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因 解体肖像

解体诸因  作者:西泽保彦

挂在门上的铃铛发出冰块落入玻璃杯中的声响。匠千晓看到常客小菅亚纪子走了进来,露出了微笑。

“欢……”迎字还未像平时一样出口,千晓就瞪大了眼睛,毫无意义地在围裙上擦着手。注意到亚纪子一脸坏笑,他急忙补上:“……迎!”

“你好啊,匠哥。”在柜台前的老位置上落座后,亚纪子催促着跟在她后面的同伴在一旁坐下,自己则像捉住耗子的猫一样狡黠地笑个不停。“怎么了你?像看见幽灵似的。”

“吓我一跳。”千晓像哭泣的小孩一样用双手揉着眼睛,“竟然有两个小菅。”

“看,我都说了吧。”亚纪子喜不自禁地对同伴笑着说,“匠哥绝对会中意这招。”

“亚纪你啊,真是的。”用目光对千晓行了一礼,小菅麻纪子轻轻拂动了一下披肩发,“像个孩子似的。”

“这是我姐姐。”

“我叫麻纪子。刚才失礼了。”对着千晓低头行礼的姐姐虽然和妹妹长得一模一样,身上却散发着一股和年纪不相称的淡泊气息,“我们从来没有玩过这种把戏,只是亚纪子说你绝对会喜欢才……她还要我和她穿一样的衣服。”

“真的是一模一样。”把湿巾和水放在两姐妹面前,千晓仍然不住地在感叹,“我的同学里也有双胞胎兄弟,可都没有你们这么像。”

“你中意这招吧。”说着,亚纪子抬起了右脚,“快看,快看,匠哥,从袜子到鞋,全都是一样的哦。真是费了不少事呢,就为了博匠哥一笑。”

“很不错,我很高兴。”

“那作为回报,今天的特价套餐就免费……”

“亚纪!”和喋喋不休的亚纪子恰成鲜明的对照,麻纪子一直在强调自己和这个恶作剧没有任何关系,“你有点分寸!”

“不好意思。特价套餐已经没了。”

“呃——”亚纪子似乎十分期待今天的特价套餐,她失望的程度让麻纪子不禁莞尔一笑。“已经没了?怎么这样啊……还没到三点呢……”

“直到刚才还像打仗一样地抢呢。”千晓环视了一圈几乎已经没有客人的店内,“有不少常客没赶上今天的特价套餐。”

“哎呀——再早点来就好了。”

“都怪你让我连发型都要和你一样,时间就浪费在这种蠢事上了。你自作自受。”

“对了,老板呢?”

“他说他去去就来。”千晓做出摇动弹子机操纵杆的手势。

“他还真是喜欢那东西呢。这么说来……”亚纪子已经在这家店里吃过数次千晓做的食物了,却似乎是为了刺激姐姐而故意出言不逊,“如果我点这个意大利肉酱面的话,就是由匠哥来做了?你行吗?”

“亚纪,说话别太无礼!”麻纪子果然轻松上钩。

亚纪子则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匠千晓是亚纪子大学的前辈,但是实际上亚纪子入学时千晓已经毕业了。他们并不是在校园里相识的,而是在亚纪子和大学同学第一次来这家店时通过店主介绍认识的。“这家伙是你们的前辈哦。”再一打听,原来千晓大学毕业已有多年,但一直没有固定工作,只是偶尔像突然想起来一般现身这家大学时代打工的店里赚点零用钱。说起这些,店主就像是说起不孝子的父亲一般,给人一种操心不已的感觉。

更多的细节亚纪子就不得而知了,匠哥匠哥地叫着,其实连他的本名叫匠千晓都不清楚,只是觉得他给人一种无论多么恶劣的玩笑也会笑着奉陪,就像常去的咖啡馆里的小哥一般的感觉。

“咦?”随着飘来的肉酱香气而面容舒缓的亚纪子突然注意到店内墙上张贴着的海报,发出惊讶的呼声,“我说姐,看那儿……”

“哎呀,”麻纪子也自从进入店里以来第一次毫无保留地露出吃惊的表情,“真的啊……”

