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洗了碟子，将它们擦干，然后放回橱柜，又擦洗了滴水板，将抹布晾干。

我打开所有的窗子通风。

一会儿又关上所有的窗子。

收拾好双人床之后，我便瘫在沙发上将近两个小时，完全放空自己。我询问自己，人生中还有什么事能够让我觉得惊喜吗？是人性之恶？我想不是，我完全了解人性可以有多么残酷。人性之善？我想也不是，我也见过许许多多好人，是他们支撑起我对于人的信心。是高耸林立的山峰、犬牙交错的山层、绵延不绝的山海，还是无边无际的黑色沙滩、东岸闪闪发光的冰川，以及笼罩在穹顶之下、沉睡千年的火山口？但事实是这些我都已了解过。还有什么事是我在此刻仍然想去经历的吗？我想不到。我怀抱过刚出生的黏糊糊的婴儿，在12月去树林里砍过圣诞树，手把手教孩子骑自行车；我也曾在风雪交加的夜里，独自一人趴在山路上更换车轮，帮我的女儿梳理小辫，偷偷扒进过火车的车厢，还在乌黑的沙漠里用煤油炉煮土豆，在或长或短的深夜里跟现实搏斗……我无比清楚人生有哭有笑、有爱有恨，每个人都有写诗的天赋，而且人们都深知自己终有一死。

还剩下什么呢？是去听一只夜莺啼叫，还是去品尝一只白鸽的肉？

出租车在外面等候时，我又走进房间里，零零碎碎带了几样工具。因为我不知道我将要住进怎样的环境中，说不定我需要自己钉一个吊钩。我还带了一截延长线和一个变压器，因为我临时想到可以带上那个小的工具箱，里面有一个充电式的钻头。在关门离开之前，我顺手带上了放在床头桌上的莲的照片。莲那时只有五岁，梳着厚厚的马尾辫，嘴里大嚼着口香糖，刚刚掉了两颗门牙。照片是我们在冰川下游的潟湖边上扎营时拍摄的。她朝着天空伸出五指，背后是一片绿得发幽的冰山。当我经过垃圾箱时，我突然意识到可能会有人从垃圾箱中翻出我的那些日记，读到我的忏悔内容，这部我自己的《为吾申辩》。这些笔记和日记清清楚楚地写着约纳斯·埃贝内瑟尔·斯奈兰。为什么我要冠以母亲的姓氏？我没来得及多想，就把这些日记卷起来，塞进我的口袋中。

我想着将这些日记丢进外面的垃圾箱中。

然后我便出门了。

去赴一场与自己的约定。

在我最后的时日。

我要跟一切告别。

路旁的番红花已经开了。

我无牵无挂。

从一片氤氲缭绕的灯光中，走向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