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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走廊的月光寂静的孩子 作者:袁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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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院落显得空旷,淡薄下去的阳光照在粪堆上,奶奶在堵着母羊给羊羔吃奶。雪莉怀里揣着另一只较大的羊羔,倚靠厩栏,克服着它不断的挣扎。 母羊并不情愿,奶奶用鞭梢把它逼到羊圈角落里,不准它开小差。羊羔似乎也明白机会难得,双膝跪地,昂头一耸一耸地使劲拱奶,这情形让雪莉手中的大羊羔更加躁动,使劲蹲蹴后腿,有一下蹴到了雪莉肩头。 “撒吗?”看着小羔吃得差不多,雪莉转头问奶奶。挣脱下地的大羊羔急切地奔向母羊,母羊此时却已毫无耐心,扬起了蹄子,奶奶也不像刚才那样尽心,大羊羔胡乱在母羊胯间蹭了几下,母羊就算是完成了哺乳程序,逃脱进圈,羔子隔在一边咩咩叫唤,也无可奈何了。 两只羊羔并非母羊亲生,是在荒滩上拾来的,就像揽着羊羔的雪莉,不知生母在何方。 这是河西走廊川道一个叫山羊堡的村子,一条东西向的大道日夜奔驰而过,两旁是连绵滩地和远景的山脉,南面是祁连,依稀显露雪线,北面是在匈奴歌谣里出现过的焉支山,滩地上残存着汉代和明代的两道长城。正像从古而来传统的延续,滩地上都是移民。 十二岁的石雪莉,和奶奶在这座村子里已经住了九年。头一年有四个人,但随着一场车祸带走了父亲,继母也随之离开,院落里只剩下祖孙,年年繁衍又消逝的羊群,和无休止的风。 迁徙 石雪莉和奶奶来自地质更为瘠薄的陇西县。 “我喜欢老家,山好,有树。”奶奶也说,陇西比这里暖和。但老家缺水,家里用水只能打水窖,种庄稼靠天吃饭。三岁离乡之后,雪莉只回去过一次,这种感受的来由,大半是她不喜欢现在待的地方。 移民村里的居民来源分散,大多出自陇东和陇南,脱离故土又互不熟悉,只在亲戚和熟人的小范围内来往。有些住户屡迁屡返,在故土和他乡之间来回,村中的孩子也随之转徙不定,石雪莉难以交到长久的知心朋友。 石雪莉上学的山羊堡小学,不少同学曾经来回转学,前两年羊价高,有的孩子中途辍学养羊,成绩一蹶不振。石雪莉的表姐先是在陇县上到二年级,随家人搬迁到这里,上了一年,家人不适应气候水土搬回老家,表姐也跟着回乡。到了四年级又由于老家太穷再度搬过来,表姐也再次转学回来,因为在老家耽误了学习,降级到三年级重新开始,好歹捱到小学毕业,表姐出门打工,现在青海一家餐馆里端盘子。另一个同学董国斌也是在老家上到三年级,转学过来从一年级重新开始。 在这些屡次迁徙过早辍学的情形中,有一个极端的例子。一个比雪莉高两级的男生,二年级中途回了两年老家,荒废了学习,回来后直接上四年级,成绩完全跟不上,小学读完后就辍学,在村中游荡,前一阵性侵了村里几个很小的女孩,有两个据说成人后都不能生育了。提起他的样子,雪莉有些起鸡皮疙瘩:“在马路上骑自行车,把别人脖子上套个链子,拖着跑。”他抢过雪莉的玩具,奶奶去山丹县城给她买的一个蹦蹦球。侵害小女孩的事情暴露,他被家长捉住,拴在树上打,“打得很惨,按说枪毙他一百次也不算够,但事情已经过去了,他当时真的被打得很惨。” 村中风声鹤唳,人们都不敢让小孩出门玩耍,大街上显得空空荡荡,像是被冬天的龙卷风刮过。 风刮起来的时候,地上的枯枝败叶都上了天,幼年的雪莉躲避着风眼,担心自己或羊群也会被捎上天去。春天里风最大,看不出多远的地方,人人要戴着口罩,雪莉像是一直这么防护自己,躲闪着过来的。 对于外人的到来,她一直不肯放下疑心,似乎这是出于义务。“你们究竟是不是好人呢?”当着人的面,她会情不自禁地反问自己。