“真是想不到,这张海报竟然还有……”

那是一张名叫“天际景色”的三十层大楼的宣传海报。虽然区区三十层就号称“天际景色”让人觉得这名字有点夸张,但在这种穷乡僻壤,简直就是摩天大楼。大楼顶层甚至还有直升飞机场,让人有穿越时空的错觉。

海报的构图是从空中鸟瞰大楼,一位穿着紧身衣的女孩在旁边面露笑容。大楼的广告和紧身衣有什么关系呢?原来顺便也宣传了一家位于大楼一楼的健身俱乐部。

“‘还有’是指?”千晓一边将做好的意大利肉酱面端到两姐妹的面前,一边询问。因为两姐妹的口气突然变得很阴郁。“这座大楼不是刚竣工吗?我听说才刚刚开始分售。”

“这张海报为什么还贴在店里?”麻纪子一扫之前的成熟气概,“沦落”到和妹妹一个水平线上,也就是回复成了对八卦嗅觉异常灵敏的年轻女孩子。

“建这座大楼的是……嗯……叫做南建筑公司吧,那里负责宣传的人和老板是朋友,让老板也帮忙宣传。似乎这座大楼盖得很豪华,但是实际上的销售很不理想,让他们很发愁。”

“那这个可能就是因为在店里才幸免的吧……”亚纪子盯着海报看得入神,都忘了把用叉子卷起来的意大利肉酱面塞进嘴里。

“‘幸免’是指……”

“你不知道吗?”大概是习惯了千晓的言行,麻纪子的口吻仿佛是在责备他的无知,“这张海报被回收了。”

“然后又重新印制了新的,现在这个老版本的,大街上已经看不到了。”

“那又怎么了?”千晓一边擦着手一边凑过来凝视海报,“这个构图有什么问题吗?”

“被人恶搞了。”亚纪子总算开始吃意大利肉酱面了,“街上贴的所有。”

“而且全是这位女模特。”

“头的部分被整个——”

“用剪刀挖了下来。”

“头的部分?”在姐妹俩的立体声广播说明中,千晓直翻白眼,一时之间分不清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这该怎么说呢……还真是恶劣啊。”

“恶心人吧?”

“我们也看到过一次被恶搞的海报,那感觉实在是很古怪。只有头的部分黑乎乎地缺了一块。”

“嗯……”千晓目不转睛地盯着海报中微笑着的模特,想象着两姐妹说的情景。原来如此。正因为她穿着紧身衣,优美地摆出体操中的伸展动作,所以头的部分被整个去掉的话会显得相当不和谐。“所有贴出来的海报都被恶搞了吗?”

“好像不是全部。”

“据说贴在公司前台的还平安无事。但是贴在电线杆和住宅墙上的几乎无一幸免。”

“那要有几十张吧。不,说不定不止几十张。要将这么多张,一张一张地只挖去头部,看来这不是普通的恶搞啊。”

“说的就是啊。”亚纪子太激动了,似乎将肉酱洒了出来,慌忙去擦拭溅到上衣上的,“其实我们认识这位模特。”

“嗯?”

“她和我们在丘阳女子高中是同级生。”

“丘阳。”千晓叫起这名字来就像是在叫自己的至亲。或许是在丘阳有熟人,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感叹原来两姐妹出身自县内有名的贵族学校。“你们是丘阳毕业的啊,我都不知道。”

“她的名字叫岛冈万里子。”

“其实她就是刚才提到的南建筑公司的老板的女儿。”

“哦。”千晓不由得又看了一眼那位模特。醒目的小虎牙,眼尾稍有点上翘,但还是颇为娇媚可人,有点像某个著名的播音员。“她被选作自己老爸公司的宣传模特啊。”

“我想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麻纪子自信满满地说,“这是因为也和我们同级的有位叫渡边有里的女生,现在和她……”说着,她用下颌指了指亚纪子,“读同一所大学,经常出现在地方节目的广告中。渡边是被星探发掘的,长相无可挑剔,身材也很棒,被选中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性格嘛……”亚纪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嘻嘻嘻地窃笑着,“有点傻乎乎的。”

