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开门锁，打开灯之后，我看见的第一件东西是挂在床上方的那幅画。它和接待处的那幅有些相似，不同之处是那头望着画框之外的豹子变成了一头狮子，而且在这幅画里，猎人和狮子彼此看着对方。

而树叶图案的墙纸，有些小角落已经开始剥落了。

房间里有一张桌子，还有一把扶手椅，雕花的椅脚装了塑料软垫。洗手盆上有一块绢纸包装的力士香皂，还没有开封，包装纸上印着花朵图案。床罩上落了灰，但被单是干净的。

我没有脱衣服就躺到了床罩上，然后打开了床头灯。灯泡闪烁了一会儿，随后灭掉了。我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一个小时就要断电了。我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把螺丝起子和一支手电筒，把它们放在床头灯边上。

在这漫长旅途之后，我觉得寒冷。

我打开行李箱，把东西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这没花多少时间。我把红色的衬衫挂进衣橱里，把羊毛套衫放在旁边的架子上，把私人日记本放在桌子上，就在工具箱旁。我还没有在这个国家遇到过一个垃圾桶。我几乎一无所有：我只有九件东西。

我该睡个觉吗？要刷个牙吗？

我拧开水龙头，一开始流出来的是砂浆，然后是浑浊的液体，最后才终于流出水来，但始终带着一丝红色。水很凉，而且水压也没办法用来洗澡。水管里传来嘈杂的声响，它们该检查维修了。

隔壁传来床铺的咯吱声，有人还没有入眠，可能是失眠了，正在床上辗转反侧，或者有两个人，那个女人和这个旅馆的第三个客人，他们满是汗水的肉体正依偎着彼此。我还听见了一个孩子的声音，有人正在唱《摇篮曲》吗？

从窗帘的缝隙向外望，那是一个沉浸在黑暗之中的世界。我听见摩托车发动的声音，随后我就听见蟋蟀吵吵闹闹的鸣叫声。忽然，我听见门后传来沙沙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低处轻轻地刮过。紧接着，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唯独睡莲之下心脏跳动的声音让我无法入眠。

怦、怦、怦。

不过，距离死寂充盈我的胸腔，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

床罩很冷，被单也很冷。夜里的某一刻，我摸索着走到衣橱边，去取我的毛衣——我并不指望能找到另一床棉被。衣橱的门忽然掉落到我手里。我抓着手电筒看了一下：似乎只剩下铰链还扯着这门板，而铰链全靠两根松动的钉子支撑着。明天，我要从工具箱里找点东西把它们拧回去。我穿上居德伦为我织的毛衣，回到被窝里蜷缩着，像是一个已经四十九岁的胎儿，这时候我想起妈妈，应该也是合乎逻辑的吧？

我又打开了手电筒，拿过其中一本日记，随意地翻到某一页。

在这页纸的上方，正中间的地方，我用蓝色的飘逸字体写道：