她不想让客人住自己的房间,但也不敢拒绝,“怕你们打我”。 在河西走廊的川道上,风声会带走很多东西,属于奶奶和雪莉的,只有这一小片当初花五万块买的院落和附属的三亩土地。院子的门脸是政府补贴修建的,有着一致的砖墙和带花纹的铁门,看去颇为齐整,院落却是各家自己出钱,大多破破烂烂又空荡,像是半途而废的生荒地。 附属的土地,是人们迁来的主要原因。“那边土地零碎,就是有钱请人,也没法机械化。”雪莉的姑姑说,当初她在陇西种点蔬菜,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过不下去。这边的土地至少是平坦的,机井也能保证灌溉。但比较膏腴的土地早就属于本地居民,移民们能开垦的只有撂荒的滩地,种玉米,一年大约能换来几千块收入。 实际上,很多移民并没有耕种自家土地,而是像在老家一样出门打工。雪莉的一个同学跟随父母去了新疆,眼下他被送回来上学,父母仍在那边做刷墙的小工,平时跟着奶奶。另一同学的父母则远赴宁夏烧砖。一些村民将耕地租给了种粮大户,收取一亩200元的微薄租金,姑且免于撂荒。 石雪莉的爸爸从前在沙场打工。如果他一直都在,也会按照别家的模式出外挣钱,家里的三亩地养活人是不可想象的事。雪莉长大之后如果不能考上大学,也只能像姑姑家的表哥表姐一样,远赴新疆或者青海打工。“我不想打工。”雪莉确切地说。 像移民村里大部分的人一样,雪莉和奶奶的户口一直没有转过来,理论上说她们还是老家的人,虽然祖孙相依,却无法享有本地的低保和其它福利。 即使是一件救济贫困户的衣裳,前一阵雪莉得到了,也被村主任收了回去,奶奶知道后去村委拿了回来,终究还是被村主任再次来家拿走。 走出小院,仍旧是这里的外人。这或许是雪莉怀念老家的真正原因。 祖孙 雪莉房间有一张爸爸的照片,站在一座寥落的假山前,神情严肃。没有任何母亲的痕迹。 提到母亲,石雪莉说是“死了,很小的时候去世了”。 后来知道,妈妈在雪莉两岁时出走了。雪莉的逻辑是“她从没管过我,当作她死了”。至于父亲,虽然雪莉确定地说是死于公路上一辆奔驰的大货,奶奶甚至说是埋在荒滩上,学校的老师却透露,父亲其实是坐牢了,刑期很重,祖孙说他死亡是出于忌讳,“家里有人坐牢,会受人歧视”。 爷爷不到五十岁时患胃癌去世了,雪莉当时还未出生。爷爷是个手巧的人,家里一口做工精细、带着雕花和层层叠叠抽屉的木橱,还点缀两片修长兰叶,开口向上,便于奶奶在炕上放东西,另有雪莉房里的床头柜,都是爷爷做的。像爷爷的性格那样,有一种内向的美,和奶奶或许互为弥补。自从爷爷去世,奶奶的生活全然改变,以后又遭遇了儿子的变故。 “我是个世界上最命苦的人。”她语气平淡地说。 或许由于独撑门户,奶奶的性情有几分焦躁,对雪莉的管束有时过分严厉。 “她会拿赶羊的鞭子抽我。”奶奶的羊鞭是一条几节扎成的软鞭,抽动起来带着声响,带来羊羔和雪莉身体战栗的感觉。此外的惩罚还包括用手指关节敲头、皮带抽打之类。 奶奶的严厉是要雪莉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自己也就完成了任务,不然留在村子里看不到前途。但雪莉觉得,有时奶奶根本缺乏道理。譬如她忘了放钱的地方,以为是雪莉拿了,“就打我一顿”,过后又找着了。晚上雪莉在炕上抄写老师布置的卷子,奶奶以为是她抄袭别人,也会责备两句,六十二岁的奶奶,看去要苍老许多,缘于每日曝露于田野的风霜。一条腿看上去似乎有些瘸,努力维持正常的步态。雪莉对奶奶的坏脾气有意见,但并不记怨。前一天是雪莉的生日,得到了五块钱,她还了一块债务,买了一本作业本,给自己和奶奶各买了一份有肉的零食。两人吃饭的间隙,雪莉起身给奶奶捶背。她清楚奶奶身上的两个毛病:膝盖的骨质增生,肩周的炎症。 两人的合作,不限于给羊羔喂奶。假期时奶奶去田埂割草,拉架子车回来,中途有段上坡,必需雪莉在场,大车才能上坡。种地时两人推架子车,到地头再搭手抬肥料。以前雪莉抬不动挨奶奶骂,现在轮到了奶奶脚步踉跄。