“万里子从高中时代就对渡边怀有竞争意识。每次渡边上了广告我们大家都会发出赞叹之声,只有万里子说‘那算什么啊,我要是想,地方节目的广告算得了什么’之类的。”

“然后据说她觉得好机会来了,撒娇地求她爸爸用她。因为是从万里子身边的人那里听来的传闻,所以我觉得很可信。”

“嗯。”千晓将餐后咖啡放到两姐妹前,抱起胳膊,“我倒觉得这个叫岛冈的女孩很漂亮。”

“确实如此。”麻纪子颇为满意地看着不停眺望海报的千晓,“其实无论渡边如何美貌,万里子也不必焦虑,因为她自己也同样富有魅力。”

“但还是焦虑了呢,因为学历上被拉开了。”

“亚纪!”

“本来就是嘛。万里子似乎有种偏见,认为去国立大学的都是丑女。所以当渡边考上安槻大学时她相当受打击,因为她一直以为渡边也会和自己一样直接就读丘阳短大。”

“真是可笑,为了这种事。”麻纪子忧郁地说,“明明丘阳短大在地方企业的就业率一直都很高,至少对女孩子来说。”

“要说万里子可怜也确实可怜,无论她怎么抱有竞争意识,渡边那边都是傻乎乎的不当回事,就像独自相扑一样,有劲却没处使。”

“费了那么大的劲,好不容易当上了海报模特,竟然还被恶搞了。”千晓一边刷着盘子一边叹息道,“这个女孩还真是不走运。”

“就是呢。”麻纪子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口吻,“怎么想都是变态所为吧?万里子吓得提心吊胆……”

“据说一开始他们把被恶搞的海报都撕下来重新贴上了新的,但是无论重贴多少次还是一样,只有头的部分被挖掉了。连万里子都开始哭着说别再贴了。”

“于是这个海报就被回收,重新改版印刷了。新的海报里没有了模特,只有大楼的特写。”

“新的海报没有被恶搞吧?”

“嗯,完全没事。”

“也就是说,”千晓用抹布擦拭盘子的动作缓慢下来,“对方并不是针对‘天际景色’和南建筑公司在挑衅。”

两姐妹互相看了一眼,脸上显出一种近似共犯的表情。

“意思就是对方只是针对岛冈万里子个人。难道是和她有什么个人恩怨吗?还是只要是漂亮的女孩就恶搞的纯变态?”

“其实——”

“这些话请一定、一定、一定保密。”看到亚纪子畏畏缩缩地开了口,麻纪子急忙打断了她,粗暴的口气有点不符合她的性格。

“等一下。”正要探出身子的千晓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闭上了眼睛,“需要保密的事情最好还是别和我说,我这个人嘴很大,可没有保守住秘密的自信。”

“咦?”丑闻和谣言正要如怒流般从口中倾泻而出的两姐妹像吃了对手一招的相扑选手一样僵住了,“那个……”

“匠哥有很多朋友吗?”亚纪子跃跃欲试地张着嘴,似乎里面有千言万语即将奔流而出。

“基本上没有。有一个当老师的师兄——这么说起来,同学里当老师的还真不少呢。还有一个在东京的广告公司工作,大概就是这样。”

“好像你说过你是单身,住在公寓里吧?”

“是啊,怎么了?”

“房间里有电话吗?”

“没有。”

“那就没关系了。”亚纪子“哈哈哈”地干笑了几声,抢过了话头,“姐,和匠哥说了也没事吧?”

“管理人那里有电话,如果打那个电话的话……”

“其实,”麻纪子像没有听到千晓的话一样,又把话头抢了过去。看起来她喜欢八卦的程度丝毫不逊于妹妹。“我们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凶手是指挖去海报中模特头部的那个人?”

“对。你说过有可能是有人和万里子有个人恩怨吧,实际上确实如此。因为万里子做了一些实在会招人怨恨的事,或者说……”

“咦?”虽然没有能守住秘密的自信,但千晓还是对这种话题十分感兴趣,“她做了什么?”

