他拉自己去位于马顿路的皇家医学俱乐部。就在他停车的时候,圣玛丽·玛格丹勒教堂开始敲起午夜的钟声。

“如果你记得的话,就在那个时刻,菲斯克警官刚刚过桥,向海瑞路上走来。他记得非常清楚(在车夫之后,他就此被提问),没有人从后面超过他。从河的这边到河的那边,除了走人行桥以后,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波姆费尔德街上离这座桥最近的一座桥在二百码开外。这警官过桥前一分钟,那姑娘还活得好好的,绝不可能有谁能够在短短的三分钟内杀掉这个姑娘,把刀放在她的手里,跑到好几百码外,穿过最近的桥,然后再跑上三百码到海瑞路的转角。

“所以,这个不在场的证据绝对还了斯特费利顿医生一个清白,没有人再怀疑他是谋杀埃利奥特小姐的凶手。而且,看看坐在那里的那个男人吧,那么冷静,那么傲慢,没有人能再对他产生丝毫怀疑。但他在说谎——他说他那天晚上没见过埃利奥特小姐,这是谎言;他否认厄恩肖医生的证词也是谎言;他声称他跟这个姑娘可怜的遭遇毫无关系更是谎言。

“厄恩肖医生还是一如既往地强调自己的证词,但现在却有另外一个人的证词驳斥了这一点。斯特费利顿医生在这个谋杀案里完全是无辜的,假如他那天晚上真的见过她的话,他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动机抵赖。所以,这件事就被弃而不谈了。关于道森护士的证词,说他在星期六晚上和埃利奥特小姐争吵的事,斯特费利顿医生也给出了简单并很合理的解释。

“‘那些趴在钥匙孔上偷听的人,’他平静地说,‘往往只听到谈话的只言片语,而且经常把高声说话误认为是吵架。事实上,埃利奥特小姐和我当时是在讨论要开除看护院里几名护士的事,她觉得这几个人不称职。道森护士也在其中。她当时想立刻就把她们开除,我则试着平息她的怒气。这就是我和死者之间的争执。我可以对我说的每个字起誓。’”

4

角落里的老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在我面前摆出了好几张照片。一张接一张,我看到了这一系列的面孔。在那个法庭里难忘的下午,这些面孔可是紧张的大众死死注视的对象。

“所以,埃利奥特小姐的悲惨命运还裹在神秘之中?”最终,我若有所思地说。

“是的,对每个人来说,”滑稽的老人又回到故事里,“除了我之外。”

“哈!那你是怎么想的?”

“亲爱的小姐,我的想法很简单;实在太简单了,我真搞不清楚,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能想到这一点。其中也包括你,我忠实的小学徒。”

“嘿,可能太简单了,简单到有点蠢吧。”我回击道,不无傲慢、侮辱之意。

“哈,有可能啊。那我是不是能把它讲清楚一点呢?”

“随你。”

“我想最好是,你能跟我一起回忆一遍庭讯之前的事。但首先你得告诉我,你对厄恩肖医生的证词是怎么想的?”

“好吧,”我回答说,“很多人觉得谋杀埃利奥特小姐的人就是他,因此他说的那段见斯特费利顿医生的故事,从头到尾就是个谎言。”

“绝无可能,”他一边说,一边在他的绳子上打了一个精美绝伦的结。“厄恩肖医生的朋友那天和他吃过晚饭,发誓说他那天绝对没有穿礼服,也没有戴什么高帽子。在这一点上——我是指礼服和帽子——菲斯克警官可是非常确定的。”

“那就是厄恩肖医生搞错了,他看见的那个人不是斯特费利顿医生。”

“绝无可能!”他尖叫道,同时另外一个结就要加入其他同伴中了。“他和斯特费利顿医生说了话,斯特费利顿医生也和他说了话。”

“那,很好,”我争辩说;“斯特费利顿医生为什么要说谎呢?他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据,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就此撒谎啊。”

“没有必要!”激动的家伙又尖叫了一声。“为什么?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必须撒谎来诱导警察、审讯官以及法官吗?因为他不希望有任何细微的迹象让人产生怀疑,厄恩肖医生看的那个和埃利奥特小姐在一起的人,以及十分钟后菲斯克警官看见的那个和埃利奥特小姐在一起的人,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两个不同的人!”我喊了出来。

“没错!就是这起犯罪里的两位同伙。没有人试图否认看护院不稳定的资金状况,没有人真的否认埃利奥特小姐猜测有公款被挪用,而且试图强迫财务总管来全力调查此事。很明显,那个财务总管知道钱都到哪里去了——他那汉密尔顿花园的豪宅已经完全证明了这一点。这个看护院的院长也是挪用公款者的党羽,而且获利颇丰。这一点确定无疑。”

“金奈尔德医生?”我一头雾水地大喊。

“是,正是金奈尔德医生。你不是要告诉我,和看护院所有挪用公款的员工在一起,他却完全被蒙在鼓里吧?无稽之谈!如果他知道他们干这个的话,他要么会阻止他们,要么就会要求分好处。这么说,他无疑是他们的党羽之一。你承认吗?”

“是的,我承认,”我说。

“那很好。剩下的事就很简单了;这两个家伙实在配不上医生这个光荣的头衔,根据看护院的捐助情况来看,他们偷偷摸摸把钱挪为己用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然后,他们突然被一个年轻姑娘的发现搞得惊慌失措,这个姑娘执意要揭发最近几年里这一系列的骗局。这就意味着要揭露他们两个人,把他们搞得身败名裂。所以,他们决定要除掉她。

“在午夜散步的名义下,她这位所谓的爱人把她诱骗到一个人迹罕至、便于下手的地方。他的同伙随后也来了,藏在黑暗里,准备在女孩挣扎或喊叫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但突然,厄恩肖医生出现了。他认出了斯特费利顿,还跟他打了招呼。这个恶棍有点不知所措,然后比较聪明的那个——金奈尔德——站出来了,和这对情侣若无其事地打招呼,随便聊了两分钟之后,他提醒斯特费利顿,后者是不是要去圣詹姆斯大街的俱乐部跟什么人会面。

“斯特费利顿马上就懂了这是什么意思,而且这样做了,跟女孩匆匆告别之后,就把她交给了他的朋友。他飞快地跑了,找了一辆马车,把剩下的事留给朋友完成。这样他就有不在场的证据了,再加上厄恩肖医生的证词,足够混淆和误导警察和公众了。”

“所以,厄恩肖医生看到的那个人是斯特费利顿医生,而菲斯克警官看到的那个人则是金奈尔德医生。他并没能辨认出金奈尔德医生,因为根本就没人怀疑他,他的名字从来就没和埃利奥特小姐一起被提起过。当菲斯克警官转身离开后,金奈尔德杀了这个姑娘,然后很快就逃走了。而斯特费利顿医生,即便他迟早会是舆论怀疑的焦点,他却有不可推翻的不在场证明。

“我相信总有一天,看护院里的这桩丑事会被暴露,天知道到时候还有哪些事会被牵扯进来?

“我走了以后,请你静静地回想这整件事。如果你认为我说错了的话,明天我们见面的时候,告诉我你对这件离奇案件的解释是什么。”

他没等我回答就走了,留下我在那里思索,凝视着这两位仪表堂堂、受人尊敬的先生的照片。两位先生的面貌跃然在照片上。刚刚有个老人大胆地指控他们是凶手,犯下了我们这个年代足以载入史册的卑鄙谋杀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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