奶奶丢肥,雪莉端盆肥料跟在后面,奶奶不时回身抓一捧。家里的机井在门前,定期给水缸灌水的时候,雪莉下到井底接上水管,奶奶在屋里看水缸,水将满时大声招呼井底的雪莉关水,不然会溢出缸沿。有时也从门外提水回来,两双手拎着三只桶,倒进羊吃的大水槽,以前多出的那只在奶奶手上,现在则换到了雪莉的手臂。 晚上雪莉趴在炕上做作业,奶奶坐在炕头穿针缝门帘。冬天来了,需要在孙女和自己门上挂上厚门帘,大炕上铺的毡子带着格子花纹,也出自奶奶的手工。但是奶奶的眼睛不好用了,大针穿了半天线仍旧过不去,要雪莉拿过去帮忙。灯光有些暗,趴了半天的雪莉眼睛也疼了,看起来需要买一个台灯,但她说“奶奶不会的”。 奶奶缝好了门帘,服了每天的药,凑过来看雪莉抄作业。白天两个语文生词的注音雪莉写错了,被老师罚抄一百遍。另外一个“瞻前顾后”的成语填空,全班抄一百遍。雪莉抄了一大会,因为要写得工整,不过二十三遍,双手有些麻了,扭绞一下继续抄写。对于老师的布置,雪莉没有意见,她相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奶奶看着,幽幽地说了一句:“考一个大学不容易。” 雪莉今年六年级。奶奶有个大女儿生的外孙,今年考上了兰州医学院,给了奶奶念想。“能考上了,再给她想办法。”她不大去想,到时自己已经年近七旬。 第二天中午,家里的气氛有些异样。奶奶顾不得吃饭翻箱倒柜,寻找一张记工条子,今年夏天奶奶抽空给种粮大户除草,一天80元工钱,干了二十来天,眼下要结算工钱,却找不到记工条子。奶奶催促之下,雪莉拿出了自己保存的记账本子,密麻麻记载着奶奶一年来打的短工,其中还有干一小时零工的记录,但并无这两个月份的页码。奶奶的神情显出焦虑,开始责备雪莉没有保管好账目。 雪莉觉得委屈,条子固然是她写的,但据说奶奶不放心,撕走了打工的那两页自己保存,现在找不着了又怪自己。“没我责任,她自己也清楚,往我身上赖,不是第一次了。”其实老板那里有打工记录,奶奶是不放心,怕人家不认账了。 午饭草草收场,奶奶出门去找老板,连累羊群受了一天的饥荒,晚上奶奶坐亲戚的三轮摩托去了农场,凭记忆和老板核对天数,两边有些小小的出入争执,最后按照十七天半结算,又退回一张老鼠咬缺角的50元钱,回到家中。虽然还有小小的不满,但没再表露,用门前晾晒的葵花盘子喂了羊,祖孙搭手做迟来的晚饭。 雪莉觉得,奶奶不爱她,“不然她为啥打我,还赖我”。但在两人吃饭当中,雪莉先放了碗,起身给坐在炕沿的奶奶捶背。一天的僵局,像隔夜水盆里的薄冰,终究慢慢化解。 羊群 大铁门里边,两厢各一间平房,祖孙相对居住。 早上六点,雪莉还睡着,奶奶的房里亮了灯,起床给炉子加煤,穿上冬天放羊的严实装备。 “要起早睡晚,不然事情不成。”奶奶说。 提上鞭子去羊圈,羊群并没有老实待在舍里,一大半像是展览,堆砌在粪堆上,在黑暗中显出微白,它们常常这样过夜。奶奶又开始驱赶那只母山羊,赶到角落里给羊羔喂奶,小羊跪下了双膝,母羊却拿角去抵它。雪莉也起来了,在院里倒水洗脸。这是上学的早晨,奶奶没有让她帮忙,自己轰出了舍里过夜的羊,打开后门,羊群争先恐后拥出,两只小羔也跑出去,奶奶嘴里呵呵叫着,费事地一只只抱住小羔,把它们弄回来,才重新走出后门,在身后上锁。两只小羊留在院中,凄哀地叫着。养足三个月之后,它们将被卖掉,换来每只三百块左右的家用。 雪莉戴上了口罩,临走前在奶奶生起来的炉子缝隙上暖暖手,用钩子重新封严盖子,坐上烧水壶,还挂上奶奶昨夜缝好的门帘,系紧松紧绳扣,才从前门走出院子,锁上铁门,家养的小狗尽职地叫了两声,算是送别。虽然并不想吃早餐,还是提上了奶奶准备的餐盒,像奶奶一样穿上了过冬最厚的装备,却也不怎么厚实,走过刚刚变得灰白起来的街道去学校。 奶奶赶着羊群下地,走在羊群前面,羊就跟上去,有一种长期的默契。田野上见不到一星半点绿色,遍地尘灰,十来天前的一场雪已渺无踪迹,羊嘴啃啮草根和残余的秸秆,灰尘就腾起来。羊却显得庞大,身上也干净,说明着奶奶的敬业。