“去年的学院祭——不是她们的,是我们的。”麻纪子强调了一下,“我是安槻女子大学的。去年安槻女子大学学院祭时万里子来玩了。刚才亚纪也说了,万里子对学历有自卑倾向,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因为在学院祭上,安槻大和医大、工科大的男生来了不少。在这些男生面前她总想装出自己是安槻女大的学生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她确实是刻意那么做的,当时我们还单纯地以为她是出于同学感情帮忙呢。”

“嗯……”千晓又为两姐妹添了点咖啡,顺便将店主亲手做的点心给她们切了点做为免费招待。无意识中做着这些的千晓看来也完全沉浸在了这个话题中。“原来如此。去参加安槻女大的学院祭,看到在那里热心忙活的女孩,肯定会以为是安槻女大的学生。”

“就是这么回事。万里子去帮忙的还是联谊斡旋会。”

“联谊……咦?斡旋会?”

“电视上播放过东京的女子大学曾经做过这种活动,就有人提出模仿一下。简单地说就是,来参加学院祭的男生都是抱着泡妞的心理来的,当然也不能以偏概全……”

“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吗?”做为安槻大学学生的妹妹口气有点辛辣。大概是亲眼见过男生们去女子大学的学院祭泡妞的经过。“没了这种乐趣,谁还会去那种无聊的地方啊。”

“匠哥你——”第一次这么称呼千晓的麻纪子迟疑地左右看了一圈,最后还是问出了口,“也是这样的吗?”

“我连自己学校的学院祭都没去过啊。”千晓不知为何,不好意思似的搔了搔头发,“不过即使我去了,大概也是抱着想接近女孩子的想法吧。”

“她们就抓住了男生们的这种心理来骗钱。”亚纪子的口吻依然很是辛辣。

“我可得先把话说明白。”圆睁眼睛的麻纪子看起来像是在讨好,“我和那个计划可没有关系。不过结果上来说还是通过我的介绍,万里子才去帮联谊斡旋会活动的……或者不如说,万里子成了中心人物。”

“毕竟她长得那么漂亮。”亚纪子像横纲[横纲,日本相扑运动员资格的最高级别称号。]上场一样,双手向海报高举,“男生们嘿嘿一笑就轻松上钩了。”

“具体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做。”

“咦?”

“就是让想参加联谊的男生在这里提出申请,把学校名、联系方式留下——实际上就是做这个。然后她们将男生的名单贴在女子大学的通知板上,招集看见这个名单后想参加联谊的女生,招集到一定数量后她们就会主动联系男生们——只是这么说说而已。”

“你漏掉了重要的部分。”

“现在正要说。”妹妹冷笑似的口气惹火了麻纪子,她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到这一步为止都是免费的,也就是说可以免费将名字放到名单上。接着,万里子她们对名单上的男生们说,如果付三百日元就可以贴上照片。”

“照片?”

“也就是说交了钱就可把照片也贴在通知板上。因为只看见名字和学校名,女生们不见得会想和他们联系。这时候如果能附上照片这种可以作为判断依据的东西,就会十分有利——这么一说,不会有男生拒绝。于是他们就乖乖掏出三百日元,用快照拍下照片。”

“实际成本就只有照照片的钱,有数量保证的话,还真是个好买卖。”

“数量绝对有保证。可以说是相当赚钱。”

“就像诈骗一样。”

“诈骗?”千晓歪了歪头,“那么实际上那些交了钱的志愿者的照片会被贴在校园里吗?”

“不,虽然她们按照约定贴了一段时间,但是——”

“但是根本没人看。”

“安槻女子大学的学生联谊已经有了固定的渠道,安槻大和医大、工科大之间都有关联。说的不中听点,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找长得帅的男生而开拓新的渠道。那些凑到联谊斡旋会的男生也都是剩下的破烂货,这大家都再清楚不过。平时不招待见,才会这么轻易上钩。当然了,看见照片后会对他们有兴趣的女孩也不是完全没有,但是她们心里也明白,这样一定会被其他人嘲笑:专门去捡人家挑剩下的,真傻。所以没有人去看通知板上的名单。”

“知道了这些还做这种买卖,实在和诈骗差不多。”

“不是差不多,就是诈骗。哎呀哎呀,同样作为学生,我真是替她们感到羞耻。”

“男生们一定很生气。”麻纪子已经顾不上妹妹的冷嘲热讽,带着点自嘲意味地叹息道,“当然了,也没有男生上门来抱怨。因为他们自己也很明白做这种事很丢人。而且就算来抱怨,只要说还没有招集到人,就可以把他们打发回去了。”

“真是缺德啊,听起来就让人想叹息。”

“最缺德的就是万里子。”似乎又有了反击妹妹的心理,麻纪子顶嘴道,“明明不是安槻女大的学生,竟然堂而皇之地坐在收款台前,还拿走了一半的钱。”

“你在说什么啊。让万里子坐在收款台,就肯定会有大批的男生涌过来,你们就是这么想的吧。让他们以为会和那么漂亮的女生联谊。其实你们也利用了万里子,谁也没资格说谁。”

“那……倒也是。”大概是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这么生气,麻纪子也突然染上了亚纪子的辛辣口气,“事情会发展成那样,也都是万里子她自作自受。”

“‘发展成那样’是指?”

“男生名单里有一个叫兼松健夫的工科大学生,据说他偶然在街上遇见了万里子。要只是单纯的邂逅也就无所谓了,问题是兼松君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万里子诈骗的事。当然他个人的损失只有三百日元,但他大概是觉得道义上说不过去,就和万里子吵了起来,或者说理论了起来。”

“当然这不是我们亲眼看到,而是后来听说的。”

“万里子的考虑是,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就算错了也不只是她一个人的错。据说她也没和兼松君多费口舌,只是大骂兼松君是色狼,大声向周围的人求救。这时兼松君要是赶紧走开就好了,可没想到这反倒激起了他的正义心,更加咬住万里子不放。接着一群高中生听信了万里子的求救,上来要兼松停下……”

“与其说是打架,不如说是群殴。毕竟对方有五个人。虽然并不是小混混,但下手却毫不知轻重,又打又踢,打着打着兼松君就瘫成了一团……”

“不是……死了吧?”

“嗯,”麻纪子像是喉咙上被刀子划过一样发出嘶哑的声音,“不知是谁报了警,那些高中生被带走了。万里子那时趁乱逃跑了,所以可能直到现在,警察和高中生都不知道引起事情的女生到底是谁。”

“咦?”带着沉痛表情倾听着的千晓一愣,“那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万里子向朋友炫耀的。”麻纪子急忙补上一句,“不过那时万里子还不知道兼松君已经死了,所以才能得意洋洋地对别人说:‘真受不了,竟然把我当坏人,啰啰嗦嗦的,被打了真是活该。’之后通过新闻得知兼松君的死讯后,她就什么也不说了……”

“那些朋友里面没人对警察说明吗?”

“她们都觉得说了也于事无补,而且一旦打小报告的事被揭发了,就会到处遭人白眼。”

“嗯……”

“匠哥觉得这么做不对吗?”亚纪子这回明白无疑地流露出了共犯意识。

千晓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一段时间内,屋里只剩沉默,似乎连空气都不流动了。“我能把这个问题的答案留到最后再说吗?”

“嗯?”

“等我听全了小菅同学的话之后再回答刚才的那个问题,可以吗?”

“要说全部的话……其实也没剩多少了……从那之后,万里子的海报就开始被挖去头的部分……”麻纪子与亚纪子互相看了一眼后说道。

“你们刚才说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吧。”

“已经过世的兼松君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他妈妈——应该是叫敦子——对于儿子的死非常悲痛。甚至在兼松君的葬礼上扬言要杀了害死儿子的人。”

“所以犯人就是这位母亲?”

“虽然她说要杀人,但实际上也没那么轻易能杀得了。所以就拿海报里的万里子出气作为补偿。这就有了将几十张海报逐张破坏的怨念——”

“你想的太简单了,姐。”

“怎么简单了?”