除了地头枯草和院里囤积的玉米秸秆,铁门前堆着四处捡来的葵花盘子,风吹日晒褪尽了颜色,还有榨葵花子油后剩余的油饼,都是羊群越冬的食料。 对于将要越界的羊,奶奶挥动两米来长的响鞭,清脆的声音在旷野有些沉闷地回荡。有只小羊喜欢跑,给它脖子下拴了个木块,拖在地上跑不动。旷野上的风硬,奶奶裹紧了面目。 中午雪莉没有回家吃饭,在学校用方便面解决。奶奶收拢羊群回家,吃了昨天的剩饭,另外只是烤了一个大个的土豆。饭后擦洗院中装油的塑料桶,捎上两口袋自家收的葵花子,坐邻居的三轮车去榨油。邻居是一个比奶奶小两岁的男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大,脸上有一种熠熠发光的黝黑。看来奶奶受这男人照顾不少,榨油回来之后,奶奶给这男人捶背,又给男人带来的小孙子吃一个皱皮的柿子,这是家里仅有的水果。 下午奶奶放羊的时间稍迟,等待疾控中心的人员来给羊群打药。来人全身防护服,先照羊群喷洒一道药水,奶奶打扫羊圈,便于一会儿的打药。四个防疫人员把羊群聚到墙角,用一个饮水器挨个伸进羊嘴灌驱虫药水,事后给免疫过的羊头喷上红漆,一群羊显得添了喜庆,奶奶再次赶着羊群出门,也像是精神好了一茬。 夕阳歇在祁连山顶上,给羊群涂了一层赝品的金色,像是奶奶的假金耳环。今年的羊价不好,这一群大羊都舍不得卖,也不知能否安然过冬,等来年价钱回暖。 雪莉回家的时候,羊羔正在啃食院中晾晒的苞谷棒子,这是另一抹暂时的金黄。雪莉没有按奶奶的要求去干涉,她下到门前的井口接上管子,提桶给铁皮食槽灌水。奶奶不让她去地里接,恐怕扎坏了脚上的运动鞋。 后门轰响,羊群回家了,蜂拥地一头扎到槽里喝水,咕嘟嘟的声音此起彼伏,胡子上挂着水珠,一会儿水槽见底。今天的放牧时间有点短,奶奶从厩堆上挖了些玉米秸秆在槽里,让羊吃饱,又专意从门前捧了一团带青色的干草,以及两块中午榨好的葵花油饼,算是对哺乳母羊的优待。油饼仍旧含有香味热气,有了这份福利,母羊对于胯下拱奶的小羊也较为宽容,固定的节目顺利地过去了。 羊群吃饱喝足,才到了祖孙的伙食时间。奶奶端了一个小罐进屋,装着生火的玉米芯,雪莉负责烧火。奶奶做的是“酸饭”,半是面疙瘩半是汤,加上带着盐花、咸得盖过了酸味的醃菜,平时给雪莉安排的是方便面,她自己吃头天的剩饭。相比之下,雪莉更喜欢吃“甜饭”,譬如苞谷馍馍或者玉米粥。 她最喜欢吃的其实是米饭,但奶奶不怎么做。米本身贵,“这么大点一袋要六十多”,另外做米饭要炒菜,“炒菜好吃要有大肉,想弄肉办不来”。“我从没见过大鱼大肉。”雪莉说。 有外人在,奶奶开了多屉大厨,端出一箩花卷。花卷泛着一层暗淡的黄色,像是人缺水的皮肤,是姑姑送的,因为一直舍不得吃,放了一个月,已经不太咬得动,又舍不得扔,一直搁在柜子里。雪莉本来对花卷不感冒,现在更没有碰的意思,奶奶仍旧放回了柜子。 或许因为不喜欢,雪莉比奶奶吃得快。奶奶放碗之后,雪莉立刻拿去洗,不用洗洁精,油水倒入桶里给羊喝,因为过于淡薄,用不着热水洗涮。炉火烧完了开水仍旧敞着盖,屋子里平时有一股煤烟味,这时更浓了,奶奶却闻不出来,占着手的雪莉提醒奶奶关上。 吃完饭的奶奶难得有余暇,拿出姑姑买的手机让雪莉看,是否有未接电话,有了的话让雪莉帮她回拨。对于手机,奶奶似乎一时会用一时不会,有时要雪莉帮她查找号码拨打。 睡觉之前,奶奶去院子铲了一箩筐粪渣,给孙女和自己的炕洞添温。月亮升上来了,没有风,羊群仍旧卧在粪堆上,烟突冒着青烟。如果半夜起床解手,月光升到天顶,无遮无蔽地落在院子里,粪堆上的羊群变得雪白,近乎透明。远处祁连和焉支山的背景,深黑中带一点蓝,山顶躺卧着另一团羊群。 这个移民的小村里,相依的祖孙,正像千百年来河西走廊的生民,领受短暂的宁静时光,又似永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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