“以为只是为了出气才这么做,实在是太天真的想法。这样就能满足的话,岂不是还有很多可以做的?比如说挖去身体的其他部分,或者在上面写一些告发性质的话,‘你这个杀人凶手’之类的。”

“你想说什么?”

“将大街上遍布的海报都只挖去头的部分,这是相当深的怨念。她执著于这一点就说明她不只是想破坏海报,而是有别的意图——难道不应该这么想吗?”

“别的意图是什么?”

“警告。”

“警告?”

“比如:我早晚会让你真正的头也变成这样……”

“喂喂,别说了,亚纪。”麻纪子像是一瞬间头发都要倒竖起来一样往后退去,“真是过分,这种杀人预告之类的……”

“很有可能。”

“可万里子不还是活蹦乱跳的嘛。”

“以后就不好说了。没准儿就在咱们现在说话的这个时候……”

“都说了让你别说了!”麻纪子直起腰,似乎真的很害怕,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看着千晓,“那种事不可能发生吧,匠哥?只不过是一种心理补偿吧?”

“唉呀呀,这种事谁知道啊,是吧匠哥?”

“我想问你们一两件事。”处于两姐妹立体问话夹击下的千晓为难似的挠了挠鼻子,“可以吗?”

“什么事?”

“去年的学院祭是在秋天?”

“嗯,十一月。”

“那兼松君去世的时间呢?或者说他偶然遇到万里子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上个月月末。”

“也就是二月末。那万里子的海报开始张贴又是什么时候?”

“今年的年初。”麻纪子向亚纪子征求同意,“一过元旦就开始了吧?”

“决定启用万里子作为模特是什么时候?”

“去年的……嗯……大概是圣诞节的时候。当然,摄影应该早就结束了。但是什么时候决定的就不知道了。”

“开始出现挖去头部的事件是什么时候?”

“兼松君死了之后马上就开始了。”

“原来如此。”千晓点头的同时店铃响了,两个上班族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千晓趁着将水和湿巾端到他们的桌上时对两姐妹说:“不用担心。虽然也不是全然不用担心,但至少万里子不会被杀,这种危险我觉得不存在。”

麻纪子和亚纪子都被挑起了好奇心,十分想听下文,可是接着又进来了一群学生模样的人,店里一下子忙了起来。似乎是预料到了这种状况,店主也适时归来,这实在不是两姐妹独占千晓问这问那的时机。千晓的打工要干到傍晚,所以两姐妹和他约好到他常去的酒馆等他,之后就离开了。

“说是要说明怎么回事,但是大部分都是我的想象。”平常千晓都是来此独酌,今天却带来了两位年轻女孩,老板娘也变得殷勤有礼,千晓向她点了啤酒之后就开始进入正题,“但我觉得大体上不会错。”

“万里子真的没有危险吗?”

“没有。”

“但是兼松君的妈妈……”

“恶搞海报的并不是兼松敦子。”

“咦?”

“怎么可能……可是……”

“因为兼松敦子不可能知道造成儿子死亡的人是岛冈万里子。”

“可能调查到了,利用信用调查所之类的。”

“也可能是海报贴出来之后才注意到的。”亚纪子把一扎啤酒往桌子上使劲一放,“兼松君有可能弄到了万里子的照片。如果是那样,那他妈妈应该也见过。她一定听儿子谈起过学院祭上诈骗的女孩子,然后一看见海报就灵机一动……”

“说不定她就是从那时开始调查万里子的身份,询问南建筑公司的。”

“那种事去问别人就会说吗?”

“应该比去学校询问简单。如果打电话到大学想要询问某某学生的联系方式,人家肯定不会说吧?就算同是学生也不行。肯定会告诉你‘我们会告知这位学生有什么人和他联系过,请他再联系你’。那都是为了保护学生不受推销之类的骚扰。”

“那企业也不会说吧?同样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

“我觉得应该有办法。比如打电话说看了你们的海报,对上面的模特很中意,想请她也给我们做模特。”

“原来如此,装成同行。”

“顺便能不能请您给我介绍一下那位模特所属的事务所呢——这样拜托的话,就算不愿意也没法拒绝吧?万里子的情况下就会说‘其实这是我们老板的千金’之类的话吧。”

“正是如此。”听到这里,千晓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一点正是这次事件的关键。”

“嗯?”

“怎么回事?”

“这就是为什么万里子的海报只有头部被挖去的理由。挖去头部也就看不到模特的脸了,只要看不到脸就好——万里子就是这么想的。如果长相没被看到,哪怕兼松君的妈妈弄到了自己的照片,又出现了在街上目睹自己曾碰见兼松君的人,他们也无法通过海报调查到自己身上。”

“咦……”

“咦?咦咦?”

两姐妹将扎啤送到嘴边的动作几乎同时停了下来。这两姐妹从语尾声调提高到吃惊地张大嘴,一切都很相像。

“那……其实是万里子……”

“你是说那是万里子自己做的?自己挖去了自己的头……”

“知道兼松君被殴打致死后万里子慌了神。她一定觉得虽然自己是事情的起因,但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不想被卷进事端。幸好兼松君一直以为她是安槻女子大学的学生。就算他的家人知道,也不过是‘安槻女大的学生’,警察大概不会查到她身上,暂且可以安心。但是不久她注意到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天际景色’的海报,满大街都是自己的照片。如果兼松君的家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长相也就算了,但如果像刚才你说的那样……”

千晓一时忘了刚才提到那些的是麻纪子还是亚纪子,迷惑地对比着看了看两姐妹,转念一想,无所谓了。

“兼松君从别处弄到自己照片的可能性无法排除,而且万一出现了曾在街上目睹兼松君和自己发生冲突的人怎么办?毕竟闹出了人命。万里子极力想从这件事上全身而退,所以就必须对海报做点手脚。可是做模特是她毛遂自荐的,现在反悔的话也无法说出口。因为她不能将实话全盘托出,随便找些理由搪塞的话又不会被接受。她也许曾经想过一张张地撕下来,但想想也知道,肯定会被重新贴上。于是她为了不让人认出自己而将头部挖下。当然她不可能把所有海报上的头部都挖去,我们店里就还有一张。但是她有自己的算盘。待时机成熟,她就去哭诉,表示这一定是什么人在针对自己,不要再贴那张海报了。事情如她所愿,海报被回收,换成了别的构图——就是这么回事。这样一来她的脸就从街上完全消失了,她也就和那起事件完全脱离了干系。她唯一的漏洞就是把和兼松君相遇的事向朋友们吹嘘,但这也没有办法,当时她还不知道兼松君已经死了。”

麻纪子和亚纪子在惊叹之余并未感到太多意外。也可能是熟稔万里子的性格,比起千晓更容易接受他的假说。

“兼松君的妈妈就是挖去海报头部的人,你们是这么想的吧?”

“不……那个……”

“其实……有传言说……”

“那个传言流传的地点一定很有限吧。要想制造这个传言就一定要知道万里子和兼松君之间的因缘。也就是说,只有万里子和她周边的人才能传出这样的传言。没准儿正是万里子本人,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当然需要一个替罪羊。”

麻纪子和亚纪子没有再说什么。她们已经突破了共犯意识,显现出了明显无疑的惭愧。

“你们问过我,没把万里子的事告诉警察是不是不对。现在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就算去向警察说明,万里子也不太可能受什么具体的惩罚。所以你们对此事沉默不语的判断我觉得也无可厚非。会成为兼松君死去的导火索,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是万里子的意志能决定的。只是,如果真是她有意让兼松君的妈妈成为挖去海报头部的人的替罪羊的话,那她就真是卑劣小人了。尽管如此,如果小菅同学你们的最终判断还是沉默不语的话,我尊重你们的想法,不会因此而责怪你们。但就我个人而言,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无法保证不对任何人泄露万里子的事。特别是兼松君的妈妈,她应该有得到万里子谢罪的权利。这就是我的回答。很遗憾,就像我白天说的那样,我这个人口风不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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